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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结用那种质地糟糕的面料设计了六种款式的系列风雨大衣样，品缝制完毕时，只花了20天时间。这20天里尽管很累，但她回到家，一坐进新买的真皮沙发，就觉得所有的劳累都一下消除了。那天她在公司会计室里领了两千元，又自己添了些钱，狠狠心，买下了那对藏蓝色的真皮沙发，除了颜色，式样和周京平办公室里那对一模一样。每当她一坐进那可以把人包起来的沙发，就会想到这是周京平的慷慨。可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好？他的公司需要她，不错，但他们是有约在先的，月薪、年终分红、他给她提供创作条件，他完全不必如此煞费苦心地来笼络她。除非……但这不可能。他的身边有的是漂亮粉子，而且还有一个安小竹。况且，她和他不在一个档次，他们相互都不可能对对方有兴趣。然而。通过这两次设计，她发觉这种有规模的设计室的确比在家里单干强多了。过去请不起工人，一针一线都得自己做。而现在，有经验丰富的缝纫师傅给她做下手，就是这种糟糕面料做起来也能忍受了。 这天，安小竹设计的高腰西装套服和长及脚踝的风衣也制作好了。她穿着那个套装在设计室里走来走去说：“这种款式新颖质地低劣的时装，在晚上穿出去还能蒙蒙人。你洗两水来看吧，全都会起毛起疙瘩！可是老板说了，批发价定在45元上下，而零售价你看吧，80元以上，200元以下。周老板真是个生意精，在渝北大厦租了两个柜台买零售，这样他就要赚惨哟！这东西我算了算，成本最多30元。” 然而，这批时装一上市，由于没象伊人系列那样做广告，销路自然没那么好。但唐结不懂生意经，她不懂得水有水路，陆有陆路，不做广告的产品有它自己的一套行销方式。周京平当然不会给她讲。这弄得唐结好象是欠了周京平的一样，觉得自己没做好。周京平却安慰她说，过得去就行啦，哪有每回都手气好的呢？他这样一说，唐结反倒有些感激他，觉得他和她合作以来要宽容大度多了，他不向她想象的那么古怪。也许，自己过去对他有偏见吧？ 事实上，这批服装在成都莲花池三友公司的批发点，具说售价在50元以上。核桃又按照周京平的意思，把朝天门那个布匹商剩下的那半仓库仿呢料全要了，进价更便宜。他叫核桃把布料直接拉到马王坪老丈人那里去加工，如果不是小核桃任会计，就连身为副经理的核桃也无法算清周京平这次究竟赚了多少钱。而周京平总在有意无意地告诉核桃父子，他当初起三友公司这个名字时，就颇费苦心。“三友，指我们三个。”他指指小核桃：“我可是把你也当作朋友的罗！” 周京平费了好大的力才把一家大型企业订做两千套厂服的活揽过来。这天，他在电话里说好那厂里的供销科长到沙坪大酒家去搞消费，打点“子弹”过去，好把这笔业务最后搞定。他要唐结和安小竹一起去作陪。 那天唐结正好将就她设计的《一江春水》格调，给自己做了一条阿拉伯大袍风格，褐色调间暗紫乱花图案的裙子。她一穿上它，那种古朴的东方情调，素净的冷色在她那张狭长古典的脸和微微卷曲的长发的衬托下，显得是那么的动人心魄，连安小竹看了都嚷着说自己要留长发表达这种让男人看了神魂颠倒的风格了。唐结笑笑说她只适合假小子打扮，这种淑女风格她会弄得不伦不类。安小竹立即不高兴地说，“只要人年轻，怎么打扮都不会错。” 唐结见她这么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她发觉，安小竹在和她打交道时，往往在不占上风时就拿出自己的杀手锏：年轻就是美丽。她转身对周京平说：“让小竹去陪吧，我就不去了。”他却嚷道：“不行不行，你是设计师，人家要在我们公司做厂服，一半是冲着你的名声来的。况且，这么好看的新裙子，你不去显摆一下？去那里搞消费的粉子都在拿漂亮衣服较劲呢，我跟小竹去过一回，”他看看安小竹，“这丫头灰溜溜地没占到风头。我敢保证，你今晚去了那些粉子肯定黑一团，去，去踩了她们。” 她还真想去检验一下这条随意设计的新裙子呢。 周京平要她俩下午自己去沙坪坝，他要先去办点别的事，不能和她们一道走。 下午，唐结和安小竹去朝天门批发市场找一些平时要用的辅料，又去转了一些自己要买的东西。朝天门这个批发市场，对于那些精打细算的女人来说，实际上就是一个价格便宜的零售市场。唐结多年来就在这里来买她需要的东西，今天，既然来了，既便是没有购买计划，她也拉着小竹去四下乱转，以便能发现自己想要的，价廉物美的小商品。可这么一转下来，已经是四点钟了。 两人赶快往赶。在大坪唐结的屋子里，两人匆匆忙忙补了妆，唐结穿上那条漂亮的裙子，在门外上了一个中巴，就往沙坪坝方向去了。 去沙坪坝的路上，车堵得利害。司机从天星桥那边绕道，结果过了石桥铺还是被堵在路上了。在臭哄哄的车里坐等了一阵，安小竹忍不住跳下车去，对坐在车上的唐结大叫，要她下来走路，呼吸新鲜空气。她们在路上走了几分钟，就觉得又是灰又是风的，很不好受。唐结很心疼她的新裙子和她精心画好的淡妆，以及那双精致的羔羊皮鞋，她试了几次想招辆的士，都忍住了，这段时间她手头紧得很，她给她那屋子里添制了不少东西，单是那几幅窗帘就花了她近千元。她还指望能在三友公司挣到足够的钱把这套房子从周京平手里买下来呢。她还没犹豫完，安小竹就扬手招了一辆的士。上车之后，唐结说，今天这“的”钱该老板报销，你说他肯吧？你怕啥？老板很器重你，还怕报不了车票？一开始就该要的士。再说，尽管你天生丽质，但你这种年龄，不宜太累，灰尘会使皮肤干燥，一干燥就会生小皱纹，你看，你的眼角已生出一些细小的皱皱来啦！安小竹说着，用手在唐结的脸上轻轻划了一下。 唐结挡开她的手，面带笑容地说：“你老是提醒我的年龄，你怕我记不住？”“NO，NO,”安小竹笑着把话引开：“你没注意到我取了眼镜？” “我早就注意到了。”唐结心想她取了眼镜并不好看，她的鼻梁有些低，眼镜是一种弥补，现在，眼睛的长处亮出来了，却暴露了鼻子的短处。 “怎么样？比戴眼镜好些是吧？” “唔，是好些了。” “所以呀，我戴上瘾形眼镜，才发觉过去看到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不清不楚的。现在，世界对我来说是一片清晰了，我才看见你眼角的小皱皱。”她高兴地叹了口气：“我现在有信心了。” 唐结不接她的话，说：“你是个聪明人，你的功底也不错，为啥不多想想设计的事，做两套象样的设计出来让周老板另眼相看呢？” “你的意思是这回我设计的那套高腰套装不象样罗？” 唐结想说她根本就没尽力，但她却酌字酌句地说：“不那么理想。至少不是你的最好水平。” 安小竹大笑起来，说：“你是想说我没尽力吧？坦率地告诉你吧，我不想象你那样，为了什么事业把自己的一生都耗进去了，我不要做苦行僧，但我要挣很多的钱。” “那你就等着在街上去捡个大钱包吧。” 安小竹意味深长地一笑：“当然要捡大钱包。人无横财不富嘛。” “你相信这个？” 安小竹不出声了。她摇下车窗似在自语一般：“假如生命不能使人陶醉，那它就不是生命。让生命要么燃烧，要么腐烂。” “在你看来，有横财发就能使生命陶醉？埋首布堆里，画设计图，一针一线地缝制，就会使生命腐烂？” “你我的看法截然不同。但我晓得，对你来说，只有当你站在舞台上，掌声响起来时，生命才能燃起炽烈的火光。” “谢谢你的正确理解。” “那又怎样呢？充其量你死的时候，讣告上写着：××服装大奖获得者逝世了，请愿者哀悼。” 唐结不想再跟她说什么了。过了巴山，公路显得宽畅多了。出租车开得飞快，两人好长一段路都没说话。车到沙坪公园时，汽车突然抛锚，怎么也走不动了。她俩连连说着倒楣，唐结掏出钱包要付钱给司机，安小竹拦住她，说他没把我们送到就不该给钱他。那司机立即做出一付要拼命的样子让人看了很害怕。唐结给了他30块钱，就拉起还想跟他吵架的安小竹走了。看看表，已经七点了。安小竹说她肚子饿了，立即，唐结的肚子也咕咕叫起来了。 “可我穿的高跟鞋，倒楣透了！”唐结说。 安小竹看了她一眼，却突然说：“你知道吗，我是周老板的傀垒。我差不多有卖身契在他手里。” 唐结怔了一下，她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给她说这些。站下来，呆呆地看着她，一脸地惊讶。安小竹说，她在重庆除了那个唱歌的正旗，就没有亲人朋友了。她有时心烦，却没人可以诉说。她们在路边的汽水摊上坐下，唐结把鞋脱掉，亮出脚丫子来，安小竹说，“要是周老板看见你这脚上的红趾甲，会说你在勾引他的。” “没那么严重吧？” “他是个好色之徒呢。” “看不出来。” “他玩的粉子千千万万，我晓得。” “你就比我早来几天啊。” “反正我晓得。而且，他只爱他的狗，并不爱人。” “你刚才说……你这人，东一句西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就那么想晓得我的事？” 唐结生气地说：“是你自己在说什么没有亲人啊朋友的，我做好了架式来倾听你的苦闷，你却不识好人心，你大概还想说我有窥探欲吧？你就那么喜怒无常？” 安小竹嘻皮笑脸地说她就这么一种人。她若无其事地哼了两句流行歌，就戛然止，锁着眉头说她最近不知怎么的，心情坏透了，正旗连影都不见了。她去找过他几次，都是一把铁将军把门。她说，他最近和一个从成都回来的小伙子打得火热，那小伙子也唱歌，而且跳舞跳得好极了。“他们一拍即合，形影不离呢！”安小竹酸溜溜地说。 “你是不是在吃人家的醋啊？” 安小竹看看她，说，“除非他是女的。”她顿了顿，“他还真的长得有点女性化呢，是个俊哥儿。不知正旗怎么会和他裹在一起。” “他叫啥名字？” “黄辛作。” 唐结半天不语。后来，她听见安小竹说，她读书的两万学费是周京平出的，她跟他有协议，必须在他这里干满五年之后才能跳槽，否则，哪怕提前半年走，那两万块钱就会算她母亲欠他的债。她说这是周京平亲口告诉她的。“他在很早以前爱过我妈妈，那太好笑了！他那时才十五岁，我妈都二十岁了，刚刚嫁给我爸。那时他跟我爸学画炭精像，现在我才明白，他是为了每天看到我妈才去我家学画画的。只可惜我那时还没出世，要不，我会提醒我老爸，让他打断他的狗腿！” “其实，那种少年人的爱，不管看上去有多么不合适，却是十分纯洁的。你不该指责周京平。而且，他肯出钱供你上大学，说明他还真是个好人呢。要不……” “要不，你认为我现在沤还在纳溪县发霉发臭？”唐结扬起一块石头扔到马路中央：“前不久,县里办了个丝厂，我要不出来，也许就进那家丝厂当工人了。一双手成天泡在水里，象我同学那样,指甲都泡得翻起来了，拿到200块钱工资时依然欢天喜地，没有这些烦心事。” “那么你后悔出来罗？” “不，这不是后悔不后悔的事。应该说，我很佩服周老板，他是个成功者。” 唐结想说什么，一抬眼，已经到了酒家。 周京平、小核桃以及他们请的客人王经理已经先到了。正在生气的周京平，一看见两个漂亮小姐走得面若桃花，娇喘吁吁，情绪自己就好起来了。然后就开始上菜。 这天周京平对唐结特别殷勤，对她那件新裙子赞不绝口。她那漫不经心地转动高脚杯，拉拉衣领，摸摸头发的样子；她说话时轻声轻气的话语都创造出一种延续的动人氛围，让人不敢大声出气。她身上的香水味使他火烧火燎，心神不宁。他甚至觉得那香水也带有某种挑逗的意味。她的眼睛柔顺地低垂着眼帘，被舞厅里的彩灯映得幻梦一般，真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啊。 他再次想起老发的话：你入侵她。 那个王经理也在一边啧啧赞美，说真不愧是设计大师，自己穿的竟是如此有味儿；他说，你看那边的几个女人都在注意你呢。你男人看你不算，女人也看你才算真有特点。 女人对这种赞美总是很高兴的，此刻的唐结就可说是一脸光采而显得楚楚动人了。安小竹的头发已经长了，但这是从短发到长发的过渡期，是发型中最难看的时期，也是女人最难坚持的时期。她穿着一套非常淑女的装束，那款式，面料，花型都没有什么不对，可穿在她身上就感觉俗气，引不起人的注意。小核桃见她受到冷落，便趁机向她大献殷勤。可安小竹哪里会把小核桃放在眼里？ 王经理划拳的声音简直是气壮山河，震耳欲聋。主客分别划过一圈拳之后，周京平才想起应该向客人介绍两位小姐。周京平指着唐结对王经理信口说道，“这是我们公司的头牌设计师，在全国都很有名气，拿过好几个大奖，在北京办过个人作品展。你看她身上穿的……” 安小竹突然挽起袖子，伸出白皙的胳膊，扯着正在听周京平说话的王经理，打断周京平的话：“哎呀你划拳不要吼嘛！来，我们再划三拳，我就不信划不赢你！” 唐结不经意一笑，她深谙安小竹这一套：她已经不能忍受自己受到太多的冷落。而善于察言观色的小核桃，也已经注意到这一幕，便巧妙地把话题引向安小竹。他开始赞美小竹今天的打扮是目前的新潮一族，这种风格首先要求人的年龄。只有青春红颜的女孩才敢让头发这么随意地披着不加任何修饰，才敢穿这种色调的衣服。小核桃话中带刺地帮安小竹出了一口气，安小竹就小孩一样地高兴起来了。那色迷迷的王经理开始不转眼地看安小竹并一定要和她喝交杯酒。安小竹嘻嘻哈哈地说，喝就喝！就端起酒杯向王经理的手臂绕去。众目睽睽之下，安小竹却吃吃地笑着用左手在他的手臂与前胸之间把那杯酒接过来了。 王经理愣了一下，旋即大笑着模仿日本鬼子说：“狡滑狡滑的！八格牙鲁！” 在一片笑声中，安小竹却发现周京平正温情脉脉地望着唐结，和她低低说着什么。而唐结也醉眼朦胧地望着周京平，脸上一片酡红。安小竹几乎是哽下一大口白兰地，心不在焉地和王经理碰杯，眼睛却瞥着周京平，差点把一杯酒泼到王经理的衣服上去了。 吃好之后，周京平兴致很高，便提议转移到附近一家小歌厅里去跳舞。这时的王经理已经被安小竹的几个媚眼迷住了，自然也就高声附和。 几个人跌跌撞撞地进了银座歌舞厅，王经理几乎是把安小竹拽进舞池去的。周京平端起一杯矿泉水正要喝，手却停在了半空。他的眼睛盯着王经理，说：“那个狗日的，把小竹搂得帮帮紧！简直是不法行为。小核桃，去，把他们拉开！” 小核桃连忙笑着对唐结说：“该你陪老板跳一曲啦，唐小姐。” 周京平立即站起来，说：“哪有小姐请先生的道理呢？请，唐小姐。” 唐结冲着他一笑，优雅地站起，周京平简直心花怒放地搂着唐结的腰就径直去了舞池，把那王经理的不法行为忘得干干净净。 周京平彬彬有理地搂着她，虽然跳得不是很好，但绝对不象王经理那种搂法给人的感觉就象是他恨不得把安小竹直接拖到床上去。唐结从周京平的衬衣上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皂味，她今天发觉得他的举止象个彬彬有理的绅士。她一向喜欢喝过一点酒的男人，他们善于恭维，知情识趣，交谈起来也容易得多。 在高高低低的笑声中，在飘来飘去的浓酽的香水味中，唐结觉得头有些晕，但旋转的感觉好极了，有一种轻飘飘的要飞起来的感觉使她想放声大笑，她想，他们不说出来玩，而是说搞消费。搞消费，那是有钱的人才能用这个词的。辛木从来不这么说，那是他不可能“搞”这种“消费”。 一曲跳完，回到３号桌，刚一坐定，唐结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说：“不要太潇洒啦。”她猛地回头，看见辛木露着一排整齐的牙齿在朝她笑。可他的眼中燃着炽烈的火焰，把他的脸颊都烧红了。酒后的唐结舌头有些大，她口吃地说，你，你也来啦？辛木手一指，那边的５号桌上，我，小佬倌和齐娅以及两个长期卖画给波波画廊的画家，五双眼睛正看着他俩呢。周京平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让侍应小姐拿来一杯威士忌放在辛木面前，周京平举起自己的矿泉水：“欢迎画家的光临。” “但不欢迎我的指导吧？”辛木斜乜着眼，不等周京平的回答，又转身对唐结说：“你今天好漂亮。是为我打扮的？你晓得我要来是吧？” 唐结笑笑，她有好些天没看见辛木了。他的出现使她那一肚子怨尤都化作了快乐的欲望。 就在唐结和辛木脸对脸地说话时，我注意到周京平的脸色很难看，他的指关节又开始弹跳起来了。然后，就发神经一般开始一首接一首地点歌，上面的主持人就油腔滑调地说那歌是一位慷慨的周先生献给３号桌漂亮的唐小姐的。当唱歌的人拿着话筒走到３号桌来时，周京平就一次次地给小费，每次50元，好象那些钱不是他的。在第五次给小费时，我听见辛木懒洋洋地说：“周老板，钱是个好东西啊！它可以让一个暴发户以为自己是王公贵胄呢。” “钱么，纸嘛。”周京平不急不恼，喝了一口威士忌，“钱让人平心静气，你看，随你怎样说都不会激怒我的。黄大艺术家，因贫穷而生的妒嫉可不好，它让人显得没教养。有人说过，人应该摆脱贫穷这一恶鬼，如同摆脱犯罪。你认为呢？” “其实，何必用大把花钱的方式来掩饰内心的虚弱的呢？” “虚弱？口袋里没钱才会感到虚弱。来，喝酒，酒是好东西。失意时狂饮，以酒浇愁；心虚时痛饮，以酒壮胆。”周京平朝辛木举举杯，“我是喜欢这玩艺儿的，得意时豪饮，以酒助我兴，喝啊，拿酒去浇愁或壮胆吧画家。” 我看见唐结的手在桌下捏着辛木的手，不断地用力。她是担心辛木跟她的老板发作起来弄得大家都难堪。而辛木却又想竭力表现得不把周京平放在眼里，他努力控制着情绪，但我觉得他仿佛已经被通电，他的脸上布满了亮晶晶的小汗珠，面容潮红，眼中一波一波地浪过狂躁、愤怒以及我无法形容的微妙神情。我以为他会象一个被拧紧发条的闹钟那样朝周京平狂呼乱叫，但这一切却被他自己控制住了。 看见唐结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我走过去，跟周京平打了个招呼。他一见我就高兴地站起来要和我跳舞。当然，这正是我想要做的：把他和辛木分开。我们踩着萨克斯风演奏的舞曲心不在焉地在舞池里走来走去的，我说，周老板财大气粗，何必嘛？周京平低头看看我，正要说什么，舞厅那边角落里就闹起来了。两个保安拖着一个醉鬼高喊着要他滚出去，却沉甸甸地没反应。在门口时有人惊叫了一声：“血！”那人的后背就喷出一股红水溅得四处都是。 舞厅大乱。 死耗子都要欣赏半天的人们，自然不会放过这刺激的一幕，蜂涌着去了门口。立即，就有人嘶着声音要所有的人都待在原地，等公安局的人来了再说。 在等待公安局甄别的这一段时间里，唐结大概是被那死人吓着了，一直偎在辛木的怀里发抖。而小佬倌的夫人齐娅却没事一般四处乱跑，碰上重大节日一般。周京平的３号桌开始喝ＸＯ，他让一个漂亮的男侍往我们５号桌送来一杯，说是特意请黄先生尝尝鲜。那男侍大概拿了周京平的小费，反复强调“尝鲜”这个词，愤怒的辛木抬手就要把那杯酒拂到地上去。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千万不可以！这太没风度。” 小佬倌转动着自己的啤酒杯说，过份了，周财主太过份了。唐结一声不吭，眼里全是泪水。可周京平却开始在那边和王经理小核桃谈笑风声，安小竹显得非常愉快，不时格格大笑。齐娅不服气地推推小佬倌：“去，去买一瓶和那土老冒一样的酒来！”“酒么，不就是水么？”小佬倌半闭着眼睛说，“你就是买一瓶37年窖的路易十四也是步人后尘了。宝器才拿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来武装自己。要是有些同志为这个生气就是他妈的个傻×！”小佬倌慢条斯理地说完，就大步冲到卫生间去了。辛木垂着眼皮坐在那里，他知道唯一能打败周京平的，就是自己怀里的唐结了。他做出一副意乱情迷的样子不住地在唐结的面颊上，颈项间吻着，而唐结却呆若木偶，任随他怎样弄乱自己的头发和衣裳。 乱哄哄了两三个小时，终于有人喊：放我们回去睡觉！关我们屁事！ 开始放人时，周京平的ＸＯ也喝完了，银座的老板要用三百块钱买下那个空瓶子。周京平倨傲地说：“不卖，喝得起酒还舍不得酒瓶？” 就在我们离开银座时，辛木还是忍不住，竟象个小孩一样走到正在买单的周京平面前咬牙切齿说：“想想那死人吧周财主，那就是你的榜样！” 周京平冲着他的后背大声说：“不要拿死来威胁财富，这没风度。一个人的所得注定了是另一群人的所失，你得学会平心静气对待这一切，日子长着呢画家！” 周京平嗅着唐结留下的香水味，觉得无限地失落。他恨她，却渴望她的肉体，他觉得这事太荒唐了，没人相信他这是一个复仇情结而不是一个色情情结。人群走光之后，周京平感到身心俱疲，端起的架子竟象一座御掉关节锣钉的木偶，轰地瘫倒在地，成了一堆可笑的碎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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