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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川中佐没能享受到坐山观虎斗的快乐,倒是新添了几分忧愁。李政委率领的游击队和武洪魁的棒客武装乘机摸下山来,袭击了中村的勘测队,那个大川特意物色的日本公路专家连同十五个日本士兵被击毙,绘制的勘测图表被袭卷一空。大川不得不派人去请一个中国的公路工程专家。他忧心如焚,对小岛少佐和中村少佐的无能表示了强烈不满。
  唯一让他感到顺心的事是,若菊对他亲密了起来,他把这归功于自己的魅力和江阴槐的阴阳调理绝技,大川中佐脑海里每当出现若菊的样子,心中就会升起一股欲火来,他战场的失意,就马上被情场的得意替代了。大川中佐想,如果战争结束了,他要写一部书,来纠正日本文化传统把温柔与顺从作为女性审美标准的错误,他要向整个大日本帝国的男人宣布他的发现,女人的可爱与美丽重要的不是温柔与顺从,而是生动。他认为中国的文化在这方面比日本要先进得多。回头一笑百媚生,中国的古代文人很早就发现了生动是女人的至美。
  若菊闲得没事,就画梅花。她在上学时跟一个落魄的画家学过一阵子中国画。但后来却很少提笔,为了排遣心中的孤独,她就画梅花,她喜欢梅花这种花卉,对它傲雪凌霜的气质崇拜不已,她觉得人是无法拥有梅的气质和品格的。她画得很认真,连大川中佐进屋来都不知道。大川中佐看了她画的梅花,就鼓起掌来,并拿在手里细细端详。若菊说,太君,我还没画完哩。说着就把画夺过来,在上面涂一些斑斑点点的白色,又在画上题写了一首咏梅诗。大川问这些白色的斑点是什么意思,若菊说,是雪花。大川中佐说,你先画得挺好,这雪和诗有点画蛇添足了。若菊说,你不懂,不要品头论足,有诗人说,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大川中佐被若菊这一点拨,细看这幅雪梅诗画,就看出妙境来了,他说,若菊小姐,你们的文化,比你们的军队强大得多。若菊笑了笑说,那是因为,中国人的血液里,人的比重比日本人要大的缘故。
  这话让大川中佐有些不高兴,他认为若菊诗中分明说日本人的兽性比中国人多。大川中佐说,若菊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日本人崇尚武力,所以她能征服整个东方,日本人是东方的骄傲,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若菊没有吭声,她平静地看着自己刚作的画。大川中佐把画一把抢过来,若菊以为他恼羞成怒了要撕她的画。但大川把画卷了起来。对若菊说,这画我收下了,就算是对你说的话的惩罚。
  若菊淡淡地笑了一下,她对大川中佐说,太君,你也许能征服一个国家,但却征服不了一个国家的文化。只要这个国家的文化存在着,这个国家就存在着,存在在拥有这个国家的文化的人心中,从这个意义上讲,要征服一个民族是不可能的。
  大川中佐说,许多年前,有一个中国人也对我讲了跟你所的话,我讨厌你们这种观点。如果征服掌握并深谙了被征服者的文化,她就能在征服了被征服者时并征服他的文化。
  错了,大川先生!若菊站起来,严肃地对大川中佐道,你恰恰说反了,那只可能是:征服者在征服了被征服者时,却被征服者的文化征服了。
  大川圆睁着眼睛瞪了一眼若菊,他对若菊说,我把你现在的话当作我们彼此之间一种纯学术的探讨,要是换个场合,我会砍了她的头颅!
  若菊又笑了笑,这次是讥笑。若菊说,大川先生,你为什么总是犯一些低级的错误呢?你认为砍了头颅,也就砍掉了思想了吗?你的话倒让我感受到动力的脆弱了。
  大川面对若菊这样的女人,总是感受到一种复杂的滋味。他想,像她这样漂亮的女人,没有思想也没了味道,但拥有了思想,又总是让他难堪。是啊,武力在这样的女人面前,才是最脆弱的。他想,自己如果是一个学者,跟她这样争论并不是一件坏的事情;但他现在是一个军人,一个大日本帝国的军官,作为军人,就要捍卫自己国家和民族的尊严,他觉得若菊的话是对大日本帝国的不恭。他深感中国这块土地上的这个古老民族的血液里有一种不屈不挠的意志,这是一种看上去柔弱但却持久不衰的意志。
  就在他们争论的时候,小岛少佐进来了。小岛少佐是那种刻板的军人,他对文化没有任何兴趣。他只知道军人就是冲锋、流血、服从。现在,他站在了大川中佐面前,说他愿意再上龙头山,并声称他也派密探弄清楚了游击队的营地。他说情报绝对可靠。这个消息自然也让大川中佐激动,他命令小岛在深夜里秘密进山,将游击队连根铲除。大川知道,消灭了游击队,要消灭武洪魁的棒匪武装,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了。
  若菊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忧心如焚,但表情却是对这些事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对大川中佐说,你们军人真无聊,你们谈你们的,我出去散散心。
  小岛对大川说,大川君,现在不许任何一个人进指挥部,也不准任何一个人出去,消息要严密封锁。
  大川中佐听了小岛少注的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对若菊说,今天你就不要出去了,想散心,就在院子里走走好了。
  若菊就在院子里转悠,她想了又想,就是想不出一个能够出院子去的办法。后来他想起了江阴槐的话,如果日本鬼子忽然进山,跟他联系不上,就在屋顶挂一个红颜色的东西。若菊想到了红色的旗袍,但不知怎样把它升到屋顶去。她看见了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槐树,就把弄湿的旗袍拿到伙房去,对那个年轻的中国厨丁说,小老弟,我刚洗了衣服,麻烦你帮我挂到梨树上去。那厨子见是若菊要他帮忙,非常乐意。他说,我从小爬树就是个能手,你算是找对人了。他边说边接过若菊的旗袍,往肩上一搭,就像猴子一样上了树。但厨子刚爬了一截,哨兵就发现了,哨兵一拉枪栓道,八格,爬树的干活?厨子说,是若菊小姐托我帮他晾衣服。哨兵说,衣服的,铁线上的晒。厨子就只好从树上下来;把旗袍还给若菊,并为没能显示自己高超的爬树枝艺遗憾。但最沮丧的还是若菊,他无奈地把旗袍晾在了铁线上。她想,现在是没有办法了。她回到画画的书房,面对那些自己创作的画儿发呆、一阵风从窗子进来,把她的画纸吹得纷纷扬扬飘到地上。若菊对那些飘荡着落到地上的画纸,计上心来。
  若菊从飘荡的纸片联想到了风筝,她赶紧找来纸片,做了一只大大的蝴蝶状的风筝,并把风筝涂成红色,拴了线,到院子里去放飞起来。
  这时大川中佐跟小岛少佐谈完话,从屋里出来,见若菊在院子里头朝天空望着,手里捏一根线,专心致志的样子,大川中佐问,若菊小姐,你这是在干什么?
  若菊一听是大川中佐的声音,吓了一跳,但她马上镇定自若地说,报告太君,我在放风筝哩。
  大川中佐很感兴趣地走过来,用手搭了凉篷往天上看,他看到了一只红风筝,在湛蓝的天上,那红色极为刺眼。
  它像一只蝴蝶哩,小岛君,你也来看,真有意思。小岛少佐走过来抬头往天上看了看,他平淡地说,大川太君,是一只蝴蝶。
  大川中佐对若菊说,你能教我放放这风筝吗?
  若菊说,当然可以。
  若菊说着就把手中的线递给了大川中佐,大川中佐饶有兴趣地在若菊的指导下放着风筝。小岛少佐傻站在一旁,他觉得没意思透了,就说,大川太君,你玩吧,我走了。
  祝你凯旋而归!大川中佐边放风筝边对小岛少佐说。
  谢谢!小岛少佐一个立正,敬一个军礼,踏着稳健的步伐走了。
  大川中佐说,若菊小姐,你怎么把蝴蝶涂成红的了,红色刺眼,你应该把它画成花蝴蝶。
  若菊说,我喜欢红色。
  那你是共产党了。大川中佐看着天空说。
  若菊一惊,她说,太君,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是共产党呢?
  大川中佐笑笑说,共产党最喜欢红色。
  若菊喘过一口气,她说,这是一只火蝴蝶,所以它是红色的。
  大川中佐哈哈笑道,火蝴蝶,这名字真美!火蝴蝶,你飞起来吧!
  若菊也笑起来,她笑大川中佐正在给游击队传递信号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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