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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正月里,滩头镇办灯会。这里的灯会是自发的,不用人组织。滩头镇的每户人家,都要在灯会上显示一番,彼此比一比到底谁家的灯漂亮,灯做得好的人家,就会迎来一片赞誉,灯做得差的人家,就会遭来外人的白眼。所以,滩头的灯会就成了滩头人比试心灵手巧的用武之地了。这种户户涌跃,家家争先的灯会,给深山里寂寞的小镇增添了热热闹闹的节日气氛。
  武洪魁派人去外地请戏班子。办灯会就得唱戏,没戏的灯会就像没放盐的肉——没味。现在戏班子还在路上,武洪魁在大青树下那块空旷的沙地上正组织人架戏台。管家对若菊说,武大队长每年都要派人去请戏班,一年请的跟另一年不同,都是最好的。
  镇上的人们专心致志地做他们的彩灯,一家人为做龙灯、凤灯还是鱼灯争得面红耳赤,这在滩头镇子上是屡见不鲜的现象。这些老老实实的山民,一年四季都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忙碌,只有在春节过后的正月里,才有机会显露一下被汗渍和破衣烂衫掩埋的浪漫情怀。他们怀揣着一股火热的创作激情,在这小小的灯笼上寄托他们对新的一年里的美好希望。看着这千姿百态的彩灯,若菊明白了艺术不仅仅是富人和权贵的,更是泱泱百姓的。只要是人,无论高低贵贱,都会对美充满向往和渴望。
  武家大院里正在扎一条彩龙,这条彩龙扎得威风凛凛,在灯会上舞彩龙是每年都不能少的传统节目。若菊不会做彩灯,也不会扎彩龙,她就到处看。在滩头镇的青石板路上走走停停。镇上的许多人见了若菊就打招呼,他们亲切地称呼她若先生。武洪魁站在刚搭好的戏台子上,在上面又蹦又跳;检验台子搭得牢靠不牢靠。他见了若菊就喊,若先生,全镇都在忙,你还有闲心逛街呀。
  若菊就大声说,能者多劳,不能者不劳。
  那就做你能的,你给这灯会写几个字吧。武洪魁说,今年我总觉得这戏台上少点什么,看见你我就想起来了,你给我写滩头灯会四个大字吧。
  若菊就用黄纸写了四个红彤彤的大字:滩头灯会。
  夜幕降临的时候,滩头镇就成了一片灯的海洋。那些五颜六色的彩灯挂满了每家门口。红鲤鱼、金凤凰、碧鸡、丹凤在夜幕中都降临在滩头镇了。若菊嘴里嗑着五香瓜子,边走边看,真有点怀疑自己走到天堂去了。这是滩头镇最美丽最迷人的夜晚,从关河上向滩头划来的船上也挂着彩灯,鱼船上的彩灯都是各种各样的鱼形,那些光芒四射的纸鱼在夜的河流里飘飘荡荡,关河上,是另一条河流——灯的河流。它们渐渐地近了,在滩头聚集成灯海。
  大青树下的戏台爆出一阵锣鼓齐鸣声,人们知道那是戏就要开演的信号,人们像潮水一样向大青树下涌去。学堂临时成了演员们御装和换装的地方。大青树下人头攒动,他们争着过过这等了一年憋得痒痒的戏瘾。戏班的能手确实不低、吹拉弹唱都颇具水平,掀起台下波涛一样经久不息的掌声,特别是一个身姿绰约,顾盼生辉的名角,不仅天生丽质,惹人爱慕,她那清清脆脆的声音,让关河水都停下来了,滩头上的人像被勾了魂似的,呆呆地听着她唱开来:

    灯映月,月映灯,
    今宵灯月倍分明。
    团团月下灯千盏,
    盏盏灯中有月轮。
    月下观灯灯富贵,
    灯前玩月月精神。
    月借灯光光闪闪,
    灯趁月色色沉沉。
    有月无灯月暗淡,
    有灯无月灯凄清。
    今宵灯光月夜里,
    无非赏月赏灯人。

  这首《看灯》的叠句连唱,结构紧凑,这名角又很会把握分寸,唱词每一个下句的第六个字都被她刻意地加以延长,唱出勾人心魂的滑音,然后让每一唱句的最后一个字都落在了强拍上。这种尤如蜻蜓点水式的美妙唱法,倾倒台下所有听众。她唱完,台下掀起雷鸣掌声,经久不息。
  武洪魁听歌歌醉人,看人人诱魂。就问旁边的戏班领班道,这唱歌的是何许人?
  领班道,武大人,他叫桃小红,是我们戏班最走红的名角。
  那明晚到我府上去唱。武洪魁说。
  领班满脸堆笑说,难得武大人看得起,明晚我们戏班一定来给武大人助兴。
  武洪魁挥挥手说,你们明晚就不要来了,你们去喝酒吃肉,费用包在我姓武的身上,只要桃小红一人来就行了。
  乐队也不要吗?领班问。
  不要,我喜欢清唱。武洪魁说。
  这……领班面有难色地看着武洪魁说,武大人,这恐怕不行。
  你想找死是不是?武洪魁拍一下大胯喝道。
  不敢不敢。武大人,这桃小红性子烈,是卖艺不卖身的。领班解释说。
  她卖艺还是卖身,这不关你的事!你把她领来就行了。明晚我等着!武洪魁说完就扬长而去了。
  土匪!领班看着武洪魁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呸地吐口唾沫骂道。
  第二天傍晚,那个叫桃小红的名角很不耐烦地被领班领进了武家大院,她犹犹豫豫的步子流露出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奈。但她毕竟是唱戏的,脸上堆着那种排练过的微笑。武洪魁给了领班两链银子,就唤人把领班带出院子去了。
  不一会,院子里就响起了桃小红的歌声,若菊被这歌声吸引,穿了她的虎皮大衣站到窗外听。

    灯映月,月映灯,
    今宵灯月倍分明。
    团团月下灯千盏,
    盏盏灯中有月轮。
    ……  ……
  歌声戛然而止,若菊听到了屋内的扑到声。先是椅子倒在地上的声音,接着是茶碗在地上摔碎的声音。过一会儿,是喘息声和呻吟声。这喘息声与呻吟声还伴随着床板的嘎吱嘎吱声。若菊非常明白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她的脑海中出现的是一只凶残的狼正在撕扯一只小羊的画面。后来呻吟声停了,喘息声停了,床板的嘎吱嘎吱声也停了。
  屋子里死一样的沉寂。
  但仅是一会儿,一声凄厉的肝肠万断的哭声就从门里冲出来。若菊看着那个叫桃小红的名角,双手捂着脸,衣冠不整地从院坎中跑过,直向门外冲去。
  武洪魁也从门里冲出来,他没去追,他出门时看见了站在凄清的冷月光下的若菊。他顿时满脸尴尬,但随及就镇定自若了。
  若先生,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呀?他问道。
  若菊没回答他,若菊站在月光里,武洪魁看着她的眼睛像猫的眼睛一样。
  武洪魁,你强奸了她是不是?!若菊厉声问道。她还是第一次对他直呼其名。
  这不关你的事!武洪魁生硬地说。
  武洪魁,你不是人!若菊冲武洪魁大骂一声,独自回屋去。
  若菊回到屋子里,想着想着就放声大哭起来。她感觉到自己心中像被刀刺一样疼痛,心中还有一种比疼痛更厉害的东西注起来,她知道那就醋意。是的,醋意。若菊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为什么就吃醋了呢?她本想流的是同情的泪水啊!
  痛哭一阵的若菊发现,在滩头镇这段日子里,自己对武洪魁已经渐渐地滋生了一种感情。她惊讶地发现,她原本是喜欢他的。
  但现在她不了,这个武洪魁不再是她先前为他滋生感情的武洪魁,他现在分明是个强盗,一个下流无耻之徒。
  你死好了!
  若菊对他心中那份感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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