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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电话铃尖声响着,什么事半夜三更吵闹?他朦胧胧地抓起话筒,里头有人焦急的问询:“李书记吧?”
  “是我。你是谁?”
  “我是华亮。村里出事了。”
  “什么事?”
  “有几个温家人跑到野猪窠去抢砍杉树。被冷家人知道了,也跑去抢砍,几乎打起来。你快来。”
  “抢的厉害吧?”
  “厉害;上百人上山。”
  “好的。我就来。”放下话筒,燃冰一骨碌跳下床。妈的,怎么会出这种事?他马上拔通了林业公安分局刘局长的电话,把他从梦中叫醒:“桐花林有人哄抢山林,你快弄一部车。”
  “好说。我自己开来。。”刘局长与燃冰也是哥们,干脆的很。
  十分钟之后,他就坐上了刘局长亲自开的林业警车,奔驰在前往桐花林的公路上;到达桐花林时,东方刚露出鱼肚白。
  村部灯火通明,却空荡荡的,只有通讯员坐在电话机前打瞌睡。把他叫醒来,才知道事情的大体原委。
  哄抢野猪窠杉树的事是昨天发生的。前天村里刚刚派人到山上砍了一些杉木,这是为了盖小学校舍砍的间伐材。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有人传说是村里要卖青山,还说是华亮一人自作主张的。这样就有一些村民不满起来,特别是大脚为首的一群在林场种过树的温姓人,更加不满。跑到山上,把村里砍倒的杉树抢走。大脚一抢了起头,好多不明真相的村民,包括一些冷家的人,眼睛红了,纷纷上山,不但把砍倒的全抢光,还砍倒了好些嫩杉树。
  华亮发现后,立即带着阿牯等人马上去拦,可是抢砍的人人多势众,怎么拦都拦不住,还差点与他们打起来。没奈何,只得连夜报告乡里追救兵。
  燃冰马不停蹄,和刘局长直奔野猪窠。跳下车,看到山上杉林被毁的情景,比他想象的严重的多。
  原先野猪窠的杉林是黑压压的一大片,环绕着水库,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可如今,才一天时间,竟变得稀稀拉拉,东缺一块。西缺一块,仿佛一块美丽的绿绸布突然被一个发脾气的女人用刀砍了个七零八落。到处是伤口似的露着白茬的树根,和胡乱扔弃的树梢树枝,整个山林失去了神韵,变得死气沉沉。就连清清的水库也好象变得混浊了。
  山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们已经把木头拉下山去了。燃冰正想回村,猛地却听到一声豺叫般的叹息。定睛一看,从一丛砍倒的树枝下爬出来一个人,浑身是血和泥。那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看清了原来竟是胡半颠。
  “胡老师,你怎么也在这里?”
  胡半颠眼睛厄斜着,狠狠地呸了一口:“你不是李付书记吗,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你没事吧?”燃冰见他那模样,捍心他受了伤。
  “我没事,我是心里痛!自由主义大泛滥。资本主义是害人精。我要为保护社会主义江山血战到底。你们这些坏分子,乱砍山林,罚,罚,每人罚一千块!”说着,也不管不顾燃冰他们,手里挥舞着一根胡树枝,飞也似的跑下山去。
  燃冰的心痛苦的紧紧缩住,几乎透不过气来了。
  是啊,叫他怎能不痛心呢?这片杉林是当年他与插兄插姐们亲手种的。为了种这些树,他们吃了多少苦头?每天早起晚归,赶十几里山路,那时的路只是一条羊肠小道,两旁长满锋利如刀的剑芦,稍不小心就会被它拉出老长的血口子;由于路远难走,来回不便,中饭都在山上吃;那时生活艰难,又懒得种菜,他们经常是盐汤下白饭;吃的差,干的活却不轻;当时的野猪窠是一片荒山,长满杂树乱草,他们得先将它砍倒,就是在砍树的时候,阿彬送了命。燃冰虽然算走运,也出了好几次事故,至今他的腿上还留着一条被斧头砍伤的疤痕,足有两寸长;那时是砍一根歪脖子树,由于地势不好,一斧砍滑,落到脚腕上,当即血如泉涌,动弹不得;抬到山下医疗站时,缝了五针;至今疤痕处还麻木着。尽管如此,他们的精神状态却很好,抱了满腔的雄心壮志,誓叫荒山披上绿装。当时真是对改造这片山倾注了全部的心血,这片杉林也是他们青春的一张写照啊。
  他痛苦,继而愤怒,真想对毁坏这片杉林的人象当年打野猪一样用大棍子狠揍他们一顿。可是他不能,只有紧紧地咬着牙齿。
  下山的时候,碰到了老霜,脸色铁青。党校学习回来后,他的思想转变了许多;对燃冰发展经济的思路的村里的一些做法,慢慢的也有所理解了。随着村里企业的发展,村民的精神面貌也起了很大变化,大家不再懒懒散散,不再坐在村口街头闲话瞎扯,也不再喝酒赌博;都在想着怎么地入厂挣钱,一股热气腾腾。这种景象使他不得不承认,只要这样下去,桐花林也会赶上闽南广东的。
  但是毕竟好事才开头,村里一些原先的既得利益者,在新一轮的深化改革中受到了冲击,就不可能满意。总会找些麻烦。哄抢山林就是他们不满的发泄。可是看到山林毁成这样,老霜心里难受。他很后悔没有坚决地反对华亮砍这片杉树来建校舍的主张。以前大肚也提过这事,他就没有同意。如果他早阻止了,可能就不会弄这么大事。但华亮并没有说要全砍光,只说砍些间伐材,乡林业站同意的呀。
  “怎么会弄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真是作恶。”
  “是大脚带的头?”
  “开头是他和几个温姓人去拦运木头的车,后来人多了,就开始乱抢了。”
  “大脚怎么会这样?这片树林也是他和我们知青一起造的。一点也不可惜?”
  “莫说起,就是因为他参加造了,他说他也有份,华亮凭什么不跟他们商量就砍了卖。让他这么一鼓动,当年一些参加造林的村民就跟着他去山上了。”
  “这么看,他是冲着华亮来的。华亮呢?”
  “去追那些偷木头的人了。唉,刚刚做了几天村主任,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来。真是想不到。”
  确实燃冰也想不到,华亮一当村主任就会闹出这事。华亮的打算,曾经跟他谈过,迫于桐花林的经济窘境,不得已的。原先说要把整片青山卖给包工头老陈,实际上这事并没有成。最后是乡里给桐花林批了一点间伐材指标。这本是十分正常的事。怎么会出现哄抢?桐花林过去也常有村民偷砍木头,但多是零散的个人所为,从来没有发生过大群人一齐上山哄抢的事。燃冰觉得这里有问题,不那么简单。
  “这些抢木头的人,抢了木头运到哪里去?”
  “有的拿回家。有的连夜运出村卖了。”
  如果拿回家,木头还在村里倒还不要紧,追的回来。要是运出去卖了就追不回了。看来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追回木头。
  “走,一定要把那些企图把木头运出去卖的人拦住。”燃冰跨进刘局长的吉普车,一阵风地又赶到村里。打开广播,打算先向村民做一些工作。
  “村民同志们,我是老李。现在我代表乡党委,宣布一项紧急通知。请你们注意听,并且互相转告。昨天村里发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有些村民抢砍了野猪窠的杉木。村民同志们,这是严重违法的事件。请偷砍杉木的村民,自动把杉木交到村里来。如果主动交来,可以从宽处理。这些杉木是村里用来盖学校用的,学校是我们大家的学校,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责任。希望村民从大局出发,尽快处理好这件事。”
  燃冰讲完,放下话筒。刘局长摇摇头说:“这样说几句恐怕作用不大。”
  “不管有没有用,总要先说说。”
  “我看。最后还是要上门搜查才能解决问题。”
  “刘局长说的对。就是要去挨家挨户查。”有人插嘴。燃冰转头一看,原来是大肚,不知什么时候他跑了进来。
  “唉,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这村里的人,心变坏了。”
  大肚一付对那些偷砍树的人愤愤的样子。“以前哪里敢这样?我当村主任那几年,从来也没有出过这种事。”
  “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还是及时处理眼前的事。”燃冰听了大肚这话,心烦起来。你无非是在吹自己贬华亮嘛。“我们还是到路口去看看。”
  话刚说完,一个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看见燃冰,大喜:“李书记,你正好。我正要打电话找你。”
  “什么事?”
  “大脚他们刚刚运了一大车木头出去。华亮他们拦都拦不住。”
  “快去追!”
  果然,在经过村口前叉路口时,燃冰看到华亮和阿牯几个人站在路边,那边一个简易栏干已被冲断了。华亮他们没有车,只好干瞪眼。见了燃冰他们来,一片欢呼:“快,他们就在前边。”
  吉普呼啸着,顺着简易公路急驶而去。那辆车开的好快,直到出了桐花溪村界的公路主干线,这才看到它。那是一辆大龙马车,装着满满一车刚砍下的杉木,摇摇晃晃地往前冲着。燃冰加大油门,超过了那辆车,吱的在它前面刹住。
  “停下!”
  燃冰看到车头里坐了五六个桐花林的村民,大脚也在里边。他们见燃冰拦车,仿佛没听见似的,把车拐到公路另一边,继续往前开。如此三番五次,直到一个转弯角,才迫使那车停下来。
  刘局长气得拔出了手枪,挥舞着:“快下车,下车。”
  大脚和车上那几个人不得已,只好从车头上下来。气恼地瞪着燃冰他们。
  “把车调头,开回去。”燃冰命令道。
  可是那些人没有回答,只是把眼睛看着大脚。燃冰知道这事是大脚为头,他客客气气地对大脚说:“大脚叔,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知道吗?”
  大脚一下就跳起来:“什么违法?我操你妈。就许你们村干部吃冤枉?我们吃几根木头有什么了不起?这些杉木还不是我们流血流汗辛辛苦苦种大的。”
  “就是,我们自己种的,自己砍几根,有什么了不起。”
  “不理他们,我们走!”
  其余几个村民也乱喊起来。燃冰硬压住心头的怒火,冷静地解释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村里砍几根杉木,是为了盖学校用,又不是拿去卖。也是为了大家的。”
  “说天说地,谁相信?全都卖给老陈了。刚刚当上村主任,还没三天,就自作主张,不是吃冤枉是什么?”大脚愤愤地跺着。
  燃冰明白事情的原故了,他奇怪的是为什么大脚这么固执地认为一定是全卖给老陈。“没有这回事的。”
  “你不知道的,这事也是你们村里干部透出来的。”
  “谁?”
  “总是村两委的。总不是我乱说。”大脚胡蛮着。
  这样看来,是有人在背后挑唆弄鬼,鼓动大脚这些温姓人和华亮作对。这人是谁?除了大肚,别人是没有动机的。可是他自己根本没出面,真是狡猾极了。这人的问题不解决,桐花林没有太平日子过。妈的,等抢砍木头的事平息了,不管怎么说也要把水库工程的事查清,再大的阻力也要查。非要把这家伙摆平不可!
  “不管谁怎样说,你们哄抢杉木总是不对的。别的闲话少说,还是快点将车子开回去。”燃冰没有心思和他们多说了,催促道。
  “还是你们开回去吧。我们的杉木我们自己知道怎么办。你不要管那么多。”
  一个阴阳怪气的村民恶狠狠地说,这一下激起了燃冰的火气,“什么你们的杉木?说的好意思,不是我们知青当年拼死拼活开山种树,今天哪有这片杉木?大脚,你是村里老前辈,你最清楚树是谁种的,说句良心话!”
  大脚不好意思了,“我又没有说你们知青没种树。”
  “你当年和我们一起种树,你知道我们为开这片山吃了多少苦头,有人至今回不去,就埋在杉木林里。要说最该得这片杉木的是我们知青。可谁来要过?当年集体组织种的,没有分给个人,个人就没权利得。这道理明摆着的,你大脚叔也当了好几年村干部,这点道理还不知道?”
  大脚被燃冰动感情的话说的不好意思起来低下了头,喃喃地:“我是心里不服气,不服气。……”
  其它的几个人见大脚软下来,个个面面相觑,燃冰见状,趁热打铁:“听我的话,把木头运回去。”
  突然,龙马车猛吼起来,往前一冲,就把吉普冲的歪到公路沟里,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木头贩子趁大脚与燃冰论辩不注意之机,偷偷爬上车子,想开了跑。
  刘局长大怒,吼起来:“停住!再跑我崩了你!”一边就赶过去试图跳上驾驶室,木贩子连忙打方向盘,想甩开刘局长。这一甩不得了,车尾巴横过来;那车尾上伸出一米多长的杉木,狠狠地朝站在后面的大脚扫过来。大脚正讲的唾沫横飞,丝毫没察觉。这一下要是被扫中。不死也要半条命。说时迟那时快,燃冰见状不妙,顾不得细想,大喊一声:“快躲开。”一边伸手使劲地把大脚往旁一推。大脚跌在地上,杉木从头上掠过。一下打在来不及躲避的燃冰头上。燃冰只觉眼前金花四冒,脑袋嗡的一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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