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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燃冰看到,当小赖走进办公室,听到水电局局长老赵介绍他的时候,脸上顿时露出一种既惊愕又慌张的表情。
  “小赖,这位是我的老朋友,专员的秘书,行署办公室李科长,桐山乡的党委付书记;你们认识吧?”
  赵局长这么不厌其烦的把燃冰的头衔说了这么多,完全是按官场的规矩。赵局长与燃冰确有朋友之谊,以前他在市委办工作,前不久因原水电局老局长调走,才把他外放到水电局当局长。燃冰找他,一说要小赖停工算帐的事,立即满口答应:“你的事,好说,马上叫小赖来跟他当面说清!”
  燃冰很感谢赵局长,他与他年令相仿,也是个十分正直的人。但他没说上次找小赖时的傲慢劲;只说他挂点的那个村有一桩工程有些问题,因为是小赖设计的,现在需要他抓紧时间结算。
  “这件事我也隐约听人说过,没想牵涉到他。这几年水电局情况很乱,反映很多,正好我也想整顿一下内部;你就大胆查吧。”
  小赖当然料不到这个前次在他那里碰了钉子的什么工作队又会重来,而且搬出局长,看来局长跟他关系还不一般;不由有点紧张。勉作镇定地朝他笑笑。
  燃冰本来是想等办厂的事基本定局后再集中精力查水库问题的,可是大肚不理他的话,将卖木头的钱付给包工头的事激怒了他;当时他和老霜拦了一辆柴三轮赶到小镇上,四处寻找老陈,却不知跑哪里去了。越是找不到,心里越有气,妈的,我就不信拿你们没办法;包工头找不到,我就先找小赖。连夜赶去找赵局长。按他的想法,目前的症结在小赖,只要小赖把决算弄好,再查就有了依据。所以他也不客气了,开门见山对小赖说:“请你马上把桐花村水库工程的结算做出来,希望你能配合。”小赖还想支吾:“哎呀,这几天我手头好几件事……”
  “把手头其它的事放下。”赵局长马上下令。
  小赖还想拖:“一两天算不出来。”
  “那就给你三天。从现在开始,住到局招待所,没算好不能离开。希望你在这事上表现好一点。”赵局长板着脸,快刀斩乱麻。
  “那,那我回家拿点东西。”
  赵局长挥挥手:“快去快来。”
  小赖灰溜溜地走出去。等他走后,燃冰和赵局长相视大笑。
  “真是县官不如现管,你一下命令,他就老实了。”
  “也难说,为了保险,建议你最好还是再找一个靠得住的内行人跟他一起算。”
  “对对,我马上请建委派一个得力的。这一来,谅他也不敢弄虚作假。”
  “这就对了。这事就这样吧。现在我们喝酒去;今晚我与你单敲独打,分个高低!”
  ……
  三天之后,燃冰再回桐山乡时,提包里装着从小赖那里逼出来的工程决算。他大步走向乡政府大楼,决意要再与凌书记好好谈谈这个工程的情况。从结算的结果看,尽管小赖在结算时做了手脚,仍然暴露不少问题,现在有充分的把握判断这个工程一定有问题;但是这事涉及乡里领导,可能还涉及更多的人,必须先向乡党委汇报清楚,看看乡里的态度怎么样。在当地党委的领导下工作,这是一条组织原则。如果乡里不管,再向地区里汇报,也许,最终还要上边派人调查处理才行,但燃冰心想暂时不要惊动地区,能由乡里自己解决最好。
  走进凌书记寝室时,凌书记正靠在床头看书。
  寝室就与办公室相连,燃冰到办公室好几次,但没有到过他的寝室。一般情况下凌书记的寝室都关着,今天也许因为是晚上非上班时间,他关着办公室门却开着寝室门,燃冰敲门时很大方地请他进去。
  凌书记十分懂得生活。而且很有情趣。虽说在乡镇,他的寝室里一应现代化设施应有尽有。一套漆成原木纹的组合式家俱,床上铺着席梦思,床头柜上放着一盏豪华水晶台灯;黑色仿皮大沙发前摆着一张小巧的茶色玻璃茶几;一端的矮柜上有一部二十寸彩电,和一部录相机,机上迭着几片录像带,放着一个卡拉ok话筒;而在角落里则有一个树根花架,上边有一盆造型奇特的榕树;燃冰最感兴趣的是墙上挂着的一付书法对联,那字体奇拙朴实,是省里一位极负盛名的书法家所书,“世事沧桑心事定,胸中海涛梦中飞”。那书法家也曾给燃冰写过一幅同样内容的条幅。
  “刚从城里来吧?请坐。”
  凌冬放下手中书本,从床上下来,给燃冰倒茶。
  燃冰喝了一口,放下茶杯,问道:“今晚没去玩牌?”
  “今天不玩,只想安安静静看点书。这本写周恩来的,挺不错。”
  他举起正在看的那本书,书皮是深绿的,上边印着已故总理周恩来的头相,书皮极其精美。一看就知道是香港出版的。
  近几年不知怎么回事,刮起一股伟人热。有关我国第一代领袖们的纪实作品到处泛滥;毛泽东的书出的最多,周恩来的也不少,这些书大多是写领袖们的平常生活;燃冰看过几本,开初还有点兴趣,后来就淡然了。他觉得,中国人对他们的领袖总是有一种过份狂热的崇拜。崇拜英雄是每个社会都有的现象;然而崇拜什么样的英雄却是一个社会文明进步程度的标志;原始氏族社会崇拜的英雄是神;封建社会崇拜的英雄是帝王将相;资本主义社会崇拜的英雄是富豪与明星;中国社会脱离封建状态不过几十年,资本主义因素基本上处于萌芽状态,人们的思想心态仍保留着相当浓厚的封建模式与色彩;因此对英雄的崇拜仍然是帝王将相,不过披上了现代的外衣而已。这种狂热崇拜在文革期间,到了丧失理智的疯狂地步。因此也给自己带来灾难性的后果。经过解放思想,改革开放,中国社会进入全新的时期,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一切传统思想观念都受到理性的检查与审判;于是人们也开始了对他们曾经崇拜过的英雄进行重新审视;当然这是带着中国人特点的审视;一方面,人们仍然崇拜他们的丰功伟绩和胆略魄力,另一方面则极力发现他们身上平凡的一面;于是就出现了许多以记述领袖日常生活包括隐私在内的文章与作品。无非是他们的婚姻爱情兴趣嗜好。人们惊奇地兴奋地发现,原来象神一样的领袖,也与常人一样有七情六欲和种种缺点毛病。人们带着猎奇的心态津津乐道于领袖们的传闻轶事,甚至从面相骨格上作出了文章。一些书籍的内容简直无聊极了。燃冰觉得,其实这也是一种愚昧的表现。领袖本来就是常人,不过由于种种内外因素,使他在动乱的社会中成了领袖。既没有必要把他们当神一样崇拜,也没有必要以发现他们的隐私为乐事。
  所以燃冰对凌冬的那本书没兴趣,但是为了附和他,仍然装出有兴趣的样子,拿过那本书翻了翻,“挺有意思的。看来你对周恩来很感兴趣。”
  “我在研究,为什么周恩来能够在总理位置上稳坐二十几年?为什么毛泽东始终对他如此信任?伴君如伴虎,特别是与毛泽东这样的人共事不是件容易的事。你是秀才,你说呢?”
  燃冰挠挠脑袋,凌冬的这个问题,还一时答不上来呢。因为他并没有认真想过这问题。周恩来自一九四九年担任国务院总理,其实就是相当于封建社会的宰相,一直到七六年逝世,长达二十七年,其间经历过多次政治运动,一批一批的开国元勋与功臣都被整倒,而他始终稳如泰山;四人邦最猖獗的时期,多次蓄谋要整他,然而他还是渡过了危机,连毛泽东都说“这棵大树不能倒”,这在历史上也是罕见的,其中必有值得研究的东西。
  “我想,可能是因为周恩来非常有政治才干,治国有方吧。”
  “不,不。”凌冬连连摇头:“政治才干不是主要的,要说治国,刘少奇邓小平陈云等人也许比他更强,可是他们一个一个被毛泽东整倒。从某种角度来说,才干可能更容易坏事,才高盖主,必遭猜嫉。”
  这倒是真,一个人如果他的才干高过了他的上级,就很可能遭到上级的猜嫉,这几年燃冰在机关里见了不少这种事了。那么,周恩来能坐稳相位就因为他没有才干?至少是才干不外露吧?
  他把这个想法说给凌冬,凌冬仍不赞成:“周恩来绝不会是个平庸之辈。说才干还是有的。我以为,他之所以深得毛泽东信任,是因为他揣摩透了毛泽东的心理,一切顺着毛的意思办,他的才干就表现在这里。从政的人,善于揣摩上级的心理意图,这是至关重要的。”
  燃冰听了凌冬的分析,初时有点不顺耳,仔细一想倒也没错,总理难道不是极善于揣摩并且摸透了毛泽东的心理,从来都是顺着他的意思办事,才能在多次险恶的政治风浪中保存自己吗?他在任何时候,都不提毛泽东没提过的新观点,总是口口声声主席怎么说怎么说;即使有时违心,也决不和毛泽东顶撞;他不象彭帅那样耿直敢言;也不象刘少奇那样在毛退居二线时逞能;也没有邓小平的“猫”论;他总是在毛面前极其恭顺谦卑,从不显示自己的聪明;从赞尝的角度来说这是大智若愚式的政治韬略;但从另一角度来说难道不是有些圆滑吗?
  因此他说:“你的分析有道理,对于周恩来,也许这样做是保存自己的最好办法;只是在人格上似乎有点那个;现在许多人为他的这个缺点辨解,说他是委曲自己,保护更多的同志。但我觉得其实不必为伟人讳,缺点就是缺点,瘕不掩瑜嘛。”
  “嘿,真不愧是秀才!认识就是深刻。”凌冬站起来使劲拍拍燃冰的肩膀。“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晚上来有什么要事?”
  燃冰本想就说的,为了谨慎,见门开着,赶快过去把门关上才说:“本不该晚上打扰你的,只是这事很重要,不得不要向你及时汇报。
  说起来还是桐花溪那个水利工程的事。……”
  他把大肚如何不顾他的规定,把款付给包工头;他如何找到小赖,逼他拿出工程决算的事向凌冬说了一遍。
  “现在可以确凿的说,这个工程是有问题的。从小赖自己的决算来看,总金额超出预算一倍;工程超预算是常事,但从这个工程施工期间的物价上涨情况看,不可能超过那么多;关健是中间改变了设计,使土方量大大增加;我请教过行家,他们看了设计后,认为改变原先设计一没必要,二没手续,甚至都没人签名。这是令人不得不生疑的。而这一切的问题焦点,都集中到雷付乡长身上。要不是他,大肚仁海恐怕也没有那么大的胆。”
  燃冰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凌冬脸色渐渐严峻起来,十分认真地听完之后,沉思了一刻说:“这情况你向上汇报了没有?”
  “没有,我觉得应该向你先汇报,乡党委决定怎么办后再说。”
  “其它还有人知道这情况吗?”
  “目前还没有。”燃冰犹豫了一下:“小梅略知一点。”
  “好。你向党委先汇报是对的。这个工程,以前也有人反映过,但没有引起我的重视。因为现在农村工作难做,干群关系比较紧张,做任何事都有人告状。所以如果是一般性的反映,我们一般都比较谨慎;处理不好就容易挫伤同志的心;桐花林的情况本来就比较复杂,老雷又是个不一般的农村干部,所以我一直冷处理。上次你提起时我也没有动。这次你主动调查这个问题,这是对的。特别是你也负有这方面的责任。我的意见是:
  一,继续调查,仅凭目前你说的这些材料似乎还不够,还要有更充分的证据;二,一定要慎重。这事牵涉到雷付乡长。他的活动能力很强,在桐山基础很深,省、地、县都有关系,据说当时这个水库能够争取到上级支持,水电局还专门拨了十万元来,靠的就是老雷的面子。我在这里都要让着他三分。弄不好,你会吃不了兜着走;要特别注意。”
  凌冬停顿了一下,“三,暂时不要向上级汇报。好吗?”
  燃冰不知为什么凌冬不让他向上级汇报,不过,作为一个乡的第一把手,总不希望在他的辖区内出现什么重大问题,这种心情可以理解。
  “我会慎重的,在没有十分把握之前,不会向上汇报。但我想,这事要引起乡党委高度重视,希望党委能派人协助我到村里调查。最好是先把包工头老陈扣起来。从他那里打开缺口。”
  凌冬连连摇头,“这不行,乡里不便派人的。包工头也不能随便扣。目前他正在负责镇里一个先行工程,时间十分紧迫。动了他就会影响到这个工程。”
  “那怎么办,靠我一个人不行,村里还有其它的很多事要我办的。”
  “这样吧,我看这事先搁一下,待我和纪检会研究后再决定怎么查处。总之是一定要查处的。目前你还是集中精力抓好村里的其它工作,小学校舍的事也很急的。况且,马上就要开始村委会换届选举了,也要好好筹备一下。过几天老霜要到党校参加村支部书记基层组织建设理论讲习班,村里的工作全靠你了。”
  燃冰想想,从目前情况看,似乎也只好这样了。他本可以直接向区里汇报的,但如果不先向乡党委汇报,可能会引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可能会使乡党委对他产生反感;也可能会给今后的工作带来很多阻力。他看凌冬的意思是不太愿意急着查处这事。也许,凌书记考虑的更加周到一些?也许……
  燃冰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窝囊极了,他踩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凌冬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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