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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七０年，初夏的一天傍晚。 武夷山脉东侧的一座大荒岭上。 夕阳的血光透过鱼鳞般层层叠叠的积云，滴洒在莽莽苍苍的林海树梢，天色苍茫昏黄。林蝉一声接一声依依呀呀地啼叫着，空中不时响起归鸟扑楞楞的拍翅声，草丛里夜出觅食的野兽开始悄悄地走动。婉延如肠的山路寂静凄凉。一个中等个头衣衫破烂头发如猬却又脸皮白净的英俊少年，肩上抗着一捆沉重的竹篾坯把，孤零零地往山下捱着。 说是捱，因为实在走不动了。他叫李燃冰，是刚从城里来的插队知青，只有十七八岁。今天早上，队长派他去离村四十里的大山上抗竹篾坯，这些竹篾坯是用来编织晒谷竹席用的，因为夏收时节很快就要到了。一捆竹坯约一百斤重，如果短路，他勉强抗的动。可是俗话说长路没轻担，何况走的又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十里过后，与他同去的农民依然轻轻松松，他却开始吃不消了。先是肩膀被竹坯磨的火辣辣地痛，以后这疼痛扩展到腰背，仿佛有人在后面使劲地抽背上的筋；再以后就痛的麻木僵硬了，只觉小腿跟发软，浑身虚汗直淋，走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肩上的竹捆成了把人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恶魔。好几次他真想一下把它扔到身旁的大山沟去。然而他始终没有扔，始终将它抗在肩上。 怎么能扔呢？队长派他来就是要抗它的，凭着它，才能记一天的工分，才能完成接受再教育的任务，才能在广阔天地里滚一身泥巴流一身大汗，才能改造小资产阶级世界观，成为红彤彤的无产阶级接班人。因此，只要生命在，竹篾坯就必须在。 同行的农民们早已走的没影没踪了，他们除了挣工分，还有许多家务事要做，不能等他慢慢捱。这时候已经到家了，也许正在倚着热腾腾的灶膛火，美滋滋地喝着家酿红酒呢。这样的活儿对于从小就在大山里滚打的当地农民来说，只是小菜一碟。然而对于从未经过体力劳动煅炼的城里知青就不同了，他不是在抗东西而是在移山。 天色越来越暗，下山的路却还仿佛无穷无尽。肚子又咕噜咕噜叫起来，中午吃的盐水米饭早已消化殆尽，肚里好象有只手在掏五脏六腑，整个人似在腾云驾雾。突然，眼前亮起了几十盏幽幽的小蓝灯。 那是什么？ 天哪，竟是一群豺狗！ 他从没见过这种野兽，但是已经不止一次听当地农民讲过这种野兽的厉害可怕了。据说，山上最凶狠的猛兽要数豺狗。豺狗是二郎神的狗，所以山上无论什么野物包括老虎豹子都怕它。它最喜欢猎捕野猪。一旦发现野猪，就紧紧盯着追着不放。野猪发现豺狗跟上自己，总是拼命地跑，可是不管跑到哪里，就是天涯海角，也别想把豺甩掉。直跑的口吐白沫，呼哧呼哧喘气，再也跑不动了，这时豺狗才一拥而上将它咬死分吃。遇上凶猛的大野猪，豺们通常是先把它包围住。有经验的大野猪，常常会找一棵大树或者悬崖壁靠着，以防腹背受敌。这时往往是豺王，一群中个子最小的但也是最聪明灵活的，机智地跳到高处往野猪头上撒尿。大野猪眼睛被尿糊住，一时看不清东西，此时豺群才开始进攻。把野猪逗拨的性起，冲出来乱咬乱啃。正中豺王下怀，它用锋利的爪子，一下将猪的屁股大肠头抓出来，缠在草丛上；野猪痛不可耐，拼命地往前窜，直到把肚肠拉尽断气倒地。 然而最可怕的是豺狗的报复心。有时山上捕不到野物，豺狗们也会跑到村边捕食牛羊鸡鸭，一般山村人见了将它轰走就是。可要是有不懂事的年轻人，打伤了它，这个村子就倒了大霉。豺群会整夜整夜地包围着村子，鬼哭神嚎的，见什么咬什么，直到这村子杀猪宰牛祭告求情，才肯撤走。所以，山里猎人，就是最胆大的，也不敢轻易招惹它们。村里老人都说，就曾有不服的，不听老人劝告，硬要拿铳去打豺。那豺见了人举铳瞄它，眼都不眨一下，就那么直楞楞地看着人，看的人心都起毛了，抖着手放铳，十有八九，豺没打着，铳先炸管了。村里那个叫乌婢的，为什么少了个大手姆指，就是用铳打豺炸的。这东西灵着呢。 当下燃冰见了这么多豺狗挡住他的下山归路，魂飞魄散。只见那些豺有的弓着背，有的昂着头，有的翘着尾，有的干脆当路坐着，齐刷刷地用冷冷的红眼睛盯着他，丝毫也没有让路的意思。燃冰浑身紧张的象木棍一样没有知觉了。肩头重担压着，虚汗泉水般流淌着，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只好无声地在黑暗中和豺们对峙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记起老人们说过，豺狗这东西什么都不怕，就怕铁器敲打。一线生机从头脑里油然萌发。他咬住牙，抽出一只手到背后，悄悄拔出柴刀，猛地将肩上竹捆扔下，随之飞快地从路上拾起一块石头，使劲地用刀在石头上敲起来。刹那间，苍凉昏暗的大荒岭上，响起叮叮当当震山动地的撞击声，迸射出接二连三撕心裂肺的火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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