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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程铭和戴晓梦在一起生活了一周,最突出的矛盾仍是性上面的极不和谐。尽管如此,程铭还是没有丧失信心。他认为,这是两个人的事,而且需要一个过程,熟能生巧,熟能生出默契,生出协调,就像他寻找一个最节约的程序一样,要经过上百次的选择,才能优选出来。因此,每一天他都对此事乐此不疲,而且每次都要变换出花样来进行。这是程铭内心的奢望,并没说出来和戴晓梦交流。
  戴晓梦面对这个现实,真有点苦不堪言了。程铭表现出的性能力让她感到有些恐惧。因为不明白程铭的用意,她很自然地想到程铭本来就是这样。开始的几天,房事都在睡觉前进行,效果不怎么好。后来程铭又去书摊上专门买了几本性学理论书进行了一番钻研,其中有两本上都说到,早晨四、五点钟是男女最亢奋的时候。于是,他又把时间改到早上,有时干脆早晚各一次。谁知这样更糟,导致两个人上午上班都无精打采。戴晓梦越来越害怕,慢慢对房事产生了些许厌倦。有一天早上,她躺在程铭身子下面,程铭正要例行公事,她突然用手推住程铭的胸脯说:“程铭啊,是不是我们做得太多了点?医生常说这种事一周两三次为宜。”程铭拉开她的手,边进入她,边说:“那是中医的理论,西医不这么看。这是因人而异的事情,只要不影响工作,不影响身体,不影响情绪,管它哩。”
  “可是……”
  “可是什么?”程铭越动越来劲儿了。
  戴晓梦又坚持了两天,决定不再让步了。在一顿晚饭上,她对程铭严肃地说:“这样下去只能恶性循环,我看我们还是分开住几天,或许会好起来的。美容院的业务我还不太熟悉,我想搬过去住几天。过几天我也该来例假了,下个月再回来,或许能出现奇迹。你的课题不是也快到关键时候了吗?我们朝朝暮暮都干这种事,也违背我们的初衷。”
  “分开住几天?”程铭以为自己听走了耳,他目瞪口呆地望了戴晓梦好一会儿才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才多长时间,又分居了,也不怕人家笑话?再有什么不适应,不协调,我们可以在家里商量、调节、改正嘛,干吗非得分开住呢?”
  “我想独自反省反省,看看到底哪里出了毛病。”戴晓梦显得很平静,但很坚决。
  程铭知道戴晓梦的脾气,也不好坚持,只好无可奈何地说:”这样也好,反省反省。不过,我看你主要是心理障碍,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再过十年。也不会出现奇迹。我觉得你去了一趟广州,变了很多。明说了吧,我感到了你的陌生。既然你要独自去想一想,我就把这种忧虑说出来。实话说,我不明白你这一生究竟想干什么。经济上,应该不成什么问题的,你开美容院,我也不反对,你要在各方面都独立,我也尽力维护。你还要做什么呢?我们的感情为什么就深不下去呢?”程铭低垂着头,一副沮丧的样子。
  戴晓梦也很痛苦,但她又不得不这么缓冲一下。她很想一古脑儿把自己的计划向程铭和盘托出。的确,她要自立,她不能只做一个会花钱的娘们儿,她在社会上如滚针毡地拼了十年,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可是,眼下她又不能跟程铭直说这层意思。程铭并没有错,这个男人对她仍是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在这个关键时期绝对不能节外生枝。于是,她拉了一条凳子坐在程铭面前,又小心翼翼地找些话说:“这些年我是有些野心的。我们相互完全理解,恐怕是需要一个过程,我一定好好想想你提出的问题。广州确实比内地好。可那是人家的城市,这一点我或许没弄明白。或许我们女人奔到最后,都不能摆脱命运。我很看重你,你应该明白我的心。”
  话说到这种程度,程铭反倒觉得自己小鼻子小眼儿了。他不再说什么,默许戴晓梦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一对刚刚开始一起生活的准夫妇就这样开始分居了。
  程铭也搬到研究所机房里去住了。在食堂里吃饭时,同事们见了面,不免开一些玩笑,有几个年轻人伸手问程铭要喜糖吃。程铭认真地说要人家等候。一个留长发的小伙子就说:“程总,发了那么大的财,又遇这么大的喜事,不能太抠了。”
  程铭说:“你和那个长得像个影子一样的女孩子来往一年多了,也没见你给我吃什么喜糖呀?”
  “你们和我们不一样,你们的目标是婚姻这个城堡,又举行了仪式,这可不同一般了。如果不经过洗礼,能叫基督教徒吗?”
  “实质是一样的。”
  “不一样,“长发小伙子固执地说,“目的不一样,实质自然不一样。你们只有一个目的,而我们的目的可就多了。只是形式是一样的,譬如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所以你应该请吃喜糖。”
  程铭无法对付,只好掏五十元钱让小兄弟们去高兴高兴。
  事情隔了一天,室主任就来到机房找程铭了。谈话是以闲聊的方式进行的。
  “老程,怎么搬回机房住了?”
  “家里有客人。”
  “那对夫妇是你什么人。”
  “亲戚,姨妈,姨父。”
  “他们来了好些日子了,都住在你们那里,你并没住在机房呀?”
  “这话是什么意思?王主任,今天怕是有什么事找我吧?直说就是了,何必拐这么多的弯儿呀?”
  “听说你又结婚了?别人问我你什么时候开的介绍信。”
  “我没有结婚哪。”
  “那为什么要发喜糖呢?”
  “喜糖有什么不能发的,高兴买一点儿给小兄弟吃,就结婚啦!王主任,你我共事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事,你就直截了当给我说就是了,我不会瞒你什么的。”
  “老程呀,如今中层技术人员安心工作的不多,你不能只抓了业务而不顾其他。近来有一些关于你的传闻,对你很不利,我是来给你提醒一下,该注意的地方注意注意。”
  “不就是我有了同居女朋友嘛,这仅仅是我和某一个女人之间的事,只是和她的一种约定,一种向婚姻过渡的我们以为必要的过程和形式,没有责任和义务向领导汇报,也不可能开什么介绍信。”
  “问题是如今这社会讲究个名分。你离了婚,和女性接触来往很正常,人家问我,我就说你们在谈恋爱。别人什么屁都放不出来一个。可是,你说你有同居女友,又搞什么仪式,别说头儿们听着刺耳,普通群众也认为这走得太快了。你要注意一下中国人的心理承受力。”
  这一番高论让程铭哭笑不得。他只好说:“我们这么认真地做一件事,你们却如临大敌。这样吧,别人再问我,我也只说是交女朋友。王主任,你也给大家解释解释。”王主任摇摇头,叹口气道:“你做这件事已经名声在外了,不如扯张结婚证算了,何必为这些小事影响前程,影响声誉。”
  “我何不想早点安定下来?只是人家不同意结婚,我有什么办法?再说,我刚离过婚,马上又结婚,这合适吗?我不好好选一选,试一试,半年后又去找你们要求离婚,你受得了吗?”程铭有些生气了。
  王主任觉得程铭也有他的道理,自己走走过场也就尽了职,不必再逼他如何纠正,就又劝了两句便走了。
  王主任走后,程铭大半夜没睡好。人,终究先是社会的,然后才是其他,有时候不得不照顾一下时尚、风气。第二天早上,他给戴晓梦拨了个电话,说了这件事,希望戴晓梦晚上回去谈一谈。戴晓梦听了嘻嘻一笑,说等两天再说,美容院事情太多,再说,正在例假,回去又叫程铭感觉不好。程铭叹一口气,放下电话,走出了研究所大院。
  沿着滨江大道走着走着,程铭不知不觉地又走进了白果林中。
  白果树的树冠已经泛出一层新绿,更显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那个流浪歌手仍是以那个姿势坐在白果树下,唱的却是一支新歌。
  程铭走近人群时,一曲刚尽。他倚在铁栅栏边,等了一会儿,歌手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谁说我无时无刻不在寻觅谁说我走遍天涯为的只是自己谁说我朝秦暮楚还在顽皮谁说我游游荡荡无心无肺我寻觅的东西东躲西藏你在哪里我走遍天涯还没有看见一个知己
  歌手弹出一段幽怨悱恻的过门,然后又从嗓门儿里挤出一个尖细的声音:人都说芳草遍地七步有棵属于你我看它们都是长满了荆棘别说我有眼无珠没想去把你采在手里我只是怕你摇身一变扎我个鳞伤遍体罢罢罢,我咬咬牙放眼前去到头来收获个一无所有我也不惜
  程铭莫名其妙地叫这首歌感动了。他掏出一张十元面值的钞票走过去丢进纸盒。歌手木然地盯他一眼,哼出一支无字的歌。调子婉转惆怅,引诱着程铭的怀旧情绪。他仔细辨认着眼前的情景,竟寻不出与半年前第一次来这里的任何区别。那时候的心情要更糟一些,可那时他发现了戴晓梦。今天呢?今天又会出现什么奇迹?程铭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里面空空如也。他忽然记起,这里曾经存留过一张香喷喷的名片。就在那天晚上,他去了杨璐的家,开始了那个宛若梦境的故事。
  走近戴晓梦之后,程铭才逐渐看清了杨璐的魅力。这个女人坚韧而不霸道,温馨而不脆弱,宽容而不随波逐流,痴情而不低三下四。然而,这个女人却离他远去了。程铭不由自主地想起杨璐作为女人的特征,很会创造让男人觉得自己伟岸的氛围,决不会在男人要做爱的时候说出一些让人阳痿的泄气话。她体内生命的津液已是一条永不会干涸的大河,只用走近它,便可进入令人情绪高涨的自在自为的空间。他什么时候需要这个女人,只用一触她的肉体,收获的绝对是个完满。事后,她又会默默地把各种营养品像运送弹药一样,源源不断给你送来。程铭似乎在这一瞬间参悟了人生的又一大道理。物质是实在的,精神也是实在的。高扬精神的时期,高官厚禄并不一定代表着幸福,百万家财并不一定能换得心情舒畅,美妻三千并不等于找到了爱情。相反呢?有谁愿意娶一个石女思想家?程铭的思索忽悠忽悠就滑到这样一个边缘地带了。按照这个思路,他对杨璐中断关系,无疑也是一种背叛。
  程铭很想给杨璐打个电话。很想。他绕到歌手后面,准备抄小路去找一个电话亭。
  “哈罗!老程——匆匆忙忙干什么去呀?”
  程铭一扭身,看见焦锐平躺在歌手后面的草地上晒太阳。
  “嗳——你放着生意不做,来这里干什么?”
  “咦——你放着程序不编,来这里干什么?”
  “听歌呀,你不知道我多么喜欢这个流浪歌手自编自唱的歌呀。”
  “我也听歌哩,这些歌简直是人生的预言,有时候我听得毛骨悚然,可我愿意听。我已经连续听五天了。这个歌手也怪得很,我要掏五十元点歌,他却不肯,说唱什么是他的自由,给不给钱是我的自由,害得我每天都来听两三个小时。有时候他半天只重复一支歌,有时候他唱两天竟唱不重一支歌,真是个怪才。”焦锐坐起来,滔滔不绝讲了一大通。
  “没想到你我都堕落了。”程铭解嘲说,“大好时光,你我却在这里听流浪歌手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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