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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许军长及时出现


  冯允之骑兵师的哗变迹象已经很明显,形势十分严峻。
  在整训指挥部内,前来视察工作的许军长脸色铁青,他本来是想听取孟庆伦汇报的,但孟庆伦还没有说话,候登魁便夺席谈经,煞有介事地介绍起冯允之这个师的“反动本性”来:
  “问题的严重性是显而易见的,原因也很简单——我们太手软!既不敢揭露这个师的反动历史,也不敢针锋相对打掉他们现在的反动气焰!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们必须做好武力解决的准备!”
  许军长只是听,不说话,面色如铁。
  侯登魁讲了好一段时间,见许军长不表态,心中有些不安,于是也就止了口。
  “你去忙你的去吧!”许军长不动声色地说,“找个人把我的马遛一遛。唔,那马认生,最好由你亲自去。”
  “是……”侯登魁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
  许军长站起身,走到窗前,一直等到侯登魁走远,这才回过头来冷笑着对孟庆伦说:
  “我真有点弄不明白了:你们这儿到底谁是主任?是你还是侯登魁?”
  “唔……老峰同志常常提供一些宝贵意见……”
  “啪!”许军长拍了桌子,“胡说!他是干什么的?管勤务的!他的任务就是给你遛马!备饭!打洗脚水!正经事哪有他插嘴的份儿?他那张蝎子尾巴似的臭嘴,四下里伸,四下里嘀咕,前边那个老佟就是被他搞糊涂的!换了你,怎么也招架不住他?你应该在他面前拿出上级的架式来,让他有自知之明——他就是个跑腿的、当差的!真是怪了,你好像还怕他三分!他自称什么‘地下革命’,屌!妈的整个儿是个兵痞……”
  这几句话,一下子使孟庆伦松爽了许多,好像从捆绑中被解放出来。
  许军长继续说:“当初你从那个地主家庭挣脱出来,投身革命,走的是一条光明磊落的路。就凭这一条走到哪儿也应该把胸脯子挺起来,为什么一见侯登魁那样的东西,你倒好像有什么把柄攥在他手里?从今以后不许这样!他是什么?兵痞!不要以为他给我当了几天警卫员,就成了仙!对他,我知底!”
  孟庆伦激动得掉下了热泪。
  他从衣袋里摸出了那份碑文,递给许军长。许军长把纸条撕了,一挥手说:“我不看这个,我要看真的石碑!而且,要把这东西当成吴孚民的一段光荣史来看!要全师瞻仰!”
  孟庆伦虽然在感情上能接受这样的想法,但还是自惊自扰地觉得这事有些不妥。
  “没出息!”许军长一挥手说,“当年日本人给我们这个军——那时还是一个团——送来的兵败自谦之词、恭维奉承之语,我们都放在自己的军史陈列室里,为什么日本人出于崇敬敌手的心理给人家吴孚民立的碑,倒要成为人家的罪状?难道仅仅因为立碑的人是日本人么?那好,我给你讲一个故事:1940年,抗日英雄张自忠将军战死在襄樊,日军出于对这位‘敌人’的敬畏,便为张将军进行了隆重的礼葬仪式,鸣枪致祭。做为军人,被敌方敬畏是一种光荣!这一点,小肚鸡肠的人是不了解的!不要以为碑文上有几个‘天皇武士’、‘大和英魂’之类的词儿就犯嘀咕!日本人想把吴孚民的勇敢精神拉扯到日本人自己头上,这有什么难理解的!”
  许军长继续讲出一种道理,他认为军人就是军人,能打胜仗本身在什么时候都是优点,方向错了归方向错了。一听到“投降”两个字就头疼,就不想活,这正是军人的心理本能!人家打败过我们一次,我们便像小人得势之后耍威风那样凌辱人家,非要人家戴上“败兵”、“投降”的帽子才甘心,这不是共产党的胸怀!而且,要闹出乱子!懂吗?
  说完,许军长从衣袋里取出一封信交给孟庆伦。信是冯允之送呈傅作义将军的,傅将军又派人转给我方。信中有这样的话:……我冯允之可以承认当年投在傅先生麾下,为所谓“党国”效力,是站错了立场,劳而无功,但很难承认我师包括已故吴师长是贪生怕死的懦夫,很难承认我师是毫无军事素质的乌合之众,尤其不能承认当年在日寇面前有首鼠两端之举。当年我师曾与共军许部对阵,我部胜之。作为军人我将永引为自豪。一年前奉傅先生之命,率部起义投共,此是上峰旨意,非战之过也。今日接受整训,于理也当,但共方代表颐指气使,盛气凌人,视我部为降兵降将,殊难共事!更何况以“查历史”为名,陷我师当年于“通日嫌疑”之境,每思此耻则夜不能寐、茶饭无心。现在,部下弟兄骚乱之象横生,殊难弹压。我一定不违傅先生殷殷之训,尽力平抚。倘若一旦事发,我则尽揽罪责于己,以死相贷,切勿再辱我部官兵。到那时,望傅先生不要为我开脱,应将一切“反动”、“顽固”之罪名织于我身,以使共方诛我一人而施惠于全师……
  孟庆伦看了这样的信,一下子丢弃了所有迂腐,还原成了他自己,一跺脚说:
  “千条万条,我们必须认准一条——即使专从‘比德’的事上而论,我们共产党也不能让任何人比下去!”
  “这话就像革命者的话了!”
  这时,外面有人喊“报告”。
  进来的是姜和尚,五花大绑,进了门便单腿跪在地上说:“报告长官,姜和尚前来领死!”
  孟庆伦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三营弟兄只放我一个人回来,要我给冯师长报信儿——准备动手!我已报完了信儿,但我个人的罪并没有了结,特意找人把我捆上,前来领死!”
  “你有什么罪?”
  “报告长官,兄弟被侯科长格外栽培,提拔为‘积极分子’,可是,兄弟我不识抬举,癞狗不上墙,一连违了两次军令,论法该毙!”
  “你违了哪两次军令?”
  “报告长官,兄弟陪长官您回乡,暴打了贫雇农侯登榜——唔,侯主席,犯了‘立场’……”
  孟庆伦这一次不再蠢了,他一边扶起姜和尚一边说:“你打得好!妈的侯大瓢算什么贫雇农!他是泼皮、无赖、混帐王八蛋!请你记住,我们党旗上绣的是正正经经劳动人民使用的农具、工具,不是讨饭花子用的破瓢、打狗棍!以后遇到这样的坏蛋为非作歹,你还应该像那天那样见义勇为!”
  许军长笑着说:“这话有马列主义味道!”
  姜和尚呆了,他觉得盂庆伦说的话虽然跟侯科长说的不是一个味道,但是很中听。
  “你比我强……”孟庆伦难过地说,“我见了亲人遭人凌辱,却没有像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那样挺身而出,反倒像戏台上的戏子背台词儿那样,心里总惦记怎样‘演’成一个党员,这就是装相,而不是真革命。”
  许军长抢过话头说:“和尚,你要认的第二条罪,大约就是击毙罗行舟那件事吧?我已经了解过了。是他举枪瞄准德田惠美的动作在前,你的射击动作在后。而且,德田惠美当时的行为在意向上很明显——她是想制止一场流血事件的。因此,在这件事上你根本无过……假如德田惠美真的死了,现在的局面会恶化得多……”
  孟庆伦微笑着说:“和尚,我倒有一点不明白——你的许多行为好像只是出于本能,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报告长官,我什么也没想。”
  “那为什么会那样干?”
  “报告长官,兄弟是当兵的,傻!”
  许军长要姜和尚先出去,然后便和孟庆伦研究起正事来。许军长建议:“先写一篇表扬姜和尚的稿子,登在《整训通讯》上。要快,要发号外!”
  孟庆伦理解许军长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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