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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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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夏冰把两个小家伙,抱一个背一个,来到了戴天娇她们宿舍,一进就说:“再不来沟通感情,就不认你们两个姨妈了。”
  两个正在认真看书的人,“哇”一声迅速去夺夏冰身上的孩子,一人抱住一个,先是一阵狂风暴雨一样的猛亲,搞得两个小家伙哼哼叽叽的想哭。
  夏冰一屁股坐在戴天娇的床上,说:“再过一个月,我们老常就要回来了。”
  “噢,要见你爹了。”
  夏冰看了看桌上放着的书,说:“现在真羡慕你们,又可以去上学了。当妈可不是一件好事,麻烦死了,你们就把他们当玩具玩,要带就太累了,我劝你们还是再多玩几年。”
  王萍平说:“我还羡慕你呢,我要有这两个小家伙,我就什么都不想了。”
  夏冰听了心里甜蜜蜜的。接着又问:“她们俩来信没有?”
  戴天娇和王萍平都知道她问的是任歌和朱丽莎,就摇摇头。
  “也不知她们现在怎么样?”夏冰忧虑地说。
  “她们去的那两个地方都不是好混的地方。”王萍平说。
  “但愿她们能好,少受一点苦,真能达到自己想达到的。”戴天娇说。
  “唉,还真想她们。现在想想才来的那一会儿,又觉得好得很,那时我们谁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要离开一五八。”夏冰说。
  “是啊,生活不能倒转。”戴天娇说。
  “不,生活还是向前走的好,我不想想过去。”王萍平说。
  夏冰望了一眼窗外,似乎那一年来的时候,外面的花红树也差不多是这样,刚刚收获了花红果,她们拥挤在窗前,用新奇的、热情的目光看这些绿树,刚刚离开城市,一五八就是她们梦想的桃花园。那时她们对于一五八来说,是张白纸,几年过去了,一五八用它那坚硬的、却看不见的笔,在她们每一个人的心上都留下了深深的划痕,或幸福的、或痛苦的。
  夏冰回过头看看,戴天娇和王萍平正忘情地逗弄着两个小家伙。不时地有婴儿“咯咯咯”的笑声传来。夏冰心想,现在这房子里还是五个人,可是已经是两代人了。
  常克生回到了医院,可是,很快又走了。原来,他已经被军区总医院选中,作为一个科技人才,他被总医院堂而皇之地挖走了。这样,夏冰作为他的家属,也被总医院接收了。消息传到一五八,有很多人都无比羡慕夏冰,尤其是才分到一五八的一些小护士,都在心里默默地想,要走夏冰走的这条路,这是一条幸福大道。有人说、夏冰的命好,找了这么一个有本事的男人。一时间,夏冰一家的搬迁成了一五八人的一个热门话题。
  戴天娇和王萍平也听说了,但是,两个人更多的精力还是用来复习功课。两人曾经一起到夏冰家,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夏冰知道时间对于她们是最重要的,说,反正不急每天慢慢收拾一点。
  因为,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完了,常克生那边人家也给分了房子,就来电话催他们母子快去。说好了走的日子,常克生来到医院接他们。
  走的这一天,汽车班聚了很多的人,不论是夏冰,还是常克生和大家的关系都不错,几乎是一次全院大行动,院里的首长也来了,院长拉着常克生的手,不停地说:“你可是我们医院出去的人才啊。”
  戴天娇和王萍平站在人群的外边,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她们对着两个小家伙亲了又亲,两个小家伙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上去特大气,逗得戴天娇和王萍平直乐。可是,当夏冰向她们走来时,她们忽然一下子乐不起来了,分别非常真实地出现在她们的面前,很固体地进入到她们的身体,鼻子立刻酸酸的。
  夏冰走过来什么也没有说,三个人连同两个小家伙紧紧地搂在了一起,可是,两个小家伙却一个劲地挣扎着,把小脸憋得彤红。这时,有人把孩子接走了。
  夏冰说:“我走了……”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哽咽地说不下去了。立刻,曾经有过的画面迅速翻动在她们三个人的心里,这已经是她们的第三次告别了。
  戴天娇湿润着眼睛,看了看天,这时太阳依然从容,太阳在看着她们,戴天娇轻轻地说:“其实,这不是一个告别的时候,这是正午……”三个人抱在一起,任泪水使劲地流。
  汽车的喇叭声响起,常克生已经带着两个孩子上了车,夏冰说:“就剩你们两个了。”说着故意笑着,其实,脸上还明显地挂着泪痕。戴天娇和王萍平手挽着手站着,脸上也还有泪痕,但是,她们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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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规定,一五八的考生要到总医院的考点去考试。王萍平一听说,就跟戴天娇说,最不想回家。还说,准备考完试就在总医院的同学那住,然后直接返回医院。
  戴天娇倒是很想回家了,当了护士长以后,更忙了,也不能像当护士的时候,下了夜班有几天的连休,还可以跑回去看看。想到要回家了,很高兴,先在电话里跟崔茜茜通报了,说好了,她回家的时候,她和大哥也回家里住。戴天娇还问了问二哥的情况,崔茜茜说,没有你这么乖,他经常不向家里汇报情况。不过,崔茜茜说,听从二一○团回来的人说,他干得不错,他在那主管训练,说是已经在团里烧了好几把火了,把一个团搞得生机勃勃的,不过有人说,这小子有点军阀的样子。崔茜茜还告诉戴天娇,考试的时候,她要到场。戴天娇就说,你就是去监考呗。不过,本女子是不会让你开后门的。崔茜茜说,我还不了解你,就是把答案放在你的眼前,你也要把眼光移开的。
  戴天娇又想到了爸爸,她的老爸爸。无疑,张少伟出事对爸爸的打击最大,因为他最疼天娇,那事以后爸爸住了很长时间的医院,一直到宣布他离休。
  自从皇甫把爸爸的事告诉她以后,一段时间,天娇心里很难过,甚至还悄悄地恨过爸爸,觉得爸爸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该出生的,因为她的出生,她获得了幸福,而皇甫却走到了另外的路上去了,在皇甫看来那是一条偏离幸福大道的路。她曾经把这种想法对沙老太说过,沙老太说:“不能这样想,你爸爸并没有什么错,他有获得幸福的权力,他觉得和你母亲结合更让他感到幸福。”沙老太接着说:“战争年代他们互相关心,谁救了谁的命就是他们的感情基础,是战争让他们把感情简单化了,在离开了战争以后,感情的缺憾也表现出来了,现在或许你还不知道,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的需求和依靠的根本。感情也不是简单的,但是,你不能恨你的爸爸,他生育了你,又无比爱你,他是一个好男人也是一个好爸爸。”
  那天戴天娇还问了沙老太:“为什么皇甫的妈妈的墓碑是无字的?”
  “那是因为她太伤心了。她曾经对我说,她不想让任何人记起她。她文化不高,但是,人却太好强。”沙老太说。
  “哦。妈妈,那你知道老撇吗?”
  “怎么不知道?他可是这个医院学问最高的,解放前从美国回来的,一建院他就是医院动物试验室的主任,他在这个方面的学术成就在世界上都有名。可是,一场莫名其妙的病毁了他。”
  “我怎么老在墓地看到他?”
  “他哪里都去。他是看着这个医院发展起来的。”
  “我总觉得他和皇甫的母亲有什么联系?”
  “你真是一个有心的孩子。谁都没有想到你爸爸离开皇甫主任后。老撇却向皇甫求爱,他那时的条件很好,听说早先在国外有过一次婚姻。他的一切都很洋派,他却真心爱皇甫,但是,皇甫没有接受。我说过,皇甫是一个要强的女人。”
  戴天娇又“哦”了一声,真没有想到在她出生以前竟发生了这样多的事。
  戴天娇觉得自己现在又无比的想老爸爸,正像沙老太说的,谁又能把人的感情这件事解释清楚呢?爸爸还是好爸爸。她想好了,这次回去一定要和老爸挤坐在一个沙发里,把很多很多事讲给他听。
  离考试还有最后一个星期了。星期天的时候,王萍平上班去了,戴天娇一个人在宿舍复习,最后的这几天,她计划把各门功课从头溜一遍,也就是最后的复习了。
  上个星期黄强来对她说,在她复习考试的这一段时间,她不用再去西边村了,并且告诉她,军区还是执意要调他走,服从军令是一个军人最起码的素质。不过,他说等她考完试以后,他可能才会离开大荒田。
  已经到了夏天,但是在屋里没有一丝一毫热的感觉,但是能感觉到窗外亮丽的太阳,如果在那样的太阳下站几分钟,可以使人立刻大汗淋漓。高原的太阳太灿烂了,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
  吃过中午饭,王萍平又到了病房,临走时,还匆匆拿了一本书,说:“星期天,事很少。”
  戴天娇知道,他们五官科到了节假日基本不做什么治疗,就是守病房,处理急诊。她看着王萍平走了,就想先在床上靠一靠,反正会不得睡觉,然后再继续看书。她上了床,手里举着一本数学书,不一会儿,眼睛就打起了架,手腕软了,书也倒在了一边。
  月光像水一样,叮叮咚咚地流淌着,流啊流啊,流到了身上,一点也不凉,却是滑滑的,像一块丝绸,在身上滑啊滑,身上怎么什么也没有穿,被月光包裹着,少伟说,快点,快点,再不快我就要回头看你了。你看吧,看什么?不,天娇,你快一点,快追上我。可是,我怎么会跑不动呢?好吧,我等你,闭着眼睛等你。哦,我追上你了。快,搂住我,紧紧地搂住我。少伟,你的胸怀像一堵墙,那么厚,那么温暖,我好想永远都靠着啊。天娇,你太美了,你的皮肤这样白,白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睁不开才好呢。他们接吻、拥抱。天娇说,我好幸福,幸福。我也是,我也好幸福。怎么,你怎么又变成黄强了?我就是黄强啊,你爱我吗?我不知道。黄强就轻轻地用嘴唇亲吻天娇的耳朵,痒痒的……
  “黄强出事了!”
  “天娇,你醒醒,黄强被火烧伤了。”王萍平使劲推着天娇。
  戴天娇忽然一下子醒了,但是脑子里还糊糊涂涂,不知道是梦里的事,还是现实的事。在床上呆坐了片刻。问:“萍平,是你叫醒我的吗?”
  王萍平一脸的焦急,说:“天娇,黄强被火烧伤了。”
  “什么?你说什么?”戴天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边问边急忙穿着鞋。
  “他下午在西边村救火时,眼睛被烧伤了,被西边村的农民送来了我们科。现在在做手术呢。”戴天娇这才看清楚,王萍平还穿着白大褂。
  戴天娇的脑袋“嗡”地一下,立刻跟着王萍平向病房跑去。

  终于,黄强被推出了手术室,眼睛的部位缠着一圈绷带,脸上其他裸露的部分已经抹上了药膏,闪闪发亮,看得出那些皮肤被烧伤表皮,还看得见烧起的黑皮,嘴唇干裂着,就好像他才从阵地上下来似的。
  戴天娇走到平车旁,用手抓住了黄强的手,她发现黄强的手几乎没有被烧,只是有几处被尖利的东西刺伤的疤痕。
  “天娇,你是天娇吗?”黄强突然激动起来。
  “是我。我就在你身边。”戴天娇说着觉得喉头发哽。
  黄强的嘴张了张,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一副满足的样子。
  进了病房,把平车靠向床铺,护士让黄强向床的方向挪动身子,终于,黄强躺好了,护士挂好液体瓶走了。
  戴天娇坐在黄强的床边,说:“其他地方没事吧?”
  黄强说:“没事,本来应该什么事也没有的。我到的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屋里面浓烟滚滚,可是,黄大妈还在里面,我一去几个人就指着里面说什么,我明白了大妈还在里面,他妈的这火真不是好玩的,烟呛得你什么都干不成。大妈就完全被吓懵了,她根本就没有向门口跑,我看不见她,也喊不出来,好不容易才捞到她,没想到我已经把她背到门口了,就觉得一团火迎面而来,什么也看不见了。天娇,你在听吗?”
  “我在听。”戴天娇又忙抓住黄强的手。
  “不过,你别担心,大妈没事,我已经问过了。不过,房子就够呛了,听说救还是救了一些,但是基本用不成了。村里会管的。”黄强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
  戴天娇用勺舀了一点梨罐头水,喂到黄强的嘴里。黄强张嘴喝了,说:“这挺好的,有你伺候。”
  戴天娇的心里却不轻松,她急于想知道黄强的手术情况。
  黄强说:“我估计我这个眼睛没事,主要是烟熏的。”
  戴天娇想,要真只是烟熏的就好了,说:“你现在觉得疼吗?”
  “疼,火辣辣的疼,不过不要紧,可以忍耐。”黄强说。
  片刻,戴天娇还是觉得坐不住,就对黄强说:“我出去一会儿,马上来。”
  黄强说:“你来啊,你别不来了。”
  戴天娇匆匆进了护士办公室,见手术医生和王萍平都在,就问:“怎么样?他的眼睛。”
  王萍平看了她一眼,把眼皮搭拉下来,没说话。
  “李医生,你看他眼睛问题大吗?”戴天娇赶快问李医生。
  李医生抬起头看了看戴天娇说:“问题大噢。”
  “什么?怎么个大法?”戴天娇焦急地问。
  “现在看来,有一只眼睛已经保不住了,我们打开时,眼球已经碎糟糟的了,因为考虑到以后对另一只眼睛的影响,我们已经把他的右眼摘除了。但是左眼也不乐观,角膜严重烧伤,过几天看看情况。”李医生说。
  戴天娇一下子好像掉到了冰窟里,她愣住了,半天才把医生刚才说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遍,突然抓住王萍平痛哭起来。
  李医生在一旁说:“哭什么哭?都这个样子了。”说完又看看王萍平,说:“哦,原来她跟他……”
  王萍平没有吭声,她也顾不了自己手干不干净,把戴天娇搂在了自己的怀里。任她使劲流泪。
  很晚戴天娇才回到了宿舍,王萍平还没有睡,急忙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戴天娇疲惫地坐到了床上。待了一会儿,她说:“萍平,你看我该怎么办?”
  王萍平一脸发愁的样子,站在一边,不知道说什么好。
  戴天娇说:“后来,沙老太和张主任都来看黄强了。”又说:“我现在突然觉得黄强很可怜,都这个样子了,他还好像没事一样,这让我难过。”
  王萍平说:“他早晚会知道的。”
  “是啊,可是到了那一天,我怎么去见他呢?”戴天娇说。
  “真是不是时候,马上就要考试了,他又出这样的事。”王萍平说。
  戴天娇说:“就是。不过,这都很快能过去,黄强怎么办?今后怎么办?”
  王萍平叹了口气,又坐到桌子前看书了。
  戴天娇靠在床头,两眼直直的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像塞满了五颜六色的毛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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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黄强眼睛上的绷带打开了,可是黄强也知道了已经失去了一只眼睛的事实。惟一让人欣慰的是他的左眼还有光感。这就是说还有复明的希望。
  戴天娇来到黄强的床边,黄强突然说:“天娇,糟了,我的眼睛瞎了。”
  戴天娇的心像被一只小手抓了一下,她把握在自己手里黄强的手紧了紧。
  黄强又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成一个瞎子。我就是想到死,也没有想到瞎。”
  戴天娇说:“不,你不是瞎子,你还有一只眼睛呢。”
  黄强说:“但是,我看不见的嘛。”
  戴天娇说:“再过几天,再过几天就能看见了。”
  黄强说:“完了,瞎子主要是太难看了,你说呢?”
  戴天娇哭笑不得,把黄强的手放在自己眼前,仔细的看着,说:“不。”
  在宿舍里,王萍平对戴天娇说:“黄强的情况并不是太好,他的左眼必须做角膜移植术,否则就没有治。”
  “角膜移植?这样就可以复明了?”戴天娇说。
  “嗯,不过,这只能是一个希望,现在找角膜不容易,好好的人谁愿意把自己的角膜献出来,一般都是和地方公安局联系,枪毙犯人的时候去取。不过这样的机会也不多,要提前很长时间和公安部门联系,还有很多手续,麻烦得很。而且如果时间拖得太长也不好,因为眼睛应有的功能由于不用也会不灵的。”王萍平说。
  戴天娇陷入沉思,半天说:“你说好人的眼睛也可以?”
  王萍平说:“是啊,可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把自己的好眼睛搞瞎,有病啊。”
  戴天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忽然说:“萍平,我不去参加考试了。”
  “什么?都这个时候了。”王萍平说,“你完全没有必要,就是为了黄强你也不必这样,我们考两天就回来了,他在医院会有人管的。”
  戴天娇说:“我知道,你去吧。我明年再考。”
  “明年?万一明年不招生了呢?”王萍平说。
  “会招的。以后需要的护理大专生会越来越多。”戴天娇说。
  “不,你一定要去考。天娇,难道你是为了黄强吗?”王萍平说。
  戴天娇看了看王萍平,点点头,说:“也许是吧。”

  王萍平临走前又到黄强的床边去看了看,黄强“嘿嘿”地笑着。忽然说:“哎呀,损失大了,眼看要把你妹妹搞到手了,这下又完了。”
  王萍平说:“你这个没良心的,你知道吗?天娇为了你已经放弃参加考试了。”
  “什么?”黄强说。片刻就看到他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咧了咧嘴,好像在哭。
  王萍平又觉得自己说重了,重新抓起黄强的手,说:“没什么,让她考不成才好呢,我一个人去考不是更有希望吗?”话是这样说,王萍平感到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黄强说:“可是,她是最想再去学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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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天娇决定放弃考试,她知道再进学校对她来说是多么重要,时代发展得如此之快,不及时给自己充电是跟不上时代步伐的,然而,对于眼前发生的事件,谁都没有先知先觉,就好像少伟走得那么匆忙一样。
  戴天娇已经在心里有了一个主意,她想把自己的一只角膜献出来。
  这个念头直到现在才在她的脑子里清清楚楚地出现了,在她第一次听到王萍平说的时候,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在她的心里、脑子里乱串,从来没有在任何位置停下来,她不敢想,作为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失去一只眼睛意味着什么,不,就是一个生命即将结束的老人,一只眼睛也是无比宝贵的。对的,一只眼睛对于每一个人都无比宝贵,而对于已经没有眼睛的黄强就更加重要了。她想,我还有另一只眼睛,让我看到太阳、看到鲜花、看到孩子、看到大山、看到窗外的花红树、看到我能看到的一切。假如我把角膜给了黄强,就是给了他一只眼睛,他也能像我一样、像他的过去一样,看到所有他想看到的东西。
  她在一遍又一遍地说服着自己,她知道她必须无怨无悔地躺在手术台上,那时她的心里应该升起一轮太阳。
  两天后,王萍平从省城回到了一五八,还没进自己的宿舍,就听到了科里的人说戴天娇要为黄强献角膜的消息。她急急忙忙地赶回宿舍,一见戴天娇就说:“你有病啊。”
  戴天娇心里立刻明白了她说什么,说:“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黄强,他要是知道了会死活不愿意的。”
  “我还不愿意呢,你凭什么?天娇,你凭什么?你又不欠他什么,你就是不嫁给他也是合情合理的,你为什么就要给自己添一些思想负担呢,你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你用不着以这种方式来安慰自己,来给自己脸上抹金。”王萍平气呼呼地说了一大堆。
  戴天娇看看激动的王萍平,心里很受感动,是啊,真正爱自己的人,谁会愿意看着自己这样,但她还是对王萍平说:“不,萍平,没有那么复杂,真的没有那么复杂,我只是觉得我能为黄强做这点事,这对我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没有影响,亏你还是学医的呢,你以为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吗?拥有一双像陷阱一样的眼睛……”
  “我知道,可是取了角膜眼球还是存在的。”戴天娇说。
  “哦,你还懂啊。可是你知道它能存在多久呢,它会因为废用而萎缩,知道什么是萎缩吗?”说着,王萍平就用手把自己的一只眼睛按住,说:“就是这样,看吧,慢慢地就只剩一个搭拉着的眼皮,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好,这已经是轻的了,搞不好还会影响好的一只眼睛,就会有完全失明的可能。好好想想吧,小姐。”
  戴天娇的心里真有一种强烈的震撼感,是啊,王萍平说的一切都是可能发生的,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会后侮吗?就是后悔也是没有后悔药的。可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仿佛看到黄强又能在足球场上当守门员了,他能看到他想看的一切。
  戴天娇说:“萍平,谢谢你。可是,你想想,黄强就能看到了啊。”
  “是啊,可是为什么要你来献,我不同意。”王萍平说。
  王萍平来到病房,把戴天娇的想法告诉了黄强,“黄强,你就忍心让天娇为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吗?”
  黄强沉默了,他没有回答王萍平,但是,他的胸腔里却在进行着一场最剧烈的战斗,无疑,这个消息对他的震撼真是太大太大了,他在心里喊道,老天啊,你为什么就不能成全我一次,如果这个灾难不是降临在我的头上,而是降临在她的头上,那么我将会用我的行动来告诉她,我是多么爱她,我是多么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王萍平看到从黄强干瘪的眼眶里,流出了一股细长的泪水,顺着两边的太阳穴流下。她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就对黄强说:“对不起,我知道这与你无关。”
  黄强使劲咽了咽唾沫,用带着哭音的声音对王萍平说:“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王萍平走出了病房。
  黄强听着王萍平离去的脚步声,他突然把整个身子翻了过来,扑在病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呜呜大哭了起来……
  他忽然明白了,他不能爱戴天娇,他甚至没有权力想爱不爱天娇这样的事,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一个瞎子,他深切地感受到这是一种人与人之间台阶似的差距,戴天娇不是和他站在平等的地平线上的,在他看来,戴天娇现在是站在天上,她用她美丽而高贵的脸俯视地上的他,她是那么的完美,完美得好像从来就是生活在天上,完美得想得到她就是一种犯罪,是一种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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