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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31

  护士节一过,各科又紧锣密鼓地准备“八一”晚会的节目。
  医院政治处发出通知,“八一”要搞一台工体联欢晚会。这在一五八并不是第一次,可以说,这是一五八的传统。要一五八的老人说起晚会的事,他们都很来劲,他们自己就当过演员。
  “那时,不是吹牛的,一五八排的节目,比现在有些正而八经的文艺团体要好得多。就说那个潘霞,舞姿就不说了。还多着呢,什么丁米米,高玲,都是天生的演员。”他们总是这样开始的。
  “她们怎么不到文工团去呢?”
  “她们本来就是文工团的,后来不是文工团撤销了吗?分到了各个单位。”
  “一五八曾经很兴旺的。”说话的人说,“哎……”
  话没说完。
  “现在她们都到哪里了?”
  “到处都有。都好人走了,有好几个嫁给了十航校的飞行员,都是北方兵。长得都很帅。”
  这样的话,从姑娘们来到一五八以后,听到了不少。有一些名字是已经烂熟在她们心里的了,关于这些没有见过的人,在她们的心里有了无穷无尽的想象空间,反正她们都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能歌善舞,那么的不食人间烟火。
  朱丽莎回来说:“别看秦护士现在那个样,她就是到部队演出的时候,被一个军医看上了,追到医院来的。”说着,她还比出一副手里握着枪的样子,“呐,就是这样,飒爽英姿五尺枪。”说着就作了一个出枪的动作。
  看来在她们还没有到达一五八的时候,一五八已经开始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当然,这并不奇怪。
  外二科的教导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次晚会出节目,他一点也不发愁了,按规定出节目是按大外科来分的,也就是说,外一、外二和五官科是大外科支部,出节目就是这样合在一起的。教导员甚至有些得意,因为去年分来的五个新学员无巧不成书的都到了大外科支部。而且五个女孩都像出水芙蓉一样,没有一个歪瓜裂枣。
  教导员首先把大家集中开了个会,他把晚会的要求说了,就说,由夏冰负责协调,节目由大家定,还说你们都是有经验的,我是外行,外行不能领导内行,但是可以为内行服务。他的话很干脆,特别有正规部队的样子。
  接下来就是定节目,除了她们五个以外,还有两个比她们早一届的护士,因为她们人多,就有一种势众的感觉,那两个人就说听她们的。一看大权在手,任歌就毫不客气地开列了节目单,首先是她和戴天娇的双人舞《水兵远航回来了》,这是一个保留节目,是她们在学校的时候就演过的,但这没什么。任歌说。这是一五八,在这里还是新鲜的。然后是一个女声小合唱,这也可以说是一个保留节目,两首歌《铃儿响叮当》,《半个月亮爬上来》,这也是在学校就唱过的,但是可以说是经典,因为她们已经有很成熟的一套二部、和声的技巧了。再一个是男生表演唱《毛主席的战士》,计划有一个人拉手风琴,另外几个人举着手鼓,这主要由病号来演。还有一个是集体舞《全梭和银梭》,由五个女同志跳。
  教导员一看节目单,很满意,他说:“这有点专业的感觉,就看排出来的效果了。”
  他还私下到其他科打听了一下,大都是那些老一套,反正换汤不换药。比如,大内科支部,每次都少不了让老程来一个小提琴独奏,这个由国民党起义过来的老军医,小提琴拉得就是好,就看他这次拉什么曲子了。辅助科支部,还是什么三句半,还是药局出一个人,放射科出一个人,器械科出一个人,化验科出一个人,敲个破锣,像在舞台上赶街。
  尽管医院没有明确说,演出要比出高低,但是实际上,每一次各科室都在暗中较劲,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尺子。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排练,由于工作的需要不可能是全脱产练,只能利用业余时间练,这对于参加演出的姑娘们来说不是什么事,似乎参加这样的活动就该天经地义地用业余时间。因此,生活突然变得紧张而富有意义。
  有一段时间她们曾觉得无聊,那是在她们把医院能看的地方都看过以后,在对着美丽和新鲜发出一阵惊叹以后,她们的目光又回到了看不穿的大山。这时的大山仿佛变了,变得不太可爱了,因为是山挡住了年轻的躯体。她们竟迷上了医院门口的那个小土包,因为每天黄昏的时候,骑着一辆破旧的还依稀能看出绿色的邮车的乡邮员,要必经那个土包,而这时信成了生活中很重要的一件事,看到了乡邮员就好像看到了希望。
  而现在不一样了,吃过晚饭撂下碗,就听到了夏冰的大嗓门在喊:“走啦。走啦。”
  谁都知道这是叫着赶快到外二科的会议室去,把所有的椅子放到墙边就能腾出一块空地来。
  于是,就听到此一声彼一声:“嗳。”
  “等一分钟。”这是朱丽莎的声音。
  “我等你。”戴天娇说。
  宿舍楼的走道上传来了“踢踢嗒嗒”的脚步声,好像紧急集合。确切地说更像一群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飞远了。
  日子就这么紧紧张张的过着,似乎在她们的前面总有一个美丽的东西在等待着,使她们感到每一天都充满了意义。
  朱丽莎与皇甫依然更多的是眉目传情,尽管这样,满肚子的幸福还是掩饰不住,因为没有了星期天,也没有了业余时间,幽会几乎不可能,但是能够每天在科里见到皇甫,可能的话,还会在治疗室做一点小动作,这样也很满足。她磨蹭在治疗室里,知道皇甫总有一会儿要进来,果真,皇甫一头扎了进来,没有想过里面有人,这样就冷不防地被朱丽莎一把抱住。
  “快松手。”皇甫紧张地说。
  朱丽莎就干脆把头拱到他的怀里,他穿着工作服,白大褂。他急忙推着她:“这衣服多脏呵,快别这样。”
  朱丽莎不听皇甫怎么说,她还是使劲往他的怀里钻。
  “别这样,别这样,叫别人看到不好。”皇甫边说边用手推朱丽莎。
  “你说,你爱我吗?”朱丽莎举着脸问。
  “爱,非常爱。”
  “那你和她离婚。”
  “别胡闹,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
  “我难受……”朱丽莎说。说着就流出了泪。
  “你……你快别这样。”皇甫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但是很严厉。
  终于,朱丽莎松开了抱住皇甫腰的手,立刻,皇甫身子一转就溜出了治疗室。
  许久,朱丽莎站在治疗室的窗户前,把身子依在窗榻上。真想找一个人说说,反复在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幻想著有一天,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那会是什么样?这种事肯定会被别人说成丑闻,正派的人会不再理睬这样的人,然后就是孤独,是的,最坏的结局就是这样,那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那样倒好了,那样就可以毫不犹豫地跟定他,向所有的人宣布,我要嫁给他。
  想到这倒觉得心安了许多,掏出一块纱布揩了揩眼睛、脸,就出了治疗室。
  节目还在正常的排,会议室里紊绕着音乐声,一些病号就坐在一边看,也不去管,反正是观众。
  眼看着八一就要到了,节目排得也差不多了,这时就要准备一些行头了,基本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金梭和银梭》需要服装,听说县城里的物探队有。于是就决定去那里借。由任歌和戴天娇去办这件事。
  物探队的的全称是地球物理勘探队,与医院是老关系,他们驻在县城,却不是县里的单位,直属国家地质部。条件优越,最有名的是它的文化生活搞得好,有一支整个县城都比不过的乐队。
  天还没有亮,任歌就把戴天娇她们宿舍的门敲开了,她们俩决定坐医院买菜的大卡车进城。刚走到汽车班的门口,就听到里面发动汽车的声音响起,急忙跑了起来,挥着手叫等一等,一人攀到一边的车轮上,跳进了汽车,还没站稳,汽车就开动了,两人被问了个趔趄,本来沉寂的车厢,“哄”地笑了起来。这时她们才看清,车上已经坐了五、六个男兵了,全都裹着一件油黑的病号军大衣,这时竟显得很兴奋,汽车刚一出医院的大门,就打起了唿哨。她们俩走到一起,站在车厢的一边,挤到了一起。汽车一上了公路,风便挡了上来,呼呼的抽着脸和耳朵。这时她们才知道这些男兵为什么在这样的季节里,还穿着军大衣。
  编起脖子,把身子转一下,背朝前脸冲后,坐倒车。可是风依然极不给面子地疯狂撕扯着她们单单的军衣,一个满脸稚嫩的小男兵扯了一下她们,用脚踢了踢车厢上放着的箩筐,示意她们坐在上面,果真坐下以后风好像小了一些。
  从医院到县城有三十六公里,汽车要跑一个多小时,她们俩几乎挤成了一团坐在一只倒扣着的箩筐上,后来风把脸都吹得木了,耳朵也好像成硬的了,这时倒还不觉得风大了,就任它吹着。
  物探队名气很大,她们下车后问了一个当地人,那人一口就说出了物探队的地址。两人就找了去,县城很小,一条街,都是小石头铺成的路,也就是街道。街两边是一些铺面,都是上门板那样的,给人一种很久远的感觉。
  物探队在一个山头上,过了街就一直向上走,上很陡的坡,上得人累了腿酸了就算到了。没有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他们演出队的头)“,让她们俩没想到的是,这个头儿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像文工团跳舞的,身材颀长,一头浓密的黑发。因此,她们倒愣了一下,原来想好的一整套话也没有说出来。就听凭人家又是让座,又是倒水,过了一会儿,这才把来的意图说了。回答是没问题。陈刚是这样说的,陈刚就是这个头儿,他自己在乐队是吹黑管的。
  拿了服装,两人就高高兴兴的往山下走。
  离开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想到了到县百货公司看一看,百货公司不大,两层楼,一进去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两个人竟觉得很兴奋,一想已经有八九个月没有进过任何商场了,惟一去的购物的地方就是医院的军人服务社。楼下有卖布的,花花绿绿的,有卖文具的用品的,任歌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她卖了许多颜料,有油画的、水彩画的、水粉画的,还买了一些各种型号的铅笔。戴天娇的手里有一个单子,是家里没来的三个人需要的东西,她就一样一样地去买,有要梳子的、镜子的、毛巾的,还有买吃的东西的,其实这些医院的服务社都有,可是她们都提了一些特殊的要求,比如要好看一些的。半小时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两个人几乎是脚不停地地跑上跑下,又提着抱着的跑到了停车的地方。
  任歌坐在车上,一边喘着气一边拿出那些色彩缤纷的颜料看着,心里舒服极了,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以后,我有钱了,我就要买一个正规的画夹、画架、画箱。”任歌对戴天娇说。
  “以后会有这一天的。”戴天娇说。

                  32

  演出的日子定在“八一”的晚上。晚饭时,食堂会了餐,发的餐券能打到许多菜,五个女兵把菜都合打在了一起,竟摆了三抽桌满满的一桌。五个人围坐在一起,觉得一切都很美好,节日竟是这么的让人心情舒畅。想着一五八真好,一五八最大的好就是每个人都一心一意的依恋自己身边的人,因为每一个人都是一样地远离家园,都是一样地生活在山的怀抱里。
  于是,大家都很真诚地向每一个人投去像水一样柔和的目光。然后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一开吃就没有了安静。
  “哎,戴天娇这是你喜欢吃的粮醋鱼。”
  “夏冰这是你爱吃的粉蒸肉。”
  “朱丽莎这是你爱吃的排骨。”
  “这是王萍平爱吃的酥肉。”
  “我什么都爱吃,什么都好吃。”任歌说。
  吃着吃着任歌说:“不过,还是不要吃得太多,一会儿还要跳舞呢。”
  “是啊。”王萍平嘴里含着莱,“哎,任歌,我真有些紧张。”说完把嘴里的菜使劲咽了下去。
  “有什么紧张的,我告诉你,到了舞台上就要对自己说,我是最好的,看,我跳得多美啊。”任歌说着就离开了吃饭的桌子,在一边亮出舞姿,扭动着腰肢,嘴里还哼着音乐,又说,“在跳这个舞的时候,你就要想着,你是一束阳光,一束美丽的。给人带来温暖的阳光。这样你就会有好感觉了。”
  王萍平看得很认真,心想说得容易,做起来就难了,这样想着,她匆匆往嘴里拨了两口饭,就放筷子了。
  夏冰在一旁也嘟囔了一句:“我也挺紧张的,都是你,”她指着任歌,“非要让我上,在学校时,我什么时候上过台了,这完全是赶鸭子上架。”
  任歌在一旁笑,说:“其实,你还是有舞蹈感觉的。在一五八跳没问题。不过,要叫我妈看了,我们谁也不合格,嗯,戴天娇除外,我要告诉我妈妈我跳舞,她根本就不信。”
  大礼堂几乎坐满了,有工作人员,一还有病号,家属、小孩,就连食堂的大师傅也来了,还有抽水的,养猪的,养牛的,种花的,有一排位子空着,大家都知道那是给内五科的病人留着的,不论是看电影还是看演出他们都是要来的。果真,离开始时间不长的时候,一队穿着病号服的人走了进来,个个睁着一双发直的眼睛,手脚看上去摆动得不灵活,一脸木然,一眼能看出他们是精神病。小孩们都站了起来,够着头看,其实没少看过,可是,每一次都是那么充满好奇地再看。有哭闹的小孩,大人就指着精神病吓唬孩子,“看,疯子来了,再哭就让疯子抱去。”小孩就睁大挂着泪的眼睛,真的不哭了。
  演出开始了。
  礼堂立刻沸腾起来,笑声像潮水一样,永不退潮。病号在台下看到了自己科里的医生护士,就兴奋地指指点点;孩子看到了爸爸,就大喊起来;丈夫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就抿着嘴在笑,反正每一个演员都是自己身边的人,是自己熟悉的人。
  相对起来外科支部出的节目,就好像是阳春白雪一样。尤其是任歌和戴天娇跳的双人舞《水兵远航回来了》,音乐一起,礼堂出现了片刻的安静,接着看到两个穿着军装、扎着腰带的女兵英姿勃勃地出来了,她们随着音乐的节拍舞蹈着,像两滴清澈的水珠一样,无比透明、无比晶莹。
  每个科的节目是岔开的,是政治处根据节目的情况定的一好节目后面跟着差一点的节目,逗笑的节目后面就是高雅的节目。
  终于到了五人舞《金梭和银梭》,这个舞是任歌和戴天娇共同创作的,因为听了这个歌觉得很好听,又找来歌词好好研究了一下,觉得可以排一个舞蹈,而且是集体舞。她们决定用两个人来演太阳,两个人来演月亮,一个人代表日月交辉。
  随着音乐声起,五个身着鲜艳服装的女孩,青春亮丽地出台了。其中有两个人穿着黄颜色的衣服,两个人穿着白颜色的衣服,一个人,也就是戴天娇穿着金红色的衣服,一条白色的纱巾搭在她的脖子上,在她的身后长长地拖着,随着她起舞,她身后的两条白纱巾也在起舞,她们随着歌曲的旋律,在舞台上尽情地跳着、舞着,进行着各种各样的造型变化。
  “太阳、太阳,像一把金梭,月亮、月亮,像一把银梭,交给你也交给我……把最美好的青春交给我……”
  不知是受了任歌那一番话的教育,还是突然找到了灵感,姑娘们发挥得太好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潮水般地在台下响起。
  随着舞蹈的进行,那四个代表着太阳月亮的女孩,分别从舞台的四个角退出了舞台,台上就只剩下了代表日月交辉的戴天娇。戴天娇的一个12圈大转体,把这个节目推到了高潮,随着她灵巧而漂亮的转动,人们已经看不清她的面孔了,只感到一团金红色像一团火柱一样,立在舞台上,在台下人的眼里,戴天娇就好像是一个舞蹈精灵,看上去她是那么的孤单,却又是美到极至的。舞台下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多年的演出经验,戴天娇在做大转体动作的时候,她都要把目光固定在一处,在她转完一圈后目光一定要落在她固定的点上,这一天,她把目光定在了最后一排的一个人身上,她一次又一次地把目光落在这个人身上,但是,她看不清这是一个男人还是女人,直到她做完动作结束演出谢幕的时候,她的目光又在寻找那一个点,忽然她看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其实是一个黑影,他站在走道上,感觉是抱着手,他就那么站着。衬着门框,这个人竟有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她在弯腰的那一瞬,看到了那个黑影在鼓掌,看上去动作很大。
  一下台戴天娇就从幕帘后面悄悄地向下看,她看到那人转身走了,心里禁不住揣摸了一下,好像在一五八没见过这个人。

                  33

  节日是一个被擦亮的日子,似乎节日一过,所有的日子又都变得灰头土脸的。朱丽莎就是这样感觉的,她觉得她人生里最难度过的日子就是现在。没有爱情,主要是没有谈爱情的机会,她就觉得天空灰了,花也是无色的。
  在病房里,她的目光就好像是钉在了皇甫的身上,只要一看到皇甫走进治疗室,她就会迅速跟进,以至于皇甫在一段时期,不轻易进治疗室,他把需要做的事,交给他带的实习生或进修生去做。
  朱丽莎看着自己近在咫尺的心爱的人,却不能和他亲近,不能向他表述自己的爱情,回到宿舍看着任歌又不能对任歌说,朱丽莎有一种特别想倾诉的欲望,终于有一天,她趴在宿舍里的桌子上,对着皇甫说道:
  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在走过的尽头,知道又完了,这一天。这是多么乏味的一天,等我们交完班的时候,你已经上了手术台,知道你正穿着手术服,在无影灯下履行你的职责,你在挽救需要挽救的生命,可是,你知道吗?我也是你需要挽救的生命啊。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样,我期待着听到走道里响起平车的声音,那样,你的手术就一定结束了,那样,我就能够见到你了,我喜欢看你走下手术台时那一副神气样,好像你刚刚完成了一个伟大的事业。你就是那样的,你从来不会带着一脸的疲惫走下手术台,我感到对于你来说,手术台就是你的舞台,在舞台上舞蹈是不会累的。你总是舞蹈得那么精彩,你使所有的和你一道站在手术台上的人黯然失色。
  我在等待着,我精心地完成了你、还有你的医生同事给我下达的医嘱,我从一个病房走到另一个病房,我给所有的病人都是一级护理的待遇,病人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我冲着他们点头,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心,在我的心里比他们重要的是你,当然,在他们心里,你也比我重要。
  天哪,这个手术居然做到了下午,我焦急不安,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出了什么差错,但愿不是这样的,一定不会是这样的,我抬起一张茫然的脸看着大家,在这俯懒的下午,人人都垂着一张疲惫的脸,没有人想到手术,更没有人关心手术,只有我……爱你的人,在想着你,在替你担惊受怕。
  终于,在要下班的时候,走道里响起了平车的声音,在我听来这声音竟这么美妙,宛如天籁。我急急冲到走道上,我看到了平车,看到了病人的家属,我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你成功了,你又成功了。可是,你在哪呢?你为什么还不出现,难道你不知道有一个人在替你心焦吗?大家在洗手,在准备下班,我故意到了一趟卫生间,我磨磨蹭蹭,就是想在下班前见一眼你,也许是我的虔诚感动了上帝,我居然见到了你,我见到了从楼上下来的你,你意气风发的样子,你和手术室的主任谈笑风生地走着,你却没有走进我们科的走廊,而是匆匆把工作服甩给了正要出门的任歌,你就那样走了,你没有看到我,没有看到这个一天都在等待你的人,终于;你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完全消失。
  朱丽莎把写好的信,也可以说是字条,在上班前偷偷地塞进皇甫工作服的上衣口袋里,然后抓住一个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告诉皇甫这个秘密。她坚信皇甫一定能够看到,想到他能看到这些字,朱丽莎就有一种满足感,仿佛她已经对着皇甫说了想说的话。
  过两天,朱丽莎又把写好的字条放进皇甫的衣服口袋里,在皇甫的妻子在医院的期间,她沉浸在她制造的这种游戏里,她以这种方式满足着自己对于心爱人的渴求。
  你说过,你是爱我的,对于这一点我坚信不疑,被你爱和爱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有一位诗人说过,爱一个人就是对他只是付出,不求索取。我要好好的爱你,我要让你在我的爱里感到幸福。我再也不难为你了,真的,再也不了。今天我把你逼到治疗室里,让你感到紧张和害怕,是我不对,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
  皇甫被这种极孩子气的东西逗乐了,他从朱丽莎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年轻,不仅有年轻,还有他过去生活中没有的爱,有爱情的生活是美好的。在科里大交班的时候,他从来不看朱丽莎,因为他不敢看,那一张年轻娇好的脸,让他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冲动。如果可能,他会为永远拥有这样的美好而付出一切的,但是,现实又是这样的令人窒息,在窒息中让人假装蓬勃地活着。
  一天中午,他把朱丽莎挤到护主办公室的一角,说:“爱你。”然后快速用嘴咬了一口她软软的耳垂。

                  34

  再一次到夏冰她们宿舍来玩时,钱兵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他一下子带了两个男兵来,三个男兵在一群女兵面前有了三倍的勇气。他们一进门就把女兵门的演出使劲夸奖了一番,说什么来一五八这么多年了,头一次看到水平这么高的节目,他们还强调,这是第一次,是空前的。姑娘们举着脸,一副很满足的样子,任几个男兵吹得天花乱坠。
  忽然,几个男兵的声音好像被剪断了一样,戛然止住。姑娘们互相看了看,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男兵用手挠了挠头,说:“哎,这好像是老撇原来住的房子?”
  钱兵说:“就是。”
  “我就说呢,一进来就有一种亲切感呢。”
  “老撇?老撇是谁啊?”朱丽莎好奇地问道。
  这一问就好像救了这几个男兵一样,他们争先恐后地说了起来,当然还是那些话,什么原来他是一个学问很高的科学家、还在苏联留过学,后来就生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病,后来就傻了、聋了,就哑了。
  戴天娇一听到哑了,就急忙问道:“你们说的是那个哑巴?”
  一个男兵赶忙点头,说:“是啊,你见过?”又说:“老撇在家呆不住,就爱到处跑,一会儿到洗衣班,一会儿跑到烈士墓山上,一会儿到炊事班,炊事班的人最喜欢他去,他去了好玩,大伙都拿他开玩笑,故意惹火他,看他举着菜刀追人。”
  钱兵说:“我觉得他不傻,那时,我们的机器坏了,谁都修不好,可是把老撇叫来,只见他干弄干弄的,几下就弄好了。有点神。”
  接着夏冰就把那一年她上早班遇到老撇的事给大家说了。
  钱兵说:“我跑完步到柴棚时,看到你的脸都白了。”
  夏冰:“没这么严重,我只不过是没有想到。”
  只有钱兵心里知道,就是那一次,他对夏冰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过去在还是个中学生的钱兵的眼里,女兵好像个个都是《英雄儿女》中的王芳似的,又漂亮又勇敢。可是他当了医院兵,在医院里女兵比男兵还多,他见到了多数女兵都有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女兵味,比娇气还难让人接受。可是,夏冰不一样,在夏冰身上他似乎又看到了王芳那样的女兵,那种在他的眼里真正的女兵。好几次班里的女兵有了事,钱兵都让夏冰去处理,一个是他信任夏冰,再一个就是他愿意多和夏冰在一起。当初,夏冰考上军医学校临走的头天晚上,钱兵已经准备好了一个笔记本,并且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了一首他自己创作的小诗,可是当他到了女兵宿舍时,一看到满屋子的人,大家见他来都高兴地和他打招呼,他又拿出了当班长的那个面目来,对夏冰她们几个考上学的人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大话,他连看一眼夏冰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与夏冰单独说一句话。他又揣着笔记本回去了。
  送夏冰她们走的时候,笔记本还揣在他的身上,那一天的情景很感人,来送行的人很多,趴在卡车车厢沿上的几个女兵个个脸上挂着泪花,有一刻钱兵的眼神和夏冰的对在了一起,只是一闪,两个人都回避了。钱兵似乎受到了泪水和目光的鼓励,提笔给夏冰写了一封信,他想等收到夏冰的来信后就寄出去,夏冰的信是来了,信封上写的是他的名字,可是内容几乎没有他,就是提到他也是一些礼节性的大话。钱兵一下子失去了与夏冰通信的勇气,他想人家学校毕业就是干部了,给干部写信简直是高攀了。他把笔记本和信锁到了箱子里。
  钱兵没有想到夏冰又回来了,并且见到他时那么热情,尤其是上一次他到她们女兵宿舍时,夏冰还帮他解了围,这一切似乎又在鼓舞他,使他觉得他和夏冰要比与其他人亲近一些。
  话题还是老撇,越说越觉得老撇有些奇。戴天娇又想到了发生在烈士墓的事,更觉得奇怪,只是她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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