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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催粮款激起众人忿 拉闲话组织大搬家


  孙生旺扭头问一个四十来岁的人说:“张武叔,往年间一过正月十五,你就上地动弹上了,怎么今年清明也过了,还有闲工夫串咧!”张武说:“唉!过大年时牛也叫人家杀了,人也叫糟踏了,没法子干了!再说动弹不动弹一样,去年倒动弹来,满共打了七石粮,让日本人要了个光打光;一家四口人,不用说稠饭,喝稀饭也喝不开了。刚才就是议论这事哩!”别的人也说开了,这个说:“种上地也是个没吃的;不种也是个没吃的,反正是绝路一条。”那个道:“光这次过大年咱村就被杀了四条牛。”另一个说:“唉!这村里是活不下去了,家家穷的都没吃的了,讨吃也寻不上个门门。这几天村里人都吵着搬上走咧,我看咱们也开路吧!”张武说:“咱是打定老主意搬上走呀,死活不在这村住了。走到哪里还不是个凭力气吃饮!”孙生旺说:“我看也只有这办法!全村人齐了心都搬走,看他们粮款向谁要?”任长命老汉道:“古话说人怕齐心,虎怕成群!可就是齐心难呀!”另外几个老汉也点着头说:“这是实情话!”一个年轻小伙却站起来说道:“要齐心就能齐了,谁家愿意老受日本人汉奸的欺侮?”
  正说间,忽听得庙门外一阵脚步声。孙生旺忙跑到门缝里瞅了一眼,朝众人伸了个小拇指头,大家都明白是狗腿子来了。忙站起来想躲,任长命老汉低声说:“都坐下,不要怕。”接着高声说道:“……王小砍了一捆柴,刚走到一座山神庙跟前,忽然起了一股黄风,刮的黄天黑地,把王小刮到半天空,等风停了,王小睁开眼一看,到了一座楼房院里……”这时,伪村公所的狗腿已进来了,一手拿着一长条纸单单,一手提着根铁丝扭下的棍子。
  这些人,自从巴三虎死了以后,也不象以前那样凶狠霸道了,一进来就笑着说:“都在这儿听讲古咧!我说怎么尽是不在家的。”任长命老汉说:“四娃,又出来什么公事啦?”四娃说:“还用问?总离不开粮款二字。又派下粮来了。我把各家的数数念一下吧:张武六十四斤,刘拴拴五十斤,任长命二十斤,孙生旺三十五斤……”四娃看着院里的人,一个个挨着往下念,每个人的心都捏成了一把,眼睁睁地望着那条纸单单,好象在大堂上听宣读判决书的一样。念到谁,谁便“唉!”一声低下头了。
  四娃念完,扫了众人一眼,又向庙门外看了一看,低声说道:“谁不知道村里这几年都叫搜刮穷了?谁家是个有存粮的?可是人家不管这些呀!限下半个月就要交清,交不上的就要送到水峪镇作苦工。”刘拴拴有气没力地说:“我看全村人都得去作苦工咧!”四娃说:“谁不是那样说?嗯!没法子呀!”说完转身就走。任长命说:“不坐一坐啦?”四娃说:“咱这靠跑腿吃饭的人,还有坐的工夫?唉!”一面说,一面走了。
  庙院里的人都在叹气,任长命老汉两手撑着头,蹲在台阶上,口中喃喃地说:“不能活了!这还能活?连咱个光棍老汉都派了二十斤粮,把穷家当卖光也不够!唉!填不满的枯井!”孙生旺接着说:“这是逼着老百姓往火坑里跳呀!大家看吧!要不就是搬出去另找活法,要不就是坐下等死,只有这两条路了。”
  大家都低头不吭声,各人在想各人的心事。满院子静悄悄的。几只麻雀飞到院子里“吱吱喳喳”乱叫。任长命老双怒气冲冲地骂道:“家败鸟叫喊啥?心烦死了!”拿起削柳条的刀扔了过去,麻雀呼的一声,又飞到房檐上了。
  一个叫吴金福的老汉说:“你们说搬家,虽然都穷了,可是一家人家,家家具具,人畜牲口,一下出去哪有那么合适的个地方呀!”张武抢着说:“你们不搬算了!咱就是搬上走的老主意。今天就给地主退地去,三两天就起身!”刘拴拴说:“咱也开路,搬到桃花庄我姑姑家去。”另有几个人也说:“要走咱都走吧!出去逃荒也是一帮子。”
  说着,几个决定要搬家的人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就往外走。院里的人看着他们走到大门口,突然又慌慌张张地都返回来,低声说:“坏了,坏了,郝村副来了!”这一下,坐在院里的人,除了孙生旺,都惊慌起来。有的往窑里去,有的赶紧脱下衣裳装着捉虱子,听见郝村副从大门上进来;但谁也不敢抬起头来。
  郝秀成原来是找孙生旺的,进来一见这么多人,知道他是在动员搬家的事,便笑着对众人说:“这地方倒不赖,暖和和的!”众人都笑一笑,算作回答。任长命老汉见郝村副坐在旁边一块木板上,赶快放下手里的营生,起来到屋里提出个麦秸编的草墩说:“村副,那上面凉哩,坐到这上头!嘿嘿!”众人本来以为稍避一避,村副就会走;不料他也坐下了,有几个人从屋里出来,想偷偷溜走。郝秀成看见了,向孙生旺示了个眼色,孙生旺忙起来说:“咱们这里都是自己人,打开窗子说亮话吧!郝村副也是咱一乡一土的人,自己人到了难中,他能说不关照一下!”郝秀成也忙从草墩上站起来道:“啥事情?啥事情?我能办的尽力给大家办!”其他人没敢说话,还是孙生旺说话:“村副!你看这几年咱村被敌人闹成啥啦!受苦人就是凭土地活,日本人把粮拿走,把牛杀了,到这阵地里不能动弹。众人的意思是想搬上走哩,不在这村住啦;等这里太平了再回来!”郝秀成说:“众人要这么作,也是万般出于无奈!众人要想活,我不能叫众人死。要搬你们就搬;搬家的事我不管,我也不给日本人报告。我郝秀成村里人也知道,不是那号卖良心人!”
  院子里的人,听了都高兴地笑起来,齐声说:“啊,郝村副,你真是个好人!”孙生旺说:“这下众人可明白了吧,连郝村副都说搬家是好事。这还能不搬?只要咱全村人齐了心,都搬走,把敌人孤孤的困在这里,没人给他接济粮草,八路军民兵再来一打,看他滚蛋不滚蛋!”吴金福老汉说:“这办法是不错;就是咱们搬出去怎活呀?”孙生旺说:“这不愁!抗日政府会帮助咱们想办法的,住处更不用愁!”郝秀成说:“你们只管放心干。不论什么事,瞒过敌人的眼窝就对啦!”众人一听,心又放平了。张武说:“搬家这事,光咱们十几家愿意不抵事,要把全村人都动员走才行!”郝秀成也插嘴道:“对!张武叔说的对。我看你们要搬,就来个大搬,大家出力动员,一下搬他个净打光!我这顶村副的愁帽也就卸了!”孙生旺也说:“只要村里多一半人愿意搬走,剩下的就会跟上来。
  西山上的事,我给咱跑腿,那面我有熟人。”
  听了这些话,先前不大愿意搬的吴金福那几个人,也积极起来了。吴金福老汉说:“这事要悄悄干咧,不能敲锣打鼓惊动人!再说还得有个人领头哩,古话说: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我看生旺年轻力壮,敢说敢干,西山上又有熟人,推他当头目吧!”众人齐声说:“对!这就更合适了。”孙生旺说:“为众人的事,我多跑点腿没关系。不过咱们要干就干到底;还有一说,这里还是日本人的天下,可不要把我抬起来……”吴金福老汉抢着说:“怕把你抬起来摔了,是吧?观音娘娘在上,谁作那昧良心的事全家瘟死。”众人齐声说道:“一个村里的人,谁还不知道谁的心眼是直的弯的?在座的人,谁家没受过日本人的害?不怕,谁当了密谍咱就把谁除灭了。”
  孙生旺刚才说那话,本来是试验众人是否真心听他的话,如今见众人决心很大,高兴地说:“我也知道这里没有两条心的人。搬家这事要干就得快,咱们每人都要动员几家,东西能带走的就带走,带不走的就藏埋了。”郝秀成也说:“我也能帮助你们动员几家,我先让我家里搬走。”众人更放心地说:“那可闹好了!”又谈了一阵,把哪个人动员哪几家都分了一下,大家才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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