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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剧痛使他不停地呻吟


  冬末春初,山山岭岭冒出了茬茬毛茸茸的笋尖。寨佬要子民带着杨宏到各处转转,看看春笋长势,准备设点收购。头茬春笋鲜。
  润、香,又有冬笋嫩、脆、甜的特点。进贡的“皇片”之所以色、香、味俱全,质量过硬,原料的选择是第一关,必须是冬笋才行。卖给客商的玉兰片虽说也称“皇片”,却不能用冬笋,只能用头茬春笋才划得来,而这又是大头生意,必须抓住季节收购。
  这天,苏子民和杨宏来到一个叫竹山界的地方。一座油烟熏黑的老屋,蹲在茂密的竹林里。女主人一见他俩,便热情地张罗起来。一会儿,一碗干牛肉丝、一碗油爆灌笋。
  一碗细粉丝便上了桌,香气四溢。在山里,这算是“盛宴”了。
  “这家满娘好大方!”杨宏道。这里习俗,凡比自己大一个辈份或大几岁十几岁,就称对方为“满满”或“满娘”,以示尊敬。
  子民道:“她巴结我们哩!方圆几十里,谁不沾笋场的光。”
  头缠黑丝帕的女主人提着一壶芳香四溢的米酒,殷勤地给客人筛酒:“对不住啊,没什么招待你们的……吃啊,喝啊!别客气……”
  杨宏饥肠辘辘,夹了一着菜送进嘴里,仰头喝了一大口米酒。
  女主人黑丝帕下的眼睛发亮了,忙不迭地又给他斟满酒。
  苏子民却只夹菜,滴酒不沾。女主人招呼他喝时,他便用手掌盖住酒杯,说:“啊,我是吃老酒的。
  女主人愣怔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颤抖着手将他面前的酒杯端走;回到灶屋里,“咕噜噜”一气喝干,将杯子“砰”地一声摔碎了。响声惊动了杨宏。
  “她这是怎么啦?”杨宏觉得女主人似乎有点异常。
  “谁知道哩。”苏子民淡然答道。
  女主人又拿出“包谷烧”和一个细瓷碗,放到子民面前,说:“你自己筛吧。”一开口,便吐出一股浑浊的酒气。
  一个月后。杨宏和小玉去县城买东西。
  正看货,杨宏突然眼睛发花,看不清面前的一切,便赶忙回到客店。一阵天旋地转后,肚子像灌满铅球,沉甸甸地往厂坠;又像灌满水,鼓鼓地胀痛,那痛又向胸肋处扩散,剧痛使他不停地呻吟。
  小玉急白了脸,赶紧喊来客店伙计,帮着扶到老郎中的药铺里。
  老郎中探了探脉,问吃了什么腐烂食物没有?杨宏说没有。
  老郎中说是有点像寒气,开了方子抓了药,几天后病情却仍无好转,更重了。
  寨婆闻讯,急如星火赶来,翻了翻杨宏的眼皮,说:“还有救。”
  寨婆找来几粒生黄豆,要杨宏吃。杨宏不解地问:“涩死了,怎吃得下?”
  寨婆说:“吃不下才好哩,你试试——”
  杨宏把生黄豆扔进嘴里,嚼起来,竟有滋有味,满嘴生香。
  “你是中蛊了!”寨婆肯定地说,并判断是同时中了水蛊和金蛊。寨婆又问:“你近来到别人家喝茶饮酒没有?”
  杨宏道:“茶喝了不少,只要口渴,随时都要到邻近屋里喝。酒却只喝了一次,在竹山界老屋.....。已过去一个多月了。”
  寨婆一拍床沿,怒声道:“这混账草蛊婆,发起瘾来昏了头,伤天害理;也不管是谁,差点要了我儿的命。
  她要小俩口在客店里等着,她去竹山界找草蛊婆要解药。
  杨宏喝了寨婆取回的黑黄色的解药,又服一剂寨婆煎的温药,病情日见好转,几天后就离开了客店。回家后他问寨婆;那让他“吃黑”的草蛊婆究竟是谁?
  “她给过解药,我就不能把她的名字说出来,这是规矩。”寨婆道,“你也不要再问了。”
  杨宏从前后情况和蛛丝马迹已判断出蛊婆是谁,又问道:“我和她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
  寨婆道:“这就像抽上了水烟便有烟瘾一样。草蛊婆放蛊也有瘾。‘三年不放蛊,骨头打得鼓’。不放蛊就全身难受,坐立不安,枯瘦如柴;而放一次蛊就能多活三年。碰上机会,蛊婆从不放过。蛊瘾发作起来,六亲不认,连儿女骨肉也免不了要‘吃黑’……”
  杨宏更不明白的是:苏子民与他一起喝酒,自己”吃黑”备受折磨,而他却安然无恙?
  左思右想,不得要领。问寨婆,寨婆不肯回答,支吾敷衍;于是便去笋场问寨佬。寨佬反问道:“你俩喝的是同一壶酒吗?”
  “好像是”。
  “一直这样吗?”
  “懊,不,不!”他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你不要再问了!”寨佬脸阴了。
  杨宏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走在路上,杨宏忽然听到有人喊他。转过身,见是赶着马帮风尘仆仆从外面归来的苏子民,老远向他打招呼。
  “你回来了!”
  “把货送到我就回来了。”子民拍拍杨宏的肩膀,关切地道,“听人说你刚从县城归来,害了一场大病,说是寒气人心,又说是邪症什么的,真把我急坏了!想去看你,又脱不开身。现在没事了吧?”
  “猫哭老鼠!”他心里骂道,口上却说,“没事,现在好熨帖了。”
  “这就好!”子民从鼓鼓囊囊的布袋里掏出两根人参,递给他,“拿去补补身子。”
  “不用,不用!”
  “哎,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晚上,子民又将几瓶名贵滋补药酒和几件衣料分别送给了寨佬、寨婆和小玉。
  寨佬见子民对杨宏小两口这么友好,对长辈知冷知热,很受感动。可一想到杨宏中蛊之事,他心里又警惕起来,他不相信侄儿这么快就立地成佛了,寨佬的位子,伯父的家产,他就甘愿让外人承继吗?
  七月十二日,青竹寨家家都要“接老客”(已故先人)。接老客的仪式和接待活着的客人一样认真周到,接“老客”之前,首先把家中里里外外打扫于净”堂屋里摆好桌子板凳,准备好酒肉饭菜。十二日早晨,寨佬率杨宏、小玉,带着雨伞斗笠来到寨口大路上,大声呼喊先祖,放着鞭炮把“老客”接回家中。寨伦在每张板凳每个座位上摆上一张纸钱,请“老客”人座;然后打水给“老客”洗脸,倒茶(每座一杯)、敬烟(用烟杆装好烟丝放在火炉边);烟茶过后便敬酒,连敬三杯,呼喊“老客”吃菜;酒后装饭,饭后又倒茶,打水洗脸。如此一日三餐都要供奉。
  子民的亲爹过世早,接老客只能是“少”接“老”,不能“大”接“小”,寨佬不能接亡弟,就挂牵着子民是否接老客了。
  吃过早饭,寨化就来到下沙坪子民家。
  子民不在,寨佬略坐了一会,便把接老客的规矩详细讲了一遍,彩花连连点头称是。又倒了一杯万花茶,给伯父润喉。寨佬接过,几口喝干,交待了几句,就回家了。
  七月十四日晚餐后,寨佬全家老少带着雨伞、篮子(篮子里装有送“老客”的糍粑、豆腐、五花肉等物)放着鞭炮送到寨口大路上,在路旁烧化“包封”。包封是用毛边纸包着纸钱,封面上写着已故的“老客”的姓名及烧纸钱者的姓名;包封越多,“老客”在阴间用钱就越宽裕了。
  转眼到了翌年清明节,寨佬上山给先人坟头“准来”,烧化纸钱,偶感风寒,便觉身子不舒服。开始是不想吃饭,继而咳嗽、气喘、肚子沉甸甸地往下坠;再接着发冷发热,吃了许多帖药都不见效。病情日见加重,便怀疑是中了蛊,但又无法弄清是在哪里“吃黑”。暗地里查访,几个草蛊婆都对天发誓:
  欺人欺地不能欺寨佬,谁对寨佬下蛊谁“吃黑”死去。寨婆说只要送解药,一定替她们保密。她们说,不是她们放的蛊,她们的解药不起作用。寨婆再三恳求,她们仍连连摇头。无可奈何之下,寨婆只得请师公出面,驱魔赶邪,祈望祖灵保佑。
  那一日,竹山界的草蛊婆苏翠花来到寨佬家,与寨婆一起判断寨佬是中了土蛊,且时间已久,根除很难;只有用“赶药”,以毒攻毒。
  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寨婆只得病急乱投医,遵嘱捉来斑螫、蜘蛛、蝎蛇、雀瓮、蚕连等毒虫,晒干后研成粉末,制成“赶药”。连服三天后,寨佬肚子开始温痛,接着腹内剧痛,恶心呕吐,连黄胆水都呕出来了。秽物中杂着血丝。吐完了又上茅房,泄泻不止,大小便中都带有乌血。寨婆松了口气——赶药起作用了。
  寨佬体内的毒性虽然缓解,却因年纪大了,经不起如此剧烈的折腾,“英雄也怕病来磨”,从此后身体更加虚弱不堪,形销骨立,任凭吃什么补药都难以恢复元气。他又空闲不得,笋场是他的命根子,稍能走动便要去场里打招呼,特别是做进贡的“皇片”,他更不放心。寨佬虽然已把祖传绝技传给了杨宏,可是临到杨宏一个人烘烤“皇片”时,他又三天两头往场里走,拦都拦不住。
  这天,在过小木桥时,突然刮来一股疾劲的山谷风。他步伐不稳,摇摇晃晃,“扑嗵”一声跌下河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刚刚忙完寨他的丧事,头缠孝布的苏子民便来向寨婆请安了。苏子民在伯父的葬礼中又当孝子,又当管事,跑上跑下,手不停脚不停口不停,不分昼夜地忙碌,眼圈都青了,黑了。寨婆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劝他歇息一会,他摇摇头,劝伯母莫哭坏了身子;现在葬礼结束了,他是有事来找寨婆的。
  寒暄几句后,他对寨婆说:“道士要开钱,请来的唢呐匠要开钱……吃了二十锅豆腐,二十桶米酒,七头肥猪……都要钱,你看怎办?
  泪水未干的寨婆哪有心思想这些,手一挥:“你去办吧,该开支多少就花多少。”
  子民又说:“已有几个月没给笋场的帮工发工钱了,伯父在时就说要发的……”
  寨婆说:“你去发吧。
  子民又道:“生意上也还要用钱……没有现钱用地契抵押也行……以前阿伯都是交给我去办的……”
  寨婆哪有心思理这一茬,想也不想,于脆把银柜钥匙、地契、账簿、印信等物什一古脑儿全交给了子民。
  当晚,苏子民宴请寨里的几个头面人物。他恭敬地——一敬酒,说了许多客套话。末了,话头一转,道:“笋场是我和阿伯在困难中创办的,阿伯的田产,也是我一手经管的。现在阿伯过世,这副担子就落在我肩上了,谁叫我是他嫡亲的侄儿哩!希望各位多多帮扶,我也不会亏待大家的……”
  人们听后如坠五里云中。苏子民紧接着又说道:“预先关照一下,以后无论笋场的事还是田产上的事,没有我点头,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一分一厘都不能动;谁要不服气,背后捣鬼,我决不客气!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人们在琢磨苏子民“敲山震虎”的意图时,子民提高了声音道:
  “本来这是我们家族内部的事,与诸位无关;可是有些人爱管闲事,嚼舌头,到时就不好说话了!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可不愿抹下脸,跟人过不去!
  人们这才明白苏子民摆“鸿门宴”的用意——他是要大家闭紧嘴巴,任凭他巧取豪夺寨佬的家产。他们心里愤愤不平,却个个沉默不语,屋里的空气凝固了。
  “来,喝——”苏子民高举着酒杯,“都别客气啊!
  酒过三巡,他又说:“族田亩田,那是全寨的公产,我不会染指,大家放心。
  许久,一个人才嗫嚅着道:“你伯娘和杨宏俩怎么办?
  子民说:“伯娘就是我的亲娘,我会孝敬她;杨宏和小玉是我的妹郎妹妹,我也将善待他俩。再说,我还要靠杨宏做皇片哩……”
  寨伦一死,杨宏就像失去了撑天的大树;加上连日来的忙碌、折腾,不停地磕头。
  下跪,头脑昏昏沉沉;他精神与身体都支持不住了,回到家,在床上一躺就是两天。
  稍见好转后,师公便来找他,说:‘你该正式接受寨佬的位子了。
  苏氏宗词里,松明子照得通红,神龛L香烟袅袅,供着涂红的三牲。松明子火苗“突刺刺”响,火苗幻变成七彩颜色。师公将法刀在空中一转,手里的雄鸡头“刷”地腾出两丈远,没等它啼叫一声,突突直冒的血已将坛里的老米酒染得乌红。
  师公倒提了那只无头鸡,晃头晃脑地在纸钱的蓝烟里跳荡。忽而又停住,双目紧闭,口里念念有词。跳完念完,他大吼一声“跪下”,各个小寨的“首事”和青竹寨各支各房“执事”便齐刷刷跪下,朝祖宗牌位三拜九叩。师公将乌红的米酒倒在一字排开的土瓷釉碗里,异常庄重地将酒碗举至头顶:
  “我等在祖宗面前表明心迹:
  从今日起,服膺新的寨佬杨宏,同心协力,共保山寨平安,永世其昌,永世其昌!
  杨宏站到众人面前,不胜激动:“我无甚能耐,全靠大家扶持。今后我一定竭尽全力,为大伙儿办事!
  接着,他又把“寨约”念了一遍,要大家按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办事:仁义为先,孝像为本;非已奠取,非礼勿动;以德相交,邻里和睦;寨寨互保,共求平安。
  念完后,他发现青竹寨苏姓各房支的那几个“执事”心神不定地瞧着他,似乎有什么事,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走出祠堂,年长的执事苏昌礼突然凑近他,轻声道:“你要小心嘞”!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欲问个端详,苏昌礼却别转身,走远了。
  很快,他发现银柜空了,账簿印信没了,笋场做好的“皇片”也不见了;问长工老胡,老胡说:“你问子民吧,现在是他管事了。”
  他满腹狐疑地去问子民,子民却故作惊奇地反问:“怎么,伯娘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家里的事全交给我管,你就不用操心了。到笋场来吧,做皇片还得依仗你——”
  “什么意思?
  “这不很明白么?”子民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在笋场当师傅,还是寨佬,没人跟你争跟你抢是不?
  杨宏终于明白过来:在他忙于葬礼和继承寨佬位子时,苏子民已抢先夺取了全部家产。
  杨宏顿觉心头堵得慌,却说不出一句话。子民冷笑一声撇下他,自顾自地走开了。
  师公路过,见杨宏一动不动地愣着发呆,便伸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摇他胳膊:
  “你怎么啦?”
  “……我……我咽不下这口气!”’杨宏的怒火突然爆发了,“我是寨佬,我就不信斗不过他!”
  “发生什么事啦?”
  “这家伙……爬到我头上拉屎拉尿了……
  ”杨宏边骂边说出了事情经过,狠狠地道,“我要喊上首事和执事们,跟子民算账!”
  “清官难断家务事。寨佬死得突然,没来得及安排后事,他姓苏你姓杨,怎么扯得清?再说,子民他不偷不抢,是寨婆把一切交付给他,要他管事的。”师公劝杨宏道,“听说子民已打过招呼,要人们不要管闲事,如今他有钱有势,谁愿意去惹火烧身?所以,首事执事们不见得会随你走!
  “难道就任凭他胡作非为?”杨宏余怒未息。
  “寨佬出事前没对你交待过什么吗?
  “没有。
  “息怒静心,你冷静想想——”
  “……那天,敬过祖宗后,他指着神龛上的香炉对我说:‘这东西谁也不准动,遇到意外它会帮助你’。这话好奇怪,我至今弄不明白……”
  “走,看看去—”师公眼睛一亮。走进堂屋,从神龛上取下香炉,左看右瞧,却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是只极普通的铜制香炉,里面盛满了灰白色的香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杨宏失望了。师公要寨婆找来撮箕,随着香灰倾倒将尽炉底露出了一个小布包,解开布包,是一个长方形的木质小印盒。抽开盒盖,盒内有一只比拇指还大的银戒指,戒指的背面呈四方形,刻有“苏昌仁印”四个字;盒内还有一张巴掌大的盖有红印章的字条,上写:“百年之后,吾之家产,悉由杨宏掌管”。
  师公端详了一会,告诉杨宏:银印是镇宅之物,平时极少拿出来;字条也是寨佬亲笔。寨婆证实寨佬确有此戒指,遇大事才戴上它,一物两用。郑重地接过银印和字条,杨宏心亮胆壮,他明白他该怎么去做了。
  这天,他打听到子民和疤子去了县城,就来到笋场,将长工老胡喊到一旁,叙谈当年他俩一起当长工洒汗水的旧谊,夸他做事踏实、忠诚可靠,许诺要提升他为长工头。
  ““……你……你提升我?……”老胡轻轻摇头。
  “我说话算数,你放心!”杨宏拿出银印和字条,“你看吧,寨佬在过世前就将一切安排好了——”
  老胡不识字,对寨佬的戒指银印和字迹还是认得的,沉默了一会,表示听杨宏吩咐。
  杨宏贴近他耳边,如此这般面授机宜。
  老胡跑到下沙坪,对彩花说子民要她赶快将田产契据、银柜钥匙、账簿印信等一应东西送到笋场去,有急用。
  彩花问,他和疤子不是去县城了吗?
  老胡告诉她,半路上碰到一个大老板,他们又折回来了,正在笋场里谈生意。
  彩花知道老胡是个三天放不出两个响屁的老实人,不会编谎话;子民又多次说过:
  寨佬的家产要慢慢变成白花花的银子,放进自家的银柜里,就谁也夺不去了。今天说不定是要把笋场、田产卖给外地老板。彩花想着就赶快拿出东西,急于来到笋厂。
  老胡说,刚才他进去看了,子民正在与老板谈价呢,让他把东西拿进去;叫彩花快回去准备好酒好菜招待客人。
  彩花又赶忙回去忙乎,快天黑了还不见有人来,去笋厂一看,见杨宏在指挥众人干活,情知大事不妙。
  子民两天后才回来,知道情势大变,气急败坏,揪住彩花头发一顿狠接,他正要去找杨宏拼命,杨宏却带着首事、执事们来了。长房执事苏昌礼将寨佬留下的字条交给了子民道:“你仔细看看——”
  寨佬粗通文墨,他的字迹子民一眼就看得出来,不禁全身发冷,又似遭当头一棒。
  杨宏又把戒指银印伸到他面前,冷冷地道:“你不会说没见过吧?”
  子民当然知道伯父有两个印章,木质印章是做生意时用来盖章画押的,戒指银印是伯父珍藏着办大事时才偶尔露面的。看着这熟悉的字迹,熟悉的银印,子民仿佛感到寨佬的目光正在注视着他。他机关算尽,却仍然没能逃过寨佬的目光。冥冥之中,寨佬仍然什么也没说,可是他安排后事周密,子民明白伯父什么都知道;他宽容了侄儿,他也阻止了侄儿,让侄儿的如意算盘落空。
  子民嘴唇蠕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被严霜打过的茄子,脑袋耷拉下来。
  杨宏宽容地笑笑,面对大家,诚恳地挽留子民:“子民哥,笋场离不开你——我还要靠你跑码头推销玉兰片哩!”
  子民听出了杨宏话里的潜台词,无力地摇摇头,喃喃道:“我累了,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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