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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过江之鲫


  阿森今天起了一个绝早,昨晚在“咪咪发廊”理发碰到去接阿秀的老朋友阿彬,阿彬告诉他,明儿一早交易所和市内的几家银行同时发放阳光集团的募股认购单,抓住了认购单,阳光公司的黄金股票就几乎到手了,两人约好在中山路工商银行证券部碰头,阿彬买双号,阿森买单号,摇中没摇中,两人都均摊。
  阿森胡乱地洗了一帕脸,在腰上捆上钱袋,骑上摩托就往市内跑。到了中山路,来买认购单的人早已排成了长龙。阿森停放好摩托车,游鱼般在人丛里钻来钻去。阿彬住在中山路附近,按理应该早到了,可是,阿彬把整个长龙翻来覆去搜了好几遍,也始终没看到阿彬的鬼影子。他想阿彬这小子昨晚定是让阿秀这娼妓吸尽了骨髓,要不,早约好了的这会儿还会在床上挺尸吗?
  总算在长龙里看到了一个经常出入交易所的熟面孔,阿森走上前去搭讪,问他见到阿彬没有,那人问是哪一个阿彬,是长发还是短发是高个还是矮个是胖子还是瘦子是大金牙还是一撮毛,在交易所出入的阿彬一大串,个个他都认识。阿森说前一阵子在太阳公司做事的那一个,那人说,老弟原来是找小白脸阿彬,他昨晚从咖啡馆出来就一直来了这儿,到现在也没看见这小子,说不定小白脸阿彬这会儿躲在哪个鸭棚子里搂着女人睡大觉呢。阿森说这小子心眼儿灵,比一般人要多几个洞,虽然不常钻交易所,而每一次下手都是满载而归的。那人说他叫大头阿华,待会儿阿彬来了请兄弟你介绍认识认识,咱这个位置就算咱三人的。阿森心里十分得意,让大头阿华看好位置,说他这就去把小白脸阿彬从被窝里掏出来。
  阿森从人丛里钻出来,在附近找了一家早茶店坐着吃早点。茶足饭饱,仍不见阿彬的人影儿,于是拣了几样点心,骑了车来到阿彬租住的私家房。
  阿彬租的私家房在一条黑不溜秋的小巷里,大概是第一批来蓝江市的移民搭成的简易房,房屋低矮,木门乌黑,房顶上盖着灰白色的石棉瓦,只能遮雨,不能隔热。能租住这样的简易房,对于一个失业的打工仔来说,每月也是一笔不菲的支出。阿森敲了敲门,仿佛整个小巷在闹地震,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阿彬穿着裤衩来开门。
  阿秀仍在床上睡着,一条白生生的大腿搁在薄薄的被子上,床头扔着胸罩丝裤,床下丢着一地乱纸,看上去两人像折腾了一夜,这会儿刚刚才睡下。
  阿彬让阿森在凳子上坐,说着又要往床上倒。阿森拉住他,把中山路上的情况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遍,要阿彬吃完点心跟自己走。
  阿彬说你自己吃吧,时间还早呢。阿森生气了,说都快七点了,再晚了怕连那个替死鬼大头阿华也找不到了。阿彬惺松着眼,说咱俩八点钟去,中山路那儿雇着人占着头排呢。阿彬爬上床,不到一分钟又打起呼噜来。阿森躺在几只木凳搭成的临时床上,眼皮直耷拉,却不知为啥总睡不着。
  码头上传来一阵阵雄伟的汽笛声,阿彬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去水龙头下冲洗了一阵,从阿森带来的点心袋里抓了几块点心,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一边嚼一边让阿森拉着跑。
  到了中山路,阿彬给被雇去排队的小伙子扔了50块钱,两人站在头位上。这时,银行的保安开了门,让人们10人一组往里走。阿彬二人买了认购券出来,第二组人正进门。大头阿华排在第三组之后,这会儿见阿森阿彬在前面张望,招着手让他们往后走。
  阿彬来时就发现排队的人站了好几百米远,心里就拨打开了小九九,几毛钱一张的认购券,一出银行大门就会卖上好价钱。两人本想买上几百张,留足自己需要的后,多余的便转手卖高价,谁知银行规定限额认购,很让他们两人失望。这时,阿彬见有人向他们招手,猛然记起阿森所说的替死鬼阿华,于是拉着阿森赶紧朝向他们招手的地方跑过去。
  小白脸阿彬第二次从银行的大门出来时,见外面排队的人乱了套。一打听,才知道这家银行每天只卖100人。从第四组进去后,银行的工作人员开始发号牌,没拿着号牌的人,这会儿正嚷嚷着骂人。
  阿森阿华认为机会来了,攥着认购券往人堆里闯。当三人在中山路口再见面时,阿彬还攥着纸片待价而沽。这时,有一位老妇人走过来,阿森阿华装着与阿彬讨价还价的样儿,在那大声地争论,老妇人刚走到三人身边,三人硬拉着她作仲裁。阿彬说他从昨天下午就来这里排队,到现在还没喝上一口热水,每张券15元公买公卖一个银毫也不能少。老妇人也是来排队买认购券的,听说阿彬愿意把纸券转卖出来,批评阿森阿华不该让人太吃亏,两人假装不服,老妇人慷慨掏出三百元,拿走了攥在手中的20张盖着印章的认购券。
  正当阿彬三人在中山路雇着黄牛捣腾票券时,虹桥路分理处爆出了丑闻,一伙闹事的人,差一点把分理处证券发行室的房子给拆了。原因是虹桥路分理处证券发行室主任每天把大部分认购券悄悄地卖给了他的亲戚和关系户,让他们拿着纸券在分理处外卖黑价。一些人连续好几天来这里排队也没能买上一张认购券,眼看快到第一次摇号期,于是再也沉不住气了,这天一大早,人们围住了发行室,嚷着要选派代表监督发行。证券的发行是发行室的专有权,室主任岂容他人染指。于是,他叫来一大群黑衣保安,要他们驱散人群让他进入室内行使绝对权威。包围的人群不肯罢休,与黑衣保安相持不下。银行怕混入坏分子趁机捣乱,立即向公安机关报了警。警察来了,人们仍不散去,带队的警官与行长商量,请了证交会的巡视员来督察。巡视员来后,要来票箱,同警官和行长一起当场开验,开验的结果让大家大吃一惊,刚刚送来的认购券,已有半数以上被发行员们私自处理了。发行室主任被停了职,发行员也被全部撤换了。
  证交会还作出决定,被私自处理掉的认购券一律作废,并将在近期内予以公布,其责任由徇私舞弊者负责。人们的怨气消除了,一场风波才总算平息下来。
  虹桥路出了丑闻,证交会于是对所有的发行网点进行突查,结果又在一些发行点发现了同样的问题,市长指示经济警察对黑市交易进行监视,阿彬阿森阿华于是被列入了被监视者的长名单里。这天三人又去了中山路口,刚进入往日的黑市交易区,就发现有便衣人员在游动,三个票证贩子吓得落荒而逃。阿彬不甘心看着银钱化成水,阿华也说,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不如让女人们去路口,咱哥们干脆就当运输大队长。于是他们从雇佣的那些外乡来的黄牛中精选出了几个人,在三人的指挥下,分头在几个发行点轮着班从早到晚在大马路上排长龙。
  阳光集团股票上市第一天就取得了超乎人们意料的成功,晚上,阳光公司在东方大酒家举行盛大宴会,感谢蓝江市各界对阳光公司的支持。
  副市长兼体改委主任黄磊在阳光公司总裁何怀志陪同下走进宴会大厅,大厅里响起热烈的掌声,黄磊频频与相识的老朋故友点头握手虚以委蛇,好一阵才走完十余米甫道,来到鲜花簇拥的主宾席就座。
  史志鹏也被安排在主宾席,坐在黄副市长下侧。黄磊落座后,史志鹏不失时机地对他说,黄市长这次又为蓝江市的改革办了一件大实事大好事,为科技兴市金融兴市带了一个好头。黄磊听了心里非常得意。
  在这次人代会上,市政府在工作报告中提出了在市里的经济建设中办好十件实事的目标,会后落实下来,阳光集团上市,成了新任副市长黄磊亲自抓办的一个重点项目。为了争取阳光公司早日上市,副市长黄磊曾三上北京,五去省城,穿破了几双鞋,踏破许多门槛,磨破了一张嘴皮,现在,这项工作终于圆满完成,并取得了极大的成功,用陈雷和姚望岳的话来说,是“打了一场漂亮的歼灭战”。在市里的上层圈子中,虽然大家口里都讲阳光公司的成功是市委市府的领导有方,但在心里却把这笔功劳记在黄磊的头上。
  听史志鹏这样说,黄磊笑了笑,故作谦虚地说,怎么能把功劳记在一个人的头上呢!如果没有市里主要领导的信任,没有你史大行长的鼎力支持,没有各委局的密切配合,没有老何老马踏踏实实的工作,要打好这场歼灭战是不可能的。黄磊的话,听上去八方逢源滴水不漏毫无半点居功骄傲的意思,但在史志鹏耳里,这话却分明是一种巧妙的炫耀。
  黄磊自然是这次宴会的主要客人。主宾就座,主人何怀志踌躇满志地致辞,黄磊在众人的一再邀请下,也讲了一通支持鼓励的言辞,史志鹏作为来宾代表表示了一番感谢和祝愿,大家这才端起酒杯,痛痛快快地喝下了第一杯茅台美酒。
  宴会结束后是舞会,舞会在东方大酒家顶楼旋转舞厅举行。东方大酒家的旋转舞厅,是蓝江市最有名的舞厅之一。从酒家总服务台前的大厅里乘户外电梯一直上升到28层高楼,仿佛凌虚直入瑶池仙境。舞厅里灯火迷离,乐声轻曼如烟霞织绕,玉女娉婷,燕语宛啭似杨柳婀娜,九州香茗,四时嘉果,甘露琼浆,春梦秋韵,你不但可以尽情歌舞,而且蓝江市的风光尽收眼底。黄磊站在弧形玻璃墙后,储看身前身后一派阑珊灯火,油然而生出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舞曲如轻风徐来,参加舞会的人都已人场,副市长依然沉迷在无边的想象之中。一直伴陪着黄磊的司马文笙以为他太累了,轻轻地唤了好几声“黄市长”,黄磊才似乎从驰骋的马背上跳到地面。黄磊看了看忘情起舞的人群,轻轻说,我看我还是离开为好,以免僵化了大家的舞姿。于是,司马文竺陪着他踏进户内电梯,一直下到底层,然后在迎宾小姐的引导下,来到一间充满异国情调的桑拿浴室。
  让蒸汽引流出体内过多的水分,黄磊顿时感觉人轻松了许多,再经过热水的浸泡冲洗,浑身的肌肉便完全放松了。他披着浴巾从里间出来,一位着白色短衫短裙用白色缎带在额上束发的年轻女郎从躺椅上站起来,替他推开旁边的一扇小门,里面灯影朦胧,放有偌大一张雕花矮床,床头水晶瓶里插着一束火红的鲜花。他走进去,一阵馥郁的香气直入心脾。白衣女郎打开空调定好温度,然后替他去掉浴巾,请他在床上躺下来,双膝跪在他的身旁,用一双看似纤弱无力的手在他厚实的身体上有节奏地力度恰到好处地弹压着。
  白衣女的十指非常细腻有力,在他的肌肤上滑动有如在琴键上跳动,使黄磊感到有一支天籁般化美的乐曲在室内鸣响,当弹琴的手指在他的胸脯上滑动时,音乐声便注入了他的心房,注入了他的灵魂,这时,一位美丽的小天使翩翩而至,把他带入了一片芳草妻迷的世外桃源。
  这就是人生,惬意的人生,五彩缤纷的人生,意气飞扬的人生。
  马斯洛把人的需求简单地分为五个层次,这些外国佬就是这么机械,中国人有一句形容人的欲望的大实话,“人心不足蛇吞象”,人的需求是多种多样的,要不,这世界仍然会停留在饮毛茹血的远古时代。
  他这样思想时,已然进入了一种浑然无觉的睡眠的状态。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先生。”
  当他醒来时,白衣女这样对他说。黄磊仔细地打量着她,白衣女眉毛修长,眼角微微上挑,鼻梁挺直,薄唇如丹,月白色的双臂圆润生辉,两只精巧的乳房在纯绵短衫内透出刚成熟时苹果的清香,看上去虽非纯洁无瑕,娇柔中仍不失小家碧玉秀色可人。他是第一次看到这白衣女,只知道这白衣女叫胡欢欢,这名字还是他进来时她自己告诉给他的。
  “我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与小姐见过面呢!”
  白衣女胡欢欢微蹙双眉,又想了一会儿,突然嫣然一笑,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天真地说:“想起来了!我是在电视上见过你呢,你好像是个什么官,当然你不会认识我哟。”
  黄磊也开心地笑了。
  他翻过身去,伏在床榻上,胡欢欢立起身来,双手握着吊环,双脚轮换着在他的背上踩压着。
  舞会结束后,何怀志和史志鹏一道来到25028号房。何怀志第一次来蓝江市时住过这个房间,以后虽然在这里落地生根开花结果,这25028号房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记忆里,成为某种象征,犹如古代民族的某类图腾,因此仍不时来这个房间住上半天一天。来到这里小住一阵以后,他似乎总能寻找到一种新的感觉、新的力量、新的智慧,离开房间后,他总会以一种全新的面貌出现在社会的各个角落。
  何怀志邀请史志鹏到25028号房是要商讨阳光公司下一阶段的行动方案。
  听完司马文笙对阳光集团将着力开发房地产业的庞大计划,史志鹏认为此计划虽然有着诱人的前景,但却缺少资金实力,依照公司的现有力量,计划至少应削减一半以上。
  “从目前公司所拥有的极高社会信誉着眼,这个计划是完全可以实现的。”何怀志说这番话时,以公司股票第一天上市所获得的惊人成功来说服史志鹏,并希望在计划实施时得到一笔总数不低于千万元的银行贷款。
  “公司以什么进行担保?”史志鹏说,银行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再一次用太阳岛的开发使用权在银行进行信用透支。
  司马文笙说:“用公司的股权。”
  何怀志见史志鹏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儿,便解释说,在今天以前,公司早拟订了一个扩股计划,今天交易所内出现的高涨的投资热情,证实了这个计划是建立在事实和科学的基础上的,因此关于扩股的事应立即着手申报,清史董事长在证交会方面多做做工作,配合司马兄在近期内完成。
  史志鹏想了想,感慨地说:“咱们中国人真正想发财想到了一种疯狂的地步了,面值一元的纸券居然会被哄抬到13.5倍的价位,在世界证券史上也算得上一个奇迹。”
  “奇迹还在后面呢!咱们打一个赌,如果阳光股在一个星期不突破30元大关,我在市里最好的酒楼请你吃满汉全席。”何怀志很得意。
  30元!史志鹏哑然了。
  早在18世纪中期,英国东印度公司在英国发行了第一张股票,筹资用于肥皂公司在海外原料地大量生产日常洗涤所需的肥皂。那时,肥皂公司新发明的肥皂在英国上流社会倍受妇女们的宠爱,而成为一种时尚。英国人爱慕虚荣的绅士作派,与追逐利润的世俗心理交织得那么紧密,当肥皂泡沫折射出七色幻彩时,英国本土的男人们女人们,都似乎从泡沫产生的神奇魔力中看到了上帝所在的天堂。在东印度公司发行这张小纸片时,人们全然失去了对这张纸片可能潜藏着风险的判断,人们对这张小纸片的追逐与酷爱同样达到了几近疯狂的程度,亲切地把这张粗糙的纸片称为肥皂票,把拥有肥皂系视为身份与财富的双重象征。一年以后,伦敦传出了东印度公司所辖的这家肥皂公司破产的消息,人们对这张纸片所寄予的全部希望和热情,统统像他们所喜爱的肥皂泡一样破灭了,在伦敦交易中心猛烈地刮起了愤怒的飓风。
  二百年前出现在伦敦街头的奇景,正重现在蓝江市的大街小巷。
  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折磨呢?
  1:30!希望有多么强烈失望也就会有多么强烈。中国人啊,难道你们还没有因为无知而被煽动起来的热情折磨够么!
  史志鹏眼中又出现了交易所中那一幕一幕的疯狂场景:无数的人头在交易所里攒动;无数双眼睛在巨幅屏幕前充满了鲜血;无数的声音在长方形空间咆哮呐喊;无数的人流在源源不断向这个已经拥挤不堪的人造小地汇聚……
  中国人既然可以向麻雀宣战,可以向森林宣战,可以向文化宣战,当他们全体投身到商业活动中时,还有什么东西能阻止他们呢?
  人,一旦被无知煽动起热情,就什么样的傻事也干得出来。
  第二天一早,谢莉莉刚在丽雅服装公司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来时,秘书就给她送来蓝江市当天发行的经济周报和提前印发的晚报,在这些报纸最抢眼的位置,都登载著有关本市阳光集团的最新消息。
  谢莉莉皱了皱眉,拿起电话,拨出了柏林副总编的电话号码。
  “嘿!柏先生吗?请你告诉我阳光集团到底是干什么的。”
  柏林在那头说,我的女强人女老板,你最好走出你那株大楼去交易所看一看,一看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大总编,我这段时间很忙,又已好几天没见到你了,当然就变成了井底之蛙了哟。”谢莉莉说这话时,心里有几分酸楚。
  自从与柏林第一次肉灵结合后,谢莉莉就把他视作自己可以终老此生的伴侣,她希望柏林能一心一意地爱她,一心一意地写书。爱她是因为她爱他,写书是因为他爱写她爱看他写的书。他和她都那么热爱自己的事业、热爱人生,都有着同样强烈的独立性,同时又都能给对方以启迪。可是,自从柏林与阳光公司交往过密以后,两人在一起单独相处的日子越来越少,发展到最近,两人已经连续好几天没见面了。谢莉莉想见到柏林,但又出于职业女人的那份自尊矜持的心理,对于一个没有婚约却又深深爱着的男人,她总不愿首先启齿讲出那句不堪冷寂的话来。
  柏林在电话那头也感到了谢莉莉隐藏在心底里的那份情像,可是,他发现现在自己正置身在一个危机四伏的十字路口,随时会遭到没顶之灾,而这些灾祸是什么,根源在哪里,偏偏自己又一无所知。这种不祥的预感,他不愿讲给爱他也同样为他所爱的女人听,那样只能给她明净的心空投下厚重的阴影,他只能暂时选择逃避,清理一下思想,然后再做出新的决定。现在,他所心爱的女人在那头暗示他召唤他,他能够忍心拒绝她吗?
  “莉莉,我这段时间忙得连吃饭睡觉都得跑步,请你能原谅我不能马上来见你。”
  柏林讲的是实话。《蓝江周末》这一阵子每周三又增加了一张特刊,社长又主动把自己所兼的总编一职让出来,说为了让柏林先生更加有职有权把报纸办得更加有声有色,于是把原来挂在社长室的总编办公室的有机玻璃牌子换到了柏林的办公室外。为了帮助阳光公司把宣传策划工作做在前头,柏林这一段时间每天总要工作16个小时以上,有时,晚间的休息也只能凑合著打个脑儿,第二天一大早,又忙着处理采编人员开夜车搞出来的各类热点新闻或者专题报道。报社的小年轻人看见柏老总如此勤奋,热情也高涨起来,如此一来,倒使原本很累的柏林更加劳累了。
  “这样吧,午饭时到我的公司来,我让李嫂做了你喜欢吃的汤送到办公室来。”
  “太谢谢你了,莉莉。”
  果然如何怀志所预料的那样,上市才两天,阳光个股又疯升了数个百分点。司马文笙将黄磊先前所认购的阳光股票分作好几堆儿,在20元的价位卖出一万股,扣除购股的5万元,把余下的15万现钞亲自送到了副市长手中。乍然见到满满一箱钞票,黄磊张开的嘴惊讶得老半天也合不上来。黄磊问了问交易所的情况,请司马先生相机把寄存在阳光证券部的那些股票全部处理掉,司马文签说,阳光股上升的势头正旺,过一阵子,我们一定会帮你卖个好价。
  这天,在25028号房,柏林按照何怀志的布置,向副市长黄磊和证券交易委员会主任史志鹏汇报阳光集团下一阶段的宣传计划,听取他们的指示。
  果然是大家手笔!黄磊对阳光集团的宣传计划书十分赞赏。搞企业嘛,就得这个样儿。副市长说,阳光集团是国内最先以高科技立业的大型集团公司,起点高,宣传工作更不能忽视,因此,公司宣传工作的起点一定要高于国内的其它企业。他说,大家要敢于通过国内各种形式的媒体来大量宣传阳光的经营班子、宣传阳光集团的辉煌业绩,这样一种全方位的宣传公关活动,表面看上去像是在树立某一个人或某个企业的形象,实质上却是在宣传蓝江市的改革开放措施,宣传党和国家的改革开放政策。通过这种高起点的宣传。
  同时,还可以让海外的投资者增强他们来蓝江市、来整个中国大陆投资开发的信心呢。
  “你们的这份计划很好,不愧出自名家手笔。改革开放是前无古人的大事业,要干好这个大事业,就应该有你们这份大气魄。对于市政府来说,阳光集团公司的发展,既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实事,公司的宣传工作,今后凡需要政府配合协调的,陈、姚首长和我个人,都一定会全力支持你们。”
  史志鹏第一个鼓起掌来。何怀志十分感动,说,能遇上黄市长这样目光卓越的改革家父母官,何怀志幸甚!阳光集团幸甚!有黄市长和史主任的鼎力支持,阳光集团赶超珠光株式会社的目标至少可以提前10年实现。黄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珠光株式会社的确很优秀,那位会长小田光一白手起家,他见过,那时,他正在京师大学读研究生。阳光公司的目标瞄着这样一个世界级巨人,黄磊十分高兴,他真诚地说,果然何总裁雄才大略,阳光集团有如此远大目标,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像柏林先生这样的蓝江市第一才子也会集于阳光的麾下了。柏林笑了,说他曾采访过小田光一这老头儿,那次在京师大学,这老头儿的讲演精彩极了,很吸引人,他写的那篇采访,国内许多报纸都进行过转载。史志鹏也有同感,他说日本小老头儿的那次讲演,对参加听演讲的青年学生的确影响很大。何怀志说岂只是听演讲的呢,他和司马文笠、王德、黎警会后来之所以不要光电研究所的铁饭碗出来搞公司,就是因为他们读了柏先生对珠光会社,对小田光一的那篇报道的原因,可见,小田光一那次演讲对整个国家都有相当广泛的影响呢。
  远在扶桑岛上的珠光株式会社和日本小老头儿,成了几人的共同话题。有了共同的话题,人与人之间就少了一层隔膜,多了几分亲近;少了一副面具,多了几分坦诚;少了几分相异,多了几分相同。人们常说缘分,什么是缘分?谁也没认真地思索过,因此谁也说不清楚。可是,人们却偏偏相信,在这神秘的世界里,一定存在着那么一种谁也看不见的因果链条,正是这条神秘的链条,把世上的许多人许多事有形无形地紧紧联系在一起。这就是缘分。不管你是唯物主义者,不管你是唯心主义者,你都得承认这是命定的律数,想摆脱你也摆脱不了。小田光一的京师大学之行,正是黄磊、何怀志、史志鹏还有柏林先生,今天能坐在一起纵论天下的前世因缘呢。
  “在北方时,大家近在咫尺不得相识,却天南地北地跑到这里来认识了,看来,阳光公司能得到诸位先生的支持,早已是命中注定了的呢。”何怀志感慨万端。
  听何怀志这样讲,黄磊又想到了那位在演讲会上坐在他前排的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那个画了许多女人大腿的晚报记者。那时,他正做出各种努力,希望摆脱那个梦魔般的肥硕女人,看到那些画,在心里就更加憎恶在西湘市发生的那桩不幸的婚姻,他认为,那位记者与他一样,都有着一个不幸的婚姻,因此,对那位记者的画和画画的记者都留下了较深的印象。现在,黄磊正努力地在脑子里搜寻,企图在脑子里再现出那个青年记者的形象。终于,残留在脑子里的那个人出现了,有几分模糊不清,从面部轮廓上看,很有几分像眼前的这位新闻名人柏林。黄磊从没有干过宣传,与新闻人员深入接触的机会不多,更谈不上与新闻界大腕们的倾心交谈了,因此,在市里上层现职领导中,黄磊虽然极具新闻魅力,偏偏最少新闻背景的支持,现在,本市新闻界大腕明星柏林与他坐在一起,正谈着那段共同的经历,不啻给了副市长一个与新闻界密切关系的绝好机会。
  于是,黄磊笑了笑,故意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儿说,其实,我和柏先生早在那时就认识了,在我的记忆中,柏先生不仅文章写得锦绣花簇,而且画也画得极为生动。柏林怔了怔,他记不起在什么地方与研究生交谈过,李实秋就是那次认识的,似乎李实秋那时曾谈起过与他同室的有一个哲学研究生,人很诚恳,可是,这位研究生的导师却是张卡尔,据李实秋说,那是一位固执得让人不可理喻的老教授,柏林那时想,导师如此僵化,他的学生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他怕影响了自己的采访情绪,没有去采访那位哲学研究生。柏林素描,完全是业余的,在做会议采访时,往往会信笔涂鸦,在采访本上画一些随心所欲的东西,难道那次在京师大学采访时,黄磊就坐在自己的附近么?他想起那次他在采访本上画了许多女人的大腿,后来老村发现了他画在采访本上的这些画,让他悄悄地撕下来,私下还狠狠地批了他一顿。柏林见黄磊笑得那么释然,发现眼前这位副市长其实很亲切,于是他哑然失笑了。柏林说,黄市长果然不愧是张卡尔教授的高足,连记忆力也好得如此惊人,要不是听黄市长的校友李实秋说张教授思想保守得不可理喻,那次,我真应该在研究生院拜访拜访你这样一位具有开拓精神的哲学家呢。史志鹏意味深长地说,时间是真正的导师,黄B师长虽然没能一直搞哲学研究,但在实践中广采博纳,形成了自己的既辩证且实用的思维特色,假如张教授知道他当年最器重的高足成了改革先锋,保不准会闹脑溢血呢。柏林说,张教授那时能让他的研究生去听日本人的演讲,平心而论,当时人们说张教授只是一颗花岗石脑袋,未免太失之偏颇了。
  见大家谈起了他过去的导师,黄磊又回想起了与老教授相处的那些日子。
  张卡尔教授其人,京师大学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老头子的脾气倔得出奇,即使为一件小事,也可能引经据典与人争论得无止无休,因此,学校领导和同事大凡遇事都让着三分。不过张教授也不是每争必胜,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前几年有一个工农兵学员在课堂上问他,说马克思主义的三大来源怎么源头都是资本主义的,实践出真知,工人阶级最革命,马克思主义当然只能从工人阶级中产生出来,因此马克思主义还有第四个来源,而且这第四个源头才是马克思主义的主要来源。张卡尔教授说,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导师列宁可没有论述这第四个主要来源呀!那个学生反唇相讥地说,那么张老师是说理论是应该先于实践而存在的了哟!张教授气得站了起来,指着那个学生说你去读读《是经验主义还是马克思主义》那篇文章就知道了。那个学生也站起来,大声说,我不但读过那篇文章,我还可以整篇背诵《矛盾论》、《实践论》呢,张老师你能够把那段“实践——理论——再实践”的论述背给我们听一听吗?张教授能背的书可多呢,可这一阵子他不能背,这不光是为了维护做教授的尊严,他发现那位学生正悄悄地把他引向一个无底的深渊。在许多年前的“反右”斗争中,他就看到人们用这种方法把一位学术论敌逼到那个右派行列中去了。他宁肯停止争论也决不能重蹈右派教授的覆辙。他第一次主动停止了激动得剧烈颤栗的嘴唇,沮丧地坐下来,装出一副喝茶的样儿,心里却盼着早一点下课。这个工农兵学员就是黄磊。恢复研究生制度时,西湘市委的小秘书黄磊又成了张卡尔导师的学生,在卡尔教授的指导下研究计划指导下的商品生产与流通规律。
  听说论坛请来日本的资本家大老板讲经济发展,张教授想这不正是帝国主义变换着手段搞渗透么,可他口里不能讲,他不愿被人骂成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又担心自己的学生被日本资本家腐蚀,因此才想出了这个开讨论会的诀窍,目的在于用自己的思想去统一自己的学生们的世界观。教师嘛,不光是授业解惑,更主要是要教学生怎样做人,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连自己的几个研究生的世界观也出了问题,他就愧为人师了。张卡尔这天下午把黄磊等几个研究生叫到自己在高知楼的宿舍中,让保姆煮了一壶咖啡招待自己的得意弟子们。于是,一边喝着并非中国传统的饮料,一边旁征博引,从咖啡引人中国一直谈到明天的演讲,末了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一句话,明天,大家一定要用最坚决的批判思想,去直接透视资本主义制度的典型代表骨子里的反无产阶级的诡辩的本质。
  黄磊说:明天我不想去听小日本的演讲。
  张卡尔教授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谁都得去,谁都不能逃避思想上的交锋。
  黄磊说;我想那小日本狗嘴里一定吐不出象牙。
  教授看着黄磊诡秘地笑了笑,说,我看过有关这个日本人的资料,在一次大战时,这家伙还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工人,二次世界大战时他已经占有了相当规模的一爿工厂,你们应当去听一听他是如何通过剥削工人兄弟而堕落成为资产阶级分子的,也算我用实证解答了你数年前在课堂上向我提出的那个理论与实践的关系问题。
  黄磊脸红了,感动地说,这么多年了老师还记着帮我纠正错误,明天我一定去。
  想到这里,黄磊感慨地说,张教授这人,讲了几十年辩证法,其实像当时大多数所谓理论家一样,并不真正懂得什么叫辩证思维,即使早年他们也学过辩证法,却被教条主义长期束缚,结果,他们的思维方式发生了严重扭曲,以致后来演化成唯左是从的思想定势,早已接受不了新的思想,自然会踉不上时代的大潮流。于是,黄磊隐去了自己当时的一些观点,把第一次与教授的辩论,把教授如何要求研究生们按他的思想去参加演讲会的事,向大家栩栩如生地讲述了一遍。
  听黄磊讲了这些有关张教授的轶闻逸事,几个人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
  “荒唐之极!荒唐之极!居然天底下还有如此之多的荒唐之人荒唐之事。”柏林谈起都市晚报的那位总编,谈起编室主任老村关于人与鸟的那段对话,感慨地说,老村这人真伟大,笼子里的鸟果然会认为它是天下最幸福的生灵呢。
  史志鹏说,像张卡尔这类象牙塔内的理论家,实在不懂得什么叫做理论,研究了一辈子的理论,终究只会鹦鹉学舌,如果让他们来指导中国的事,恐怕中国与欧美国家的差距,这些年将拉得更远,说不准还会差距出个第四世界来。
  第四世界之说一出,柏林为史志鹏的幽默拍掌叫绝,他说史兄的妙语可以申请国家专利了,将来的理论家一定会频频引用这句经典名言,到时,只需按知识产权保护的法则向他们征收版税,史兄就可成为百万富翁了。
  三人在那里妙语连珠机巧横生,何怀志却在一旁沉思。像张卡尔教授这样食古不化的人,不仅在理论界有,在思想界、文化界、经济界,在我们日常社会生活中,几乎处处都有、俯拾皆是。他们或许年纪已老,或许年纪不算太老而心态却很古董,他们早已习惯于过去时代的思维方式、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熟悉过去的种种传统。
  尤其是那些曾经握有一些权柄而惯于让人服从的人,那些自身就是过去就是传统而自以为天下第一美德的人,那些在旧体制下获得许多并不应该获得的既得利益而可能被新的社会公平剥夺的人,他们在过去的环境中养尊处优,颐指气使;而在社会进步经济繁荣政治开明时期,许多人却以他们的实践行动,向他们的传统权威提出了挑战,把他们的传统理念扫地出门,将他们熟悉的陈腐环境彻底清理,井喷洒上空气清新剂,甚至把他们曾经那么津津乐道的乌托邦生存模式放进了历史民俗博物馆,让人们去嘲笑,去进行深刻反思;要他们要么自动退出历史舞台,要么参加时代大潮彻底更新自己,那是何等的艰难痛苦啊!何怀志又想起早年读过的《子夜》,想起书中所描写的那位吴老太爷,为什么在换了一个新的更好的生存环境后,吴老太爷反而会碎然死去呢?为什么曾经是庞然大物的恐龙,会在一次自然进程中灰飞烟灭呢?何怀志在心里自问自答道,原因在于时代变了,环境变了,而他们却抱残守缺、不愿或不能适应这种变化,不愿或不能在变化的历史中变化自己。消亡,就成为一种自然进程。消亡的事实极其残酷,可人们却不能不去面对它。
  看见何怀志心事重重,独自在一旁深思熟虑,黄副市长笑着问道,老何你在想啥?说出来让大伙儿听一听。何怀志听到副市长在问自己,于是说,他在想灭绝了的恐龙,曾经那么一个庞然大物的物种,在自然进程面前也只是一些弱不禁风的小草小虫。由此,他想到了阳光集团的未来,想到如果阳光集团不能在扩张的市场面前,迅速地扩大自己的生存空间,在市场的自然进程中,也会像恐龙一样遭到没顶之灾呢。黄磊赞同地点点头,说,做人要居安思危,深谋远虑;干事业也要居安思危,未雨缨绸,只有这样,你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谈到这里,副市长问起阳光集团的打算,并建议他们多方面开拓经营领域,不仅要眼睛盯在高科技产业上,盯在房地产业上,还要盯住服务业。说,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已经得到了根本改善,转而注意到生活环境改善,因此,对生活质量的进一步提高,对个人的身心健康状况变得格外关心,而第三产业又是一个投资短见效快的产业。阳光集团应该拿出一部分资金投入到这个大有作为的产业中去,搞一个高质量高档次的三产公司,既能迅速地获得效益,又扩展了公司的生存空间,还能为市里进一步吸引外资改善投资环境提供一些理想的硬件,于民于公司于国家三有利呢。
  见黄磊这样说,何怀志满心高兴地请他帮着想想,阳光公司应该在三产的哪个行业上下一些功夫,黄磊想起那晚在桑拿间与那位可人儿按摩小姐的对话。胡欢欢说,她喜欢美容保健,很希望能有机会去专门从事这项工作,当然,能有这样的公司让她承包,她更是求之不得了,那样,她可以为本市希望美丽希望健康的先生小姐们,提供第一流的高品位服务。黄副市长被小姐那种充满理想的激情所感动,他同意帮助她实现这一理想。何怀志要他出出主意,黄磊于是不假思索地说,他常常听到一些外商抱怨说,他们远道而来中国后,第一个不能适应的,就是蓝江市的美容保健质量太差,档次太低;如果阳光集团能搞一个高档次的美容保健公司,前途一定是十分光明的。听黄磊这样讲,何怀志想起黄磊与方琳琳的那段情怨,心里猜测着他是否粘上了那位叫胡欢欢的按摩女郎,那个按摩女的确是一个天生尤物,与这样的女人逢场作戏,自然不失为男人的风流倜傥,如果为此而去痴心迷恋,总有一天,这男人会后悔不迭的。何怀志对黄磊那种在女人身上的多情,早已生了十分反感,可是,黄磊毕竟是一个支持阳光公司的重量级权势人物,今后需要仰仗其支持的地方还很多,他绝不愿在这件小事上得罪于他,只要能不让自己花钱,顺着他的意思搞一个这样的公司,把他紧紧地挂在阳光公司这辆马车上,何怀志也会乐意去办的。于是,阳光公司总裁何怀志故作高兴地说,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不过,公司刚刚上市,人少事多,抽不出力量来进行市场考察,只有过了这一阵子,待缓缓气后再组织人去搞一个市场调研。黄磊笑了笑,说,柏林先生社会接触面广,又善于捕捉市场信息,你让柏先生一人去搞这个市场调研,用不了三、五日就完成了,何必要待今后去兴师动众呢!何怀志只得问柏林有没有这个兴趣,如果有时间,就按副市长的指示去搞一个方案,报公司董事会研究定夺。柏林自信地说,老何你说了就行,下一个星期我把调查报告给你送到公司来。
  讲完了正事,黄磊这才问柏林,李实秋现在哪里,是不是还在搞文学研究?柏林告诉他,李实秋前两年也到了蓝江市,在一家刊物搞文学理论,柏林的《别墅区的女人》出版后,李实秋还给这本书写过一篇很有分量的评论,后来,他得到一个什么公司的资助,到美国去了,搞欧美文学研究。黄磊感叹地说,在学校时,李实秋与自己住在一个宿舍,与人打麻将老是输,工资输光了,就老是吃他的白食,谁知道他人到了蓝江市也不来见上一面,居然就这样去了国外,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见到这位老朋友呢,见黄磊有些伤感,柏林心里也有了几分酸涩。他想,如果李实秋来信,他一定要把他这位老同学对他的思念讲给他听。
  星期三,当人们拿到周报时,首先在报眼位置看到这样一则短评,评点近期交易所最出色的三只股票,阳光赫然列在榜首,其次才是原来的龙头股华南和石化。头版头条是一条套红的通栏大标题——高科技十高信誉:阳光集团通向成功之路——并配有阳光集团总裁何怀志与市府领导在一起为公司的鹏程万里举杯祝福的大幅照片。
  从南方来的热浪袭击着古老的大陆,这几天出版的报纸,几乎都无一例外地登载着同样一则消息,所有读报的人都自觉不自觉地了解了在那个令人瞩目的南方城市。阳光分外灿烂,太阳岛生机盎然,新创下了现有上市公司首次上市发行量和溢价的两项吉尼斯纪录,并纷纷作出预测,未来的阳光公司将继续创造最美最新的投资新形象。果然,每天交易所一开盘,阳光便会聚集起极大热力,让那些即使最阴郁的心也会燃烧得如同一支蜡炬。
  星期五,在经济新闻栏目里,人们看到南方企业界精英何怀志先生与北方企业界精英汪听等人,同一些知名经济学家,在装演考究的京师大学某院务室纵论建立全国统一市场的重要性紧迫性。何怀志从容不迫,旁征博引,从蓝江市的蔬菜价格的涨落开篇,深入浅出,仅仅用了5分钟,便把决定市场价格命运的那只无形的手臂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观众的眼前。人们在心里这样评价这位南方精英,学识渊博,睿管远虑,精明干练,是一个经营企业的奇才。由这样一个羽扇纶巾的统帅指挥着阳光集团,这个公司就一定永远阳光明媚占尽人间春色。
  蓝江市交易所周一刚刚打开大门,金色的阳光便海潮般注满了整个大厅,鱼群般的人群在金色的阳光中激动得一个个扭曲了面孔,呼啸声像狂涛一样一阵更比一阵猛烈。不到一分钟,阳光股突破了30元大关,并一直扶摇直上,再一次把华南石化两位大哥远远地抛在身后,使之沦入第二集团军,成为独占鳌头一枝独秀的出墙红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阳光的迅速崛起,使太阳岛地价上升到了每市亩50万元。50万元一亩黄砂,这世界到底怎么了?难道这世界果真只能容许一架钢琴在那儿演奏动人的乐曲吗?如此,造物主未免太偏心眼儿了。“让富有的更富有”,上帝曾经这样讲过。上帝的儿子曾经这样讲过,上帝的其他使者也曾经这样多次讲过,让贫穷的更加贫病交加,可是,在这个日渐富裕的世界上,谁也不能忍受长久的贫穷。就因其穷,人们才造反才革命才搅他个天翻地覆慨而慷才觊觎王权。现在,一枝独秀的阳光集团已成为众矢之的,人们一方面明争暗夺着辉煌的阳光,一方面随时准备用云翳去阻断太阳的煌煌光焰。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而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昔日的朋友,极有可能成为最凶恶的敌人。当何怀志过去的朋友和同志在另一间屋子聚集在一起时,战争便像希特勒攻占波兰、山本五十六轰炸珍珠港一样突然发生了。战争的硝烟升空后,太阳啊,你还能永远这么辉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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