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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刘兆兴、李秀玲听说儿子刘庆年要娶许灵芬,惊得目瞪口呆,老半天,刘兆兴才缓过神来,他跟刘庆年说你疯了咋的,你们办下好事,逼死了你大哥,乡亲们的唾液都快把我们淹死了,你要真的娶了她,我和你妈还在双岭呆不呆?李秀玲接过了丈夫的话茬儿:“那许灵芬是克夫的命,大年被克死了,剩下你跟贤年哥儿俩,贤年胳膊腿都有毛病,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老了指靠谁呀?”说着,李秀玲就伤心地掉下泪,可能又想起了惨死的大儿子。刘兆兴接着老婆的话说:“你不呆不傻,好胳膊好腿的小伙子,当过兵,又有班上,啥样的对象搞不上,非得娶个寡妇?”刘庆年气得直跺脚,说你们怎么就这么糊涂?眼下,许灵芬是豁出去了,死猪不怕开水烫,要不答应跟她结婚,她就会到工厂臭我,我就转不了正,还得回到那间屋子住,许灵芬说了,就是我不跟她结婚,她也不搬出去住,按法律,咱家的财产有她一份,她就住在咱家,再娶个男人进来,真要是那样,我丢了工作是小事,她跟另一个男人在咱家的屋子里过日子,还不把你们气死。
  刘兆兴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两个字:“造孽!”
  李秀玲低着头,不再言语。
  他们都被二儿子描述的景象吓住了。
  于是,刘庆年就跟许灵芬领了结婚证。
  一对新夫妻,两个旧家俱,加上害怕人们的议论,刘庆年和许灵芬也就没举行什么结婚仪式,连喜字也没有贴,亲朋好友也没告诉,有了那一纸证书,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睡在一块了,也不用怕那些爱嚼舌头根子的人闲着没事的时候胡说八道。两个新人睡到一起总不能盖许灵芬和刘大年盖过的被,再说,有一床被子已被刘大年用菜刀砍得不像样子,上面还粘着血,看到那床被就让许灵芬胆颤心惊,哪里还敢盖?刘庆年找到他母亲李秀玲,让李秀玲给他做两床被,当时李秀玲刚好做了两床新被在柜子里放着,她找出来给了刘庆年:“先把这两床被拿去盖吧!”
  就是因为这两床被,给刘家带来了又一场塌天大祸。
  刘庆年跟许灵芬结婚之前,刘庆年在工厂上班挣工资,除去自己的伙食费和零用钱,剩下的钱全部交给李秀玲。结了婚之后,许灵芬觉得和刘家大小混在一起过她和刘庆年挺吃亏,分了家,刘庆年的钱不交给李秀玲了,顺便也得把三间新平房的归属问题解决了,省得总为这事分心。结婚第三天夜里,刘庆年钻进了许灵芬的被窝要往她身上骑的时候,许灵芬破天荒地阻止了他,说别急,咱们先商量个事。刘庆年说有啥事明天天亮再商量,我现在就是想弄你。许灵芬说不行,这事商量不成我就不让你弄。刘庆年说你有啥事那就快说呗,许灵芬便把她的想法提了出来。开始时刘庆年有点为难,他跟许灵芬说不当家不理财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养女不知道父母思,父母把我养这么大不容易,如今,我是家里的老大了,得给父母分点担心。这结婚第三天就分家,怕乡亲们笑话。刘庆年没敢跟许灵芬说刘大年死了,他刘庆年就成了刘兆兴的长子,他怕刺激许灵芬。但许灵芬还是听出了刘庆年的弦外之音,特别是刘庆年说的“怕乡亲们笑话”那句话,更勾起了她的不满,她一下把刘庆年推出被子,转了个身,把后背给了刘庆年。刘庆年也挺不满意,说我哪点说错了?许灵芬依旧把后背对着他,说敢情你心里只你爹你妈,那你跟我在一起干啥,咋不跟你妈一个被窝睡去?现在你怕别人笑话了,早干啥去了?分家总比不上跟亲嫂子一块睡觉更让人笑话吧?我为啥?还不是为了你活得轻松一点?还不是为了我们的日子过得宽松一点?还不是为我们的孩子将来过得好一点?说着,许灵芬便伤心地哭了起来。她是真的伤心了。经历过那么多人生的挫折,满以为和刘庆年结了婚,刘庆年会什么都听她的,哪知道头一次商量事就发生矛盾,她受不了这种委屈。许灵芬的哭也让刘庆年心里挺不好受,他不得不承认许灵芬说的对着呢!和父母兄弟捆在一起过,他就没有实力发展自个儿的家,真要是分了家,他挣的钱只归他和许灵芬花,肯定有积蓄,就可以把这个家建设得好一点,也给未来的儿子留下点家产。是的,他有了跟亲嫂子睡觉的名声,有了害死亲哥的名声,还有什么比这些名声更可怕的呢?树大分权,人大分家,庄稼人都这样,他刘庆年为什么不能这样?想到这儿他重新钻进了许灵芬的被窝,把许灵芬扳了过来,灯还没有关,两个人对望着,看到许灵芬失去的那半只耳朵,刘庆年便有点心酸。无论怎么说,如果不是他走进许灵芬的生活,许灵芬不会失去那半只耳朵和半截手指。他用他的手指揩去许灵芬眼角的泪花,心疼地跟她说:“看你,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吗?又没说我不听你的!”许灵芬便知道刘庆年心软了,一手搂住刘庆年的腰,把头依偎在刘庆年怀里,挺温柔地问:“庆年,认识我你后悔吗?”刘庆年抚摸着许灵芬的头发,跟她说,你怎么尽说傻话,认识你是我的幸运,我怎么会后悔呢?许灵芬说我是个结过婚的人,要没有我,你肯定娶个处女!你现在不后悔,往后说不定会后悔的,说不定有一天你会把我甩了。刘庆年说灵芬你别这么想好不好,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感激你还感激不过来呢,哪能把你甩了?如果有来生,我们还做夫妻,那时候你是丈夫,我是妻子!许灵芬的头便从刘庆年的怀里移开,凝视着刘庆年的眼睛:“这么说,你肯听我的了?”刘庆年说我啥时候没听你的?过去听,现在听,一辈子都听你的!许灵芬说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弄我!我现在是你的了,你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别说是有人扒着窗户往里看,就是那个人站在床跟前,我也不怕!刘庆年说你这个骚货,你这个狐狸精,说着便先把他的大腿压在许灵芬的大腿上……
  刘兆兴听二儿子刘庆年说要分出去另过,眉头便皱了起来,他跟二儿子说分家不是啥丢人的事,可你兄弟贤年还没娶亲、想分家也得等着贤年成了亲、颂年找了婆家再分吧?刘庆年听老爹这么说,就知道老爹是在推拖,道理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呢,如果说等他妹妹刘颂年找到婆家再分家,那倒有盼头,也就是四五年的事,可要等兄弟刘贤年成家,那就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了。就他兄弟那个样子,恐怕一辈子也成不了家,他连自个儿都养活不了,拿什么养老婆孩子?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的找婆家就是找饭碗,你给不了人家吃给不了人家穿,谁会跟你?他弟弟恐怕一辈子看不到女人的后脑勺,难道这家得等刘贤年死了之后再分?刘贤年死时怕他刘庆年也不在世上了。刘庆年也就顾不上他老爹的心情如何,喜欢听什么样的话不喜欢听什么样的话了,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的老爸:“贤年这辈子还能搞上对象吗?我看可够呛!”刘兆兴也不得不承认二儿子刘庆年说得有道理,但这样的事情总不能由他和刘庆年说了算,得三儿子贤年同意才行,再怎么说,他也是这家中的一员!刘兆兴说先跟贤年商量商量再说吧!
  那时候刘贤年在场上看苇草。苇草是社员们从南泊里割上来的,运在场上,去杂,按长短粗细分成不同的种类,有的直接打成房薄,有的去皮,加工成门帘。房薄可以卖给盖房或者砖厂用来苫泥坯,门帘可以交外贸部门出口,看上去不起眼的苇草实际上是社员们的主要收入来源。从南泊运到场上的苇草要到第二年春上才处理完,冬三月那段时间得有人在场上,目的当然也是防火防盗。干那活儿实际上挣的是风险工分。侥幸没有出事,工分就挣的容易些,万一着了火或者让小偷偷走了几捆草,那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刘贤年很感激队长,把这样的好差事给了他,别人都在“猫冬”,而他却能赚到工分,他想这就是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人人都得有饭吃,不能饿死人!他便挺负责任,他得对得起队长的关怀,对得起沐浴到他身上的那一缕阳光。他每夜在场上绕,冻得实在受不了时才回到场房里暖和一会儿。刚入冬时,夜晚在场上绕,他有点不适应,西北风一吹,直刺骨头,他便想到了他二哥的那件军大衣。刘庆年是在东北当兵的,复员时带回了两件军大衣,一件旧的,一件新的。他想,二哥留下那件新的,把那件旧的给他,夜晚穿上它在场上绕就能挡风,就不会那么冷了。他不敢直接跟刘庆年提起这件事情,让母亲李秀玲跟他的二哥提。刘庆年还算有兄弟情分,把那件旧大衣借给了刘贤年,刘贤年去场上上班时,把那件旧军大衣穿在身上,那大衣挺长,风就穿不透刘贤年的衣服了,他觉得不像先前那么冷了,便在心里感激他的二哥。哪知道那件旧军大衣他只穿了三个夜晚,就被刘庆年要了回去。刘庆年说他有时候也得上夜班,新大衣舍不得穿,只能穿那件旧大衣。刘贤年把那件旧大衣还给他的二哥刘庆年时便有了一种认识:即使是亲兄弟,也是各长各的心眼。这件事情让他想起了小时他得到的压岁钱是怎样让他的二哥骗过去的,他觉得他二哥这个人私心太重,他可以占别人的便宜,而别人别想从他身上沾一丝一毫的光。正因为他对他的二哥有了这样的认识,所以,那天中午他的老爹老娘跟他提起他二哥刘庆年要分家的事情时,他一点也不觉得突然,因为谁都有个账可算,他哥他嫂那点小六九瞒不了他,他跟他的老爹老娘说那就照着我二哥说的办呗,人家提出分家咱还能不同意呀?刘兆兴没想到三儿子把这件事情答应得这么痛快,二儿子刘庆年再向他提出分家的事时,他告诉二儿子:“那就分呗!”
  刘庆年提出了一个分家方案,当然这方案是他跟许灵芬一起拟定的:南院归老二刘庆年,北院归老三刘贤年,贤年光棍儿一条,有间房住着就行,北院的正房里让老爹老娘住着,等颂年出了嫁,老爹老娘百年之后,北院的所有财产就归了老三,他乐意卖钱也行,人幸福院归公也行,没人管他!刘兆兴去把全家人召集在一起开了个分家预备会,因为只有全家人都没意见时才能找人写文书。刘庆年提出这个方案后问刘贤年这个方案中不中,刘贤年没说中也没说不中,他说既然是提方案,那我也提一个方案:南院归我,北院归二哥………刘贤年还没把方案讲出来,刘庆年便不耐烦了,质问他的弟弟:“你有什么资格分南院?”刘贤年反问他的哥哥:“你有什么资格分南院?”刘庆年便一笑,问刘贤年:“哪一天没有看场这活儿了,你靠啥挣工分,你连自个儿都养活不了,还怎么尽赡养老人的义务?爹妈老了是不是得由我养?我尽了赡养老人的义务,当然在分财产上得优先,三间好房子就得归我!”让刘庆年这么一说,刘贤年还真没有什么可反驳的,因为他无法跟刘庆年说他已在自学高中的知识,将来要成为一个无线电专家,别看现在这样,往后看,我刘贤年不见得比你刘庆年差!但那些毕竟是想象中的事情,在没有成为现实之前,没有人相信你有那个能耐,庄稼人讲究的是以成败论英雄,不见兔子不撒鹰,你说你有多大本事,将来会怎么怎么的,谁信?哄小孩子去吧!见刘贤年半天不吱声,刘庆年便以为在心理上自个儿占了上峰,心想得来个乘胜追击,不给刘贤年以喘息的机会,在心理上彻底压垮他,在分家这个问题上自个儿就赢得了主动权。想到这儿,他把跟他老爹老娘说的那番话又搬了过来:“贤年,你这个样子,这辈子也只能打光棍了,没有老婆孩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间草棚子住着就行了,要那么好的房子干什么……”刘庆年还想往下说,刘贤年已经火撞脑门,已是成年人的他最恨别人说他一人吃饱连耗子都喂了之类的话,他也多次勾勒出自己美好的未来,有妻有子,别人有的他都有,别人没有的他也有,而今,他的亲哥哥竟然说出这一辈子他就只能打光棍,对他的自尊心是极大的伤害,人在气愤时说话就掌握不住分寸。他站起来跟他哥哥说:“我就是再下辈子看不着女人的后胸勺,也不会勾引别人的老婆!”说完他就往屋外走!刘庆年当然听出他弟弟这话是什么意思,气得眼冒金星,追出去就要揍刘贤年。刘贤年转过身来,怒视着刘庆年:“你打,你打吧,打死我,你得给我偿命,我残疾腿换你好腿,值!你打不死我就别想在分家上占便宜,没有我在文书上签字,这家分不成!”
  刘庆年举起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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