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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林艳攒了半个月的假,她想乘秋高气爽的时候到新马泰去游玩一次。她邀马昊同行,马昊说没有时间,林艳瘪嘴道:“你有时间跟那些坐台小姐勾肩搭背,却没有时间陪我到新马泰玩一趟?你对那些坐台小姐都个个呵护有加,为什么独独对我这么冷淡,难道我还比不上那些坐台小姐?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瞧你说的……这是哪儿跟哪儿呀。”马昊心里想,我与那些坐台小姐勾肩搭背,是因为工作需要,没有她们提供情报,我在大鸭梨干什么呢?况且,这种话是你一个有夫之妇该说的吗?他满脸堆笑。林艳翻着白眼道:“你鬼笑什么?嫌我有夫之妇,说这话寒碜?”她竟好像能看清马昊内心的想法似的。马昊连忙否认。
  “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我没有时间哪。”面对林艳的追问,马昊为难地道。
  “你骗谁呢?你前几天还跟我说你还有二十多天的假没休呢。”
  “我是还有二十多天的假没休,但是莫晶晶要我用这段时间来陪她。她已经办妥手续,马上就要走了。”
  “她准备去哪个国家?”林艳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美国。”
  “好嘛,有本事的都跑出去了,留下些没有本事的在国内起哄。你是不是也准备跑出去呀?”
  “有本事的才跑出去,像我这样没本事的,只好留在国内起哄了。”
  “你别跟我嬉皮笑脸的。我问你,你到底跟不跟我去?”
  “我说了,我去不了嘛。你又不是不知道莫晶晶的脾气,再说,就剩最后……”
  “你不去算了,说那么多干什么?”林艳沉下脸道,“你陪你的莫晶晶去好了。你的莫晶晶当然比我更重要。我算哪块地里的哪棵葱呀。”
  林艳说着,伤心起来,几乎要流下眼泪。
  “唉唉,你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林艳转身就走。马昊感到心乱如麻。
  “我跟你到底算怎么回事?”他望着林艳的背影,痛苦地想。
  没有人真切了解马昊心里对林艳的喜爱,他对林艳的喜爱甚至远远超过女朋友莫晶晶。因为论相貌,林艳与莫晶晶不相上下,同为壁人,论脾气禀性,林艳却要比莫晶晶强胜得多。虽然林艳也时不时会耍耍小脾气,但决不会像莫晶晶那样无理取闹。尤其是林艳非常懂得在场面上给男人以面子,当着旁人她决不会顶撞一个男人,即便是对名为丈夫实则形若路人的藏西贵也是这样。马昊从来没有听到过她在别人面前说藏西贵的坏话。
  而这一点对一个男人是极为重要的。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是不好面子的。马昊不是圣人,当然也不例外,而莫晶晶就做不到这一点。她常常当着别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而且她好像还非常喜欢当着别人的面故意让他下不来台。有时候马昊到他们学校去,坐在她的宿舍里,她会当着她的同学的面训斥他,就像训条狗一样,马昊常常气得忍不住要抽她。
  “可惜呀,”马昊望着林艳的背影喃喃自语,“你已是名花有主,我若要硬塞进去,不就成了第三者插足?”
  马昊知道林艳爱自己,但他没有把握,林艳对自己的爱,是否只是缘于家庭生活的不幸福。
  马昊有些恨自己没能早些遇上林艳。
  因为这件事,马昊怀着失落的心绪度过了这一天。
  这一天林艳同样过得没情没绪。她也在反复地想,自己和马昊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她喜欢马昊,这个人年轻,有朝气,有想法,生机勃勃;不幸的是,却胆小如鼠,常常到了关键时刻,眼看两人就要迈出那关键的一步,他就会抽身而退,不由自主地打起退堂鼓来。她猜测马昊大概不是怕藏西贵,他老是在关键时刻抽身而退,主要原因可能还是因为自己是一棵残花败柳,他没有兴趣。莫晶晶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新鲜玫瑰,对他显然更具有吸引力。
  可是,她立刻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觉得马昊不像是那种人,她想马昊和自己之所以至今还没能迈出那关键的一步,大概是因为自己的热度还不够。她回想起来,自己一贯只是暗示,从来没有明确地说过对他的好感,马昊大概是有点儿把握不准,因而害怕自讨没趣。
  她决定以后有机会时她一定要采取更加坚定更加明确的行动,再不予马昊以退缩的借口。
  她就在这种自我肯定又自我否定的反复琢磨分析里度过了一天。待到酒楼打烊,她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钟了。
  藏西贵躺在床上看电视,正在看一部香港电视连续剧。
  “回来了?”大概是听到她在外面屋里换鞋子的声音,藏西贵在屋里问道。
  “嗯。”
  这对夫妻一向都是这样淡淡的,今天也不例外。
  林艳朝藏西贵屋里瞄了一眼,轻轻应了一声后,就脱了衣服到浴室洗澡。洗完澡,她没有去藏西贵屋里,而是趿拉着拖鞋,直接回到了自己屋里。在这套三居室的房子里,夫妻俩各占据着一间,另外一间是会客室,他们平时并不睡在一起。
  林艳回到自己屋里。她拉开被子,斜倚在枕头上,拧亮台灯,拿了一本《季风》随便翻了起来。每天都是这样,她在睡觉前照例要翻翻杂志报纸,不是为了增长知识,只是为了催眠。无聊的杂志往往是最好的催眠剂,胜过任何安眠药,对这一点,林艳深有体会。
  她正在翻看一篇关于当代中国青年夫妻关系的人云亦云的分析文章时,听到浴室里响起了哗哗的流水声。她想大概是藏西贵在洗澡。过了不到一刻钟,她看到自己卧室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一道缝。
  “我可以进来?”藏西贵探头探脑地道。
  “来吧。”林艳又翻了一页杂志,同时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给藏西贵腾出地方。
  藏西贵飞快地溜进她的卧室。他将手里捏着的烟盒和打火机扔在桌头柜上,同时一头扎进了林艳的被窝。
  林艳发现他没有穿衣服,光着身子。
  藏西贵从上到下抚摸着林艳光滑的躯体。
  “你有没有兴趣……”
  “来吧。”
  林艳将杂志一丢,脱去睡袍,仰卧在床上。藏西贵轻轻地抚摸着她,一会儿手,一会儿舌头……林艳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藏西贵一翻身爬到她身上,林艳身子颤抖了一下,差点儿将他掀下来。藏西贵伸手将她抓牢。
  随后的一段时间,林艳躺在床上,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再也没有动过一下。
  藏西贵好像对这一切并不计较,或者说已经习以为常。自从这对夫妻结合一年后,他们每次干事就都是这样了。有时候是藏西贵想要,有时候是林艳想要,两人都从不拒绝对方。两人好像都觉得这就像上班一样,是自己的义务。
  藏西贵的活做得很细,因而也很慢。等他将一切工作做完,大汗淋漓地从林艳身上翻下来时,林艳瞄了瞄床头柜上的猫头鹰闹表,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完了?”林艳问。
  “完了。”藏西贵答道,点了一支烟。
  “到自己屋里抽去。”
  林艳下床又冲了一个澡。等她从浴室出来时,发现藏西贵已经遵从命令回到了自己屋里。
  “我睡了。”藏西贵在自己卧室里道。
  “嗯。”
  林艳推开门.将烟盒扔到他的床上。
  “明天我要到深圳去一趟。”藏西贵说。
  “嗯。”
  “你要不要我给你买点儿东西?”
  “不要。”
  “好吧。”啪地一声,藏西贵拉灭了灯,“你也早点儿睡吧。”
  “嗯。”
  林艳重新回到自己屋里。她关上门拉熄了灯躺在床上。她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胡思乱想。她想,可惜刚才在她身上瞎折腾的不是马昊,如果刚才在她身上瞎折腾的是马昊就好了。事实上,刚才当藏西贵在她身上爬上爬下时,她是把他当成马昊的;可惜一睁眼,一切就全都变了。
  她不知道当藏西贵在她身上时,是不是也把她当成了她在青年宫和马昊看话剧时看见过的那个女人。她不关心这一点,她对藏西贵是不是把她当做别的女人无所谓。她知道,藏西贵对她是否将他当做别的男人也一样无所谓。
  这两个人就好像是由于旅店主人的安排,错误地睡到了一张床上的旅客。今天还是睡在一张床上,明天是否还睡一张床就不知道了,也无所谓。在现在的中国夫妻中,这样的夫妻不多,可也不少。有人也许会对他们的生活方式感到奇怪,他们自己却早已习以为常。林艳想,大概现在的中国夫妻中,很多都是这样的吧,同床异梦,貌合神离。从来不闹矛盾,也从来没有激情,只不过那些人没有他们旷达罢了。
  这一晚,林艳做了很多梦,都是围绕着马昊的。
  这一晚,藏西贵也做了很多梦。他梦中的主角是官丽丽。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何舍之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办公室,忽然楼下值班室打来电话,让他到门口去接一个人。何舍之很奇怪,这会儿会有谁来报社找自己。他夹着皮包下了楼,老远就看见一个西装革履、戴金丝边眼镜、风度不凡的人朝他迎了过来,一边笑一边跟他握手。何舍之笑着跟他握手,心里寻思,这人是谁?
  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
  那人好像看了出来,哈哈笑着摇晃着他的手:你小子才几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我是陆野鹤呀。
  陆野鹤?何舍之眨了一下眼睛,他恍然想起,原来这是他刚当记者不久时结识的一个朋友,也是他的校友;不过跟他不是一个系,他是新闻系,陆野鹤是历史系的,而且陆野鹤比他高两届。陆野鹤三年前就到日本留学去了。陆野鹤到了日本以后,只给何舍之来过一封短信,寥寥七十几个字,还有一张他在东京银座夜幕下拍的照片。难怪何舍之一时想不起他来。
  何舍之侧着脑袋,一边躲野鹤脑袋上浓重的发油味,一边好像挺亲热地问陆野鹤什么时候回来的。听陆野鹤说自己回来已有些日子了,何舍之立刻显出一副很嗔怒的样子,责怪他何以不一回来就来找自己,也好让他请他喝杯水酒,接风洗尘,尽尽地主之谊。陆野鹤说,不好意思打扰。
  一边说,陆野鹤一边请何舍之赏光,一起去吃顿饭。何舍之搔搔头皮,颇有些为难,因为临下班前,他刚跟官丽丽打好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到保利大厦去看时装发布会的,有人送了他两张票。他虽然对官丽丽有意见,但他尚舍不得与官丽丽分道扬镳。
  何舍之对陆野鹤表示抱歉,说今晚有事,约了别人出去。陆野鹤不听他解释,执拗地要与他一起吃顿饭,连何舍之推到明天都不行。他毫无通融余地地说:“要是你今天不答应跟哥们儿一起吃顿饭,就是瞧不起哥们儿,既然哥们儿在你眼里那么不值钱,那么从今以后,就谁也不要理谁好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何舍之看陆野鹤的意思很坚决,如果他坚决不答应,陆野鹤说不定真的会翻脸。他只好允诺与陆野鹤共进晚餐。他给官丽丽打了一个电话,小心翼翼地跟官丽丽解释,但是官丽丽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把电话摔了。
  官丽丽说:“你瞧着办吧。”
  何舍之不想让陆野鹤瞧出自己的尴尬。这不是什么光彩事。他闷闷不乐地跟陆野鹤去吃饭。陆野鹤兴高采烈,一路上喋喋不休,好像全然没有发现他的不快。
  两人打车到了体育馆旁边的素雅斋。陆野鹤点了菜。陆野鹤点的菜不多,但是很精。何舍之知道这桌看上去十分简单的菜肴,没有一千块钱下不来。何舍之就想,礼于下人,必有所求。
  三年前,陆野鹤想出国,何舍之帮过大忙。其时陆野鹤是在一家出版社工作,就在何舍之他们报社楼底下。陆野鹤先是借职务之便,炒卖书号;后来发展到利用业余时间帮书商编书赚点儿小钱;等到门道彻底摸熟以后,他就一脚蹬开书商,自己开始当头,组织人编书赚大钱。几年工夫,书编了五六十本,钱赚了几十万。那个时候,陆野鹤是何舍之他们楼里最风光最有本事的人之一。
  陆野鹤很有雄心大略。他将自己看作鸿鹄。瞧不起燕雀。他不是那种小富即安的人。有钱以后,他并没有急着享受。他一门心思计划的是出国留学。按他自己的话说,有了钱,只不过是具备了发展的硬件,要进一步发展,进一步赚大钱,还须具备发展的软件。当时陆野鹤已有硕士身份,他计划到美国再弄一个博士头衔。可惜他的英语不是很好,考了几次托福和GRE都没通过。
  英语不好,并不等于他的头脑不行。恰恰相反,陆野鹤的脑袋是何舍之见过的最好使的脑袋。当时陆野鹤一见此路不通,立刻改弦易辙,全力以赴走起另条路来:以杰出人士的身份出去。美国——不止是美国——都有这样的政策,对有成就的人敞开大门欢迎,多多益善,根本无须什么考试。
  何舍之就是在这一点上帮了陆野鹤的大忙。当时何舍之刚毕业,社会关系还没打开,但是其时他已有许多同校同系的师哥师姐在众多媒体上把持了大权。何舍之给陆野鹤写了十数篇通讯、特写,发表于各类有影响的报刊杂志上,包括一些外文杂志上。他在文章中,把陆野鹤吹捧成了一个杰出的学者,根据就是由陆野鹤自编或组织人攒的五六十本书。
  没想到,他这一吹,美国人倒还没反应,日本人却抢先一步,漂洋过海到中国挖人才来了。当时京都大学有个教授,一天七八个电话追过来找陆野鹤,想收他为学生。陆野鹤英语不太行,日语更是一窍不通。但是这没关系,一切有京都大学那位爱才如命的教授担保,连签证都是京都大学那位老教授先在日本签好,然后寄给他,在国内日本大使馆返签的。如果是在国内通过日本大使馆签证,还极有可能被拒签,但是先在日本国内签好,再回过头到驻中国的日本大使馆返签的签证,当时是百不失一。
  陆野鹤就是这样到日本读博士去的。可以说,是何舍之用报纸叠了一只大洋船,送陆野鹤飘洋过海的。
  不过何舍之也不是义务他将陆野鹤吹成了杰出人士,自己也赚了陆野鹤三四万块钱。在三年前,这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当时何舍之一个月工资才三四百元,这笔钱够他赚个七八十来年的。更重要的是,何舍之就是由此开了窍,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广进其财。在何舍之看来,除了抢银行,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意了。
  何舍之一边就着浆汁剥吃被黄酒醉得东倒西歪的基围虾,一边问陆野鹤是否已拿到博士学位。听陆野鹤说早拿到了,只差一篇论文,连博士后都将到手,何舍之不由又吃惊又羡慕,骂道:“日本鬼子鬼精灵,你他妈的是怎么蒙过他们的眼睛的?三年时间,一个人即便不吃不睡,天天抱着书读,也不可能拿到博士后。”
  陆野鹤道:“你别忘了,我与众不同,我是杰出人士。日本也是一个讲究资历的国家,甚至比咱们中国人更讲究。日本人又讲礼貌、谦虚,像我这样的杰出人士,即使学业中有些小毛病,他们也不敢乱挑,他们只会认为是自己知识浅薄,理解不了。”
  陆野鹤一边说,一边乐。何舍之跟着乐,一边乐一边说:“你算什么鸡巴杰出人士。”陆野鹤说:“你别把豆包不当干粮。我有五六十本著作,小小年纪,便出书,还不算杰出人士,什么样的才算杰出人上?”何舍之笑道:“你蒙日本人行,你蒙得了我吗?你那算什么著作?你的书都是你编的找人攒的,可不是你写的。”
  陆野鹤有些可怜地瞅着何舍之,点头叹息说:“你真是迂。日本鬼子哪知道这些?他们还以为这五六十部书是我写的。”何舍之笑道:“你们导师一定对中文狗屁不通。”陆野鹤说:“谁说的?”何舍之用沾满浆汁的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说的。你们导师但凡略通中文,一看陆野鹤‘编’这个‘编’字,就将你看漏了,还能容你混水摸鱼?”
  陆野鹤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就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一直笑出了眼泪,才说:“我的导师根本就没看过我编的书。全日本国看过我编的书的人,大概也只有我一个。”
  何舍之听了陆野鹤的话,不禁愕然。他想像不出陆野鹤是怎么在他的导师面前蒙混过关的,经过陆野鹤解释,他方才明白。据陆野鹤说,他的导师对报纸上的东西总是深信不疑,因为在日本办报是非常严格的,谁要是说了一次假话,那家报纸就算完了。所以在日本凡是报纸——不但报纸,别的新闻媒体也是一样——绝对不敢说假话,登假消息,搞有偿新闻。日本学者大都很天真,以为中国也是如此。
  陆野鹤又说又笑,何舍之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说:“都说日本人聪明,中国报纸有中国特色,他们却不懂。”陆野鹤说:“幸亏他们不懂。要是他们懂,我就完了。”
  两个人一边吃喝一边说话。何舍之问陆野鹤此次回国目的何在。陆野鹤说他这次回来是为毕业后回国发展做准备打基础。陆野鹤望着何舍之说:“这次还要请你帮忙。”何舍之笑道:“你还要我帮什么忙?你已经是杰出人士,我只是这个。”
  何舍之说着,朝陆野鹤翘了翘小拇指。陆野鹤双手乱摆说:“咱们兄弟之间别说这个,你还不知道我陆野鹤吃几碗饭的。在日本很难混。日本人大多数瞧不起中国人,对中国人有成见。我想学业完成后,立刻回国,在国内谋求发展。”
  何舍之七窍玲珑,一听陆野鹤的话,就隐约猜到陆野鹤找自己的目的所在,不无揶偷地说:“你不会是想求我帮你打知名度吧?你已经很有名气了。你的名气要再大一些,就赶上克林顿了。”陆野鹤笑道:“不要扯谈,我跟你谈正经的。别说我没名气,就算以前小有名气,现在时过境迁,恐怕也早已被人忘得差不多了。”何舍之将一只醉虾塞进嘴里,边吃边说:“看来你找我还真是想打知名度。”
  何舍之既确定陆野鹤找自己的目的是打知名度后,就在心里迅速地盘算了一下。这样好的送上门来的买卖,他是决不肯轻易错过的。他沉吟地对陆野鹤说:“你想打知名度,不知费用问题考虑过没有?现在打知名度,可不比从前。现在打知名度,费用比从前高多了,高了一倍二倍不止。你是否承受得起?”陆野鹤说:“钱不是问题。”何舍之笑道:“你当然没有问题,你是大款嘛。”陆野鹤说:“以前在国内搞书赚的那几个钱,早花光了。我现在这点儿积蓄,都是在日本打工赚的。在日本的这几年,我只花了三分之一的时间用来学习,其余三分之二的时间倒都花在打工上。”何舍之说:“你一定是打黑工,打黑工在日本不犯法吗?”陆野鹤说:“抓到就犯法,没抓到犯个鬼法。”何舍之瞅着陆野鹤,半真半假地笑道:“堂堂大博士,跑到日本去打黑工,你真给我们中国人民丢脸。”陆野鹤毫不在乎,听了也笑:“中国人民的脸我不丢也早让别人丢光了。”
  陆野鹤说他想上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专栏,问何舍之能不能帮忙。何舍之不住地摇头说:“你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东方之子也是你想上就能随便上的?上东方之子的,都是杰出人士。”陆野鹤道:“我也是杰出人士。”何舍之说:“你这杰出人士属打假之列。我劝你别上那儿去丢人现眼。上东方之子倒真是能出名,不过,那种名我看你还是不要出的好。”
  陆野鹤虽知他言之在理,但仍不禁显得怅然若失。
  陆野鹤说:“东方时空的‘讲述老百姓的故事’也挺好,能一那栏目也不错。”何舍之说:“上那栏目的都是些小人物,而且讲的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愿意?”陆野鹤说:“管它小人物大人物,只要能扬名就行。”何舍之摇着头说:“你要上中央电视台我没有办法。中央台门槛太高,我迈不进。要上中央电视台,你得另外想办法。”
  陆野鹤说:“你这人真没劲。”他颇不情愿地说:“那咱就先不考虑中央电视台吧。先通过别的媒体打打知名度,等条件成熟,再上中央电视台;咱也跟蒋介石似的,搞它个曲线救国。”何舍之让他别做梦。陆野鹤说:“什么叫做梦?有想法才会有行动!没听老古话说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陆野鹤说着,夹了块五香犹鱼干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我不在国内的这几年,国内变化很大。我对国内的情况不太了解。现在国内哪些新闻媒体影响比较大?”何舍之说:“真正有全国影响的新闻媒体并不多,报纸电视,掰起手指头来数,也就那么五六家,有些听起来名气大,但只是在地方上名气大,拿出去狗屁不是。”
  陆野鹤向何舍之讨教上哪些媒体比较合算。何舍之一边在心里迅速盘算帮他上哪些媒体赚头大而且自己能办到,一边慢吞吞他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个问题我就不太好说了,要看你自己的意思。”陆野鹤说:“我全权委托你。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经纪人。”
  何舍之认真看着陆野鹤,见陆野鹤不像是在开玩笑,才沉吟了一下说:“那行,哥们儿就给你办办看,只要你信得过哥们儿。哥们儿这回就给你两肋插刀了。”陆野鹤不停嘴地说信得过,笑着说:“连你都信不过,让哥们儿信谁去?”
  何舍之知道今天抓到了一只大猴子,心里不禁窃喜。他将这事进一步砸实说:“既然你信得过我,让我当你的经纪人,那么咱就先小人后君子,先将费用问题谈好,免得到时候你又高了低了的,哥们儿之间闹矛盾。”陆野鹤使劲摆着手说:“我说了,费用不是问题,该花多少钱,你敞开了花就是。哥们儿的钱就是你的钱,哥们儿信你,哥们儿相信你不会给哥们儿胡糟踏。”
  听到这话,何舍之才算彻底放心,一笑说:“这你放心,我办事你是见过的。我是那种拿着朋友的钱不当钱,乱来的?”随后又认真地说:“不过先谈好,我才好去张罗。要不然,到时候我那里跟人说妥了,你这里又说不行,弄得我骑虎难下。”
  陆野鹤笑吟吟地望着何舍之说:“你看我是那种人吗?”何舍之坚持说:“还是先谈妥了好。咱先小人后君子。你放心,咱们是哥们儿,我绝对不能赚你的钱。我只是给你帮帮忙。”陆野鹤说:“咱俩什么交情,我还不了解你?你要是那种人,我就不找你了。”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个人话越说越知心,何舍之笑一笑,对陆野鹤的信任表示感谢,说:“上次瓜州青年报发你那篇通讯花了多少钱?”陆野鹤说:“一千刚出头吧。”何舍之说:“那篇通讯多少字?”陆野鹤说:“也就千把来字吧。”何舍之说:“现在你要在瓜州青年报发这么一篇稿子,至少要这个数。”
  陆野鹤见他伸出两根手指头,以为是两千,笑着说:“两千,不多。”何舍之笑道:“两千?再加个零。”陆野鹤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说:“两……万!”紧接着就大摇其头道:“别开玩笑!”何舍之道:“不是开玩笑。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告诉你吧,两万能拿下来就不错了。”陆野鹤很不自然地笑着,“你小子也别太黑了。我虽然在日本攒了两个钱,离百万富翁还远着呢。”何舍之筷子头悬在一盘油爆虾上:“你要是以为我在诓你,我打算嫌你的钱,那咱们就没法谈了。”
  又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气氛顿时就僵了下来。好长时间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何舍之一边拿餐巾擦着嘴,一边东张西望,好像急于走人,不愿再谈下去的样子。终归陆野鹤是求人的,怕将事情弄僵,不得已只好先开口。他用一种可怜兮兮的语气说:“能不能便宜一点儿?哥们儿攒俩钱也不容易!”
  陆野鹤岂知何舍之抓到他这样一只猴子岂肯轻易放过?何舍之用毋容置疑的语气,铜口铁牙地说:“就是这个价,一点儿都不能少,而且只能发一千字,不能配图片,配图片要按占版面另外算钱。要是你能用比这个价钱低的价钱把这事办下来,哪怕低一分钱,都算我不是东西。我告诉你,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一点儿水分都不掺。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可是他说了大半天,陆野鹤也不能相信三年前一两千的活儿,仅仅过了三年,就会一翻二十倍,翻到两万。何舍之懒得搭理他,东张西望,由他自说自话。陆野鹤见他不理会,也就不说了,从兜里摸出烟来抽,同时丢一支给何舍之。何舍之说自己戒了烟,将烟丢还给他,陆野鹤却认为他是故意不抽,心里愈发生气。
  何舍之又吃了几口菜,才放下筷子,拿餐巾抹抹嘴说:“我吃好了,我还有点儿事,先走一步。你慢慢吃。有事回头你再给我打电话,呼我也行。”
  他招手让服务员拿了纸和笔过来,给陆野鹤留下自己的呼机号和办公室及家里的电话号码,便起身告辞。陆野鹤也没留他。何舍之知道陆野鹤非常生气,他心里也有一些不踏实,心里对自己说,你也别过分了,别弄到头来,把看着到手的一块肥肉弄丢了。可后来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心冒一回险。他相信陆野鹤一定还会回来找自己。他下定决心,寸步不让,放着这么一块大肥肉,不狠狠榨出两碗油来,那才他妈叫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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