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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2日晚上红旗接到初云的电话把她吓了一跳。她赶到鸣放家,看见这两个人满身是血闹到如此地步!她赶紧传来小范来把鸣放送到医院。这家伙胸脯上的肉也翻开了缝了27针却全无知觉。这天晚上她们在鸣放家守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红旗叫初云回家,然后把屋子收拾干净不留痕迹。这家伙睡了18个小时直到中午方才醒来。下午马缨和贝贝回来,红旗说鸣放在工地碰伤了,这才离开了鸣放家。
  鸣放闹的太不像话了!
  但是红旗自己也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就在鸣放闹事的几天以后,佟同终于打来了电话,是乔乔接的,乔乔大声喊着“妈妈”。
  “红旗,是我。”平常熟悉的喑哑的声音。
  “佟同,你死到哪儿去了?”
  “对不起……”
  “说对不起就完了?你四个月没打电话没写信,你想怎么着?你想散伙?想散伙趁早说!”
  红旗出了一通气。佟同走的时候,红旗送到北京又送到上海,那航班经上海飞往东京。她在首都机场的大厅里大哭,把周围的人吓坏了。她不知道怎么会在候机大厅里嚎啕大哭。佟同给她擦眼泪亲她哄她转身买来去上海的机票。佟同好就好在会哄人善解人意,那时候他们没钱可是佟同舍得花这几百块钱。红旗上了波音747,找人调座位两个人坐在一起。可是一会儿到了上海,红旗再不能走了,只好再表演一回哭的把戏。红旗哭得佟同心烦意乱,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说道:红旗,一年之内一定让你到东京来!他们结婚六年并没有多少卿卿我我的场面,两个人经常出差,经常分别,一切平平淡淡,不知道爱还是不爱,不知道是否需要分辨爱还是不爱。佟同去日本的合同是三年,她要带孩子独自生活三年,这不委屈吗?所以她大哭。女人哭得最伤心的时候肯定是委屈而不是别的。
  打过这次电话算是恢复了正常的联系。佟同说好每个星期六打电话过来,红旗办签证的时候又多打了两次电话,买到机票,红旗就在街上给佟同打,告诉他到达东京的时间。现在S市方便得很,街上小小的电话亭就可以打国际直拨。佟同在电话里说道:
  “一路顺风。奥古斯都保佑你。”
  奥古斯都使她觉得亲切。好多年前他们说起过这个古罗马的不可一世的皇帝。那是安徒生童话中的一句话:“哎,我亲爱的奥古斯都,一切都完了,完了!”她喜欢安徒生,她是在安徒生的陪伴下长大的。幼年时候只有安徒生童话是心灵的栖息地和避风港。当年她拒绝了他之后,他感叹地说出了这句话。他说“完了”却没有完,还是嫁给了他。
  她终于起程了。还是那架波音,还是那两个空姐,还是走上海。她的邻座是个四十多岁大块头男人身体侧面的肥肉从座位上溢出来逼得红旗尽量收缩。他公务出国到东京参加环保会议。他是个环保专家尽管他现在破坏“环境”。环保专家爱说话或者见了女人爱说话口中滔滔不绝不说环保而说日本说东京他是第三次去日本。他说日本女人个子矮腿短有不少锣圈腿长得好看的不多长得好看的都像中国人。红旗想起两年前到厦门出差在火车上遇到一个鞍山人也是知识分子也是大块头也爱说话对她一见钟情。女人总要遇到这一类事。那次红旗想去杭州那男人说他到杭州办事正好给她作向导。其实他要去广州却陪了她两天给她办旅馆订机票。她觉得那男人不是坏人她一个人玩太孤单有个殷勤男人也好利用利用。一本杂志说有没有利用男人的心理是两类女人的分野。职业女性难免有利用男人的心理,但是她是传统女人不会越雷池半步。他陪她游西湖请她吃大排档说他的工作说他的爱好说他的婚姻说他的痛苦。他没有过分的举动只是说“喜欢你”。他的痴迷的目光现出真情起码是一时的真情。这些知识分子总要说起婚姻的不幸挑动女人的怜悯,他白长这么大块头好像就要掉泪好像不堪一击。她只能给他眼镜后面的傻笑。他替她买好机票送她到机场。到了机场她才知道他买了两张票要和他一起走。她急了逼着他将厦门的票退掉重买了广州的票。她坚决还他代付的机票钱而只好收下他的一大堆食品。以后他来过几次电话她也没有接。不知道哪一点吸引他,是身材是厚道是愚钝还是傻笑?她身边的环保专家只是爱说话并没有别的。
  “到了东京一起玩玩好吗?”环保专家忽然说道,他的肥大的身躯越发从座位上溢出来。
  “还有我先生呢。”红旗说。
  “那有什么!能告诉我电话吗?”
  “不。”
  说着就来了!说着就飞过了东海飞过了九州飞过了濑户内海飞过了富士山飞过了东京湾。
  飞机落地的一刹那红旗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平安了没有掉到东海里。她坐过许多次飞机可是每次都这样想。
  “再见——你家小先生要着急了!”
  环保专家说“你家小先生”是一句不失身份的歉意。
  红旗推着行李车出来。她准备在东京住两个月,带了两个大箱子。一个是自己的衣物用品,另一个是给佟同带的东西。红旗在S市曾给福冈的表姐打过电话。表姐是大姑的女儿,十几年没有见面,邀请红旗去福冈玩。佟同要能请假,一起到表姐家住几天。万一佟同去不了她也一定要去,哪能辜负热心的表姐呢?哪能不到日本各处走走看看呢?
  可是机场出口没有“你家小先生”,却是来了个更小的小先生。
  “红旗,你好!”
  廷洪走上前来。
  “佟同呢?”红旗顾不得问好。
  “他在高松。”廷洪还是不阴不阳的。
  佟同出差跑了啥时候回来不知道。廷洪拎起两个大箱子。
  “走吧,坐大巴去。”
  出了机场大厅红旗看见了日本的天空。灰蒙蒙的天空好像金属涂漆的那种冷冰冰的颜色。成田机场的大楼并不高大,空气是新鲜的,新鲜得有点酸溜溜的味道。红旗站在异国的土地上,她千里寻夫,可是她的夫呢?她心里也酸溜溜的堵得慌。
  她随廷洪乘大巴进城。她早知道东京比S市暖和得多,十一月的天气,廷洪毛衣也不穿。他在机场多等了两个小时好像不高兴似的。也许他有不顺心的事今天又不得不大老远跑到机场来。红旗心事重重,望着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路灰蒙蒙的房屋。大巴上了都市高速道被金属防噪音板隔住啥也看不见。下了大巴换出租车。这种大屁股的出租车好放行李,日本司机点头哈腰服务周到。廷洪坐在前座和司机说话,日本人说话太快红旗的半吊子日语根本不行。她也没心听。天黑下来,他们终于到了,这就是“我孙子”?那时候红旗觉得这名字好亲切。一幢两层小楼,他们上了二楼。
  “你就住这儿。”
  廷洪说这是他和佟同合租的房子,他去别的!临时地方住。这是钥匙这是佟同留的钱这是东京交通图这是被褥这是电视机的遥控器这是空调机的遥控器这是厨房这是冰箱这是热水器这是卫生间。这是这房子的门牌号码对面是“我孙子”地铁站,出门的时候记住这地方可别走丢了。
  “电话,我要电话!”红旗叫道。
  “我不知道。你只好等他的电话啦。我不想参与你们的事。再见!”
  廷洪就这样把她扔在了东京。这一切当然是佟同安排的。你这是啥意思?哪有像你这样的?你想气死我吗?你还有啥不可告人的目的?
  红旗在地上睡了一夜。一间卧室一间起居室,窄窄小小的房子,睡就睡在“榻榻米”上,被褥在拉隔里。她原以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没有床的房子睡不着,说不定半夜来个妖怪一口把你吞进肚里。可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睡醒了不知道在哪里,想了一阵才明白在国外在东京在“我孙子”。睡醒了饿得慌,想起昨天没吃晚饭。她浑身无力坐在“榻榻米”上哭起来。四壁空空就像坐在井里。她越哭越伤心,没有人听她哭她揿开电视机对着画面哭,哭了半个小时。哭够了去洗澡,哗哗的流水冲在头上惹她又哭一回。人家说爱笑爱哭的女人有好处宣泻渠道通畅不会得糖尿病不会长子宫瘤不会生乳腺癌不会精神失常不会上吊自杀。洗完哭完肚子更饿,这才去翻冰箱。没曾想冰箱里有面包饮料熟肉生菜还有牛奶果酱黄油乾酪。东西好新鲜,不知是佟同买的还是廷洪买的。红旗胃口大开,一边吃一边为新鲜的东西生气为廷洪的好心生气。一直到她吃完佟同该死的电话也没有来。廷洪住哪儿?昨天一着急忘了问他住哪儿电话多少号。找不到任何人。廷洪不会再来了,佟同一直不来电话咋办呢?对面是同样的房子,一个老女人在院子里晾被单,老态龙钟,哆哆嗦嗦,像电影《望乡》电视剧《阿信》中的日本老太太。电话机在沙发边上,奶黄色的电话机像个娃娃脸。她拨了个1086,然后是S市的区号024,接着拨通设计院的号码。
  电话立即通了。这电话太方便了,哼!
  “红旗呀!”初云的声音清楚极了。“你好!你的电话真快!前天还在沈阳,这就在东京了!新婚不如久别,佟同乐坏了吧?”
  “你小姑娘懂啥?你别在院里胡说八道。”
  “哈,上狄斯尼了吗?上东京塔了吗?这回该好好玩玩!”
  “还玩!我要和佟同离婚!”
  “离婚?你想离婚?跟你老公亲嘴说的?嘻嘻……”
  “烦人!我还没见着他。”
  红旗把到东京的经过简单说了几句。
  “没事儿,见着你老公就好了。”初云是什么大事也不怕。“人怕见面,树怕扒皮。你电话多少号?”
  “你要给我打电话?”
  “没准儿。”
  “告诉你:48675200。”
  “记住了!4867,486计算机,你老公就是搞计算机的嘛!5200,我爱佟同。”
  这丫头反应真快!
  “你爱让给你!”红旗总算说了一句痛快话。
  “废话!喂,不是我要给你打电话,是我爸。”
  “瞎说啥死丫头!”
  “我爸要上美国,回来路过东京,到了东京就给你打电话。”
  “他说的?”
  “我说的。”
  “你这人!在院里咋啥都说!”
  “别怕,这儿没人。红旗,和佟同离了我看也没啥。祝你好运!”
  红旗撂下电话出了一会儿神。还有像初云这样当女儿的?初云小时候陶总说过,“将来说不定哪个男人要倒霉的”。这话是初云自己告诉红旗的,现在看来倒霉的男人不止一个。陶总真要来日本吗?他啥时候来?她想问初云又没问不好意思问。陶总不知道她在日本,不过初云会告诉他。他路过日本,初云说的是“路过”,说不定在成田机场停几个小时就飞走了。他来过日本不会喜欢看风景逛商店他的事多着呢。哎,陶总不会来的肯定不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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