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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天,中港合资东信期货公司开业庆典如期举行。期货公司的地点在宏达娱乐城。说来宏达娱乐城是东建诸多赔钱买卖中的一个,三年前老书记作主修建了这座3000多平的建筑,贷款投资1000万元。谁知道经营两年,1000万本钱扔进去,设备损失装修破坏再加上贷款利息外部欠款通计亏损210万只好关门。期货公司利用宏达的房子,舞厅于是改作期货营业大厅。房子是好房子,朝阳的三层楼,面临万柳塘路,磨光花岗岩饰面,豪华气派。
  期货公司开业这天,宏达楼洗刷一新,“宏达娱乐城”五个水泥刻字换成了“东信期货公司”六个刨铜大字。门前红旗招展,鞭炮震天,又有两个乳白色大气球升在半空中,一派喜庆气氛。杜宝强使出浑身解数,请来冯副省长肖副市长金秘书长吕人大主任胡政协主席以及市委市政府各委办局各位局长主任处长科长股长还有关系单位各位经理厂长主任处长科长股长以及主要客户八方来宾共计200多人,以陶总经理金党委书记为首的东建全体领导班子以欧阳总经理米利总顾问为首的港方人员恭候其间,还有东建下属的土建一公司土建二公司土建三公司土建四公司土方公司运输公司炉窑公司装修公司结构安装公司机械安装公司电气安装公司金属结构制造公司机械制造公司建筑制品公司电控设备公司工业总公司第三产业总公司附属企业公司建筑设计研究院以及这些公司下属的各类工程公司各类工厂各类商业餐饮业旅游业娱乐业条块网点大小头头前来助兴,真是红红火火,洋洋洒洒,气概非凡,好不热闹!开业仪式之后各位来宾在主人陪同下参观期货公司,只见期货大厅装饰淡雅,窗明几净。身着白色西装和蓝色西装套裙的工作人员列队垂手侍立。三米多长的电子显示板悬在天棚,20几台IBM台式计算机排列整齐。陶兴本看宾客交口称赞心中十分高兴。今天来了这么多达官要员,只是没有把鲁曼普市长请到。
  参观之后是开业仪式。仪式由东信期货公司经理杜宝强主持,东建副总经理孔达人致辞。致完辞是剪彩,一条几十米长的红绸由十几位头面人物同时剪彩。军乐齐鸣,鞭炮震天。
  简短的仪式之后是午宴。杜宝强叫陶兴本出面请各位首长。谁知冯副省长说道:
  “总经理,你的饭我不吃了!我初来乍到,对S市的情况不熟悉,你领我在你这个大院里转转!”
  原来冯副省长是新上任的,有点深入实际的作风。于是陶兴本请金帅邦孔达人杜宝强招待宾客,他请冯省长上他的奔驰车。
  “我们就走一走嘛!”冯省长说道。
  “还是上车吧——我这个院子大得很!”
  冯副省长是老五届清华大学学自动控制的,年龄比陶兴本小五岁,显得机敏干练。陶兴本领冯副省长看了东建的办公大楼,两个基层公司,金属结构公司的2000吨水压机,运输公司的日本KATO300吨汽车吊,机械制造公司的大型设备修理车间以及工业总公司正在试车的螺旋焊管厂。冯副省长还要看福利设施,于是又看职工医院,子弟小学,幼儿园,俱乐部,职工文化活动中心。两年以前陶兴本上任之初,他领客人参观东建这个庞大的基地,会有一种自豪感。但是现在,这种感觉完全没有了。
  “老陶,东建是一头大象啊!”冯副省长感慨地说。“S市这个老工业基地,黎明、松陵是军工企业,还有一些大厂,本身就是一个小社会。企业办社会,你们负担不小啊!”
  冯副省长能够理解国有大企业厂长经理的苦衷。
  陶兴本陪冯副省长转了一个多小时。送走冯副省长,宾馆的酒席也散了,只有孔达人杜宝强等在宾馆门口。孔达人脸皮发冷,他是越喝酒脸越白。
  “省长呢?”孔达人问道。
  “走了。”
  “我还在这儿候饭呢!”
  陶兴本饿了,径直向餐厅走去,孔达人杜宝强跟在后面。
  “一共摆了多少桌?”陶兴本一头走一头问。
  “六、七十桌吧。”杜宝强回答。
  “太排场了!”
  “陶总,摆多少桌,都是香港老板拿钱。东建请客,香港拿钱!”
  餐厅里杯盘狼藉。小侯和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等在那里。陶兴本叫他们和自己一起吃。
  “陶总,你看今天的仪式咋样?”杜宝强是等待夸奖的意思。
  “我看搞的不错!”孔达人说道。
  “杜宝强,期货公司赚到了钱我才会说好话!”陶兴本一边吃饭一边说。
  “陶总,跟你干活就是累啊,要求太高啦!不表扬我,大伙儿成宿隔夜地干,也该表扬表扬啊!”杜宝强又说。
  “那是你的事!”
  陶兴本饭吃到一半,宾馆的服务员跑来说有陶总的电话。
  “不接不接!”孔达人在一边摆摆手。“你没看陶总吃饭吗?”
  “是一个女的。”服务员又说。
  “女的也不接!”孔达人又说,他是喝多了。
  “她说姓钱。”
  是老婆的电话。她有什么急事?电话追到这儿来了!
  “你问她电话号,我给她打过去!”孔达人说着掏出袖珍手提电话。
  服务员跑过去又跑回来问清了号码,孔达人揪通电话交到陶兴本手上。
  “我是陶兴本。”
  “毁了!”
  原来是钱端端,钱端端总是有戏剧性的开头。
  “什么毁了?”
  “姐夫,我找你找毁了!”
  “这不是找到了吗?”陶兴本哈哈大笑。
  “你还笑!银河大厦你要丢了!”
  “丢就丢了吧。”
  “我不跟你开玩笑!我叫你找鲁市长,你找了吗?”
  “找了啊。”
  “不行!明天就定局了,没有东建的份!你听清吗?我说,姐夫,你快过来!你再最后努力一把,你快过来!”
  “去哪儿?”
  “找鲁市长呀!我在市政府门口等你!”
  听钱端端的口气,银河大厦真是成了问题。看来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以为弄到贷款答应甲方的苛刻条件又有招标委员会的最高得票拿到这个项目不成问题。还差啥?鲁市长也点头了,孔达人找了肖市长安主任马局长,还有端端坐在大项办,这个项目再拿不下来,简直成笑话了!东建尽干被同行笑话被大众笑话同时自己也觉得可笑的事!
  陶兴本扒拉几口饭,用餐巾纸擦擦嘴。
  “达人,跟我走!”
  “去哪儿?”
  “找鲁市长!”
  “我这个样儿,还敢见市长?”
  这小子也知道喝酒误事。
  “银河就是你的事,你不去好使?”
  陶兴本拉孔达人上了汽车。已经是九月中旬,S市到了九月中旬天气一下子变凉了。银河到了拍板的时候,否则今年施工成问题。汽车从南湖过来,远远看见金山大厦工地。金山大厦干到十七、八层,今年的目标是30层,小潘狗趴兔子喘也得干到30层!孔达人上了车就睡着了。端端说的对,见了鲁曼普,看他怎么说!鲁曼普是能干的市长,比前两任市长强得多。S市这几年的城市变化有赖于他的胆略气魄。鲁曼普是东建出的干部,他有政绩东建人面上有光。鲁曼普再把国有企业抓上去就好了。现在S市的大中型企业叫作三三制:三分之一盈利,三分之一持平,三分之一亏损。这样的统计不知有多少水分。陶兴本在孔达人的腿上拍了一掌。
  “到了!”
  “到了吗?”孔达人揉揉眼睛。“我养养神好见市长大人!”
  钱端端站在台阶上,看见陶兴本的汽车迎上来。
  “哎,孔经理也来了!”
  钱端端先和孔达人握手。不管事情多急热情劲儿是不能丢的。
  “市长在吗?”陶兴本问道。
  “在。市长中午接待外宾,我和小万说好了两点,现在都两点一刻了!”
  钱端端敲着腕子上的小巧的手表。她脸上是红扑扑的,因为着急而兴奋因为兴奋而着急。小万是鲁曼普的秘书,见市长总是要先找小万。于是他们走进市府大楼,小万请他们到小会议室坐,没坐稳鲁曼普进来了。
  “老陶,老孔,你们星期天也不让我休息!”
  鲁曼普很亲切,他比陶兴本大五岁,比孔达人大十岁,却也称“老”。
  “鲁市长,我无事不登三宝殿。”
  陶兴本的作派是“见官低一级”,凡是比他大的官,无论是市长部长省长还是中央大员他都是低一级的姿态绝不低两级低三级绝不当孙子当重孙于当耷拉孙子,这种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的自尊在商品经济时代已经显得不合时宜显得莫名其妙陈腐不堪。
  “我知道,我知道。”鲁曼普笑一笑。“听说你们在长春出了大事故,影响不小啊!”
  陶兴本看看孔达人。孔达人这会儿酒醒了,坐直了身子精神抖擞听市长训话。端端在一边显得很紧张,不吭气。
  “市长,要我汇报事故的情况吗?”陶兴本说道。
  “不,不用了。老陶,东建的主要问题是什么?”市长问道。
  “问题很多,主要的问题是体制问题。”
  “不,不对!体制当然主要,不是一下子能改变的。当前国有大中型企业的主要问题是管理失控!”鲁曼普身子向前展开他的辩才。“你不承认?国有企业有好的!为什么有的搞得好,有的搞不好?这不是管理问题是什么问题?搞得不好,就是管理失控!现在有人把眼睛就盯在体制上,好像国有体制就是搞不好,搞不好理所当然,天经地义。这种人一点责任感也没有!体制问题,中央在研究,专家们议论纷纷,没有定论,不可能有定论。老陶,你只能从管理上入手,真抓实干,不要抱什么幻想,管理失控,一切都没有用。”
  陶兴本觉得市长的一番话有道理,市长是务实的人,一言中的。东建的问题不就是管理失控吗?
  “你们老金前几天来找我,我也和他谈管理问题。”鲁曼普说起金帅邦。“他来谈你们那个小魏。”
  “鲁市长,听说小魏和你沾点亲戚?”
  陶兴本的话吓了钱端端一跳,她当即瞪大了眼睛。陶兴本朝她丢个眼色,他就是要当面问市长。
  “哎呀,你们那个小魏,我根本不认识!”鲁曼普拖长了声音说道。“老金来说我才知道,我的一个小舅子的老婆是小魏的一个什么表妹,八杆子打不着的。我回家问了,有这么回事。现在攀亲的风了不得,了不得!我和你们老金说了,不要考虑这些东西,看组织需要,看个人表现。”
  王八旦!不是在鲁曼普面前,陶兴本的这句骂人话就会脱口而出。
  “金帅邦说是你要提的。”陶兴本毫不含糊。
  “没有这回事!”
  “那就应该把他拿下来!”
  “你们的事,我不管。处级干部的任免权不是在你们手里吗?”
  这件事不用多说了。
  “鲁市长,银河大厦怎么样?”
  “定下来了。”
  “给东建吗?”
  “不,给九建。”
  孔达人一下子跳了起来。
  “市长,这不行啊!怎么能给九建?”
  “怎么就不能给九建?”鲁曼普仰着头。“九建有能力干上去!端端,你说九建行不行?”
  “鲁市长,我的意见早就说了,我说给东建不给九建。”端端一板一眼地说道。她不屈服于市长大人的气势,她是坚定的东建派。
  “东建也有能力干上去!”陶兴本说道。
  “招标委员会投票,东建票最多!”孔达人的气也粗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票最多,也不够半数啊!”
  “招标委员会不算数吗?”孔达人站了起来。
  “招标委员会是工作班子,最后还是市政府拍板嘛!达人,你坐下。老陶啊,你们今天是来围攻我!东建有一个金山,再干银河,你们要买机具,买设备,你们还要贷款,你们哪来的钱?老陶,还是我刚才说的话,抓好管理,把现有的项目干好,这是第一位的!你们可以和韦家昌来个竞赛嘛,看看谁干得好,看看大企业究竟有没有实力!现在有的大企业说是有实力,实际上没有实力,实际上是空架子!老陶,就这样吧,银河的事没有余地。”
  他们走出市政府大楼。陶兴本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端端,这事怪你——没给我看住!”陶兴本说道。
  “怪我?鲁市长的事,我能说了算吗?”钱端端撇撇嘴。“就像你的事我说了不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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