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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第二天鸣放醒来晚,马缨送贝贝上学走了。躺在床上头昏脑胀。喝了一斤“板桥”两三瓶啤酒。马缨跟了你确实吃苦,你不爱她,这没有办法。她没有责任,责任在你身上。她是柔顺的女人,柔顺得令你厌烦,柔顺得让你觉得她不是女人,而是一只猫。她说你外面有女人,她是带着委屈说的,几乎没有责备的意思。这话是你跟她说的,你告诉她,你在外面有女人,要和她离婚。你告诉她你的意中人是大名鼎鼎的陶总的大名鼎鼎的女儿陶初云。你想明人不做暗事一人做事一人担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像个男子汉,你的内心深处却是封建观念夫权观念大男子主义看马缨软弱可欺加劲欺负她。你实在没啥道理。你实在不光彩。难怪初云看不起你。你和马缨过不下去就离婚,不管有没有初云,不管初云对你咋样。这才算男子汉,这才算堂堂正正。
  酒醒了梦也醒了,将来咋样,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爬起来打电话找小范。该给自己放一天假了——连续三、四个星期没休息。八点多钟小范来接他。平时六点半出门星期天八点出门,都是去上班,他就是日本人所谓“工作狂”。今天不去上班了。他叫车开到老头子那儿,打发小范回家。
  家里只有老太太一个。卫东昨天没回来,老头子积极上了,星期天也跑去给韦家昌干活,真是怪事!
  “妈,我爸咋回事儿?”鸣放不满地问道。
  “说是讨论啥大厦的方案。”老太太说。
  “银河大厦?”
  “对,是银河,银河。”
  这老头子晕了头了,和儿子对着干!
  “咳,我早就说不能去不能去!”
  “有啥不能去?我看比呆在家强,一天乐呵呵的。”
  “妈,你懂啥!”
  老太太是最服大儿子训的,也便不说什么。鸣放坐下,他是想来和老太太说说家常话。
  “鸣放,我问你到底咋回事儿?”
  “啥咋回事儿?”
  “我说你和马缨咋回事儿!”
  他来说家常话,就是不爱说这件事!
  “一天忙成啥样儿,不着家!我这儿也不来!昨天礼拜六,也不来吃饭,红旗还跟我叨咕你呢。”
  红旗?莫非红旗把初云的事和老太太说了?
  “红旗说啥?”
  “说你和马缨闹离婚。”
  “还说啥?”
  “说啥说啥!马缨是一老本实的人,过日子的人,孩子这么大了,你还想干啥?你还想找个啥样的?”
  “妈,别说了!”
  “我说也白说!”
  鸣放想都不爱想,还说!
  老太太转身到里屋拿出一张报纸,手里攥着老花镜。
  “你给我看看这个!”
  是一张《S市日报》,上面半个版是辽宁省建设债券的发售广告。鸣放笑了。老太太最热衷的事就是买彩票、买奖券、买债券。买股票,手里那点钱全花在这上头,从来没中过奖。头几年老太太买彩票谁也不告诉,自己跑,神神秘秘的。现在岁数大了,不爱跑了,瘾头还是不减。这种事也怪,越不中奖越上瘾。60年前,她还是小孩子时候,她奶奶中过一次彩,中了一万大洋。这件事给老太太的印象太深了。看来什么事都有遗传因素。老太太的老太太是满族人,老太太有一半满族人的血统,这血统也起作用。
  “你看,你看!特等奖30万!”老太太兴奋地说。
  鸣放哈哈大笑。
  “妈,一张债券1000元,5000万元才有一个特等奖,五万分之一!”
  “一等奖还五万呢!”
  “您老也太财迷了。”
  “我财迷!中了30万,我和你爸留10万,你们三个分那20万。”
  “妈,好像您真能中奖!”
  “我看这回差不多。我先买5000元,这就变成万分之一了。”
  “万分之一就能中上奖?”
  老太太上过中学,会算这个账。
  “你现在给我买去!”
  “嗯。”
  “别跟你爸说!”
  买就买吧,期限一年,还有相当于半年储蓄的利息,不赔。赔点老太太也乐意。中不中彩是命,老太太没这个命,潘家的人都没这个命。于是鸣放拿上老太太的5000元,到附近建设银行的营业所买了五张债券,回来交给老太太。老太太留他吃饭,他说才十点半钟,回去了。他怕老太太再叨咕马缨。
  潘鸣放打个出租车回到自己家。下了车,看见贝贝和几个孩子跳皮筋。
  “爸,你不是带我上街吗?”贝贝跑上来。
  “下午的——你妈在家?”
  “在。陶阿姨来了。”
  “哪个陶阿姨?”
  “陶初云呀。”
  鸣放吓了一跳。初云怎么会到他家?
  “陶阿姨啥时候来的?”
  “刚来。”
  贝贝跳她的皮筋去了。
  鸣放上了楼,心里打鼓。初云来找马缨了。老头生日那天初云见过马缨。不,再以前也见过面,去年春天有一次东建的舞会,鸣放带马缨去了,陶总也带初云去了。那时候他和初云认识不久,还没有关系。初云从没到他家来过,她咋找到这儿的?她来找马缨干啥?她是完全现代的我行我素的小姐,有啥必要找马缨?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咋办?该不该进去?门虚掩着,是贝贝下楼没关。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他轻轻推门进去。
  “你喝茶吧!”
  马缨的声音。她们在贝贝屋里。马缨是以礼相待。
  “谢谢!”
  初云的声音,看来气氛和缓。鸣放提在半空的一颗心放下来。
  “马缨,你是哪年生的?”
  初云在说闲话呢。
  “60年。”
  “嗯,你是属耗子的。你比我大九岁,我该叫你姐。”
  “不用。”
  一个会说话,一个不会说话。马缨说的是地道的S市话,初云说的是干部子女的有点普通话味的S市话。说话停了下来,沉默了。不管初云怎么会说,这种场面总是尴尬的。
  “我和鸣放的事,你知道吧。”又是初云。
  “嗯。
  “鸣放说他告诉你了。”
  “嗯。”
  话说到紧张处,鸣放心又吊起来。
  “我和鸣放谈了,不再来往。”
  她就要和马缨说这个!她不是来认错的,更不是来道歉的。她不会认错,也不会道歉。她就是她。
  “我和鸣放有过一段来往,现在结束了,就是这样。”初云的声音。“我想,你们建立一个家不容易,还有孩子。贝贝挺可爱的。马缨,你放心,我绝不会和鸣放结婚!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个。”
  鸣放生怕自己大口喘着粗气会被里面听见,用手捂住嘴。是的,他已被宣判了死刑,完了,一切都完了!
  “没有我之前,你们过得好吗?”初云又说。
  “比现在好。”
  “现在呢?”
  “他打我。”
  “怎么能打人呢?太野蛮了!中国男人都是这样,大男子主义。这个封建国家,男人世界,没治了!”
  她在讲“丑陋的中国人”而不是讲自己。
  “马缨,鸣放是个好人,他有很多优点。当然也有缺点,人哪能没缺点!我觉得他跟你挺合适。”
  又是她的那一套!鸣放这会儿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酸是甜是苦是辣是咸。
  “马缨,跟你说实话,其实我来并不是为你——我跟你并不熟——我来是为了鸣放。我不能坑他!他这个人,有点不管不顾的。他的脾气你知道。他是一团火,火是温暖的,美丽的,也是可怕的!我不能毁了他。马缨,我说的是心里话。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你们会合好的。马缨,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的!”
  天底下不会有第二个初云,不会有这样的“第三者”!她就像大姐站在小妹面前,教师站在学生面前,法官站在被告面前。
  马缨哭了起来。是她在哭,哎!
  “这是我的电话。有啥事,有啥要我帮忙的,给我打电话。”
  马缨只知道哭,话也说不上来。
  “我走了。马缨,我来的事,别跟鸣放说。”
  潘鸣放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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