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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走上了公路,开了那辆三菱吉普,油箱的油看来不多了,后面的别墅群越来越小,一些旅游的大小车匆匆从身边掠过,看来旁边有一个著名的风景点。我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开车上了国道。心又恢复了平静,几天的惊心动魄让我喘不过气来。这时候,我看到一支游泳团体从一辆进口的面包车上下来,一位长的很清秀的小姑娘拿着一面小旗子,后面跟着一伙泰国人或澳门人,小姑娘同我迎面闪过的时候,我的心不禁一阵莫名的冲动,因为出门的一些日子,从来没有仔细地打量着女人,特别是像导游那样娇美的小女孩。这时腰上的BP机又响了,"张总,晚上8:00请你赴宴在羊城大酒店珠江包厢,回电XXXXXXXX。"我看到"宴"字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我用仅有的零钱回了电话,他们是北方一家公司的,刚来此地,晚上想请张总吃饭。我告诉他们我是张小红的私人秘书,她有事出差,晚上让我出席宴会。对方用毫无半点疑问的口气相信了我。我想凭借着张小红的名片,小车和BP机去应酬是没有问题的,但我的谈吐决不能出纰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我毫无选择地作生命的最后一搏。
  星星闪烁在黑夜的大屏幕上,像一块大黑布上的小白花。海风从不远的沙滩上吹来,带着刺鼻的海腥味。华彩的灯光闪烁,街上的人群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占满了人行道的花格砖块,像中国象棋上的"兵”“卒"一样。更多的是浓妆的小姐。街上的男女比例明显失调,与我迎面而过的人十个有七个是女人,他们用狡猾的余光打量着男人,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我一路小心翼翼,一点小的违章都可能使我毁于一旦,我8点准时来到羊城大酒店,停好车。
  我用别墅仅有的一套高档男西服,领带包装了自己,口袋上放着茶几上的半包"中华"香烟,神采奕奕地在迎宾小姐带领下进了包厢。虽然身无分文。
  这是一个带套间的包厢,门口是两排沙发,里面是一张特大圆桌,一伙油头粉面的家伙坐在厅里喝茶,我一进门就自己介绍,我是张小姐的私人秘书,叫刘雅文(我编的非我真名)张临时有事,我来应酬。一位大肚子热情地拉过我的手说,南洋公司真是人材济济,连秘书都能亲自挂帅,我拿出中华香烟,每人一只正好不多不少,我把空烟盒放在桌上。我们可以开始了,上菜吧,那位挥了挥手对服务小姐说。我坚持说不会喝酒,其实我的酒量挺大,但千万不能误事,他们在我一再坚持下给我倒了水果汁,一桌丰盛的海鲜上来了。
  "我叫陈涛,这次来主要是感谢南洋公司对我们的支持,顺便谈谈业务"。递给一张名片。
  "张总交待说,我们双方合作很好,希望将来进一步加强双方的合作,我替公司敬大家一杯"。我不动声色,脸不红,心不跳地举起了杯子。大家一饮而尽。
  接下来都是聊聊天文地理,经济形势,我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陈涛说他们往在五星级的滨海大酒店,坚持要一个房间让我去住。我坚决谢绝(心里清楚我今晚不知住哪),我说,我开了车来可以送送你们。陈涛说,他有一批进口石油运到内地不合算,想放在南洋公司,让我给张小姐说说,我心里一阵紧张口头上却说没问题。他们高兴地回到宾馆。我保持高度的头脑清醒及口头语言表达的严谨准确,我一再推辞不了,就有生以来第一次住进了五星级宾馆。
  我洗完澡,陈涛来到我的房间,拿了一瓶洋酒过来,我们坐在会客厅聊了起来。
  我们是内地的一家小公司,资金只有几百万元,还是靠银行贷款的,张总经常从国外进口一些小汽车小家电之类的商品给我们垫底周转。她人不错,只是感情人受到了打击,她男人不应该背信弃义。
  提到张小姐的私人问题,我的心跳加速了。我说我家也在内地,大学毕业后分到机关工作。辞职后,通过朋友介绍来到贵地打工,投奔张小红南洋公司不到半年,有些具体事情还不太清楚。从他的谈话我才知道,南洋公司就是一家在别墅办公,专门搞走私生意的官倒公司。张小姐的面目渐渐浮出水面。
  张小红,二十六岁,大学毕业后来本地打工,依靠流利的英语口语在一家进出口公司当办公室主任。老板是台湾富商,与张小红一年后注册结婚,又一年后台商在台死于车祸,张小红继承了近二亿的资产。不久,她的大学同学,一位高干子弟与张小红同居,并长住香港与张小红做合伙进出口生意,实际上走私进口汽车家电。后高干子弟在骗取张小红近一半家产后和一位英国女子在97香港回归之前结婚并移民英国。下面的事可能他也不知道了。
  我觉得我越来越胆大,戏也越演越过,冒险越来越大,但我预感到自己的前途依然渺茫。
  我们喝了半斤酒,头脸发烧。他说有一批从东南亚进口的石油不久进驻海港,想以南洋公司的名义在本市库存,可节省许多税收及费用,待这批石油出手后利润两家分。只要我提供一张南洋公司的空白介绍信即可办妥,我清晰地记得在三菱吉普的行驶证里夹着一张南洋国际贸易公司的介绍信,我说我可以代表公司出示介绍信给你,但我们双方私人签一份协议。当时我想如果张小红始终没有露面我将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发财机会。签完协议后,陈涛他们要去桑拿,我说头晕不去。他一出手拿出二千元人民币,说你自己去五楼找个小姐,他们乐呵呵地走了。
  我关好门,放好"请勿打拢"的牌子。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我仿佛是一个陌生的人,我从来没有这样细细地打量自己。一个陌生的男子变的可怕,他已经成了另外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我从冰箱里取出饮料,打开电视,拨了别墅的电话没有人接,看来张小红是遇上了官司,只是她的一些客户还不知道。
  我突然间感觉到自己仿佛就是南洋公司的老板,自己肩负着把公司进行到底的重任,但我又觉得滑稽。
  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我抽掉了一包烟,喝掉了冰箱里的所有饮料。
  第二天,分别前,我们在顶楼吃了早茶。他要我向张小红问好,我开车送他们去机场。临别时,陈涛说那批石油下星期就到。
  在机场停车场,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拦住我:“这不是张小红的车吗,你是?"。
  我脸上一阵惊慌,但很快镇静下来:“我是公司的职员,也是她的朋友,请问你是?"
  "我是陈得明,市外经委计划处处长,我去别墅怎么没见过你?"。
  我口气很自然地,"我叫刘雅文,才来一个月,公司被法院封了,我出来活动活动"。"是啊,公司都散了,没有人活动怎么行,张小红在里面呆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特别是你们这些走私的。噢,对了,到我办公室坐坐,中午一起吃饭,再商量一下公司的事情怎么办?"他上了我的车。
  "我来机场送行,打的来的,送我的女儿,她在北京上大学。最近国家三五申打击走私,风声很紧,你们公司更难了。"
  我开车进了市政府大院,紧跟着他进了办公室。他的办公室朴实典雅,书香气很浓,这很适合我。
  一小时后我对张小红的印象又深刻了。
  张小红行贿的副市长因贪污,渎职罪被逮捕了。由他批准合法经营进出口贸易的南洋国际贸易公司因牵连有关进出口手续,法人代表张小红被法院因行贿罪立案调查,公司几名职员已闻风而逃。其他得过公司恩惠的人又不敢抛头露面,看来眼前这位衣冠楚楚的陈先生就是这一类人。
  陈处长说,他去别墅看过,也想去找人活动活动,但自己又不好抛头露面。他说张小红在郊区的一个看守所里,他不好亲自去,他想通过一些关系把人先保出来,他匆匆写了一封信,让我带给张小红。这简直就是给我将军,如果我的行为暴露就自身难保。看来不得不去会一会那位美丽动人的张小红。那封信只是提到以前的一些业务情况并说找人把张小红弄出去,我庆幸没有提到我。
  中午,陈处长单独请我吃自助餐,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餐厅里,几百个品种的菜肴,使我胃口大开。陈处长看来是这里的常客,他熟练地挑选菜的同时给我介绍这里的特色、环境。分手时给了我一条中华香烟,开了一张发票,并给了我电话号码,天哪!原来公家的钱好挣。
  星期天的早晨,我们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及食品一道去了市郊的看守所。
  郊外的高速公路上,我的心很乱,也许我暂且忘记了我前几天的大胆带来的心慌意乱,我似乎觉得有必要将这个角色扮演下去,将这出戏演到底。
  高墙边,我将车停好,陈处长不敢抛头露面,在车上等我的消息。我的命运再一次走在钢丝绳上,我匆匆走向看守所的大门。
  当我第一眼看见现实中的张小红,觉得她比我在别墅墙上的照片漂亮多了,苍白的脸上有些疑惑。
  我是陈处长的朋友叫刘雅文,我们商量想办法先把你取保出去。我说话的时候心里怦怦直响,但我一再告诫自己镇静。她在看过陈得明的信后对我深信不疑。
  看来我已经炼就了处变不惊的心理。张小红露出迷人的微笑,她说,我公司的别墅已被封了,你想办法进去取一些东西,在卫生间的壁柜上有一把银行的钥匙和卡,我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寄存在银行的客户储存柜里,凭卡输入密码"7319"就可以去取我的包,内有牡丹卡及龙卡、长城卡。有二百万现金,那些金银首饰先放那,待我出去后还用的上。对了房间里有车钥匙,车在车库里,想办法开出来。陈处长在省内、中央都有老同学。你尽管用钱,我出去后还有许多生意要做,难为你了,密码还是"7319"记住这是我的生日。
  见面谈话的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也平缓了我心中的恐惧与疑惑。面前的张小红丝毫没有坐在看守所的落魄,相反,言谈举止显示出她在生意场上的老道以及面临困难显示的临危不惧。在握手告别的那一瞬间,从她纤细而温暖的手上传过来的余热让我浑身不自在。
  张小红交待的一切似乎提前做了一些,若不是在别墅已身无分文,我不会回陈涛应邀赴宴的传呼,只要有路上加油吃喝的费用,我盗车回乡了。若不是在机场送他们,我不会遇到陈处长并被他拉着出去给张小红带信,一切都发生了,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捉弄人。
  我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显然,是上帝给我安排的。,这就好比一个演员,给你一个舞台,你演得好不好,演得像不象就全看你自己的了。前提是要有一个舞台,而这个舞台就在我的面前。
  我给妻子通了电话,她说离婚也可,需我回去面谈,不要躲着不见面。我说我已离你一千多公里,不是说想回去就能马上回去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哪座城市?暂且不能告诉你。我和陈处长接下来的事情是请客喝酒,上门说情送礼,我因此认识了本市官场上有头有面的人物。我在读大学时就不愿入党,不愿做官,毕业分配时,又不愿进机关,还主动到私营企业打工。像陈处长这样立志当官向上爬的人忽然一下成为我的朋友,有点不可思议。
  为了工作方便,我和陈处长临时租用了一个写字楼,办了一家汽车配件公司,主营国内厂家的轿车配件。实际上是将南洋公司的业务关系暂且停下转移过来作为在外活动的缓兵之计,一切都是陈处长在幕后指挥。
  市中心体育场一场国际足球邀请赛将要举行,马路上,人头攒动,车辆来回穿梭,大量的警察已开始维持秩序。晚上,我和陈处长请市委秘书长等人物在豪华的海鲜城吃饭,陈处长在包厢里拿着话筒唱"三套车",小姐一边倒茶一边热情地介绍酒店的特色及风味,我要了几瓶茅台和几条中华香烟。茉莉花茶的香味弥漫了包厢。我在经历这段时间的官场应酬后变得老练,那些带长的人们白天衣冠楚楚地坐在办公室里,晚上则流露出人个性的张扬和自身的阴暗面,他们大胆用五音不全的音调唱着流行歌曲,把喝红酒、啤酒、白酒叫"三中(种)全会",说着酒桌上流行语什么"妻子没味,情人太累,小姐太贵"。他们在娱乐城的包厢里可以搂着"三陪",甚至在桑拿浴过夜。而在他们家里他们显得对妻子体贴,家庭的关心。总是让妻子委婉地接受我们的礼品,并把我们送去的钱一部分留作私房钱藏在办公室里,但是他们一旦接受了我们的礼品或金钱就会很快地帮我们办成事。很多事,很多签字都是在大酒店的包厢里完成的,它可以缩短办事的所有程序及繁琐。
  我的胆量,酒量与日俱增,张小红取保的事也已办妥,只是等待最后的答复。
  我现在最大的顾虑就是不能让张小红出来后和陈得明见面,那我的梦想,我的一切都会成为泡影,我将被当成盗窃犯打入囚牢。我祈祷上天,千万不能让张小红早点出来,不过还有其它办法。
  三瓶茅台、二瓶干红,十瓶啤酒分别进入了我们一桌八位男子的肚里,许秘书长握着我的手醉态微露,一定要和我合唱一首周华健的《朋友》,我们唱得非常投入,陈处长说明天法院将启封别墅,明天可正式办公,放人还要等最后的一个人物点头,陈处长明天去北京。
  许秘书长说,他有一个远方的侄女,大学刚毕业,在一家旅行社当导游,最近从桂林回来,市委、市政府的对外商业考察都是他们旅行社牵头。他很想去香港、澳门走一走,想让我们组织一次商务考察。我很快就答应了,因为公司在创业阶段任何关键人物都不能得罪。
  我再次回到别墅,请了清洁工打扫,他们忙上、忙下,周围的红花绿草都撒上了水,那辆三菱吉普车打蜡后在阳光下像一面镜子反射着别墅的门窗,几名领导的亲戚安排在我手下干活,他们负责业务接待,海关提货及银行货款进、出单。
  我入室的别墅已不再是像那天晚上一样让我紧张不安,我换了所有的锁,一切可能的罪证都销毁了。我每天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出,只等待张小红的亲自到来,但我觉得尽管我做的事想天衣无缝,毕竟终有败露的一天,如果陈处长和张小红的碰面,一切把戏都会揭穿。
  许秘书的侄女来别墅办出国考察手续,我一眼就认出她是那天我驾车出别墅后那张我难忘的脸,她说好像见过我,让我大吃一惊。很可能她就是我与张小红见面之前开过三菱吉普车的人证之一。
  但我也可能把帐上的近二百万元人民币取走,而逃之遥遥,可在这种关键时刻我能不能把命运再一次放在钢丝绳上走。我不得其解。我在公司把许秘书长侄女拿来的考察旅行计划及费用清单详细地看了一遍,签好字后她去会计那拿支票。我一遍又一遍地考虑着与张小红的见面怎样去周旋、交待。因为从见面起她一直以为我是陈得明的手下,而陈得明认为我是张小红的秘书。陈涛在我与张小红见面的前几天就写下的合作协议,并看着我整天开着张小红的三菱吉普跑来跑去,甚至最可怕的是许秘书长的侄女那天看着我在开往市区的公路上,这一切将如何解释,尽管我入室几天的证据不充分甚至模糊了。
  问题终于可以有解决的办法,那就是陈得明不能和张小红见面,但张小红一出来,那些有过利益关系的人都会来走访,这一点几乎让我绝望。如果陈得明不开口,唯一可以跟张小红交待的就是我们为了毁灭一些证据便于业务开展,提前破门而入了。况且在节骨眼上还做了一笔交易可以将功补过了。只不过心太急,在没有同意的情况下提前办了。
  我的脑子越来越乱,夜里常有可怕的梦,然而,没有等陈得明从北京回来,张小红就要举保释放了。因为陈得明在各部委的同学太多,办完事后去北京各大景点陪同游览,我开始像热锅上的蚂蚁,已经做好了潜逃的准备。恰在接张小红出狱的头一天,从北京传来消息,陈得明在旅游车上被破坏份子放置的定时炸弹炸死了,车上三人死亡,当时他坐的位置正好是后轮上面的椅子上,而那颗定时炸弹偏偏在后轮边的底盘上。
  我的心情不再紧张了,命运再次可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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