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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情与法的较量,谁催开了“夜来香”


  
  法不容情,是什么支配杰出青年走向犯罪的深渊?榜样给社会以精神供养,社会该不该给她以物质保障?人们纷纷推卸责任,难道“夜来香”无土自开?

  在哈尔滨,乃至在东北,瑛子也算个“名人”。
  她身患罕见的全身性神经肌肉萎缩症,导致高位截瘫。
  她在与残酷的病魔斗争的同时,以惊人的毅力自学完大学本科的全部课程(据瑛子诉说,她的学习和文学修养,主要是邓雄老师帮助她完成的)。
  “张海迪式青年”、“当代保尔”、“心灵的天使”、“女性最真诚的朋友”、“弱者的庇护神”、“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楷模”……赞誉和鲜花时时簇拥着她,哈尔滨人为她所取得的成就感到骄傲和自豪。
  据报纸报道,她曾经一度具有“特异功能”,并为全国各地许许多多人们诊治过疾病,名声大震,前来求诊者络绎不绝。
  她给人治病,从来不收一分钱,并把自己治病的心得写成文章,有力批判和揭露了农村和边远地区的那些封建迷信活动,为精神文明建设做出过突出的贡献。
  她还在邓雄指导和帮助下认真钻研心理学知识,广泛进行社会方面、人生方面、人性方面、爱情方面、家庭方面、事业方面……的调查研究,写出了许多具有独到见解的文章,安慰了一个又一个有着心灵疾病的人们。
  在香坊区,乃至整个哈尔滨,她都因“杰出青年”的感人事迹而被报纸、广播电台、电视台等多家媒体报道。她的事迹还传到了国外,像俄罗斯、乌克兰、日本、美国等国家。
  在国内外一片赞誉声中,从哈尔滨发生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到洪水退后,仅仅几个月时间,“瑛子热线”已为近百名下岗朋友安排了工作。
  1998年年底,哈尔滨市团委、残联和香坊区政府将多方筹集到的750元钱款交到瑛子的手中,鼓励她再开一条热线,并为她颁发了锦旗和奖状,表彰她为社会所作出的贡献。
  瑛子对社会的贡献的确很大。那是她无愧于“杰出青年”的日子。
  她不能行走,不能活动,有时连胳膊都无力抬起,但1997年10月,瑛子开辟了自己的第一条“青春热线”,在城市宁静的夜空下,热线两端的交流,娓娓的语言,抚慰了无数深受创伤却又无依无靠的心灵。
  瑛子成功了,声名大噪。
  她创建了“瑛子俱乐部”。当时有许多感到孤独、迷惘的朋友踊跃参加。瑛子组织他们到市福利院看望老人和孩子,到站前义务清理令人头痛的标牌和广告,并开展多种活动,被各家媒体誉为活雷锋。
  1997年6月,她创立了哈尔滨第一家“女子庇护所”。她要用爱心帮助普天之下所有不幸的女人。
  在家中,她挂牌成立“庇护所”。没有经费,开展活动很困难,完全义务为人排忧解难。
  知名度提高了,瑛子的境况却举步维艰。
  父亲早逝,母亲单位放长假,姐姐虽然身体健康,能够资助一点点钱,但根本无济于事。
  为了将“庇护所”办下去,她拖着病体,在邓雄的帮助下,办班教起了英语,毕竟每个月能有400元的收入。
  1998年8月,洪水退了之后,因经济困难,瑛子摘下了“女子庇护所”的牌子。
  为了减轻家庭的负担,她离家在外,租下了一处小平房,成立了家政服务中心,“瑛子热线”也搬到了这里。
  在小屋外面,她特意请邓雄写下了“倾诉心灵小屋”几个醒目的字。但人们想不到,短短几个月后,“倾诉心灵小屋”里原来有名的“瑛子有约”热线,居然蜕变成臭名昭著的色情热线“夜来香”。
  至于吴戈提到贩毒分子与“夜来香”时,瑛子感到十分气愤和疑惑。
  她瞪着大眼睛,声明道:
  “我这儿办了‘倾诉心灵小屋’、‘瑛子有约’,为了经济,也是为了我能够活下去,不得已才开了‘夜来香’。你们认为是色情电话,我也认这个帐。但是,社会是很复杂的,来这儿进行心理咨询的人五花八门、形形色色,他们大多都具有心理疾病。很多人是由于在外漂泊,孤单寂寞,心灵无处寄托,的确需要异性给予帮助。至于这些人当中有没有从事贩毒活动的,我真的不知道,也从来不可能参与贩毒活动,因为我反对人们接触毒品,反对人们在痛苦和烦恼的时候用毒品来麻痹自己。为此,我还就毒品与心灵的问题写过文章,我是不可能参与贩毒活动的,更深恶痛绝那些为了钱财进行贩毒活动的坏蛋。”
  瑛子的话有理有据。
  至此,瑛子案件真相大白。
  瑛子,一个残疾青年,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保障,却为社会做出了大量的不要报酬的工作,社会并没有使她的生活得到保障。
  然而,社会需要发展,道德需要完善,人们需要“瑛子精神”,需要像瑛子这样奉献自己、帮助别人的榜样。
  仅此而已。
  至于瑛子的物质生活、瑛子的衣食住行、瑛子的经济困难,却没有人肯伸出援助之手。
  这是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那么多的媒体争先恐后地把瑛子做为榜样,反复地用瑛子的事迹来感化别人,教育别人,但是,却没有一家媒体主动给瑛子一分钱的物质帮助。
  在知识经济蓬勃发展的今天,知名度就是品牌,知名度就是效益,知名度就可以转化为相应的物质——仅《北方文艺》一家,因为编发了瑛子的调查报告,这家几乎倒闭的刊物,在一个时期内就发行数万册,每期都能得到几十万元的回报……
  没有人愿意拿出钱来帮助一个残疾人度过生活难关,也没有人去想一想一个瘫痪的姑娘是如何进行生活的。
  这种现象对于瑛子来说很不公平。
  从精神领域来说,瑛子所做的好人好事,本来就能起到“社会榜样”的巨大效果,这比领导人的报告、上级的文件、报纸的说教、电视台的通告……所起到的作用大得多。
  然而……
  然而……
  然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瑛子的犯罪,主要是由于经济困难所致。而在这个世界上,对瑛子帮助最大的不是别人,而是经常为瑛子在接头处将人带入“庇护所”的引路人邓雄。
  在审讯中,瑛子反复声明:
  “邓雄之所以主动为我去收钱,是因为作为我的老师,邓雄并不知道我在夜晚进行‘夜来香’色情服务的事情。
  邓雄是希望那些曾经受到过我的帮助的人们,能够在经济上伸出援助之手,来帮助我。
  我所做的一切好事,都是在邓雄的帮助下进行的,而一切违法的行为统统与邓雄无关,邓雄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瑛子的陈述使王秀玲和刑警们的心沉甸甸的。
  赵队长和刑警们对“夜来香”有关的单位进行了询问,其结果是这些单位发现瑛子出了事,纷纷都推卸责任。
  松花江公司称:
  “我们与瑛子合作,完全是合理合法的。我们从来没有考虑过瑛子从事‘夜来香’的问题,至于淫秽内容,那更是我们从来都始料不及的。”
  赵队长想把情况了解得更加细致些,说道:
  “你们为什么不对自己的信息台加强管理呢?”
  小王也站了起来,说道:
  “你们不是和下面的信息台还有利益分配关系吗?”
  吴副队长望着朱大通,接着问道:
  “你们从‘夜来香’那儿收了多少钱?”
  这时,朱大通脸上沁出汗来,嚷道:
  “没有啊!没有啊!我们不但没收上钱,反而还亏了本。”
  松花江公司负责信息的副总经理钱守云说:
  “我们承认‘夜来香’是一个分台,但是瑛子的地点离总台很远,总台只能记录通话的时间和计费,无法监听对话的内容。”
  赵队长、吴戈副队长率领着王秀玲等刑警,又一次来到市电信局,这一次,电信管理处的王景山处长听了案情之后,对刑警们说:
  “瑛子现象并不是孤立的现象,我们觉得目前带有一定的普遍性,别的信息台很可能也会像‘夜来香’这样干。”
  市邮电局陈书记听了“夜来香”的案情之后,表示:
  “信息台出现‘夜来香’这样的问题,主要责任当然是由各公司和信息台来负,但是作为行业管理部门,我们也有责任。今后我们一定要加强法制,努力在搞好服务的前提下,加强对信息台的控制和管理,不能让危害社会的东西任意泛滥。”
  瑛子事件出来之后,有关单位都在千方百计地推卸着责任,好像“夜来香”是一个孤立的案件似的。
  那么,是谁催开了“夜来香”呢?王秀玲和刑警队的几个同志,又一次来到瑛子的“倾诉心灵小屋”,对瑛子进行询问。
  在警方的询问中,瑛子承认:
  自己的确在热线中放过模仿男女性交的声音,听友从二十来岁到五六十岁,都是男性。
  方法是自己在电话里进行介绍,他们很感兴趣,然后交费,再放录音给他们听……
  在询问中,涉及到上百个人物,他们都是主动要求播放淫秽录音的,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现象。
  “夜来香”案件在黑龙江尚属首次。
  公安局认为,色情热浪的不良影响甚至超过了卖淫嫖娼,同时还与吸毒贩毒等丑恶现象有密切的联系。这个案子关系十分重大,需要对瑛子采取法律措施。
  瑛子就是瑛子。
  无论过去各媒体把她吹捧为英雄模范,还是现在案发后沦为罪犯,瑛子都无法生活自理,甚至连下床都办不到。生活状况极为困难,公安局是无法对她进行拘留的。
  如果不曾听过那段淫秽不堪的电话录音,人们难以相信,二十来岁瘦弱文静的残疾姑娘瑛子,竟是一个靠发淫声浪语赚钱的色情电话主持人。
  据一张“夜来香”的话费单记载,1998年11月15日到11月25日,热线电话共被拨打847次,记录收入为12740元。
  按每分钟2元计算,拨打时间为5370分钟。10天之内每天平均拨打90余次。
  这么热的“夜来香”,不能不说与瑛子“咿咿啊啊”的色情录音电话密切相关。
  瑛子坦然面对公安干警,振振有词。
  “放录音就是为了多赚些‘话费’,不然我无法生活。”
  人们无法洞察,瑛子从一个“杰出青年”到色情电话“主持人”,从一个“救世者”到一个“祸世者”,从“天使”到“魔鬼”,究竟走过了怎样的一种微妙的心路历程。
  对相关的问题,她总是缄口不语。
  按照瑛子用心理学和生理学研究的结论,她认为:
  “在我们当今的社会上,无论在什么行业,的确存在着一大群手淫患者。这些人不是身体有毛病,而是心理有毛病,需要人给予关怀,给予治疗。不然的话,整个社会就会出毛病。”
  看着瑛子的样子——无论瑛子低头蹙眉时有无悔意,也许因为她特殊的健康状态和生存状态,刑警们心头总要泛起一阵阵的沉重和悲哀。
  王秀玲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要流了出来。
  她心里想着:
  ——过多地强求瑛子义务为这个社会做一些什么,是不切实际的。尽管此前她付出了令人钦佩的爱心和辛劳。
  但是人们有更大的疑问:是谁为她开启了滑向泥潭的方便之门?又是谁为这些精神垃圾提供了繁殖的土壤?
  赵队长他们反复询问,瑛子对“特异功能”问题却不做任何解释,而且也看不出她身上具备这种功能。
  于是,刑警队又派出人员,去寻找当初写瑛子“特异功能”的那家报纸,查询此事。
  然而,调查结果却令人失望。
  报社的主编已经退休。而当初采访时的那位主笔记者也在半年之前办好了迁证,到美国定居去了。
  赵队长办案非常严肃认真,他认为,“特异功能”的问题也许是个科学未解之谜,也许是一些无聊的人编的瞎话。
  他并不重视这个问题。
  吴戈副队长却很重视这个问题。
  他认为:
  “特异功能”涉及到瑛子为人们诊病治病,应该纳入案件,进行专门调查研究。
  按照王秀玲的观点,“特异功能”的问题也许并不是如报纸当初宣扬的那样玄乎。因为瑛子是大名人,有些无聊的记者就突发奇想,把对她进行采访的材料神秘化,并加上自己的一些臆断,就成了“瑛子具有特异功能”的大新闻。
  而小刘却不这样认为。
  他认为瑛子由于长期瘫痪在床,想像丰富,在一个时期内,身上出现“特异功能”现象是完全可能的。
  究竟“特异功能”的事是真是假,在破案后,此事已经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瑛子的那些众多的“志愿者”们,在得知瑛子主持“夜来香”色情电话之后,态度基本上都是瞠目结舌,大为惊讶。紧接着就都纷纷为自己辩护,向公安部门解释,自己只协助瑛子干了什么什么好事,从来没有干过违法犯罪的坏事。
  在整个案子的审理中,唯有邓雄,坚定不移地为瑛子进行辩护,甚至在了解了“夜来香”色情电话的内幕之后,仍然坚持为瑛子说情。
  他甚至认为,瑛子之所以这样做,是由于她经济太困难所致。如果社会能够把她为社会做的好事折成物质,回报给她百分之一,让她能够在最低的生活水平上生存下去,她是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的。
  诚然,邓雄的义愤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法律就是法律,法律并不会因为谁曾经做过好事而对他实行赦免。
  邓雄在案发之后,仍然东奔西跑,到处搜集资料,为瑛子而呼号。
  瑛子事件,从1999年年初起,轰动了三江平原、东北大地以及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人们都怀着复杂的心情关注着这个大案奇案的发展,更关注由此而引起的精神领域内更深层次的内幕。
  仅春节之后,全国就有四十余家报纸发表过“杰出青年瑛子主持色情热线”的文章,瑛子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与焦点。
  不仅如此,今年以来,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日本……等外国通讯社也都相继报道了“瑛子案件”。
  鉴于这些情况,公安部门经过认真研究,决定将“瑛子案件”的资料全部公诸于众,让社会来评价这个“特殊的案件”。
  瑛子并不希望成为焦点和热点。
  她仍然那么瘦弱。由于瘫痪在床,生活无法自理,公安部门无法对她进行拘留逮捕。因此,她目前仍然住在那间又小又矮的破烂小屋里。
  只是现在的瑛子,无论对于记者、对公安干警、对大学生都表现出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默,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呆呆地披着一床薄被子,静静地坐在床上……
  “瑛子案件”结案了,而主办此案的王秀玲却说:
  “……毫无疑问,这个案件是国内非常复杂、非常深刻、非常有社会内涵的案件之一,每一个心灵都会为此而震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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