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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市的夜在这方天空下属于另一个世界:喧闹的尘嚣和乱纷纷的灯火统统远逝了,密集的楼房以及洪水般的车流被抛到了视界以外的地方,绿色在这一片天地居然浓郁起来,连走到这儿的江水也清亮了许多。这里的道路掩隐在树荫之下,偶尔有车驶过,大都自觉地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宋天明和向国丽坐着阳光集团唯一的一辆奔驰500EL驶入市郊这片高级别墅区,豪富之气徐徐袭来,以锐不可档的气势涌向车里的宋天明和向国丽。只是此时宋天明和向国丽均没有心境体会豪富之气的含意,更没有心境欣赏一幢连一幢的建筑风格各异的别墅。他们两个人都沉默着,宋天明在设想今晚的酒会。既是战争,就应该有方案,可他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形式的酒会,何况还是香港巨富房地产巨子举办的酒会,更何况身边的向国丽在几天里变得如冰一样冷漠,而他尚不清楚向国丽的变化源于何处。向国丽则处在非常的矛盾之中。今晚她不可回避地将面对胡晓征。如果表现出若无其事,实际上就是无所作为,而胡晓征或许还会以为她一无所知感觉迟钝从而轻视她。她必须有所作为。对宋天明应该深入认识,对胡晓征这个女人则绝不能轻意放过。不过在今晚的酒会上究竟当如何作为,向国丽一直没有最后拿定主意。向国丽从来不是个轻率从事的女性。
  香港超级富翁、房地产巨子曾先生在这片高级别墅区购置了一幢有着浓郁西班牙风格的花园别墅。在新年将至的这个夜晚,曾先生于新置的别墅举行酒会,招待各界政要名流,当然,被邀请的客人名单中商界名流要人占大多数。香港的成功者们对名利的关系有最科学的理解,他们不会做任何一种收不到效益的事情。
  宋天明和向国丽在别墅门前下车,双双走进别墅一楼的大厅。大厅里早已宾客如云,满目飞彩。宋天明和向国丽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想说什么却谁都没有张口,向国丽还略略抬起弯着的胳膊,而宋天明即伸手挽起了向国丽的那只胳膊。当他们将目光环视大厅时他们就看见了邵更新。邵更新在这个大厅里显然非常活跃,邵更新的活跃有些与众不同,他绝没有张场之态,他的活跃表现得彬彬有礼张弛得体。邵更新在这一刻也看到了宋天明和向国丽,邵更新马上迎到宋天明和向国丽面前,握过手之后邵更新道:还没见过曾先生吧?要不要先见见曾先生?
  邵更新把宋天明和向国丽领到曾先生面前,先介绍了曾先生,尔后对向国丽曾先生介绍道:这位是已故的向司令的千金,向国丽女士;这一位是她的先生、阳光集团总经理宋天明先生。
  曾先生朝向国丽点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宋天明,道:宋先生的大名在我在不久前已经听到了,宋先生据称是房地产业界新升起的一颗耀眼的新星,仅凭宋先生抢先一步开发市郊海边那块地便足以证明宋先生具有一双生意场上难得的慧眼。今日幸会,宋先生果然不凡。生意场上的人有两忌,一是锋芒毕露,二是内心软弱。宋先生相貌忠厚,内里灵秀且坚强,难得的人才,前途无量呵!
  宋天明不禁一惊,生意场上真是鬼才怪才什么样的人才都有。宋天明沉着气道:曾先生过奖了,我是为国家做事,其实是勉为其难。我初来乍到,尚不曾画圆过一只圈,今后还望曾先生多多指点。我有谢在先了。
  曾先生突然目光一转,落在向国丽脸上,笑道:宋先生有向小姐扶助,定会一帆风顺。只怕是将来我还得请向小姐帮助呢。
  向国丽当然不会听不懂曾先生的话外之音,恰恰是她此刻正需要曾先生的这番话,给宋天明听,并且是当着邵更新的面。于是向国丽故意说道:我一个为人之妻为人之女的普通女性何以让曾先生如此抬举?曾先生,您这样抬举,我可是受不起哟。
  曾先生朗朗大笑,笑完了收住话,竟什么也没再说。
  宋天明和向国丽步出大厅便分开了。后花园中树影婆娑,婆娑的树影间点藏着繁星般的彩灯,彩灯映照之下走着涓细的流水,流水两旁立起形态各异的石桌石凳。围绕石桌石凳便有三三两两的男男女女聚在一起交际。宋天明独自沿着花园里的石径漫步,他不喜欢随意交际,他认为沉思即使是在当今社会仍然比交际更有益处。兵道上有条法则,以不变应万变。这条法则在商场同样有效。在他和向国丽结婚后的一个春天,向司令让他陪着一起去钓鱼。他不会钓鱼,但他理所当然地随了向司令一起去。鱼塘是部队的,向司令和他坐在塘边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队列操练的号令声。向司令问他,那是一个人的声音还是成百上千人的声音,他没有马上回答,向司令提这么简单的问题,说明答案绝不会像问题一样简单。向司令的用兵之道讲究出人意外逆向而行,向司令办事十分讲究规则,向司令看人用人却常常喜欢破规则而动。宋天明回答向司令,那是一个人的声音。向司令对他的回答未加评论,接着问道:你认为你的出路在哪里?宋天明这次没有犹豫,回答道:走出你的光圈。向司令仍未对他的回答给予评论。向司令重新专注地投入地钓鱼,奇怪的是在这之后向司令竟一条鱼没钓上来,宋天明倒是碰到了一条,只是那鱼太大,咬断了宋天明的鱼钩。太阳落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向司令收了鱼杆鱼线,收好鱼杆鱼线,向司令对他说,人人都具有野心,你与别人的不同之处在于敢把你的野心告诉对手。宋天明震惊了,说,我们怎么是对手?向司令自顾走去,边走边说道,最终一定是这样。这一点在我第一次接触你之后就确认了。他跟着向司令走去,他怀疑他是否能最终摆脱向司令的影响。
  这个晚上,宋天明再次有了这样一种感觉:他能摆脱向司令的影响吗?也许他做不到?而向司令是永远不倒的!向司令看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建行总经理和谭婕各端着一杯酒走到宋天明面前,谭婕扬扬手里端着的酒:在这样的场合还能孤独,真是本事!高处不胜寒哟。也来一杯暖暖身心,怎么样?
  托着银盘上站满酒杯的小姐适时地出现在宋天明身边,并且给了宋天明一个微甜的笑容。宋天明只好从托盘里拿起一杯鸡尾酒,和建行老总及谭婕轻轻碰一下。
  建行老总喝的是啤酒。他一口气喝完一杯,再换一杯端在手上,才说道:几天不见,对宋总经理就当刮目相看了可!如今是个制造明星的时代,一部片子出个影星,一支歌唱红一个歌星,一笔生意造就一个富翁一个商界新星。小老弟祝贺你,你是走运的。
  过来两个挺有气派的男人和建行总经理打招呼,宋天明便和谭婕避让到一片静处。宋天明和谭婕一时都没有说话,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着。后来谭婕说:我想你在今天这个晚上一定想起了乡村的夜晚,想起了乡村夜晚的宁静和温馨。宋天明说:我想起的是在部队的日子。谭婕说:因为这个晚上太累?宋天明说:还有高度的紧张。谭婕苦笑笑:我现在常常想起我们村里的姑娘,她们不像我,有着太多的欲望,希望闯进城里打一片天下,占一方地盘。她们的人生目标不高,她们对生活的要求很实际,所以她们活得比我们轻松,没有我们这么复杂的思想痛苦,生活的乐趣却不比我们少。宋天明说:你这样想不是倒退么?谭婕回道:如今回归原始的理论可是最时髦的。对了,那天我准备了一样东西要送给我,可临到头却忘了。宋天明问:什么东西?谭婕道:哪天给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今天不告诉你。宋天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宋天明想,她毕竟没能彻底熄灭一个女孩子的天性,女孩子天性中的趣味其实很可爱的。
  胡晓征远远地朝宋天明和谭婕走过来。
  谭婕歪歪嘴:她朝你走来了。
  宋天明不觉一惊:不是朝我们走来吗?
  谭婕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干净:我不想现在避开,你不会不同意吧。
  宋天明深身热起来,表情也有了少见的不自在,女人真是水,能载船也能翻船。宋天明用了心劲说道:我还应该感谢你最初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我想如果现在我走,让你们俩单独谈谈会更有趣。你说呢?
  胡晓征已经来到宋天明和谭婕的面前,朗朗地问道:你们俩在说什么呢?谈得这样开心?
  向国丽手里也端了杯酒跟邵更新走到僻静处。站定了,邵更新对向国丽说:知道今晚这个酒会的重要背景吗?向国丽本想说曾先生新购置了这幢别墅庆贺一下,又想购置别墅对曾先生这样的人不过小事一件,谈不上庆贺更说不上重要。向国丽摇了摇头。
  邵更新脸色顿时神秘起来;曾先生和政府商谈海滨那片正待批准的经济开发区的合作议项在进行中,曾先生有意投资一百个亿租用那块开发区七十年。这项协议最后能否谈成,对海边的那九幢商品楼以及那一大片土地具有决定性的意义。主管经济的副市长今晚也来了,他过去是你父亲的部下。你可以和他见见,如果协议的签定不会遇到太大的困难,那么明天那九幢楼的价格就会上涨突破新的上限。
  向国丽摆出一脸不屑的神气:你认为我适合扮演探听口风的角色吗?看到邵更新脸上升起了尴尬,向国丽贵族气十足地流露出骄傲之色:其实还用得着探谁的口凤吗?把今晚这个鸡尾酒会的背景透露出去,再加上副市长到会这条新闻,足以使海边那块地价房价暴涨。
  邵更新像是有了喜色,又不无诚恳,道:不愧是向司令之女。兵家走商道,商家是小巫。看起来我还得跟曾先生学,人家不愧是商界巨子。我和你相识这么多年却还不了解你的高深之处,而曾先生和你初次见面便说出了请你提携的话。初听以为是客气话,现在想来不失为惊人之语。
  向国丽一笑,充满了得意:我们到那边凑凑热闹去。
  邵更新顺着向国丽手指的方向着去,宋天明、谭婕、胡晓征还有另外几位商界活跃人物在阔论纵谈。邵更新抱着歉意对向国丽说:你先去,我到那儿去一下马上就来。有个熟人等我半天了。
  向国丽朝宋天明、胡晓征走过去。邵更新望着向国丽的背影,心里成功的感觉冉冉升起,向国丽居然那么听话地按照他的棋谱走棋,一步都不走错。在他的圈子里,把刚才的消息透露出去,没有比向国丽更好的人选了。邵更新还在把刚才的消息告诉向国丽之前,便肯定向国丽会非常有分寸地把这条消息传导出去。邵更新现在考虑,下一步该让宋天明出手那幢房子了。从理论上讲,那九幢房子价格的上限已经到了极点。
  间国丽走近宋天明一圈人的时候,胡晓征先把手伸给了向国丽。向国丽却视若不见地把手伸给了谭捷。胡晓征倒没有尴尬,顺势抬起手理了一下头发,颇有胸怀地对向国丽说道:你倒是一直没有太大变化,青春之神对你很慷慨,对我就不免太吝高。
  向国丽本来是想用冷淡的办法让胡晓征没趣地自己走开,却没料到胡晓征练得颇有修养,向国丽只好话里面藏话地把意思讲给胡晓征了:上帝是公平的,一个女人什么都想得到,到头来只会什么也得不到。胡晓征你说呢?唉,胡晓征你又结婚了吗?
  胡晓征不知道向国丽为什么如此,在她的印象中向国丽不应该变态。胡晓征依旧保持着良好的笑容:别的女人结婚离婚对你很重要吗?你是不是经常关心其他女人的婚事?
  向国丽克制不住了,几乎狠狠地说道:我有个观点,一个女人无论是在生意场上挣扎,还是在别的什么道上挣饭吃,重要的是靠自己。如果自己本事不大,只靠着对男人的依附,那还不如甘认过平淡的生活。若是到了别无其他可卖要出卖女性本身,那就太可怜了。胡晓征你说呢?不等胡晓征答话,向国丽又接着对旁边的几位男士说道:我认为这种女人的要命之处还不在于可怜可耻,要命之处在于不可信。
  宋天明站在旁边窘得无地自容,却又无所作为,他敏感到向国丽如此对待胡晓征和他有关,或许向国丽知道了那个电话号码,或许了解到他和胡晓征去了海边。这些事本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问题是这些事容易被朝别的方面想,而当事人又无法解释。
  谭婕能体谅宋天明此刻的窘迫。谭婕插进话来说:如今世界都肮脏了,人还能干净得了!女人不干净是因为男人喜欢肮脏。我们做女人的如果再不对女人宽容点,那么这个世界真的就太残酷了。其实这个话题挺陈旧的,充满了过去那个时代的霉味。我们可不可以换个话题了?
  向国丽欲罢不能,立刻将话锋转到谭婕身上:你们这些幸运的时代宠儿有一种本事,就是能把是非、黑白、正义与邪恶统统一锅煮!
  邵更新适时地走了过来:先生女士们,什么问题使你们如此激动?这在当今社会可是很难得的。激动,说明有激情,说明还有正义感凝结在你们的胸中,激动,说明你们还年轻!如果市场上有激动出卖,我宁愿出重金收买。
  宋天明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你希望获得激动,说明你希望年轻,希望比年轻更珍贵不是吗?人可以不再年轻,因为年轻毕竟是短暂的,但是人却不能夫去希望。邵总经理,你给我们带来了充满希望的信息?我看得出来,一定是这样。
  邵更新忙摆手:我很闭塞的,我想真正有重要信息的应该是我们的向国丽小姐。怎么样,向小姐忍心让我们大家一无所获地从这个酒店回家睡觉?邵更新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你们先谈,我有点事得去打个电话。
  邵更新走了,把话题留给了向国丽。无疑,向国丽乐意谈论具有信息意义的那个话题,带有信息意义的话题在生意场上将巩固一个人的尊严,价值和地位紧密相联。
  当这个都市之夜很深的时候,一辆辆轿车无声地驶出曾家别墅,驶向正在沉入梦中的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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