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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金龙党人


  在我们学校,有两个地方值得大书特书,一个是厕所,一个是小树林。不是因为树林是我们学校最美的风景,也不是因为厕所一再使我们方便,而是这两个地方是我们最佳的抽烟场所。后来在部队和一个战友办板报,他问我抽不抽烟,我说不抽,他自己躲在角落里吱吱地抽起来。看着他云天雾地无比陶醉的样子,我又想到了我的初中一年级。
  有次在厕所,狗子说看咱俩谁尿得高,我说好,我俩就把着家伙向墙上尿去,结果我又输了。后来在部队去厕所小便,那时条件要高档得多,是立式尿池,白亮亮的,小起便来大是一种享受,忍不住兴起,又把着家伙向上冲去,就有一个干部羡慕地说:“尿那么高!”才知道民间有种说法:尿得高肾气壮。因此结婚后的男人小便时大多是呼呼啦啦完事,没有了年轻时的激越和力度。
  尿完尿后,狗子说:“石头哥,抽不抽烟?”就从兜里掏出一个烟斗和一袋烟叶。我问谁的,他说从三儿那儿借的,说着装上一斗点着抽起来。我心想狗子他妈的什么时候长本事了?大为不服气,让他给我也装一斗,结果一口下去差点把我呛死,狗子乐得不行,我当即给他一脚。狗子说得慢慢往里吸,不能急,更不能咽,并示范一番,我再试,果然大见好转,但舌头还是辣得不行,眼泪也直往下掉。后来我见过很多十来岁的小毛孩子都叼着烟卷吐烟圈,已是十分老练的烟民。
  人说少年模仿力是极强的,好象一夜之间,我们班的男生都加入了抽烟的行列。那时卷烟极为便宜,一般都是几分钱一盒,高档一些的象盆景、大前门或者金钟牌,也不过两三毛钱。但于我们这些学生而言,还是奢侈品,最多的还是偷老爹的烟叶抽。后来烟叶也告急,何况偷多了被老爹发现必是一顿痛揍,有聪明者终于找到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替代品:红薯叶。
  当时各种秋作物都已收完,家家户户的红薯秧堆得到处都是,而我们抽烟本是好玩,并不在乎抽的是什么,只要点着能冒烟就行。因此随手抓一把干焦的红薯叶揉碎了就够我们欣喜半天,没有烟斗就用废作业本卷烟。但这些当然是不敢让老师发现的,而厕所的味道毕竟难以入鼻,那片小树林就成了我们的洞天福地。
  人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英雄,可我认为第一个抽烟的人更了不起。你想,他怎么敢把浓浓的烟火吸进肚里,再吐出来?这实在是一个勇敢的行为。多年来我一直琢磨,并越来越偏重于抽烟应起源于远古时代。
  那时,人们逐渐懂得利用闪电燃着的山火,慢慢走出茹毛饮血。有一次他们把类似于今天的烟叶的植物作为木柴投进火堆时,冒出的浓烟被他们吸进肺里,突然产生一种玄晕感。开始他们很害怕,后来发现没出现什么可怕的后果,反有种麻醉的舒服,于是就刻意去体验那种感觉,并逐步发展到辩别这种植物加以人工培植,开创了抽烟的历史。
  这种推想并不是毫无根据,譬如当时是群居生活,每个部落拥有一堆公共篝火,那么燃烧这种植物时应是人人都要享用,而世界一些地方以及我国北方至今还保留有男女老幼都抽烟的习惯,可说是远古遗风。还有一种“关外三大怪”的说法,上来就是“大姑娘叼着旱烟袋”,这可能是母系氏族的产物。至于卷烟和偏重于男人抽烟的现象,那大概是社会发展以及男权主义的原因。
  后来我曾把这个想法告诉我老婆,她听后一阵冷笑,说想抽烟用不着找理由,但别当着我和孩子的面,毫不客气地把我撵到厕所或者阳台上,我就又一次自怨自艾地想到初中一年级。
  因为不是重点中学,学校的管理非常松,这给少年时期的我们提供了学习以外的很多种可能。进入腊月,学校买了两副乒乓球案和标枪、铁饼之类的体育器械,于是在我们学校掀起了一场体育热潮,其中最热门儿的当然是乒乓球。
  关于乒乓球,因它占地小,投资少,见效快等特点,曾被我国引为第一球,我始终是深以为然的,这在我们学校就可见一斑,何止是喜欢,简直是狂热。在这方面,当首推校长。现在回想一下,应该承认校长在当时应算一个很出色的人,他不单课教得好,音乐、体育也是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但我们之间却一直隔着一堵墙。
  我们班公认的体育好手是体育代表,他姓李,可我却记不起他的名字,姑且称之为李代表吧。据说他专门受过体育训练,因此在乒乓运动中人气急升,迅速纠集了一帮男生,成为他忠实的拥趸。我虽然打架比较在行,但在运动方面却是个体盲,始终是体坛边缘人。
  一天从乒乓球室经过,突然有人叫我,是校长。他正和别人打球,手拿球拍冲我招手:“石头,来,打打球。”
  自从电费事件后,校长对我的态度大为改观,每次见面都主动跟我打招呼,让我很不适应。我走过去说不会,看看。当时和他对打的就是李代表,打得果然漂亮,一来一往煞是精采,后来校长有事走了,李代表开始坐桩,每人上去对五个球,过不了关刷下,过关开局,结果大都在五个球下败北。
  李代表面有得色地拿着球拍当扇子扇着,突然冲我说:“石头,试试?”我说我真不会。他说怕什么,练练么,极慷慨的样子。结果我就上去了,结果就把我打了个五比零,李代表宽洪大量地拍拍我肩膀说多打几次就好了。但五比零后的我却突然感觉不舒服,跑到小卖铺买了一个乒乓球,找了块木板开始私下琢磨。我一直认为,人需要激励,需要经常给自己树立一些对手,才能不断进步。所以我后来想,当蒋介石去世的消息传来,毛泽东肯定会有一种旷世的寂寞。这就象那个闭关苦修的黄裳,重出江湖只剩下一人,那一刻,肯定是人类历史、人类思想史最深刻的时候。
  不久上体育课,班里男生全都涌进了乒乓球室,有些女生也在旁边“脉脉”助威。李代表再次坐桩,又是一个个败下阵来,李代表再次发现了我,让我上去试试。我佯装不大情愿,心里却充满信心。
  李代表很大方,把五个发球权全给我,但五个球下来李代表的脸色变了,同学们也极为诧异:五比零,我五,李代表零!同学们兴奋起来,叫嚷着开局,开局。局是开了,但却不了了之,因为实际情况是这样的:我发五个球,李代表接不住;李代表发五个球我也接不住。打得大家都张大了嘴巴,就没法打了。
  有个女孩子听到这里说你还有一手嘛,我说何止一手,就对她上下其手。其实这是一个秘密,我发的球极不正规:拿球往球拍上蹭,而不是抛起来打。每一次发球、触案、过网、再触案到对方用球拍接,我就知道对方上当了,当一出手的霎那我就清楚,在整个过程中最少有五种以上的不可知力决定对方别想把球再打回我案上,这是我经过多少个晚上偷偷苦练的结果。当然,对方打我也极简单,随随便便发个球我就莫名其妙。
  打过那场球后,我就把乒乓球扔了,从此再没进过乒乓球室,这成了我一生的习惯,证明自己以后就不再去深究。后来我老婆给了我一句很公正的评价: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精。有次我和一个人大谈特谈了两个小时电脑,那人真好涵养,一直很有兴趣地听我说。下来我老婆讲:你知不知道人家是干什么的?我说干什么的,我老婆嘿嘿冷笑着撂了一句:“人家在大学里教电脑!”一下子把我臊得无地自容,恨不得跳进马桶自己再顺手拉一下水。从此我每次耍小聪明,我老婆就指桑骂槐:是不是又是电脑专家!
  记得小时候我家有口大铁锅破了一个小洞,修不好修补不好补,我爹正在发愁,我说用个镙丝拧紧不就得了,我爹一试果然不错,大赞我聪明。可当我的人生出现一个又一个破洞时,我却束手无策,我已把我的聪明全用在了浅偿辄止上,已不是一个镙丝所能解决得了了。
  大约在一夜之间,我们班崛起了金龙党,党魁即李代表,太座是宁老师。其党列有党章数条,最显著的标志为每人一把折扇,在寒冷的天气里唰地展开,上题四个鲜红大字:金龙党人!书法出于宁太座之手,倒也隽秀有力。
  狗子跑来问我可不可以加入金龙,我踹他一脚:去你妈的。陈真说我们也扯一杆大旗吧,我说好,就叫野狼帮吧。说起陈真挺有意思,第一次见他时他十分文静,见人就笑。第二次见面他亲热直拍我肩膀。到了第三次,大老远他就跳起来,向我展开了飞腿绝技。相对来说他性格比较温和,却也不乏热情,因此很有人缘。他的名子也好,我常臭狗子:就你还陈真呢?你看,这才是真正的陈真。
  有天上晚自习,我从教室溜出来跑到饭堂,掏出从家偷来的烟卷让老王共享。老王从里间拿几个包子,我也不客气,张口大吃起来,白菜粉条馅儿的,还有肉。
  “石头。”
  “嗯。”
  “你是不是说学校多收电费了?”
  我大吃一惊,这事我很保密啊,忙问:“你听谁说的?”
  “有天校长和会计在这儿喝酒时说的,我听到了。”老王抽烟的姿势比我们老练,皱着眉,一口一口的相当有形。
  “没说什么吧?”
  “没有,他们只是说了两句,就谈别的事了。”老王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吃完包子,点上支烟,我又和老王聊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对于电费的事还有些忐忑不安,不过没几天也就忘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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