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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国人把我安排在有名的“金拐杖”旅馆下榻。它在车水马龙的河滨大道上,与悠然自得的泰晤士河只隔一条街。旅馆门旁有个精致、锃亮、古色古香的铜牌,标志这旅馆诞生于遥远的维多利亚时代。在守旧的英国人眼里,似乎历史价值高于一切。
  负责接待我的,是位名叫珍妮的英国女郎。她肯定喜好运动,长得健美动人。尤其那一双蓝色、透明的眼睛,象两滴海水。目光明亮锐利,直视我时,简直象是逼视。因此显得精力饱满,聪明强干。在这个强者竞存的世界上,出头露面的都是这种人。但一接触她,即刻感到与她出现一种难以消除的距离感,这是否来自于她脸上带着的傲慢神气。为什么?我一时弄不清。她的声音可是悦耳好听,同BBC电台的播音员差不多。使我这一口在国内被人艳羡的英语,在这里只能用来应付对话而已。
  珍妮小姐把一张事先打印好的访问活动内容安排表给我。又向我交代几句必须知道的事项后,转身就走。外国人办这种事,不象中国人那样无微不至。公事公办,完事再见,只讲礼貌,不会客气。
  她一走,我立即从床头柜里取出几本又厚又重的电话号码簿,查到号码,抓起电话拨通,真幸运,接电话的恰好是她本人!难道她一直守在电话机旁等候我吗?不,我虽早在临行前,请她爸爸写信转告她,但她并不知道我抵达的日期。
  “你就是简梅小姐吗?请猜一猜我是谁?”我用英语说,为了使她意想不到。但我激动的情绪从自己的声音里都感到了。
  “当然知道,但愿没猜错!”她说一种愉快的声调从电话线里传来。真没想到,她才来一年多,英语说得这样好。“那你猜猜看?”我仍用英语。
  她忽然改用华语:“你为什么不说中国话?怎么,小马克思先生,刚到资本主义国家来就变质了吗?”一听到这口气,使我立刻觉得她一切都没改变:那好斗而伶俐的小嘴,那任性使气、逞强好胜的脾气,那漂亮而含着挑战意味的笑容。一切依旧。我们之间,这种久已习惯并无恶意又互不示弱的雄辩气氛,陡然重现。我当然不客气,马上回敬她一句。
  “我是怕你把中国话忘了。”
  “中国的一切我都没忘。这里的情况你最好别拒绝知道一些,免得蒙面大盗把你绑架了!”
  这是我对她说过的一句话。现在她用这话取笑我。我反击她:“绑架我这小马克思有什么用?”“当然他们不要《资本论》,而要你身上的钱。”“那正好。我从不吝惜钱,《资本论》还得留着看。”“算了!《资本论》再好有什么用?反正没钱活不了。在这里你尽可以大讲《资本论》,绝对不会有人干涉。你还可以到海德公园发表演说,到海洛特公墓的马克思墓前献一束花。但你的活动可能没人响应,英国人现在感兴趣的不是马克思,而是查尔斯王子和戴安娜公主的婚礼。说吧,咱们什么时候见?”
  “今天行吗?今天我白天没有活动。我就住在‘金拐杖’旅馆。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但我不能去,我得上班。”
  “不能请假?”
  “不能。”
  “怎么解释‘自由’两个字?”我说,我又发动一次攻势,而且攻得如迅雷不及掩耳。
  “用你的话讲:怎么解释‘纪律’,就怎么解释‘自由’。你中午来吧,我请你吃午餐。你在旅馆门口坐9路汽车,坐到牛津街。我的餐馆就在牛津街南面的唐人街上,名叫‘钻石酒楼’,记住了?”
  “哟,你万里迢迢出洋,反而在唐人街上谋生,这倒有趣。”
  “世界上的事除去没趣的事,就是有趣的事,何必大惊小怪?”
  “你有什么没趣的事?”
  “不,都很有趣,非常有趣。见面我会告诉你的,看你这位雄辩家怎么饶舌。恐怕你得带来两张嘴巴。一张招架,一张诡辩。好,我等你!”她说到最后,伴着一阵笑声。听她的口气,她多么满足和神气!
  “好,我歇一歇就去!”
  我还真得有点准备,好应付这位出洋在外、志得意满的女人,她肯定会朝我发起一连串的不断的嘲弄和挑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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