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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过后,体训大队的人几乎全部去看电影。夜幕降下时,整座宿舍大楼象一面庞大的黑影耸立着。唯有三楼顶靠左边的两个窗子亮着灯,那是肖丽的房间。二楼男队员的宿舍都黑着灯。
  这时男篮一队寝室的灯忽然亮了。进来开灯的人是总教练卢挥。他见屋里没人,却看到靳大成的铺位上放了一个墨绿色硬帆布的箱子,还有一个大网克和一根粗麻绳子,显然这是用来填装杂物与相打铺盖的,靳大成本人到哪儿去了呢?总教练关了灯,走到楼外大门旁的传达室一问,传达室值班的李大爷说,刚刚瞧见那个戴眼镜的山东小伙子出去。
  “办公室的黄主任来了吗?”
  “没见呀,他来干啥?”
  “哦?噢,他送个人。您还见别人出去了吗?”
  “好象还有个女的。”老李抽着一杆烟。说完就把绿石头刻的烟嘴塞进他熏得发黑的唇缝里。
  “谁,肖丽吗?”总教练马上问。
  老李一见总教练这焦急紧张的样子,好奇地扬起眉毛,连眼角的皱纹也带上去了。他把烟嘴拔出来说道:
  “不是呀!怎的?”
  “那是谁,您没看清楚?”总教练不管对方的问话,只自己一味地问。
  “没大看清。肖丽那姑娘我还不认得。看过她们打球呢,谁还不知道小‘6’号!刚才那个个子大,好象是那傻里傻气、大脚丫子那闺女。”
  “大杨,杨光彩?”
  “我可说不好。也不知那闺女叫个啥。这楼里好几百号人,我哪能个个连名带姓都叫出来?能认得脸儿就算不错啦。”
  总教练忙拉开门,站在门口扭头向上望去。肖丽的房间仍旧亮着灯,窗子里有个人影走来走去。那窗子虽然又高又远,人影又小,他一看就认出是肖丽。
  肖丽在屋里,靳大成出去了,杨光彩没去看电影,这是怎么回事?他想了想,回到传达室掏出烟来,让一支给李大爷,自己也点上一支抽。他打定主意,反正不让肖丽和靳大成见面就成。靳大成是夜里十一点钟的车,黄主任一会儿带两个办事员来给靳大成送站。只要靳大成回来,他就跟着靳大成一同去招打行李去;只要肖丽出来,他就设法拦住肖丽。他抱定宗旨就死守在这里了。反正好不容易解开的线头不能再叫他们接上,只等靳大成一走就此万事大吉了。
  手表的时针快指向八点钟了。眼前,时针象分针一样快,分针如同秒针一般飞跑,秒针简直在表壳里飞旋起来。她一边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一边抬起手腕看表。看来她并非盼切约会的时刻,而是害怕这时刻的到来。生活中有些时刻是具有威胁性的。她几次热泪一下涌到眼边,忽然冲动地拿起外衣要去赴约,但好似有什么力量,磁石一般把她拖住不放,使得她走到门口又停下来,手背果决地抹下眼泪,转回屋中把外衣扔在床上,仿佛要断然与那难以摆脱的东西切割开来。当时针已经堪堪越过八点钟时,她给一种内心冲动的感情所推动,再难自制,一把抓起外衣就往外跑。好象这一跑便不再回来。就在这时,她的脚“腾”地碰到什么上,原来是个球儿,一个桔黄色崭新的球儿,给她的脚碰得飞快地向墙壁滚去,撞在墙上后又迅速地迎面滚回来;圆圆的、金色的、亮闪闪的,这正是她酷爱的、迷恋的、包含着无限未来事业的一个实实在在的象征呵!刚才好象要被她一脚踢去,可是这皮球却仿佛是一个与她有着深厚感情的生命,此刻带着一股热烈的激情朝她扑来。她感到心里又卷起一个更强劲的浪潮,把她刚刚那一阵子泛起的情感压下去。她忽然把外衣使劲甩到屋角,猫腰把滚来的球儿抱在怀里,拉开门跑出去,一直跑到训练馆,打开半个球场的灯光,将球儿朝着那挂着漂亮的雪白线网的球篮投去。她一个接着一个地投。空荡荡的训练馆内响着球儿撞地的“嘭嘭”声。她投呀、投呀、投呀,尽力保持这股冲动,尽力使自己在这自我的强制中忘却其它一切。一边,她不自觉地流下泪来,泪水滴在衣襟上、地板上、球儿上,并给球儿带着飞进篮筐。她象一个机器人没完没了做着同一个动作,又象一个发狂的人不叫自己稍有停歇。最后,她连时间都忘却了,身上的力气渐渐没了,精神也麻木了,还勉强地把球儿一下下朝篮筐扔去。扔呀!扔呀!扔呀!失去力量控制的球儿,歪歪斜斜地飞出去,撞在篮板又弹回来。她还是扔呀扔呀……
  忽然,馆内的灯灭了。只剩下门口一盏照明灯。灯光里站着一个人,是总教练。总教练走过来。
  “我……”她喉咙干得厉害,沙哑得几乎没有声音。
  总教练看见她满身汗水,满脸泪迹。他被她感动了。表露出会心的满意的微笑,还有种怜借之情。
  十一点过了。那时间是她生涯中第一道难度的关山,她却翻越过去了。
  她终于凭着自己的力量克制住自己,以一种爱战胜了另一种爱,从爱之中站到爱之上。
  她身体抖颤得厉害,不知由于内心激荡所致,还是由于夜凉。总教练忙脱下外衣披在他心爱的运动员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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