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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这下子他安心了。
  前一段时间,好象一只在疾风的漩涡中的鸟儿,跌跌撞撞,奋力挣扎;现在落到平地上。再不会更坏了,到底儿了,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他真的不如一条狗。每天在监改组里,随人叫出去,轰回来。顺从人家摆弄、支配和辱骂。不准反问、反驳和辩解;更不准动肝火。如果一时使点性子,只能招致更严厉的教训,自讨苦吃。尤其是看管他们的陈刚全。身上过剩的精力无处发泄,把折磨人当做消遣。一次吴仲义无意间触犯了他,他一拳打在吴仲义手上。左手无名指被打得骨节错位,消肿后歪向一边。这教训足叫吴仲义一辈子牢记不忘。象吴仲义这种被揪出来的人,个性是应当打磨下去的棱角,而且必须把面子扔在一边,视尊严如粪土;对各种粗暴的、强加头上的言辞,一味点头,装出心悦诚服地接受--这便是过好这种生活的法则。张鼎臣在监改期间就一点苦头也没吃过。
  照吴仲义的性格来说,本来也不该吃什么苦头,但他吃的苦还不小呢!大都为了他曾一度顽强地保护哥哥,尽量不使自己的问题牵累到哥哥身上。但这样做又谈何容易。一来,事情之间本来有着内在的联系,互相牵连,分不开。比如人家从他那封丢失的信的内容,必然要追问到哥哥来信的内容,他不说不成。二来,他愈不说,贾大真使的办法就愈多、愈狠、愈出奇。贾大真的攻心术无坚不克,又有棍棒辅助,便把他从一个个据守的阵地逼得狼狈不堪地退让出来。直把哥哥与陈乃智他们当年的“读书会”、以及那天晚上在陈乃智家哥哥所说的话统统揭发出来……
  此后两个来月他比较清闲了。除去所里开大会,把他和秦泉等人弄去批斗,平时很少再被提审。大概工作组派人到他哥哥和陈乃智那里调查核实去了。这期间,看不见赵昌了。大约又过了一些时候,他在院子里扫地时瞧见了赵昌。赵昌的脸瘦了些,晒得挺黑,象一个圆圆的陶罐。赵昌回来没几天,他又受到一阵暴风雨般猛烈地袭击。连日被提去质询审问,有时拖到后半夜。为了给他增加压力还配合了大会批斗,弄得他精疲力竭。贾大真拿出大批材料,都是当年“读书会”的人对他的揭发--他揭发了人家,引来人家的反揭发;每一份揭发材料都在五、六页以上。陈乃智揭发他那天晚上有关国家体制的议论的材料,竟达十四页之多。显然这里边包括了一些由于他的出卖而激起对方在报复心理上发挥的内容。还有些话因隔得岁月太久,记不得了,最后只能在一份份材料上签了名,按了手印,承认了拿。
  原先,他被迫揭发了哥哥之后,心里边曾拥满深深的内疚和悔恨。他想到,他的出卖会使兄嫂重新蒙受苦难时,甚至想到了自杀。他活在世上,感到耻辱。兄嫂与他关系肯定从此断绝,他认为自己已经成了一个自私又卑怯的小丑,只不过还没有勇气和决心结柬自己的生命就是了……而现在,贾大真说,哥哥也写了大量揭发他的材料。他反而引以为安慰。虽然他从贾大真讯问他的话里,听不出有多少哥哥揭发他的内容。他却极力想哥哥这样做了。仿佛这样一来,就可以抵消他出卖手足、不可饶恕的罪过。哥哥嫂嫂现在究竟怎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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