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
第五章 浴缸里的不速之客


  宾馆门前蚂蚁似的围着十几个人。嘁嗄嘈嘈,兴奋无比。
  月亮从云彩后面钻出来了。很圆。象个月饼。做梦的话就是想吃邻居烤的烧饼。心理学家说的。这些夜半三更不思睡眠的人莫非也想偷吃邻居的烧饼?
  “轰隆!乖乖!”
  “轰隆!又是啊呀──”
  “我起先以为地震呢。嘻嘻。”
  我终于认出这些想吃月亮的梦游者都是我的同事。这不是他们的错。那圆脸警察说:哼,一个小杂志的小编辑。小编辑一个跟斗跌进青云,住进了师以上干部才能住的宾馆。你能开出一贴抑制他们兴奋的药么?
  “有相!”
  “有相!”
  “有相!”
  “没睡啊?”我说:
  “轰隆!”
  “什么?”我问。
  “轰隆!”
  “什么?”我问。
  “轰隆!掉下来了!”
  “神仙也料不着!”
  “正好掉在浴缸里!”
  “可真吓坏了!”
  “能不吓坏么,正一丝不挂地洗澡呢!”
  “到底没结过婚,四十几岁还那么……”
  “谁啊?”我问。
  “主编呗。”
  “主编掉哪里了?”我问。
  “什么主编!赛珞璐的天花板掉下来啦!”
  “主编都吓晕过去了。”
  “湿淋淋地跑出来,正好撞在阿鸣身上。”
  “我听得轰隆啊呀一阵响,急忙冲进去,正巧撞上。”
  “撞倒了阿鸣,又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这下没脸见人了。”
  “主编么?干嘛逃走呀?”我实在听不懂,望着十几张兴奋至极的脸问。
  “什么呀,主编晕倒在浴缸里了。”
  “幸亏阿鸣赶进屋去,要不没准淹死在浴缸里呢。”
  “真正的一丝不挂就光着身子晕过去了。”
  “一点也不象四十几岁的人。”
  “看起来顶多三十出头。”
  “到底没结过婚,看身段就是不一样。”
  “真想得出啊。”
  “怎么能到那塞珞璐板上去的呢?”
  “吓,你真他妈笨,从自己的浴室爬上夹层,上面都通的。”
  “就象罗宾.科克的《昏迷》里那样。”
  “跌得也够厉害的。”
  “头磕在浴缸边,眼镜都碎了。”
  “一脸血。”
  “主编洗澡怎么洗到天花板上去了呢?”我问。
  “什么呀!老现!”
  “什么老现?”我问。
  “咱们的老现!还能有什么另外的老现?”
  “怎么又老现啦?”我问。
  “原本就是老现么!”
  “老现从塞珞璐天花板上跌进了主编的浴缸!”
  “主编一丝不挂地光着身子洗澡!”
  我说:“老现怎么会到天花板上去呢?”
  “怎么不会呢?头先挂上‘请勿打扰’,就关了门。后来咱们进去,影子都没找到。哪去了?顺天花板爬到隔壁浴缸上头去了。真他妈聪明!”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聪明反被聪明误!”
  “轰隆──”好几张嘴不约而同响,又不约而同笑。
  我真是象在梦中了。我挠挠头,发窝里满是沙子。刚才有个来无踪去无影的现代女性光着身子在沙滩上打滚,现在又是老现轰隆掉下来。
  “不可能!不可能!”我大声喊,想醒过来。你知道我脑子有病常常梦魇。
  “怎么不可能!事实已经摆在那里了!实践是检验趔的唯一标准。”
  我说:“我看你们都在做白日大头──黑夜大头梦!”
  “你才做大头梦呢!”
  “你也不动脑筋想想!”
  “他发那么多女作家的作品!”
  “他一年四季每个晚上关到屋里干什么!”
  “看稿子呗。”我说,“你们不是说他一夜能看几百万字,比《小城春秋》里的四敏还快八倍么!”
  “有相你是傻了还是怎么的?”
  “你真不知道他的窗子正对着印刷厂的女浴室?”
  “女浴室?”我问,“女浴室怎么啦?”
  “你呀你呀,真会装傻。”
  “你不知道女浴室的气窗一年四季开着?”
  我努力地想了一会,问:“你们怎么知道气窗一年四季开着的呢?”
  人都尴尬地看我。我突然又象以前那样产生出“野人”向人类渲泄愤怒的那种欲望。我努力地将手放到身后搅扭起来。我得克制自己。我转过身,往楼里走。
  阿鸣急急跟了过来,捅捅我说:“那些家伙,真不要脸。两个人抬么,已经够了。十几个全挤进来了,抢着抬,抬一丝不挂的裸体女人,又不是学雷锋。手都插不进了。你想想,浴室是大,可门小,要出来还得拐个弯,十几个人,一人一只手抬着,人人侧着身子。”
  我说:“象条毒蜈蚣。”
  阿鸣眨眨眼,歪嘴一笑:“这些家伙,眼睛才象毒蜈蚣呢。一个个装出一本正经救死扶伤的英雄样子,眼睛就在主编赤裸裸的一丝不挂的雪白的全裸体上睃个不停……”阿鸣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忽然想起几天前主编把我留下,语重心长地吩咐我好好协助老现的情景,心里不由一揪,赶紧岔开话头:“阿鸣,我遇上件倒霉事。”
  阿鸣象是没听见,继续说:“也难怪,《湘女潇潇》里女演员有几个裸体镜头,人还争着去看呢。何况真人。挺丰润。绝对不是韩少功《女女女》里么姑那样子,我敢保证。绝对……”
  我又说:“我遇上件大倒霉事。”
  阿鸣笑笑:“中国要有裸泳场,人就不会这么稀罕女人体了。你瞧瞧老现,活脱脱一个牺牲品。我说啊,要搞四化,反封建是第一位!反封建!”
  我忽然冲他喊了起来:“我遇上件倒霉事了!”
  阿鸣一愣,望望我,眼睛一亮,问:“什么事。”
  我望着他布满血丝兴奋无比的眼睛,忽然觉得恶心。
  “明天再说吧。”我进了屋,挡住门冲他苦笑笑,然后把门一关。
  我不知道门有没有撞上他正准备伸进屋来的鼻子。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