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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就像万花丛中,总有独具魅力的一株,程伟所认识的丛雪正好似这座大学城中与众不同的那一株。
  没见过比她更适合留长发的女孩,墨黑如瀑的长发自然地轻轻飘散,她的脸庞轮廓极为灵秀,肤光胜雪,两颊融融,双目莹莹,樱桃似的小嘴轻轻开启,那是一种纯净温柔的声音,清丽得不似尘世中人。
  不过更打动人的是她眉宇间的那份淡淡的哀怨,让人看过一眼,便顿生爱怜之心。
  像这美若天仙的女孩,会有什么样的伤心事呢?
  一个编稿的下午,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两行晶莹的泪珠从她那清丽的脸庞轻轻滑落,在信任营造的氛围中,程伟听她讲了一段让人伤感的往事——
  在我十岁的时候,也就是父亲因车祸而身亡的那年,邻居搬来一对新婚夫妇。他们家中没有其他新婚人家的富丽、清亮,甚至还让人感到有些陈旧、凌乱。倒是墙上的几幅飘逸的字画和偶尔从屋子里传出的悠扬的小提琴声显示出主人的与众不同。
  这个家我那时感觉挺新鲜,也许是他家没有孩子的缘故吧,我们之间很快成了好朋友。我常常会等他们下班,跑到他们屋里,听男主人讲我不懂的书;看他全神贯注地拉琴的那副陶醉的样子;有时还会听他们吵架,但多数时候只有女主人气愤的尖嗓门。
  他虽然工作出色,技术高超,却因为有个犯了经济罪的父亲而倍受人歧视,得不到信任。他的少言寡语让人感觉仿佛有无尽的愁绪在他心中捋也捋不去。
  当我可以在他家里随便拿东西吃、翻东西看的时俟,我更大胆地要男主人教我拉琴、画画。也许是能够解除心中的烦闷,他真的像老师,像父亲般地开始教导我,教我学音乐、学画画。他的业余时间大部分给了我,渐渐地我对他产生了亲切感,当他拉着我对同事介绍说:“这是我女儿,像不像我?”我便不胜娇羞地躲在他背后,真好似亲密无间的父女俩。
  他不仅培养了我的爱好,还教会了我怎样生活。我常天真地问他上班累不累?和妻子为什么吵架?可他从不回答我。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仅在学校里成了一名三好学生,回到家里拥有那么多生活情趣,更重要的是我爱上了书籍。这使我知道了其他同学不知道的东西;知道了怎样做善良的人;知道了生活需要忍耐;知道了《蒙娜丽莎》和《飘》……
  等我牵着他孩子的手满地跑时,我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我还没有弄懂《红与黑》的同时,我有着和年龄不相仿的成熟和冷漠,因为我有这么一位大朋友。我们之间有了某种默契,为了一件小事而发出会心的微笑。后来,他搬了家。
  每逢假期,我都去看望他们一家,像小时候一样随便拿东西吃,翻东西看。听到了他与妻子为更多的琐碎而争吵,也感觉到了他更深沉的寂寞和为生活而忙碌的劳累。去看他时,他常常凝视着我,看我侃天侃地而一言不发。
  他在思虑什么呢?
  终于,有一天在他家里柔和的灯光下,他猛地拥住了我,喃喃地说:“我……喜欢你!”
  “不会的!”我一下子慌乱了,挣脱了他有力的大手,从他那份慌乱的目光中哀伤地逃掉了。
  黑暗中夹着滢滢的泪水,年轻的心被绳索网住了。我恨自己?不,我把他当作老师、父亲,我对他的情感是那样的纯洁;我恨他吗?是,他怎么能这样想呢?
  我不再去他家,偶尔遇到他也很少说话。我知道,心中那伟岸、高尚的关于他的形象已轰然倒坍了,永远也不会复原了,尽管有时候还惦记他,为他和妻子吵架而替他鸣不平。但我不想再联系到他的一切,他破坏了我心中最最美好的情愫。
  后来,听说他离了婚。
  在我来读大学的前一天,他来到我家中,送给我一个精美的音乐盒,但我始终也未和他说几句话……
  丛雪低沉的声音,像一曲哀婉低回的小提琴协奏曲,在潮湿的空气中飘荡。她好像竭尽全力走完了自己心的历程,满脸的泪水和疲惫,无力地斜靠在椅背上。
  程伟始终一言未发,他盯着眼前这位哀怨凄楚的女孩,看着她那张因苍白而美丽绝伦‘的脸庞,内心被深深地震动了。原来,这位纤弱的女孩竞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心灵包袱!
  “经历过的,都不会是命运的错,岁月的功绩是使每一段关于爱的遭遇都成为珍贵的记忆。”程伟幽幽地开导她道。其实他也明白,无论怎么说,她都不会轻易地从那个阴影中走出来。
  “是的,经过青春道路上的坎坷,生活让我懂得了感情,明白了人间的真诚,所以,我在心中默默地感激他,理解他,原谅他,在我成长的道路上毕竟有他深深的影响呵!”丛雪撩一撩秀发,声音喑哑地说。
  “此刻,我身在异乡,他在哪儿?想着什么?做着什么?我多想告诉他,在遥远的地方有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在为他祈祷,愿崭新的幸福降临在他的生命中……”
  窗外的雨水已混淆了天地,雨点击打着窗玻璃,像是敲动的鼓槌,点点落在鼓的中央,让人心颤。

    有雨的日子
    窗台是一方寂寞
    承受着滴滴易碎的故事

  一阵歌声把夏菲从睡梦中惊醒。她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坐起身来。原来,校广播台开始下午的播音了。
  宿舍里不再有别人,阿静她们几个都到服装市场购物去了。“哎,女人啊,永远没有自己满意的服装。”她轻叹。
  夏菲感到脑袋里有点空空如也的感觉,已经不发烧了,好像是睡眠过度造成的吧,她暗自揣测。一时还懒得下床,便靠了枕头在那儿听窗外传来的歌声——

    从来没有人如此打动我的心
    心有许多许多话想说给你听
    从来没有人如此贴近我的心
    ……

  “嗵,嗵。”有人敲门。
  “请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探进一个蓬松有形的脑袋,白皙清秀的脸庞,高挺的鼻子……
  “是陈剑!”夏菲心里不由得一慌。
  “夏菲,你的病好了吗?”陈剑拎着一袋水果走到床前,关切地问道。
  夏菲脸一热,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你一天没上课,我问阿静,她告诉我的。”
  “这个该死的阿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回来跟她算帐!”夏菲心里暗暗发狠。
  不过她表面上还是不露声色,招呼道:“你随便坐吧。一点小病好了。谢谢你,让你费心了。”
  陈剑捡了个凳子坐在她床前。
  “你怎么像说外交辞令似的,这么客气,同学嘛,就要相互帮助、相互照顾。”
  夏菲被说得一下子红起脸来。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自我保护战术被陈剑不露痕迹地给瓦解了。
  两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窗外飘来郭峰如诉如泣的歌声——

    也许那时太完美
    感觉像在飞
    偶尔无心的伤害
    全都为了爱
    心会跟爱一起走
    说好不分手
    苍田都变成桑海
    谁来成全爱
    ……

  两人默默地听着,各自想着心事。
  “这首歌真好听。”陈剑打破了沉默。
  “嗯,我很喜欢听的。”夏菲附和道。
  “这份感情写得很真。”陈剑说。
  “是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两人像是在各自独白,都有点心不在焉,相互找不到对方。
  突然,陈剑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她看。夏菲的脸又一下子红起来。
  她不好意思地问:“你看什么?”
  他的眼神有些异样,轻声叹道:“你真美!”声音像在蜜里浸过,甜蜜蜜的。
  “我可不是林黛玉,你真会说话。”
  空气又好像凝固似的,两人都不说话。
  陈剑变得局促起来,说了几句早日康复之类的话便起身告辞。夏菲还了几句深表感谢之类的“外交辞令”,也没有起身相送。
  一个暗暗地想尽量快走,一个却悄悄地将脚步放慢,这样的情形,容易使人说错话。
  “我没说错什么吧?”夏菲暗想,“自己今天是不是太敏感了?”
  夏菲慵慵懒懒地从床上起来,对着镜子看自己,把头发撩过来撩过去,冲着镜子做了个鬼脸。今天的形象是不是太那个了?
  剪不断,理还乱,不如干脆不理,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在四季的某一个日子,一个人走进温柔的黄昏,那该是怎样的一片心情?
  目光里噙着对岁月的感叹,双足剪开黄昏的柔光,幻想裹在风里逡巡生命的每一个驿站,沉思溶在浪花中扑打瀚海里不沉的岛屿。
  程伟如一抹闲云静默在夕阳的爱抚里。
  一个人享受黄昏的时候,周围的一切便开始点缀成漂亮的风景。这时什么都可以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便有一缕清凉的风扑面而来,清爽恬淡地萦绕在心间。
  黄昏是一天中最辉煌最美丽的时刻,黄昏给人以悠闲的诗意,给人以宁静的温馨……不是么,黎明固然绚丽,但它给人以冷漠;骄阳固然热烈,却让人无法忍受它的热情;夜晚固然恬淡,却无法闪烁出生命在世界里拼搏的那种绚丽的光芒……
  独对夕阳,可以清楚地认识自己。
  独对夕阳,可以拥有许多遐想;享受黄昏,可以驱逐许多苦楚和忧愁。
  背拖一抹夕阳。无语无言。
  自己正像一台机器,永不停息地运动着,走了多远已不得而知,甚至连迷了路都无从知晓。这片刻的宁静使得程伟仿佛找回了自己,仿佛穿越时光隧道,觅回了流逝岁月中的那一刻带着激越音符的流光。
  许诺依在世纪下面沉睡如初,好像一只梦中的青鸟。被遗忘的歌声再度响起,挟带着逝去的一往情深——

    多少脸孔茫然随波逐流
    他们在追寻什么?
    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
    却在命运中交错

    多少岁月凝聚成这一刻
    期待着旧梦重圆
    万涓成水终究汇流成河
    像一首澎湃的歌

    一年过了一年
    一生只为这一天
    让血脉再相连
    擦干心中的血和泪痕
    留住我们的根
    ……

  黄昏缓缓张开黑夜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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