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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深秋初冬,铜钱沙上的最后一茬庄稼收尽。空空荡荡的田野里,留下的只有烂板刷一样的稻茬。几只乌鸦在稻田里觅食。以往圈养的猪羊鸡鸭鹅统统放开了,在田里乱拱乱刨。没人再种冬季作物了,水利设施被毁,篱笆拆了当柴烧。孩子们放学回家,在地里把枯萎的野草、禾茬点燃,卷起一阵阵浓烟,演着烽火戏诸侯的把戏。野狗在田塍上交媾,雌雄连成一体,被无知的小男孩打得汪汪叫。
  工程队的推土机推出了一条马路的雏形,几台大型推土机停在田野上,已停工多日。孩子们拿它当碉堡,演习战争。两架钻机在旷野上作业,为工程设计进行地质勘探取样。铜钱沙被捣得千疮百孔,一片狼藉。这块曾经养育过两三代人的沃土,被撕得像一块巨大的破抹布。它再也不种五谷杂粮了,丰厚的土地上将插进数万根钢筋水泥桩,地皮上将用水泥封盖,种上外国引进的草皮。
  萧肃的田野像一个老妇人产下了最后一胎的干瘪肚皮,满是皱褶。往日的水渠边,那一丛丛野养谢了白花,毫无生机,如死尸上的阴毛在寒风中抖索。准高速公路上的车辆,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卷起一阵阵尘埃。谁也不看枯燥的田野一眼。
  路边,赫赫然,“旅游开发区”的示意图彩绘在上百平方米的铁牌上,向路人展示未来的憧憬。广告牌的柱脚下栓着一头老牛,牛在铁柱上搔痒,擦得广告牌摇摇晃晃。
  田里有一个老妪,她是豆女。她拎着一只小竹篓儿,拿着一个小铲儿,在高速公路边的封闭式铁丝网上摘那些老得成黑色的峨眉豆荚儿。峨眉豆的藤葛经历了几番霜打,叶子枯黄,一束束老豆荚挂在铁网上,如同挂在网上的死鱼儿,风一吹,荚儿里的种子“哐啷啷”地响。豆女剥开那枯荚儿,拿出铲子,扒开土,种下,用土盖上。如此反复。
  她一边摘,剥,种,一边唱着一首自编的疯歌:
    开工厂百年难免关门,
    做生意总有一日会蚀本,
    孙而子子而孙,
    还得黄土养活人。
    东折腾百折腾,
    一堆沙泥埋自身。
    天不老地不烂,
    烂了舌头断六根。
  近来,她老唱这首怪歌,人们也没注意听她。只有村里的一些五六岁的顽童学会唱了,互相传着这支新歌。
  田里的活计没有了,村里的事也不用他管了,田稻总觉闲得无聊。拆迁的资金还没到位,虽然文件政策一大堆,没见现金,谁也不会动手拆房子。什么结构,什么质量,什么标准,新宅基地的分配,诸如此类的问题,多得要命,阿才管去了。这是油水不薄却也十分烦人的事。住宅是私人的,几万几十万,陈家门楼上百万,得开发区赔偿。屋不是一把伞,收了就是的。农户人家几年几十年的积累全在房子上。开发区要在铜钱沙村建度假村,就得赔一个村庄。这是征地地价以外的事,得上千万的现金。田潮生正在筹集这笔庞大的拆迁资金。
  田稻在老房子里转。两层楼,一大院,还有母亲住的老屋,空荡荡的。以往,他在外忙着,心里边踏实,没觉得屋子里人少。当他觉得自己只属于这个家,而且是一家之主时,就觉得这屋里空空的。儿子媳妇孙子女儿外孙全不在身边,本该有天伦之乐,却无从乐起。一个疯子老娘和他们老两口,仿佛断了气似的。
  兰香记起孙子的生日,跟田稻说:“进城去看孙子吧!”田稻说:“去林家?田田是我的孙子呀!”他平日就不爱到林家去。跟亲家公老何还谈得来,但他跟亲家母林娟极不对味。林娟一副趾高气扬、大家名门的样子,心里一直对弟弟林清娶了乡下姑娘菜儿和女儿嫁给了乡下人的后代这两件事耿耿于怀。田稻难得上林家去,进门的一大套规矩,就叫田稻极为反感。脱鞋,换鞋,生怕他把乡下的泥土带进院子,沾到了她家的地板上。他若要上楼去看看孙子,到儿子的客厅里坐坐,就得把自己从乡下穿来的皮鞋脱在楼下走廊的楼梯边,换上他家的拖鞋。那拖鞋还分客用主用,千万不能套错,仿佛乡下人的脚上带了病菌,马上就会感染到她的脚上去。换了拖鞋上楼,进房间又得换另一种拖鞋。还得脱下外衣,挂在门口。未进门,得先洗手,说什么公共汽车的扶手上最容易带菌,谁的手都摸过的,谁晓得有没有传染病。洗手还一定得用肥皂,认真地洗,否则,她就惊叫:“哎呀呀,洗手呀!”吃东西更不用说了。有一次,潮生给父亲倒茶,随便拿了一个杯,被林娟发现,指责道:“你爸的杯是那一只呀!给你说过几次,你没记性。”马上拿去换他的专用杯。他一年也不到她家几次,居然备有他的碗筷茶杯。日他娘,这还叫做一家人吗?这是他的儿子,他的媳妇,他的孙子。孙子到他身上爬,他高兴,她却连忙拉开,让他扫兴。他从乡下带来给孙子吃的东西,她总要洗了又洗,防备他下了毒似的。如此几次以后,他就不再上楼了。要看孙子,叫他下楼。好在妹妹菜儿一家住楼下,随便。菜儿和林清是不讲究那么多的。他和儿孙渐渐疏远了。心里不服,怨儿子。
  田稻说:“明天不是大礼拜么?打电话,叫潮生、静静把田田带回来,到家里过生日。孩子都十岁了,一个生日也没回家过。这家马上就要搬了,让田田回家过一个生日。孙子是我的,还姓田吧,不是姓林。”
  兰香立即给潮生打了个电话,说这是爸的意思:“家要搬了,房子要拆了,到老屋里给田田做个生日。他外公外婆要来,我们欢迎,不来,也不勉强。你爸近来的脾气你知道,让他高兴一回吧。”“外公外婆”是他们老两口对林娟老两口的称呼,林娟也没公开反对这种称谓。本来如此嘛。殊不知,田田从来就叫外公外婆为“爷爷奶奶”。
  潮生跟林静商量了一番,觉得没有理由拒绝父亲的邀请。潮生的态度很明朗:非回去到老屋给田田过这个生日不可。由于田潮生蒸蒸日上的势头,林娟母女对他的态度日渐温柔依顺。
  林静说:“田田还有那么多作业没做完,去乡下,野性大发,跟剑剑搭一块,功课不做啦?星期一上学,拿什么交?”林静不想去,拿孩子做挡箭牌。上次回去给公公做生日,吃了苦头,她预感到这次去,又不会有好果子吃。
  潮生不以为然:“把书包带上,过一夜再回来嘛。”
  老屋里有他们的备用房,他们一年顶多去住两三次,但兰香仍然把儿媳的房打扫得干干净净,随时准备他们回来住。自从潮生配了专车后,来往方便,住的时候就极少了。他们有三处窝,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三十天住城里林家。
  第二天一早,林静问儿子:“爸叫你把书包也带去,过一夜,爷爷奶奶给你做生日,去不去?”
  田田上次去没尽兴,就想再去。剑剑约他去看王八蛋,答应送他两只小鳖,正好去取。“我去,作业保证完成,到爷爷家做。”他忙去理书包。
  林静无奈何:“那就去吧!跟爸爸妈妈说,今天不回来,乡下去过生日了。妈正要去街上取订做的蛋糕。”
  “订了我们带去嘛。”
  “爷爷会给我钱的,起码两百块,我要买一套凡尔纳科幻小说。”
  “去吧去吧!马上走,跟爷爷奶奶说去。”潮生命令儿子。
  田田背上书包,欲走。
  林娟看到了,问:“今天星期几?还上学?不是周六吗?还是你生日哩!学校要补习?”
  “不,到乡下去过生日,奶奶打电话要我们去。爸爸妈妈全去。”田田兴冲冲地回答。
  “不做功课啦?”她看看潮生和林静出门的样子,不高兴了。
  “我到乡下去做,今天不回来。剑剑还约我去看王八,送我两只小鳖哩。”
  “妈,我们去一下,那边老屋要拆了。”潮生说,“你同爸跟我们一起去吧。我妈打电话请你们了。”
  “妈,一起去吧!”林静应和说。
  “在仁和店订做的蛋糕上午九点取,单子在这里,你们去拿吧。”林娟很不高兴,知道拦不住,递过订单和一百元大面钞。“我不去,问你爸爸妈妈好。”
  潮生接过:“那,我们去了。”
  一家三口下楼。
  潮生叫:“姑姑,我们去铜钱沙,你回去不?”
  露露跳出来:“你们不要我去?舅妈打来电话了,我们全家受到邀请了。”
  “小姨,去,一块去!”田田拉着露露:“我生日,你给我什么礼物?”
  “唷,讨礼物,羞不羞?我早给你准备好了。”露露从房里捧出个新足球,足球上写着:“祝田田生日快乐!”
  田田接过足球:“哇!棒极了!”一脚朝院墙踢去。外公正在浇花,足球踢到了外公的屁股上。
  外公摸摸屁股笑:“回铜钱沙去过生日?好,该去,作业要做好,不然,回来,我可要打你屁股的。”
  菜儿出来:“你们这就去?我上午要上班,下班去吧!”
  她掏出小红纸包儿递给田田。
  田田收了小红包:“姑奶奶,几十块?”
  林静笑说:“哪有这样说话的,不懂事。”
  潮生开车,林静、露露和田田上了车,出了院子。
  老何把院门关上,继续浇花。
  田田的生日,着实让田稻满足了一回。老屋里摆了四五桌酒,陈家亲戚,田家伯叔,聚了一聚,不仅放了炮仗,还吃了蛋糕,土洋结合,忙乎到晚上八点。田田不仅去看了王八蛋,剑剑还送给小表哥两只铜钱大的鳖怠,挺好玩。林静没料到乡下人有那么多规矩,凡来吃酒的亲戚,每人都给田田一个红包,两百是起码的数。青儿的红包里居然是一千元。晚上一数红包,我的妈呀!接近一万元了。这是她万万没料到的一笔不小的收入,接近她一年的工资了。她暗自高兴。酒席钱公婆全贴,红包她净收,收得光明磊落,问心无愧。
  她给田家生了个儿子嘛。这就是功劳。
  田稻也满足,这说明他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依然不减。还有许多人想来吃酒,被拒绝了,因为没准备,只限内戚。要敞开收,三五万也没问题,这就是人心呀!人们借此机会报答他。
  田田玩小鳖,作业没做,睡到第二天九点才起来。潮生一早就被电话叫去了,言定下午三点后来接母子俩回去。露露搭杨起的车,昨晚就回去了。
  林静叫起儿子,吃过早饭,督促他做作业。田田也还算自觉,摆开作业,关起门,认真做起来。林静见儿子用功,自己便不打扰。刚好青儿打电话过来,叫嫂嫂去她家玩玩,她就跟公公说:“爸,我过去一下,您督促田田,作业不做完,不许玩小鳖。”
  田稻十二分高兴履行这一职责。孙子长了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尽祖父的这种义务哩。平日,他关心不上呀。他只是听说孙子学习成绩不错,是红是黑,他连孙子的作业本也没见过。
  他蹑手蹑脚走到孙子的背后,屏住气,瞧孙子写字。果然,小家伙的字写得比他漂亮多了。他打心眼里高兴。
  他把目光从孙子的笔端移开,移到旁边的课本上。用白色的铜版纸包着的封皮上写着。“天长小学林田”。
  田稻以为自己老眼昏花,揉了揉眼皮,睁大眼睛再看,还是“林田”
  他伸手拿过课本,再看,还是“林田”,而不是“田田”。
  十年来,他一直呼唤着“田田”这个名字,十分欣赏这个名字。姓四名田,大名小名都叫“田田”,怎么前面冠上一个“林”字了呢?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爷爷。”田田叫道。
  他心里像被什么不明物猛戳了一下,拿着课本,颤抖着,问:“这是你的课本吗?”
  “是呀!”田田拿过一看,不以为然地回答,觉得爷爷问得很奇怪。
  田稻伸手去翻作业簿,一看封面,上面写着:“学生:林田”。
  “这是你的作业簿?”
  “是呀!当然是我的。”
  田稻索性抖出书包里所有的课本、练习簿、文具,飞快地一一看过,署名全是“林田”二字。
  他再看一眼孙子,那目光很奇怪,满含着羞辱忿懑和难以名状的痛苦。他盯着孙子的脸,那是一张田氏人家的脸型啊!千真万确。
  “爷爷,您怎么啦?”
  “你叫林田?”
  “怎么啦爷爷?”
  “爷爷”的呼唤仿佛在遥远的江对面,山那边。
  “老师叫你林田?”
  “是哇。”
  “你姓什么?”
  “姓林呀!”
  田稻差点昏倒。他双手按住桌子,使身子平衡。
  “爷爷。”孙子抱住他,“我也姓田。”
  “究竟姓什么?”他严厉地问。
  “姓林姓田,都姓。”
  “是田字在前,还是林字在前?”
  “户口本是林宇在前面的,上学报名要户口本的。”
  “户口!户口!户口!我日他老娘的户口!”田稻一摔课本,“我日他祖宗,你没姓何吧?”
  “我怎么会姓何?那是爷爷的姓,爷爷姓何哩。”
  “那是你外公,你外公姓何,爷爷姓田。”
  “奶奶姓林,妈妈姓林,我们家都姓林。”
  “那是你外婆,只有她才姓林。你奶奶姓陈,你妈妈该姓何。我不管你妈姓什么,你爸姓田。”
  “我知道的。可我的户口本上是姓林。我生在城里,要是生在乡下,也许就姓田了。爷爷您说是不?”
  “户口,他娘的户口,要户口把姓也改了。”
  “爷爷,姓什么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你做作业吧!我要跟你爸、你妈、你外婆争个清楚明白的。你姓田,你爸姓田,你爷爷姓田,你太爷爷姓田!”
  “我叫田田。”
  “对,叫田田,不叫林田。狗杂种,把老子蒙在鼓里十年。”
  他冲下楼来,倒在沙发上,喘着气。
  兰香见了问:“你怎么啦?”
  “我日他八百代祖宗!”
  “你犯什么毛病哪!”
  “田没了,老子的孙子也跟别人姓了!”他欲哭。
  “怎么回事?谁又惹你啦?”
  “打电话,叫潮生马上回来,说他老子死了!”
  “我的老天,到底怎么啦?”
  “打电话!”他抓起电话,对兰香吼道:“打呀!”
  兰香只好按号。
  打了几个号,全不通,于是,他自己给潮生打了个传呼。传呼小姐问:“先生贵姓?”“田。”“留言吗?请讲。”“父亡,速归。”
  兰香问:“你说什么?”
  “老子寻魂,娘日煞的!”田稻啪地放下话筒,气得倒在沙发上。
  半小时后,潮生赶回来。当他看到传呼机显示屏上出现“父亡速归”四个字时,吓了一跳。他正跟一个新加坡商人会谈,为了不被人打扰,连移动话机也关掉了。两小时前,父亲还喜滋滋的,雄赳赳的。这次把儿子带回老屋过生日,父亲挺满意的,怎么会死呢?让汽车撞了不成?他跑到高速公路上去啦?他又不是奶奶,疯了。他估计老头子只是犯了什么神经,先打了个电话问江泊,江泊又问青儿。青儿正跟嫂嫂打扑克,说:“嫂嫂在我这儿。爸在监督田田做作业哩。”
  潮生猜到这不留名的传呼是父亲打的。没人跟他有仇,会这么诅咒他。他向客人表示歉意,说家中有急事,中断了谈话,开车回家。
  父亲坐在客厅里,显然是在等候他。
  “爸!你开什么玩笑呀!我正在跟新加坡商人谈大事。”
  “又是出租土地,引进资金,卖地。卖卖卖,连你妈的人也卖!姓也卖了!”他霍地站起来,指着儿子,把一腔不满向儿子发泄。
  “你疯了,连我也骂上了,发的哪门神经呀?”兰香站在父子中间。
  “爸,什么事,这么大火气的。不是好好的吗?”
  “你他妈的蒙了老子十年,今天才被老子发现。”他冲上楼,旋即冲下来,把一本簿子扔到地上:“你看吧!”
  潮生大惑不解。
  兰香拾起簿子说:“孩子做作业,你拿他的本子干什么?”
  田稻夺过:“让他看看。你看看!”他拍着封面。
  潮生接过,仍没悟到,以为孩子作业不认真,怪他们没管好。他翻了翻,作业挺好,全在九十分以上,说:“爸,哪能都是一百分呢!”
  “你看封皮上!”
  潮生一看封皮上的姓名“林田”,顿悟。
  十年前儿子出生时,夫妇俩商议给儿子取名“田田”。这名字好叫,好听,好记,静静夸这命名是又一杰作。告知双方父母,均说好。满月时,去报户口,林娟提出要姓林,一时难住了田潮生。林静也站在母亲一边,坚持姓林。老何说:“这可要他爷爷奶奶同意才行。可不比我当年啰!”林娟熊了丈夫一顿,老何无言了。当年潮生还没得志,屈居林家,儿子姓林还是姓田姓何,他以为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城里人一时兴起从母姓,赶时髦呗,反正是两个人合伙才生出一个来。由于田田在林家出生,户口也随母,看来不依不行。潮生勉强点头。好在名田,保住了半壁江山。姓,平日不叫唤,叫“田田”,听起来姓田名田,也瞒得过父母。父母不会来查户口簿的。以往他看到田田的作业本上写“林田”有点心理障碍,时间一长,也就通畅了。这种偷梁换柱的命名,居然瞒过了十年,连住在楼下的姑姑也没有察觉到。因为除了学校老师叫他“林田”外,一切场合,都叫“田田”。当然,永远瞒下去是不可能的,但没料到今日被田稻发现了。要是田田不带作业来做,也许还能瞒十年。
  潮生嘿嘿笑道:“爸,就为这事?”
  兰香问:“什么事?”
  儿子把练习簿给母亲看:“田田把名字写倒了。”
  兰香也没看,她不会想到孙子改姓。倒使她想起田稻上学写“田”字挨打的事来,笑看说:“你爸小时上学,也把田字写倒了,挨打十板子屁股。你们家的‘田’字,倒着顺着一样,都是田。”
  “你再看看,田字前面加了个什么字?”
  兰香一看,疑问道:“林田?”
  潮生掩饰说:“他心不在焉,连姓名也写反了。”
  “反了?怕是你自己反了。我查过了,每本簿子,每本书上,全写的林田。他姓林了。他说户口本上写的是林田,学校里都叫他林田。”
  “林田、田林差不多嘛。爸,犯不着为这动肝火。”
  “你偷偷地把老子的姓也改了!你去给人家当上门女婿,连招呼也不给爹娘打一个。如今,人眼里无天无地,无父无母,只有自己,只认钱。”
  “我没做上门女婿呀!”
  “你生的儿子是跟你老子姓,还是跟丈母娘姓?”
  “孩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生出来的嘛。户口是她妈报的。”
  “你给我去改过来,改过来!”田稻歇斯底里地吼叫。
  “改,改。你就别叫了。”
  “把静静叫来,你俩给我们当面许诺,改,限期一月。”
  “爸,改户口,很麻烦的。如果她妈不同意——”
  “那就搬出林家。你自己不是有房子吗?我还愁房子多得没人住呢!”
  “搬?田田读书怎么办?静静还要上班呢!”
  “这旧房拆了,我不要还房,给你们在城里买一套去。”
  “那又何必呢?她家有的是房。光我搬不行呀,总不能把我和她掰开吧。”
  “好啊!你是诚心不要父母,连姓也不要了的。气死我了!”
  “爸,没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孩子的名字两个字倒个次序吗?你也太保守了。”
  “我保守?你开放!”
  田田听见楼下爸爸跟爷爷吵嘴,跑下来。
  “爷爷,你别生气了,我把名字倒过来就是了。下乡,我叫田林,进城,我叫林田。在学校里,我让两个姓轮流值日,单日姓田,双日姓林。爷爷,你在乡下再给我报一个户口得了。”
  这番童言,叫大人哭笑不得。
  林静和青儿回来,见田稻气势汹汹,潮生在一旁强装笑脸。
  林静问:“爸,怎么啦?”
  田稻没好气地说:“你们蒙我十年,有本事。”
  林静悄悄问潮生:“啥事?”
  “小事,小题大作。田田的练习簿上把名字写颠倒了。”
  “有意颠倒!”田稻又跳起来。
  “哦,这回事。爸,你别生气,我爸从不计较这个。我该姓何呢!反正呀,姓什么都是男人们的事,女人只管生孩子,天下女人不传姓,女人照样不绝,百家姓中一半是女人哩。”静静笑着。
  “你们回去给我改过来!”
  “田田姓林了?”青儿很是惊讶,“那我的剑剑姓田好了。”
  “我不想占别人的份,只想保自己的本。”
  潮生和林静只好空许诺了一番,让父亲消消气。他们带着孩子走了,当然也带回了那近万元钱。
  至于田田的姓名,冷处理再说吧。林娟不会让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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