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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快点,肖汉焦急地按着喇叭,堵车头一次让他感到如此心烦。
  灰蒙蒙的公路上闪着细碎的亮光,飘雪花了。
  车胎吱吱叫着,黑夜在窗外流逝,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迅速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根555,薄荷一定等急了,虽然他们等了很长时间,可现在一分钟都显得那么难熬。
  通往她家的那条路他闭着眼都能找到,城中之城,北京的黄金地带,刚巧和他上小学的地方离得很近,如今那一带变化太大了,中粮广尝光华长安大厦、新恒基……高耸林立的写字楼挡住了人们的视线,房价高得惊人,按每小时多少美元计算。
  想不到她这么在乎我,独生女都有点任性,可她并不是因为得不到我才想我。他感到自己只是半个人,这样急急忙忙地赶路就是为了与另一半对接。从那个晚上以后,他就再也不是个完整的人了,或者说他从来就不完整,直到那一刻才明白,他望望四周,独自开车的男人很多,一个个都跟工作狂似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封信印在肖汉脑子里,仿佛滑过一段美妙的旋律,温柔地捧着他的心,眼下,他就缺这个。车流慢慢疏通了,他加大油门,我就是得不到你也不想失去你,没错,谢谢,你替我说了心里话。
  这几天,他一直没歇着,脚脖子发酸,心里隐隐升起一丝渴望,到底等什么他也说不清,这事没完,没完,有个声音从心里冒出来。终于,他看见床上放着一封信,被他父母拆开看过了,他父亲只说了一句,“这里边写着你后半生的幸福。”薄荷的字和她的人有着绝妙的相似,他望着那张纸闻到了她温柔的体香,他通过另一种方式重新搂住她,听着娓娓动听的耳语。
  他一直在和自己打架,谁也斗不过谁,他爸他妈他姐轮番上阵,苦苦相劝,全被他冷冷地挡回去了,薄荷倒是不打电话,也不再呼他了。她把我忘了吗?在他心里涌起一丝凄凉的时候,她的信来了。他感到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意料之中,那些朴素的句子产生出急剧而来的热力,弹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有人爱你,你还能说什么呢?
  七点二十三,薄荷瞧了瞧墙上的钟,心里一紧,他不来了?暖气烧得很热,薄荷披上那件白色羊绒大衣,随时准备下楼。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她甚至觉得有点不真实,这就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每隔一分钟都像一整年!
  前天晚上,肖汉的妈妈来电话了,她说他们接到信后决定拆开看看,就怕肖汉什么也不跟他们说就把信撕掉。“你是个好孩子,肖汉认识你真幸运,我们把他养大,可不能保证他后半生的幸福啊,现在我们就放心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个月来,薄荷心里所有的遗憾和悲伤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又能见到他了!
  她和肖汉的妈妈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不像晚辈和长辈,而像两个知心朋友,幸亏有这样的母亲,杏则她就体尝不到爱情的滋味。是的,谁都有私心,正如她爱儿子一样,我也是为了我的私心。
  爱是一种需要,就像钻入鼻孔中的空气一样,你会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它的存在。小羊上午来过电话,她连是烦躁不安,薄荷劝了几句,两天前她还能深有同感,现在她重新被抛到幸福的漩涡里,如果说这时候还能分享小羊的痛苦,那是违心的。
  “阿姨,肖汉怎么还不来呀?”
  “他已经出门了,大概堵车吧,你别着急。”
  薄荷放下电话,心里踏实一些。
  昨天晚上九点半,她又一次听到了肖汉的声音,“你的信我看了,看了三遍,我什么也不说了,我找你去!”在话音刚落的一两秒之内,她又感觉到了看他第一眼时击中自己的那股力量,我什么也不说了,我找你去!这是哪里来的激情啊,简直要将她凌空抱住,难得一见的真情使得一股暖流遍布全身。冷漠如同逐渐积聚的尘埃,遮盖了都市人的心头,当你从摩肩接踵的购物狂潮中突围出来时,猛然听到爱人的声音,你才能体尝到幸福的全部含义!
  她想马上搂住肖汉,有多少话要跟他说啊,可她要肖汉第二天再来,别给他造成压力,有个声音悄悄提醒她。既然等了那么长时间,就再等一天吧,这是为了他好,他需要平静,此刻,无论是肖汉还是薄荷,都很难保持平静,她很清楚这会儿让他来会有什么结果,尽管那正是她分外渴望的。她深深地吸气,尽量使语气平稳下来,“有点晚了,”她怕肖汉误会,马上又说:“你明天晚上来吧。”她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涌上一股热流:你快来吧,现在就来吧!她咬紧嘴唇,把那阵冲动压下去,他俩之中,总得有一个人先冷静下来,就让我来扮演内心狂热外表冷漠的角色吧,即便别人把你想成毫无反应的木头人你也得忍住,将来总有你表现的机会。
  薄荷又看了看表,这会儿她却很难保持昨天的平静,雪花无声地飘落,胡尚里车辆穿梭往来,就是看不到那辆具有传奇色彩的捷达。做不成眷属就做朋友,是的,她只好这样说,可又怕事情真的会变成这样。
  这条路仿佛有万里之遥,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薄荷听着鞋跟轻踏在地上的声音,如同土著人祭祀的舞蹈。“我是肖汉,我到楼下了。”直到刚才听见他急切的声音,薄荷才感到这事是千真万确的,她体内的某些神经被迅速激活了,头已然和身体分离,用不着分辨方向,肖汉散发出的磁力吸引着她,绝不会走错一步。
  她想马上见到他,又希望这条路无限延伸下去,捷达横在路边那棵老槐树下面,落上一点雪花,仿佛扔在旧仓库中的一颗钻石,金属漆在月光下熠熠闪光。这不是工业文明造出的汽车,它属于田园牧歌时代的梦想,没有发动机的尖声吼叫,没有污染造成的酸雨,渴望和平,渴望友爱。
  他没开车灯,在薄荷轻轻敲车窗的时候,他猛然回头,掐灭烟的同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手关掉音乐,另一只手打开车门。
  “是她吗?”
  他无法在脑子里拼凑出薄荷的具体形象,不是他记性不好,他看人从来过目不忘。不是五官能说明问题的,那是一种渗透到空气中的通感,她的体香、她的声音、她皮肤蹭在他脸上的感觉,这一切构成了那种冲击力。他一直能看到她的里面,那一丝丝光和热透过毛孔紧抓着他。
  肖汉猛地回头,薄荷眼前再次重放这个动作,他的心跳肯定在每分钟一百二十次以上,路灯的光在他脸上甩下一个美丽的抛物线,两双眼睛迅速对望了一下,马上又分开了,那束光太耀眼,谁也承受不住。薄荷裹着空气的新鲜味道钻进车,头发上沾了几朵雪花,肖汉的身子微微前倾,用手帮她把雪花掸掉,等她的眼睛又放出那种光时,他才感到这动作的突兀,落在空中的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只好摸着烟盒。他们足足坐了一分钟才开始讲话,肖汉终于找着北了,只有和薄荷在一起,他寸是个完整的人。
  “你想上哪儿去?找个地方吧,”肖汉说着转动钥匙。
  “就在这聊聊吧。”
  薄荷慌忙说,她根本不想去有人的地方,不开车灯最好,也许她并不想看清他。肖汉把车往后倒,停在和上次差不多的位置。
  有个穿黑羽绒服的细高挑的女人从车前走过,薄荷屏住呼吸,敏感地用余光捕捉着肖汉的目光,他看了那女人一眼,于是,她也跟着看了一眼。
  “你最近好吗?”
  “还行。”
  他穿着他们初次见面时的那身衣服,她想知道T恤衫里面有没有那件跨栏背心,他的脚挡在踏板下,真逗,她似乎从来看不见他的脚。
  “画画了吗?”
  “没怎么画。”
  这会儿,薄荷不想提起应付画商的那些东西,她明白肖汉话里的意思,是的,她应该想办法画出他们的爱情。
  雪花的快乐稍纵即逝,它们好像就在路灯的粉尘里生成,旋转、飞舞,抓紧时间互相亲吻,然后静静地落下,躺在同伴们冰冷的怀抱里。在它们短暂的二生中,每时每刻都充满难以压抑的快乐。
  一个月了,不管戴安娜、约翰·丹佛和张雨生接连遇难、非洲又有哪个国家发生武装冲突,还是捍卫人类尊严的卡斯帕罗夫与“深蓝”的人机大战结果如何,肖汉就是肖汉,加州永远灿烂的阳光。
  “我看了你的信,”肖汉点了点头,“我算明白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薄荷望着她的崇拜偶像,下巴颊有点哆唢,车里有烟味,还掺着淡淡的香水味,她微微张开嘴,用舌尖去感觉那好闻的味道,仿佛是个天生的瘾君子。
  你仅仅就是个朋友吗?薄荷发现这回轮到她给自己下套了,她满脑子想的就是正负电荷的吸引,他趴在她身上的重量和他舌头的滋味。她咬紧嘴唇,不由得朝后座看了一眼,那里放着他的大衣,肯定是他妈让穿的。
  她不会问他打针的事,有时候这种关切是不必要的,让人联想到英雄气短的情感。
  “这阵子你出差了吗?”她问。
  肖汉点点头说:“距离创造美,对吗?”
  嗯,该死的距离,他俩之间仿佛隔着一道玻璃幕墙,为什么?
  爱,是爱使你必须收敛一点。
  雪下得比刚才大了,他们的小屋像爱斯基摩人厚实的雪房子,闭上眼似乎什么也不需要了,令人迷醉的烟味和香水味,还有从他T恤衫里透出的热乎乎的气息,她感到腿上一阵抽搐,嘴唇立即变得湿漉漉的。“女人的感情是表面的,是浅水上面波动的一层薄膜。”尼采说的话吹拂耳畔,不,你说错了,女人的爱同样可以深埋心底。
  “你真够精的,”他表情坦然,脸上的线条很硬,“连我什么病都知道。”
  他不想提起受伤的事,单单是回忆那一幕就够受的,更不能告诉她。
  他吐字很清晰,每个字都戳在薄荷耳朵上,她体内有个什么东西倏地收紧了,心尖上的疼痛在一点一点地扩展。这一刻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她眼前涌出了曾经画过的普罗米修斯,鹰啄食着他的肝脏,不过宙斯的惩罚没有用,有人自愿出来替他受罪。她了解了做母亲的感觉,她们最不愿意看见孩子受苦。
  薄荷心里翻涌着热流,千万不能在这会儿掉眼泪,她知道她的态度将决定今晚的基调,心理学是管用的,她必须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转移肖汉的注意力,这种停顿只持续了一两秒钟,好像并不太难。不知所措的局面很快消失了,别管他说了些什么,他永远是他。
  “这回轮到我紧张了,你知道吗,我挺怕你的。”她歪着头说。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怕肖汉,这样说他肯定会高兴的,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奸臣,但他肯定不是昏君。
  他有点出乎意料,脸上的冰果然化开一点,“真的?我现在疑心特重。”他开始看她的眼睛了,那里边有一丝企盼,心旌摇荡的节奏再次划过薄荷耳边,他牙齿夹住她耳垂的感觉使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我看你根本不怕我,你还敢在电话里骂我呢。”
  “实际上我心慌着呢,那不是诸葛亮演空城计吗?”
  “这么说我总是犯疑心病”他笑了,一个月来头一次真的笑了,他还以为自己只会模仿玩具店里的笑袋呢。
  说得正高兴时,手机又响了,他俩不约而同地想到上回的情景,还是刘军,他专搞破坏。薄荷心里一紧,怕他一会儿就走。
  “刚谈上,起码得十点以后吧。”他的语调很坚定,好像知道她的感觉,让她放心。十点以后,薄荷看了看表,刚八点十分,她感到一阵极度的放松。
  “如果我接到这封信后没反应,你怎么办?”他关掉手机问。
  没反应?我看你有没有反应,肖汉的手正好自然垂下,薄荷顺势牵过他的手,轻轻握着。
  “那我就到你家去找你。”她觉得自己的声音跟奶油甜点似的。
  “我有时候就愿意特痛苦特痛苦,不过我觉得这事没完,你会来找我的。”
  他脸上呈现出迷惘的痴情,这是个让人百看不厌的男孩,他有反应,多着呢!薄荷像揉面团一样玩着他的手,他在和自己搏斗,薄荷能感觉出来,搏斗什么呀?你干吗不说咱们到后边去吧。
  “没关系,上回的事就算我挑起来的。”薄荷找到感觉了,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玻璃幕墙,顶多是塑料薄膜,一捅就破。
  “不,是我挑起来的。”
  他借机抽回手,在对自己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不能滥用魅力引人上钩。宁可让人觉得你冷,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其实我就想搂着你,压着你,两个人抱在一起压碎压瘪!
  他听到了渐入佳境的序曲,那种不顾一切的充满魔力的火焰又一次点着了他,他深深地吸气,顽强地斗争着。做朋友,这是她说的,我是因为这话才来的。
  “你想出国留学吗?”他记得薄荷以前说过类似的话,让他心里不舒服,那是她的事,不过,你千万别走。
  “原来想过,可是……”她盯着他的脸,把做朋友的事全都抛在脑后,那不是她心里想的,而且根本没有必要,我爱他,他也爱我,这就足够了。“我就想跟你好。”
  话像个直筒子腾地甩出来了,这话就得由她说,尽管他们一直在回避,在他们对视的第一眼后问题就摆在面前,他们根本不可能是朋友,永远不可能!
  “就怕你这样,”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这股倔劲最称他的心,“烦不烦埃”肖汉老爱说烦,薄荷能听出来什么时候是实的,什么时候是虚的,有时她就爱看他生气的样子。
  “我非得跟着你。”
  “是我该考虑的事情吗?”他故意梗着脖子,显得挺狂的。
  “你必须考虑。”
  “我可养不起你。”
  他开始逗她了,这是他心情转好的重要标志,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也就是薄荷能使他这样。
  “哼,孙子。”她轻轻地说。
  从淑女嘴里蹦出一句野话,犹如在咖啡里滴进几滴人头马。一阵颤栗掠过他的全身,他挨着她的那半边全都麻了,他试着握紧拳头,手有点抖。
  “如果我把你往错误的地方领,你也跟着我吗?”
  薄荷知道他开始活动心思了,其实他一直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不能说。
  “那我也跟着你。”
  “你说从一而终好吗?”
  “当然好。”
  “如果那个男人不好,你怎么办?”他靠着椅背,挑衅似地望着她。
  “我想嫁的那个男人不会不好。”
  薄荷很清楚,肖汉在迂回曲折地考验自己,他真会给人下套。
  不过,一旦你明白问题背后的含义,就会回答得滴水不漏。他心里很矛盾,被两股力量撕扯着,人如果只受一种感情的支配,就不会有痛苦。
  “如果这男的就是不好,”他想了想,又说,“你不会再找一个?”
  “不会,女人就得跟丈夫一条心,没什么可商量的。”
  肖汉盯着薄荷的脸瞧了一会儿,仍然有点犹豫,“我觉得你说的话恰到好处,”不会只是一时冲动吧,他心里还是在打鼓,“你好像给我设了个圈套,让我往下跳。”
  薄荷很清楚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相当的份量,他太精,他会把这些话都储存在脑子里,回去之后再慢慢咀嚼。她必须小心翼翼地营造这种难得的气氛,不能有一点闪失。就像古代景德镇人把精美绝伦的瓷器运到京城献给皇上一样,从装箱到途中运输,每时每刻都不能疏忽大意。
  车前边有声音,他俩寻声望去,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正和一个男人耍小性,肯定还没结婚呢。“我就不!”他们听见那个女人说。男人气哼哼地走了。真逗,女人就站在车前,他们跟看免费电影似的,而且眼前的情景和刚才谈论的话题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神了!
  “那男的走了。”肖汉紧盯着外面。
  “你等着吧,绕一小圈就会回来,”薄荷满有把握地说。
  果然,话音刚落,男人笑嘻嘻地回来了,挽着女人一起走了,为这等小事还犯不着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深沉。
  “嘿,真没劲。”
  肖汉瞧了薄荷一眼,心想你怎么能料事如神呢,好像从这件事中看出自己的命运。
  “男人可千万不能变成‘床头柜’。”薄荷以超然的态度看待这事,尽管心里有一丝得意。
  “你要是这女的你会怎么办?”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的第几个问题了,好像总也不放心似的。薄荷笑了,“我不会这么蠢的。”
  “你要万一蠢了呢?”他非要难为她。
  “如果我一定要坚持什么,这男的要不听我的,那我就再也不理他了。”薄荷的语气很坚定。
  “你这样最厉害了,”他显得有点后怕似的,“这招最狠了。”他说着点了根烟,同时打开窗户。憋得实在难受了,如果不抽根烟,他简直不知道该干什么。
  “你才狠呢,那么长时间都不理我。”
  “狠的还在后头呢。”他还嘴硬。
  有人呼他,他说是个女的,还把呼机拿给薄荷看,是写着个什么女士,哼,没准是个老太太。
  薄荷斗不过他,忽然说:“你看我从来不管你抽烟的事吧。”
  “那是你比别人聪明,你知道你管不了我。”
  他真能把你噎得够呛,不过他在说这话的同时把烟从车窗弹出去了,看来对他就得“无为而治”。
  “别说那么多了,就是火坑我也跳,看着吧,最后我肯定会有好结果的。”
  “火坑倒不至于。”
  听到这里,薄荷的心里又哆哆敲起了鼓,她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有门,看来她的努力已经收到了效果。
  “你得……”他欲言又止,再也承受不住越来越猛的心跳,熟悉的热潮包围着膝盖,她就在你的身边,狂乱的念头几乎将他吞噬。这股热潮再次印证了一个道理:他俩都是半个人,凑在一起才能拼成一个完整的图形,丝丝入扣,就像咬合紧密的头盖骨。仅仅说了几句话就能这样,他原以为旧的建筑物已经倒塌了,他们将成为无所不谈的好朋友,可是他们却迈向更高的境界——两情相悦的最佳状态。
  “你别想那么多了。”
  薄荷说着,轻轻攥住他的右手,把脸贴上去温柔地蹭着。他感到她微微有点凉的鼻尖和瑟瑟颤动的嘴唇,几世的柔情都在这款款深情的一吻中。
  肖汉再也不嘴硬了,薄荷扬起手够着他的脸,抚摸他的脸颊和脖子,每个手指头都在兴奋地跳舞。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只手是怎么抬起来的?她受着魔力的驱使,不用费任何心思,就能迅速到位。
  他又一次陷入迷醉状态中,胸膛里仿佛灌满了铅,透不过一丝气来,他闭上眼,微微晃动着头,消受着温柔的爱抚,腰间迅速向上蹿起一股热力,他赶紧向前趴,两手紧紧环抱双臂,胸膛贴在腿上,似乎找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
  “我不能肯定……”
  他翻转过头来对她说,薄荷盲目地点点头,那是他俩之间的暗语。现在这股热流传到她身上了,她却有点不知所措。
  “是啊,是埃”她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血涌上头顶,从齿间滑出的声音就像亢奋的呻吟。细水长流,她安慰着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以后还能见到他,可是她发现自己的心和口已经不一致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得给我时间,别逼我。”
  雪停了,他的声音很低,仿佛踏在积雪上的脚步声,薄荷觉得那是一种更深层的爱抚,她看了看车上的电子钟,十点一刻,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滑到脚下,这回她不会急着要走了。克制,正是因为克制,才为爱留下了填不满的凹洞。
  “我给你三天时间,行不行?”
  “你这就是逼我。”
  肖汉垂下眼睛,薄荷忽然感到心里一阵揪紧,那股热潮渐渐退去,她竭力显出轻松的样子,到后边去,到后边去,急促的声音催促着自己,可她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你以后还来吗?”
  “干吗这么问?”
  “你不是很忙吗?”
  “看情况吧。”
  薄荷明白他指的并不是工作,但她不想在这些问题上大伤脑筋,他俩只能在一起,此外她不能接受任何结果。单单是想一下就够可怕的,他憨厚的脖子、从衣服里边透出的热乎乎的气息,还有跨栏背心,全都是我的!
  “你要是跟别人结婚了,我就用这车送你去,只要给我一顿饭吃就行。”
  “傻猫,到时候我真叫你去。”
  肖汉弯下腰,从车座下面取出一瓶矿泉水,薄荷想起他俩在一起吃饭的情景,禁不住要笑出来。
  “你又喝水了。”
  “喝水怎么了?”他脑子里杂念很少,“这水都有点变味了。”他看了一眼表,时间太不够用了,好几个人呼他。
  唉,我也想喝点水了。
  “你要走吗?”她担心地问。
  “还有点事没解决完呢。”
  “你别走。”
  “那你跟着我办事去,还能有个人说说话呢。”他笑了,“再陪你五分钟。”
  “瞧你那傻样。”
  “你说谁呢?”他东张西望,好像找人似的,“你可不许说我。”
  “你没有点表示吗?”薄荷实在忍不住了,毕竟忍了一晚上了,她感到胸腔里胀满热流,干吗要克制呢?
  肖汉假装不明白她的意思,递来一支烟,她笑着摇摇头。
  “你说出来我就给你办。”
  薄荷用食指在嘴唇上轻轻点一下,做个飞吻的动作,他再也无法回避她的暗示了,这正是整个晚上他心里一直翻腾的事情。小时候,他们都做过同一道数学题,一只青蛙爬一口井,告诉你井有多深,青蛙爬两步掉一步,问它什么时候能爬到井口。现在他俩仍然面临这个问题,望着对方的嘴唇,好像什么都会又好像什么都不会。
  这回,她没有催他,只是静静地等着,他转过身来在她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太快了!薄荷脑子里的多媒体又开始工作,捕捉着他的嘴和她皮肤相触的感觉,他的嘴离开她时,她心中的银河也哗啦一下落下来了。
  “不行,你这是瞎对付我,”她眨着眼睛说,“我要隆重一点的。”
  他把脸凑过来,微微张开的嘴已经醉倒了薄荷,她迎合着他,大约有三四个来回,薄荷很渴望那种热烈的深吻,可她还是手下留情了,他禁不住那个,还得开车呢。他俩的脑门碰在一起,鼻尖对着鼻尖,南半球很多地方的人们就用鼻子来表达感情。
  他的嘴挺凉的,不知为什么,单单想到这事,薄荷就觉得心疼。
  “我得走啦。”她极不情愿地说。
  “再待一分钟。”
  “算啦,别十八相送了。”
  “我把你送到前边去,外边太冷。”
  薄荷看了看,这离铁门只有几步远,他老是宠着她,身边坐着这样一个帅哥,你怎能迈得动步呀?
  “不用,你调头不方便。”
  她钻出车,心想一定要头也不回地甩下一个坚定的背影,叫他瞧瞧到底谁硬。“大妹子我走了。”不料他的声音像重庆火锅的底料,热辣辣地烧着薄荷的心,害得她没保住晚节,伸着脖子瞧他,直到看不见尾灯为止。
  “傻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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