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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他不肯同我握手


  场部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夏青忙去接电话,她每逢听到电话铃的响声,脑海里总会升起一种希望:万书记是书记兼场长,我是副场长,他不会永远兼下去。今天,一定是县委组织部打来的电话,提升我为国营十万大山林场的正场长。每次电话如果谈的不是这件事时,她又想着另一个道理:这不能怪电话不传来这个好消息,提升我为正场长,组织部要下达正式文件,哪能在电话上任命呢?
  今天,她一听到电话铃响,脑海又呈现出条件反射:这一次,一定是县委组织部打来的电话,叫我当国营十万大山林场的正场长吧?想到这里,她极为高兴地上前接电话:“我是林场,你要谁接电话?”
  对方要万长青接电话。万长青走到电话机旁,拿起话筒:
  “喂,啊,你是史县长?我是万长青。听清楚了。明天来?好好,我知道。”
  万长青极为高兴地放下话筒,向夏青说:“夏场长,喜事!”
  夏青心花怒放,忙笑问:“是不是通知……”
  “方县长不喜欢多说话,这位史县长喜欢说话,而且越说越有劲,刚才电话上,一、二、三说了很多。”
  万长青说着闲话,夏青急了,急不可待,立即又问:“史县长通知什么喜事?是不是通知我……”
  到这时,万长青才说:“史县长通知说,省里调来一位姓龚的同志,到我们林场当场长,29岁,正是壮年。已经到了组织部,明天到职。我们领导班子又多了一个人,夏场长你说一说,这不是喜事,是啥?”
  夏青嗯了一声。万长青笑着继续说:“史县长他刚才说,龚工是由城市调来的,初来可能不习惯农村山区生活,要我多关心他。”
  夏青几步走出办公室,这一气非同小可,怒气冲冲来到事务室,向黄亮明说:“上面好像故意同我作对似的,对我来说已经有希望当的正场长,偏偏又派个姓龚的来当。我的那个人;还说是位旦太爷,完全不合我的心意,有一天,与他离婚算了。”
  龚工是武汉市轮船公司工会干部,他响应省委支援山区建设的号召,报名要求到山区工作,省府安排他到省林业厅,由省林业厅分配。省林业厅安排他到“省投资、县管理”的国营十万大山林场担任场长。
  他一到十万大山林场,即向万书记问候我的情况。几年前在轮船上,我对他说过、省林业厅派我到十万大山地区,创建国家林场。如今,他自己也调到了十万大山林场,一想到能见着阔别多年的朋友,他很高兴。然而,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万书记却介绍说:“曹厚树破坏社会主义林业建设,上面给了开除留用的处分,取消工资,每月发27元的生活费,已搬出了林场场部,住在下面四个队做技术工作。”
  万长青做领导工作,有一件法宝,叫做:说话不忘阶级观点,行动不忘阶级斗争。这时他以党的书记的身份,教导龚工说:“反右是阶级斗争。现在,我们国营十万大山林场,把阶级敌人扫倒了,今后,我们的工作,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没有任何阻力了。对易之初、曹厚树这些知识分子,死了的不足惜,没有死的,给他几个吃饭钱,做做技术工作就行了。你我都是共产党员,说话不要忘记阶级观点,行动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现在,我们林场党的领导问题,是已经解决了。龚工同志啊,今后,你我对待知识分子,要站稳阶级立场啊。”
  龚工听完万书记对我的介绍,听完万书记对知识分子的一篇道理,心里想:“我总是认为,凡是我们革命队伍的人,都是自己的同志,因此,我喜欢每一位同志,那一年在轮船上,遇见了曹厚树,他到十万大山地区,创建国家林场。我以领导阶级的身份,关心他的食宿,想不到他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破坏他自己所从事的林业工作。我今后看人,可不能忘记阶级观点,一定要站稳阶级立场。”
  龚工想到这里,也就不向万书记详谈他同我亲如兄弟的友谊。只说仅是认识而已。
  龚工在林场当场长,跟职工们讲话也好,跟人们闲谈也好,总是要自豪地介绍自己出身成分好:出生上人阶级的家庭,本人也是由工人阶级提拔起来的干部。听了的人,哪一个不羡慕呢?工人阶级是国家的领导阶级,工人阶级领导农民阶级,连贫雇农成分的辛化子,都非常羡慕龚工的出身成分,在林场,龚工向很多人送过两代工人的全家照片,向辛化子也送了一张。
  龚工来林场一个多月,万长青接到省政府《关于在国营十万大山林场召开全省国营林场现场会的通知》文件。他高兴地对龚工说:“全省一百多个国营林场,都要来我们林场,开林油间作现场会,开会的时间就定在下月。”
  关于迎接全省国营林场现场会,万书记主持召开了场党委扩大会,以及全场职工大会,从万书记在会上的讲话中,龚工理解了全省国营兄弟林场,来这里召开现场会的重大意义,过了几天,管林业的史副县长也来了,他要带领林场党委书记、正副场长,到林油间作的山上,自己预先检查一遍。龚工到林场以来,还没有上过林场的山,仅是站在场部门前大广场上,望着远近的群山,郁郁葱葱,绿色直达大际。在太阳金光照耀之下,大光绿影,美极了。
  有一次,龚工喊着正在场部门前晒衣服的化子说:“辛化子你看啰,好美,好美,好美!”
  今天,龚工高高兴兴,随着史副县长他们,到造林的战场上去,检查林油间作的成果,全林场五个队和场部之间的距离不一:苗圃果园队和场部是在一起;竹啸队和场部相距一里,周勇姑因劳动积极,办事负责,被提拔为竹啸队副队长后,夜晚她是同丈夫住在场部,白天到竹啸队上班;最远的一个队相距一百多里,像松涛队和场部,步行要走两天;场部距甜泉队30多里,距香杉队50多里。
  林油间作的重点在香杉队。这期间,我住在香杉队,同香杉队的王队长一起,带领工人们,抚育林油问作的幼林。我好忙,没有时间去爱人辛小化的家。我的小化哟,我好想你!我在忙着林油问作科研项目,你能理解我吗?我27元的生活费,每月只够我饿不死,没有工资给你,对不起你啊!你在柯家村小学当民办老师,今年农村生产队能给你多少工分?能养活你和妈妈吗?化姐姐给妈妈多少生活费?你是一位诗人,诗人的生活,应该是如此地受委屈吗?此刻,我和你,远隔山百座,树干重。我把霍尔姆斯的诗《不管怎样,还是应该》,朗诵给你听:

    如果你勤勉向上,有人会指责你别有用心,谋取私
  利;但是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勤勉向上。
    如果你已功成名就,难免会招来虚假的朋友和真正
  的敌人;但是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去力争成功。
    诚实和坦率会使你易遭伤害;但是不管怎样,还是应
  该诚实坦率。
    你今朝的善行,世人会在明晨淡忘;但是不管怎样,
  还是应该多做好事。
    胸怀大志的伟人,往往失势子目光短浅的庸夫;但是
  不管怎样,还是应该胸怀大志。
    人们虽然常常怜悯失意的弱者,却总是趋炎于得志
  的权势;但是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去扶助某些弱者。
    你多年建树的业绩,可能毁于一旦;但是不管怎样,
  还是应该去努力建树。
    献出你的全部精华去造福于人类,可能会使你身陷
  困境;但是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向人类献出你的精华。

  再说龚工他们一行人,早晨七点钟吃饭,八点钟动身,上了两座山,没有看见夏青,她到哪里去了呢?一想,她是一位女同志,可能是躲在哪里解手去了吧。大家坐在山头上休息,等候夏青。休息了半个小时,没有看见夏青上山来。万长青急了:莫非她在后面,不慎掉到悬崖下了?龚工眼睛尖,指着下面上山的小路说:“你们看,她上来了。”
  大家向山下远远望下去,果然有个人点子往上来了。估计是夏青,不料那人上来,不是夏青,却是场部炊事员鲁一琴。万长青忙问:“你看到夏场长没有?”
  鲁一琴也忙回答说:“看到她了。她叫我向你和史县长请假,说她的头痛病发作了,痛得不能上山,她已经回到场部去了。”
  吕好新问鲁一琴:“食堂轮流休息,今明两天该你休息,你跑上山来干什么?”
  鲁一琴回答说:“我每天在食堂,没有时间上山。今明两天是我的休息日,我听说你们到香杉队看林油间作成绩,我也想来看看杉木幼林,看看林油间作的成绩。”
  史副县长向万长青说:“这位工人同志的行动,真是感人,老万,你要号召全场职工,学习这位同志关心国家林业建设的精神。”
  大家到了中午,肚子都饿了,在路旁的小饭铺吃中午饭,休息休息,大家的腿脚都走痛了。下午三点钟,来到香杉队的林地,满山满坡都是杉木幼树。他们经过的这个地方,是一片一望无涯的人工杉木幼林,五年前造的林,树高已有五米多了,好家伙,每棵杉木一年向上生长一米,龚工欢喜得在杉木树的枝叶上抚摸抚摸,“啊唷,手刺得好疼!”龚工一看,手上血迹斑斑。
  从来很少大笑的万长青,也大笑不已,说:“龚场长一上战场,就负了伤,光荣光荣。”
  史副县长连忙走拢来,摸摸龚工的手,回头对老万说:“你还要笑?赶快向龚工介绍杉木的特点。”
  万长青介绍后,龚工这才晓得,杉木生长在山上,满身的枝叶有如刺猖,一不小心就要你血痕斑斑。他在长江上,常常见到大得惊人的香杉木排,想个到那又直又长又香的杉木,生长在山上,它们的枝叶竞是这样的刺人。
  吕好新这时想起了我,想起了对国营十万大山林场有贡献的曹厚树。可是,大家都忘记了曹厚树。方县长过去对曹厚树讲的话:“人民不会忘记你,我们的党不会忘记你。”言犹在耳,我们不能忘记啊!当然,吕好新只能想,不能讲。
  龚工一行继续向前走去,香杉队的工人们,正在去年造的一片杉木幼树里,为间作的花生、芝麻等油料作物,除草松土,我拿着剪枝剪子,正在修剪杉木幼树的枝叶。
  工人们见史副县长、万书记他们来了,大家亲热地喊起来。我看见龚工场长来了,我想:这是我多年铭记在心的好友,那一年我在轮船上,错过了吃饭的时间,就是这位富有豪情的龚工,带领我到餐厅去,要张厨师弄饭给我吃;并要张厨师做了一盘红烧肉、一盘红烧鱼。他不仅为我付了饭菜钱,夜晚他还要我到他自己的床铺上睡觉,两人同床睡了一夜。前不久,听说他调来十万大山林场当场长,我喜出望外。眼前的就是我念念不忘的好友,我要紧紧握住他的手。我连忙走到他的面前,欢喜地把手伸向他,并问候说:“一别就是九年,你好。”
  我要说句良心话,龚工也想紧紧握住我的手,握住比他先来十万大山林场九年的朋友之手。龚工的手微微动了,但是,他的手虽然动了,却始终没有伸向我,使我的手孤单单地悬在空中。我脸红耳赤,在大家面前好没意思,连忙把手伸向鲁一琴,紧紧握住鲁一琴的手,问候他说:“一琴,好久没有见你,你好。”
  然而,龚工万万没有料到,我立刻向他这位不肯同我握手的新任场长汇报工作:“龚场长,你到林场有了一段时间,一定已经知道了林场各方面盼情况。关于造林方面的一些数字,你一定也已知道,我不汇报了。现在,我仅将林油间作的情形,向你扼要地汇报一下:在这林油间作的地方,你从表面看,工人是在为芝麻、花生除草松土,实际上,是在替杉本幼树除草松土。这就叫做林油问作,既抚育了杉木幼树,又收了食用油料。这个以耕代抚,以农养林的科学方法,是我们十万大山林场创造的。这次全省一百多个国营林场,到我们林场来开现场会,就是来总结我们的这个创举和经验。”
  我在向龚场长汇报的同时,想着霍尔姆斯在《不管怎样,还是应该》里的诗句。我的心朗诵着最后的一段诗:

    献出你的全部精华去造福于人类,可能会使你身陷
  困境;但是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向人类献出你的精华。

  第二天,龚工他们一行人回到场部,一琴暗地问龚工:“龚场长,你昨天怎么不同技术员握手呢?听说你们在多年前,就是好朋友,你昨天为什么不肯同好朋友握手呢?”
  龚工反间一琴:“难道说,你不知道原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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