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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六月，天热得像黑龙江的伏天，坐着不动也出汗。每棵树上都有蝉鸣，一个频率，很吵人。哪像黑龙江的蝈蝈，叫起来让人觉得有股凉风吹过来爽适极了。汤米把这里什么都跟黑龙江比，似乎害了怀乡病。其实并不是他狭隘，他实在觉得各地方有各地方的好处。 李老太太送给汤米一只小铁炉子，又教他如何压火。 李老太太说：“养儿女没有用，想想都寒心。” 汤米说：“您老别这么说，有儿女也是福分，像邹老先生一辈子没儿没女，多孤单。” 李老太太把她的两手伸给汤米看。 “这十指的指甲为什么这么难看，是我年轻时干活儿累的。我不要命地干活儿啊，为了什么？还不是为这几个孩子。现在可好，那两个年八辈子不来一趟，来了吃喝一气就走了。面前这个……咳，更指望不上。” 汤米不便掺合别人家的家事，把话叉开，“煤上这些眼儿必须对齐吗？” “当然得对齐，两面的眼儿还不一样大，一面大些一面小些。” “是吗？我还真没看出来，当是两面一样大。” “要是用火就把小眼儿那头放底下，火苗上得快。要想压火大眼儿就冲下。” 汤米正要换火做饭，拿了火钳夹炉里面的残煤，他并没用力，可一夹就夹碎了。自己懊恼不已。 李老太太也有些不耐烦。 “您老家不烧煤火吗？” “我们那里烧散煤，煤块晶晶亮，炉子也大，放到里面呼呼着，生着风。” “那得多少煤？” “我们黑龙江有的是煤。” 李老太太说：“您一人慢慢掌握吧，不会烧炉子，冬天您也过不去，准冻得手脚长疮。” 汤米浑身冒汗，脸上蹭了块煤灰。脱了汗衫一定挺痛快，可他又不能那样做。他想像不出冬天会有多冷，因为现在太热了。 李老太太又站在雕花大缸前发愣。愣看了一会儿，走过去搬搬，纹丝不动。 “小汤，来帮我把缸翻过来。” 一院子房客都出去工作了，只剩了李山、李老太太和汤米。李老太太既指名叫了汤米，他不好不理会。 “你要把它翻过来做什么？” “就是想看看。” 汤米从来都觉得老人和孩子的愿望应尽量满足。 “那我试试。” 汤米的手刚触在缸上，李山从自己屋里冲出来，把汤米操到一边去。 “吃多了撑的，是不是？” 汤米也生了气。 “一个缸，老太太让翻过来，翻过来又怎样？” “翻过来？那么容易就给她翻过来？让她就这样看着吧。” 李老太颤颤嗦嗦，泪水涟涟。 “蔡子，孽子，你把出妈的丑当乐子。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孝的儿子！” 李老太太耳畔萦回着老北京的童谣： 小姑娘，做一梦， 梦见婆婆来下定， 真金条，裹金锭， 桃红裙子扎金凤， 绣花鞋，蝴蝶儿梦， …… …… “我是明媒正娶的，我没失妇道，我没跟别的男人乱来，不像现如今儿的年轻人，我是干净的。”李老太太犯了糊涂。 李山气鼓鼓地去收拾女儿的自行车，边扒车袋边骂：“这些丫的竟扎女同学的车袋，好玩儿是怎么的？” 汤米坐在土制的椅子上，开始用电脑。正用得有情绪，突然电话铃响了。 “找谁？找宁老板？我们院里哪有宁老板？没有没有。” 放电话，想坐下再敲，李山推门闯进来。 “咱院怎么没宁老板？” “哪个是宁老板？” “蹬三轮车的那个，不是送菜的宁老板吗？现在蹬三轮车玩手机的有的是。北京这些外地人，嘛样的都有，再有找宁老板的你就喊蹬三轮车的就行。对了，卖猪头肉的那个是马总经理。” 一经打扰，汤米心烦意乱，思绪全乱了，构思好的东西，也不知从何写起。 汤米在电脑里设计了几句话： 正在写作 请勿打扰 谢谢合作 输出来，贴在一块纸板上，上面挂了条细绳。 汤米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开门望望空无一人的院子。然后把纸板挂出去，再回到屋里，心安了一些。重新坐下，打算写作。 院子里突然有板车声。卖猪头肉的马原坐在自家门口，呜呜地哭开了。 李山问他：“哭什么？丢了钱了？还是赔了钱了，要不让工商局罚款了？” 马原是山东人。人很黑很壮，但哭起来却像个孩子，只顾哭也不说话，悲痛得不行了。 “这个猪头，只管哭什么？真烦人。”李山不耐烦起来。 汤米在屋里听得真真的，心又乱了。在屋里呆着也干不了什么，不如走出来看个究竟。 汤米也坐在水泥台阶上，与马原并排，拍拍他的肩。 “你遇到了什么难处，说出来，大家帮你想想办法。” 马原安静了一些，抽了一下鼻子。 “我那婆娘撇下我，跑掉了。” 李山不屑地说：“我还当什么事？那是你婆娘吗？跑就跑了。北京有的是外来妹，有地方住就能跟你，你可以挑个更漂亮的。” 马原又哭，很恼的样子。 “你们不懂，你们什么都不懂。” 雪飘飘骑摩托车回来了，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摩托车推院里来。 李山问：“飘飘，这么热回来干什么？” 雪飘飘瞟了眼汤米，“我给我妈做饭来了。” 汤米心扑扑跳，看见她的衣服因为出汗贴在了身上。胸前的两个鼓包圆丢丢的。 马原突然站起来，打开三轮车上玻璃橱窗的门，拿刀割了一块猪头肉。 “飘飘，给你妈吃吧。” 马原干脆把装猪头肉的盆端出来。 “大家分分吃了吧。我不卖了，也不活了。” 雪飘飘也知道了马原的事，想了想说：“你把她强留在你身边，可她的心已经不在你这儿了，你不是也白搭？”她又看了汤米一眼，像是在问他什么。 马原悲愤地抬起脸。 “那样至少我还可以对她好。我不希望她对我咋样，我只要对她好。我什么东西都舍不得吃，都给她。只要她高兴，只要她随着我，不离开我。” 李山摇头，“真是猪脑子，莫名其妙。女人可街筒子都是，随便拽一个都比她强。” 汤米完全能够理解这种感情，“她要知道你这么在意她，她就会回来的。” 马原高兴了，“真的吗？”又泄了气，“你们不知道，她犟得很。” 雪飘飘也很感慨，“作为一个女子能有人这样喜欢，真是没有白活一回。” 李山讥笑道：“喜欢你雪飘飘的人海了去了，你不是更没有白活？” 雪飘飘脸一红，欲离开，又在无形中瞥了汤米一眼。汤米浑身就绷紧了。 马原突然站起身，拽住飘飘。 “你妈的肺切去了一叶是吗？” “是的。” “那还怎样喘气呢？” 雪飘飘戚然，“那也得喘。” 马原难过得禁了鼻头，“把我的肺全割了去吧，替替你妈。我这一直都忙，连问问也没问，现在我不想活了。” 雪飘飘无限同情地看着马原，“她真傻，真没福。不过，也许是你对她好得太过分了。你对她好过了头，她就会觉得透不过气，反而活不出自己来，她就走了。” 汤米很赞同雪飘飘的话，只是不好接茬儿。 雪飘飘说：“汤老师，你到我屋里来一下。” 汤米简直就像挨了当头一棒，脸红得没法。不去又显得心虚，低着头，跟飘飘走。 李山脸色很难看，摔东摔西，“大白天的，文明点儿，别搞什么猫腻儿。” 雪飘飘回过身，“走啊，汤老师，我不会吃你的。” 汤米随雪飘飘进了屋，关门时故意没关严。雪飘飘见了十分悲惨地看了看他，挤过身去把门关牢了。她的身体触着了他，两个人都抖了一下。 “汤老师，我知道我不该沾染你。可有些话我就想单独跟你说。” 汤米为自己的作为很惭愧，郑重其事地看着雪飘飘，但他哪能忍住对她的喜欢，想自己的表情一定非常可笑。 雪飘飘说：“你座椅子上吧，不要坐在我床上。” 汤米无地自容地慌忙站起身，头磕在了上铺的角铁上。 雪飘飘神情好像是游离的，“因为我床上已经很挤了，我们有两个人。” “谁跟你一起住？是小丫头，还是你妈？” “都不是，是我泥树表哥。” “我昨从来没见过他？” “你不会见着他的，除了我谁也见不着。” 汤米有些害怕，看了看窗外。大枣树长了叶子很笨重地站在天光里，李山往这屋里窥探着。 “飘飘，你是不是总在做白日梦？” “这跟白日梦没有关系。好了，”飘飘一甩头发，眼睛发出现实的光亮，“我要跟你说说别的事。” “你的泥树表哥……” 雪飘飘惊慌地看了看汤米，责怪道：“我不跟你说他，你就不要问，以后也许我会对你说的。”那样子很像是对待自己最亲爱的人。 汤米心慌随手翻着床头的一本书。雪飘飘起身抢过来，“这不是书，是我的日记。”她的手触在他手上，使他全身发麻。 汤米更窘，“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雪飘飘手扶着床拦，“你这些日子见过小红毛吗？” 汤米说：“没见，我还想问问你，他搬走了还是怎么的？” “他在朝阳区的一个货场扛麻包。” “真的吗？他能扛动？” 雪飘飘站起身，靠在桌子上。看见窗外李山探头探脑的样子，过去把窗帘拉上，门帘也拉上。飘飘呼机嘀嘀地响个不停，她看了看，放回床上。 汤米急了，“飘飘，你不该这样。” “你以为我在陷害你？现在是这样的，你有别的女人，人家就会高看你一眼，这似乎是一个男人成功的标志。” 汤米站起身，望着飘飘，眼里是又爱又慌。 “飘飘，咱们都是苦出身。现在在外面闯荡，要相互帮助和相互提醒。我比你大十来岁，如果十二岁算一代人的话，你该叫我汤叔叔。”他觉得自己很卑鄙，他实际上随时都想把她抱在怀里，狠狠亲她通红的小口，抚摸她光洁的皮肤，他什么都想做。 雪飘飘脸很红，“上次我去一个朋友家，路过那个货场，老远就看见了小红毛的红头发。他正撅着身子扛麻包。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可他还是看见了。他满脸都是汗，看见我很高兴。他说飘飘扛麻包的时候我发现人是另一种境界，看世界的角度也变了，很有意思。我问他为什么干这么重的活？他要想挣钱很容易，画画不就行了？他听了很生气。他说，飘飘呀飘飘，如果艺术堕落成仅仅是为了谋生，那我宁肯扛麻包。不过飘飘，我扛麻包是为了我的画再升华升华。” 汤米叹道：“小红毛还是有追求的。” 雪飘飘有些神伤地说：“其实他去扛麻包是为了我家。” 没有人能比她更温柔了。她垂下眼睫，让任何人都喜欢都心疼。 “他知道我妈手术要补养，他又不肯降低他的品位画那些他认为庸俗的画，他只好去偷偷扛麻包。” 汤米的心揪着难受，不去看雪飘飘，年轻人到底有激情，自己虽然也还年轻，可总觉得跟小红毛是两个时代的人。 “你不要跟我妹妹和我妈说，更不要跟别人说小红毛的事。我跟你说是因为憋在心里太难受。” “如果你愿意，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他很冲动，想立刻就为她分忧。 飘飘抿嘴笑笑。 “你敢不敢抱我？” 汤米的脸热胀难忍。 “我什么都想，可是我不能。” 飘飘笑大了，说：“你是在单位被管傻了，也不怪你。” 飘飘的呼机又响了，她看看上面的东西对汤米说：“我得去你那里打个电话。” 他们出来给李山一个措手不及。他盯着汤米的脸希望能看出什么来。他也看飘飘的衣裳是不是很乱很皱，还看她走路的姿势。 雪飘飘看见汤米门上挂着的牌子，就像狐鬼看见了符咒一样怯了步。她两眼直直地看着那几行字，转身就往自己家来。 汤米喊她：“进来打吧？” 雪飘飘说：“不打扰你了，真的。” “没什么，我是瞎写的，这就摘下来。” 雪飘飘拦阻道：“如果你想搞下来，你就不挂上去了。说来都是我们不好，总打扰你。”她爱惜地看着他，眼里含了好多令汤米心跳的东西。 汤米不好意思，“也不是，是我自己守不住寂寞。” 李山终于可以插话，说：“现在有了雪飘飘，您还寂寞什么？” 汤米和雪飘飘都没理他。飘飘猛想起什么说：“我得赶紧做饭，我妈还在医院饿着呢，呆会儿小丫头也放学了。” 汤米说：“用我的火，刚加的煤，挺旺。” 马原仍在门边发怔，默默流泪。 “飘飘，给你妈拿猪头肉去。我这日子也不过了。” 李山又把饭桌搬到葡萄架下，“你不过了不要紧，房钱可一天都不能差。” 马原给造没电了。 汤米关了门，坐下想写东西，千头万绪的，用手按太阳穴，想平静平静自己，但昨也平静不下来。房钱和电话费都该交了，又是一笔钱。他在想他还能坚持多久？他抑制自己不想飘飘，可是没能凑效。他想她勾人的样子，她只要瞥谁一眼，为她死也愿意。 邹河骑着自行车回来，把车推进院，先不进自己家，来到汤米门口，看了上面的牌子也是一愣，踟蹰再三终于敲了门。 京都饭店是涉外的星级宾馆，非常豪华和气派。汤米在黑龙江时也去过星级宾馆，总感觉没有这个高级，大概仅仅是感觉而已。” 服务生都很英俊，非常有礼地把邹河和汤米带到一个门边。 杨春奇是来这家饭店看望香港客人的，中间有半个多小时的空闲。 “我给您钱养老，这笔钱很快就拨给您，您就不用这么忙碌了。” 邹河说：“这笔钱若给我个人是太多了，若支持诗词事业又太少了。” 杨春奇随着说：“您这大年纪养老算了，还挣扎什么？” 邹河大笑，“您还说我老？您能比我年轻多少？天天忙，还说我？我在电视上总能看见您。您一拨科技资金就是上千万，轮到我诗词这一块，您又不肯出了。” “不是我不肯出，科技是能兴国利民的，该奖。这诗词关国人什么？” “诗词也是国粹，就像京剧是国粹一样，你不是喜欢京剧吗？京剧的念白和唱词都是诗词啊。” 杨春奇随着说：“世界上只有中国的戏剧集中了舞台上的所有艺术。外国的话剧只说不唱，歌剧呢，又只唱不说，连关门开门也要唱。巴蕾舞就更有意思了，光跳也不唱也不说。中国的戏剧是又唱又说又跳，多美。” 汤米也随着笑了。两个老人的情绪感染了他，把他刚进屋时的拘谨情绪打消。 杨春奇关切地问汤米：“年轻人，听你口音不像是北京本地的，老家在什么地方？” “黑龙江。” 杨春奇突然沉默了。 邹河忙说：“黑龙江挺好，雪很大，山河都很壮阔。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是不是？有机会我去看看。” 杨春奇摘下眼镜，揉揉瞎了的左眼。他害怕那只眼痒，他真害怕。 邹河说：“你开科技奖怎么不到黑龙江去发两个？” 杨春奇说：“全国各地都要发。此次我们已申请设立了科技基金。” “那你也给诗词设个基金吧？” “容我再考虑考虑。” 回来的路上，邹河对汤米说：“这杨春奇在百姓中口碑非常好，要不我也不会找他。我带你来是想让你也认识认识他，赶明儿有什么难解的事，也可以来找他。” 汤米触动很大，“你这么大年纪还为诗词事业奔波，想我这么多年都搅在人事之中，没能全心创作，真是惭愧。” “什么地方也不是桃花源，都得靠自己。” 汤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王玲是被姑家表姐拐来的。表姐也是几年前被她姑家表姐带走的。那时，王玲刚成人，还不完全醒事。 表姐皮肤粗糙，臀大腰圆，与先前做闺女时小巧怕羞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了。表姐夫光旦也壮，黑黑的，整天咪咪笑，对表姐怪好的。 许是最后一场雪了，赶下赶化。王玲的布鞋湿透了，很难受。表姐停下，摘下头巾呼哧呼哧喘，与男人一般。 “咱俩换着穿。”表姐说。 表姐脚上是皮鞋，脚肥，鞋撑得走了样儿。王玲摇头。 “赶明儿，让你姐夫也给你买一双。”表姐炫耀地说。 “俺啥时回？”王玲感到孤单。那个大山让她害怕。 “咋？还没受够后娘的气哇？” 表姐啧啧感叹着，又摆起两只大手，头里走了。 提起后娘，王玲哆嗦了一下，全身僵冷。小时候换后娘的打骂，王玲不太记得了；大些时，后娘专掏她大腿根儿，边掏边骂那些难听的话。 “前面那村就是啦。”表姐兴奋起来。 王玲见山下一片屋子，静静的。王玲有种透不过气儿的感觉。 山沉默着。生命刚刚萌动。天灰灰的。院里的晾衣绳上飘着表姐的内衣裤还有花裤衩。王玲闷，想找点儿事做，就把那些物件从绳上拽下来。表姐一手的白面，冲王玲嚷嚷。 “有虱子，放外面冻冻。” 王玲觉得全身发痒。表姐边烙饼边对王玲说：“那是我冬天给打石头的人做饭时穿的。一整冬，也没洗过，能不生虱子？” “那你为什么不洗？” “咋洗？全是男人。” 表姐说着笑起来，笑几声，突然不笑了，还叹口气。 山真有气派，连绵不绝。站在山顶上，放眼望去，远山和荒野，是那般壮阔。淡蓝色的雾气，迷蒙了那些挺直的树木。 村长的小儿子马原砍完规定的树，离收工还早，就爬到山顶上。那么一望，马原党得自己真小，人真可怜。当村长的爹算啥哩？村人怕他，真是不该。马原收了目光，就看见那一柱青烟。马原眼前晃动着那女人肥颤的胸脯。马原感觉有股劲儿是那么大，而他却不知往啥地方使。山风靠近马原红红的脸就溜走了。 女人崛腚蹲在蒿草里，定着眼看快落山的太阳，马原找着大锤把路踩得吱吱响。女人许是听到响动，掉腚观看。马原就看见了那片白。女人随手薅把枯草，往后擦一把，就把裤子提了。 屋子很热，柴草还在炕灶里咔咔响，旺着。马原倚在自己的被窝卷儿上，心慌慌地跳，像要发生啥事儿似的。女人自顾自忙着。熬冻白菜味儿弥漫了整个屋子。当女人又崛腚往灶里填柴，马原忍不住叫一声，“嫂子……” 女人看看马原，很快红了脸、有了愠色。 “嫂子。”马原又叫一声。 女人想了想，扔下手中的活儿，走到炕边。马原掀起女人的棉袄，他看见了两个大白圆球。他不知咋会那么大，像年里给祖宗贡的大馍。他扎下头猛啃一气。女人呻吟着，往后倒，“别这样，好兄弟。” 马原什么也听不到了，在她身上又揉又搓。 “你看你把人家撩拨得恁难受。” 他还是个小伙子，不知该怎样处置她，他只顾亲她啃她揉摸她。 女人是警党的，她迅速躲开，用马原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明天，你还早回吧。” 门开了，一股冷气冲进屋，汉子们回来了。 夜里，女人睡不着，听寒风中野狼的哀嚎。女人往男人那边靠靠。男人的烟味儿热热地喷脸。女人在黑暗中辨着马原的气息，可她咋也拿不准。男人就像一道墙似地围着她，阻隔了她与马原的沟通。挨男人睡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马原大概睡在中间。女人越想心里越发慌。女人轻轻捅男人，男人迷迷糊糊地又要睡去。女人赶紧捅了下男人，把嘴贴在男人耳边。 “开春我把表妹领来。” “干啥？”男人含含糊糊地问。 “给马原哇。” “噢。”男人翻过身去又睡了。 女人又捅男人。男人烦了，蹬了女人一脚。女人本打算告诉男人，明天早早回来，要赶在所有人之前。女人看男人实在困乏了，想着明早瞧空儿告诉他，男人准定高兴。一伙人睡在一铺炕，男人不敢放肆，两人没好好在一起，怕有个把月了。女人又担心起来，可别让马原赶上。又想，把门闩牢，让男人快些就是。再说自己声音那么小，不定马原还没听到呢。女人又想马原。女人在心里写自己，不让想象荒火一样漫开。女人把被子蒙在头上。 第二天，马原和那女人睡了。马原在她结结实实的肉身上狠做男人，让她大喊大叫，叫得声嘶力竭。 “快呀快呀，要快，别停下，俺的亲娘祖宗呀。” 那女人就是王玲的表姐。 表姐又叹口气，猛发现王玲就站在身旁，极慌乱地说：“你姐夫回来了吧？” 到了生地方，王玲睡不着，也不敢翻身，怕惊动表姐。不知过了多久，王玲听见表姐和光旦正说话。 “小声点儿。”表姐似乎在撒娇。 “睡了。”光旦显然是搬动了表姐。 “咋没声儿？”表姐挣着，不放心。 “还是小闺女哩，能像你，母猪似的？” 表姐咯咯笑。 王玲心慌极了，她还是想像不出表姐和光旦能干些什么。 两人忙乱了一阵，都呼哧呼哧喘气。待气喘匀了，表姐叹口气。 “马原相不中王玲。” “我让他相中，他就能。” “抬举了王玲。”表姐笑了几声。 “与村长攀了亲，咱这三胎不定能让生下来。” 王玲觉得自己要掉到陷阱里了，那些大山也都斜着身子向她挤来。天没亮，王玲就跑了，没跑出屯，就被表姐追上。 “回去，看后娘不扒你皮！”表姐疼爱地搂住王玲的肩膀。 王玲跟表姐回家，仿佛每走一步都要掉到陷阱里，心中好怕。那种要掉陷阱的感觉从打王玲记事起就有。后娘总设陷阱让她跳，次数多得王玲都记不清了。王玲总觉灾难和不幸时时围困着她。她想抓到点什么，又总也抓不到。 光旦找到村长，给马原和王玲说合。村长很不高兴。光旦回家来又跟表姐说。 “我去找马原。”表姐张罗给王玲换衣裳。 换上表姐衣裳的王玲，完全像个孩子。光旦有些担心，怕马原根本看不上眼。 “哪怕再稍稍胖点。”光旦说。 “我先前不也这样？”表姐把王玲短发往后拢拢，那样人能显大些。 “也是。男人一佻弄，气吹似的就胖喽。”光旦说着，愣下神。儿，看了看王玲。 王玲什么话都没入心，她习惯了任人摆布，只觉得不管怎样，都比在后娘那里好过，说到底，她还小。 表姐瞪光旦一眼，光旦喜滋滋地出了院门。表姐领王玲跟在后。表姐也很激动，她是去讹马原哩。表姐捏着王玲的瘦手，她心疼这个没了亲娘的女娃。 “女人总要嫁人。马原不孬。”表姐很亲切地对王玲说。 只剩下王玲和马原时，马原抓过王玲的手。王玲惊恐地抬眼，见马原很温情很爱怜地望她。王玲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初春的天气又湿又冷，冻人骨头。马原的手真热，一直暖到王玲心里去。 王玲想抽回手，马原却捏得死死的。 马原最初的意思是想给光旦嫂一个面子，相看相看王玲。他见到孩子似的王玲，心里就是一颤，他就觉得他不该欺骗这个孩子。她虽长得不算漂亮，但她身上有种东西吸引了他，使他忍不住就想跟她好。 马原还说了什么，王玲全没听清。王玲眼前尽是光点，有红的、绿的、黄的，更多的是金色的，旋舞着，像王玲梦中的一个场景。她终于想起那是家乡村头池塘里闪动的波光。随即，王玲又在想，要是后娘再打她，她就反抗。 王玲想了许久，也不知该怎样反抗。有这想法也就够了。不然，她早就跳进闪着五彩波光的池塘了。 王玲睡不着。她长这么大，第一回想到男女的事。心里想着很害怕。后娘挡的地方，起了紫色淤斑，隐隐作痛。王玲又想到后娘骂她的那些话，觉得男女之间太丑恶。王玲孤单无助，她害怕得要哭起来了。 过半夜，王玲半睡半醒时，有什么东西伸进被窝。王玲刚要惊叫，就听光旦说：“莫怕。” 王玲的心全缩在一起，身子蟋成一团。光旦不敢言声，只用手在王玲身上说话。王玲感到光旦的大手又粗糙又暖和，可王玲心里的恐惧并未消减。王玲躲着。光旦完完全全把王玲抱在怀里了。 马原家死活不同意，只有马原坚决，那时，乡里传下文来让村民民主选举村长。老村长慌了，这家坐坐，那家拉拉。老村长还是给选掉了。说村长太老了把个村子搞得死气沉沉。 “王玲也不是喝西北风长大的。”光旦有些愤然。 “是呀。”表姐也觉得亏。不说旁的，把王玲从南领到北，一路的花费，也不细呀。再说，王玲还吃了她的饭，穿了她的衣。 想不到新村长这么毒，抓住表姐肚里的孩子不放，要扒表姐家的房子。表姐没办法，去了医院。光旦和王玲在家，王玲心里很不自在。王玲觉得自己很可耻，像后娘骂的那样下贱。 光旦无所顾忌地占了王玲整个夜晚。 “王玲，咱俩跑吧。” 王玲吓一跳，“那表姐呢？这个家呢？” 王玲很希望马原快些娶她过去。马原拿她很当回事，什么事都听她的。她从没得到过别人这样的宠爱，很不适应。老觉得这里面有埋伏，是个她还没有认清的陷阱。他捏着她的手，盯着她看，给她讲许多山里好玩的事情。王玲不敢看马原的眼睛。 王玲和光旦的事儿悄悄传开了。光旦没领王玲跑，而是跪在表姐面前又哭又发誓，看着表姐撕打王玲。 马原气疯了。 “王玲……” 马原抱住王玲的腿。王玲跪下来，抱着马原头。王玲脸上的血粘在马原的头发上。 猛然，马原像被蜂子蜇了似的推开王玲，趴在地上失声痛哭。 王玲觉得她掉进很深的陷阱里了。王玲反而泰然了。王玲想，其实每个人都是一个陷阱，往别人陷阱里落，自己也有意无意中陷了别人。王玲心里不再害怕，突然就变得坚强了。 王玲好希望没娘的孩子再不要感觉四处是陷阱，这世界还有这么好的阳光这么暖的风。 王玲醒来时，太阳已冒出山顶。王玲在微微的晨风里抖掉身上的麦秸，已有人扛锄朝地里走。王玲还看见马原踉跄地往这边赶。王玲似乎能感觉到马原那双有力的大脚踩在泥地上发出的闷闷的声响。 王玲晃晃头，阳光碎了一地，最后几根麦秸落下来。 王玲的泪水涌成一条山泉。 马原说：“咱俩走吧。” “上哪里去？” “北京。” “北京有个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对不对？” “对呀。” 马原拉起王玲逃离了村庄。 他们不敢坐车，怕被人发现，他们在山野里走。他们走哇走，走到快出山的时候，王玲坐在地上不走了。 “我不是姑娘啦。” “我也不是小伙子啦。” “那咱们怎办？” “你怎恁傻，咱们凑和在一起不是正好吗？” “那就凑和吧。” 他们俩就在草丛里睡了。睡醒后，奔了北京城。马原拿王玲当宝贝，他离不开她了。 这几日，马原在房里终日叹息，没有出去做生意。一天早晨，一院子的人都还没起来，马原便捣鼓汤米的炉子。他在想是不是王玲去找光旦了。他们俩曾经好过。又想不会吧，光旦有表姐。况且光旦不是真跟王玲好，他只是想弄她，弄过了就算了。王玲压根瞧不上他，那她上哪去了？ 汤米昨晚熬了通宵，刚睡熟，就给惊醒了。 马原说：“借你炉子用用，我要打点糨糊。” 汤米还有好多睡意，“用吧，搬你门前用去，我要睡会儿。” 马原挪了水壶一看：“着通了，还用什么？”十分失望，不免长吁短叹。 雪飘飘才从外面回来，满脸倦容。 “马原，你用我的煤气罐吧，刚灌设几天，尽够你煮肉的了，只是没大锅。” 马原梗着脖，为她不理解他感到失望，“谁说我要煮肉？我想打点糨糊。” “你打糨糊干什么？糊棚吗？” 马原忧威地说：“我要各处去贴寻妻启事。” 雪飘飘又同情又感动地看着马原。她的样子让任何男人都不能不动心。马原这会儿心也动了一下，但却仍被王玲占着。 “我觉得你该继续出摊做买卖才对。你媳妇如果回来了，不会先回家，她一时肯定不好意思。要到你摊上看你。看你不在，也许她就走了。” 马原很以为是，“对，对，我今天肯定出摊。不过，这启事我也要贴。我要让她知道我的心。” 汤米起了床，开门出来。 “汤老师。”马原有些不好意思。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贴？” “你跟我去当然好，给我壮壮胆。我还没贴过这玩儿意呢。只是又要打扰你。” 雪飘飘说：“招贴不许到处乱贴，不过咱们这地方偏，也许不会有什么问题。”她拉了汤米一下，似乎有好多话要跟他说。 汤米说：“寻妻嘛又不是商业广告，我看没问题。”他掩饰着自己的慌乱，还是闻到了她淡淡的体香。她离他太近。 “什么妻呀？还没结婚。”李山不屑地抛出一句。 雪飘飘进厨房烧火。马原拿一盆搅和稀的面，也进了厨房。 “飘飘，你怎么才回来，晚上在医院陪你妈了？” 飘飘脸一下子红了，低头道：“是陪我妈了。” 汤米边穿鞋边说：“马原，你写了多少张？够不够？不够，我帮你写。” 他不敢想飘飘，一想他就什么也干不下去。飘飘看人时为啥要用那种眼神哩？哪个男人见了不歪想？ 马原说：“我文化太低，昨晚整写了一夜，我看你屋也有灯光，知你没睡，但就是不好意思叫你帮忙。我写了有四五十张，你看够不够？” 汤米还没回答。 雪飘飘就说：“我看差不多，也就这一片能够贴几张，到了西苑往里一些地方就不让贴了。” 汤米突然想到什么，他仍是不敢正视雪飘飘。 “你为什么不在报上登启事？” “我们这些人是不看报的。我琢磨着我贴这东西也许管用，因为我和王玲的老乡在这一片住的特别多，他们也会向我提供线索。” 汤米还没买自行车，出去一趟很不方便。在北京如果没自行车，办起事来就很难。坐公共汽车吧，还老爱塞车，一塞一两个钟头，什么事都误了。只有自行车不塞车，有个空就能走。北京的路好，骑几十里路玩儿似的，要在环形路上，骑百八十里也不感觉到累。只是汤米不敢轻意买车。据说有些外地人专门偷车卖。买了赃车，退车不说还要罚款，汤米也舍不得百八十元钱，那够他将就着吃半个月的。 马原推了自己的自行车。 “我带你。” “行吗？” “怎么不行？交通岗还没上班。” 雪飘飘咬着下唇，想了半天，终于下了某种决心。她偷偷拽住汤米的一根手指头，大眼睛一眨不眨，但流溢出来的东西足以使他失去理性。 厨房后部一块凡布这着一些东西。雪飘飘拽了几布，露出一辆自行车。 “汤老师，你进来。”声音婉转动听，比唱歌还悦耳。 雪飘飘弄了一身灰。 “这是我泥树表哥的，送给你了。” 汤米诚慌诚恐，不想接受。他从小就不爱受人恩惠。人家给他点好处，他总会很不安，总是加倍地还给人家。这样他觉得很累，渐渐地就有些反感人情往来。黑龙江又是特别讲究这些，有能力没能力没什么，人缘好会走动就行。刚来时接受了雪飘飘的被，现在这情还不上，怎好又要人家东西。他红着脸，不敢直视她。 “我泥村表哥已同意把他的车送给你，你就收着吧。”她话声很轻，像在做梦，但却使他的心一动再动。 “他什么时候同意的？” “就在刚才。” 汤米几次都觉得雪飘飘非同一般，似乎带着某种死亡气息。这一次更觉得她怪。 “要慢些骑，知道吗？”她的声音柔极了。他真的想反身把她抱住。 车是辆旧的。汤米心里还好受一些。 “今年我还替这车买了税。”雪飘飘拿着毛巾擦车座子，就像面对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一样。 马原羡慕不已，“飘飘对人总是这么好。” “那也不如王玲对你好。” “那当然。”马原著急走。 他们骑上自行车。马原问：“第一张贴哪儿？” “你说呢？” “就贴我们平时回来的那个坡上吧。我骑车，她在后面推。上了坡她一身一脸都是汗，然后，我就让她坐在车前面，我拼了命骑，边骑边看她，一点也不觉累……你说这傻女子走什么？她怎么就那么忍心扔下我？我们来北京时什么都没有，我出去做活儿，怕她自己在家没意思，我就在市场卖点菜，后来就卖了熟食。我们置下了三轮车，还买了台旧电视。日子过得难是难些，可满有滋味。现在她跑掉了，我挣得再多为谁呀？” 汤米感慨万千，“这个时代，像你这么痴情的汉子不多了。” “其实小红毛也不赖，为了飘飘，这几年没少吃苦，大家都看见的。” 汤米很羞愧，觉得整个院子人都看出他的心思来了。他更觉对不起小红毛。可小红毛为雪飘飘做的事自己无论如何做不出来。他是个笨人，掏弄不出来钱。要是他真能挣来钱，他也会先给桑芹和女儿。 街上还没有多少行人，几个走早了的学生，在早点摊买了早点边吃边往学校去。还有几个蹬三轮车卖菜的，要去早市批发菜，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晚了，早的三四点钟就到早市上了。 他们下了车。马原东瞅西望的，决定往一根电线杆上贴。 “我总觉得王玲在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汤米说：“你是想她想得太厉害了，生了情魔。” “你说得恁吓人。” 汤米拿了纸，“你刷糨糊，我贴。” “不，还是你刷糨糊我来贴。我知道在啥地方她能看见。我们在啥地方说了啥话，她一准记得。” 刷了糨糊，马原往墙上贴，“她个子不高，这位置正好对着她的眼睛，高了她会仰得脖子疼。” 汤米心里热乎乎地难受，想自己对桑芹欠着许多体贴，以后一定要偿还。他还没看过那寻妻启事，抬眼去看。 马原不好意思，自己去刷糨糊，打算往一家店铺的墙上贴。他自语道：“她买东西时准看得到。” 汤米眼前的告示变形地大，字也大。 王玲： 自你走后，我四处找你，五天了，我只吃过一顿饭，一点儿觉也没睡。你身上没带多少钱，你能到哪里去哩？你回来吧，我在家等你。如果你回来我不在家，你千万等我。如果你还要走，钱在老地方，你统统拿去吧，没你我要钱何用？你回来吧，我求你了，我会更加对你好的。 马原 汤米半天无语，心里阵阵难受。 马原脸红红的，“写得不好，我原本想让你帮我写。” 汤米搂了马原肩膀，“没人比你写得更好了。你们是自由恋爱吗？” 马原摇头，“不是，在老家时人家给介绍的，刚见了，我还不同意哩，嫌她长得不俊秀。我家里人死活不乐意，不让我跟她结婚，她就跟我跑出来。我这才觉出她好，拿个天仙来我也不换，你说这有多怪。” 街上的人和车都渐渐多起来。两个人越贴越来劲儿，并且哪儿人多就往哪儿贴。 两个搞环卫的过来喝道：“贴什么？快揭下来。” 马原慌慌张张要去揭，汤米火了，“不揭，就不揭！” 其中一个中年人打量打量汤米，“看你是有文化的就不罚你了，都贴在哪儿了，都给揭下来。” 汤米自己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大火，“人家老婆丢了，找一找就不行吗？” 当中那瘦的也火了，“谁不让你找老婆了？我们是不让你们贴招贴。” “那你说怎么找？” 汤米动作幅度太大，又挥拳又晃头，眼镜滑到鼻梁上。 那个中年人给气乐了，“你也别急，丢了媳妇我们当然同情，可是乱贴招贴我们环卫是不准允的，照章得罚款。” 马原缩在汤米身后不住拽他，“咱们快走吧，不贴了。” “不，贴。”汤米往招贴上刷酱糊。 围上来许多人，七嘴八舌的。瘦环卫看了一遍招贴，脸色不那么严厉了。 “马原同志。”瘦环卫叫汤米。 “我是马原。”马原从汤米身后闪出来。 瘦环卫说：“如果你非要贴，街上有专门的广告版，覆盖面也挺大，比这乱贴强。” “行，行。”马原很感激，拽汤米，又陪笑道：“他是个作家，我叫他陪我的。” “作家？他是哪儿的作家？”中年环卫问。 “黑龙江的。” 瘦环卫说：“黑龙江啊？我说怎么这么猛。” 一个大妈拽住马原，煞有介事地说：“小伙子，丢了媳妇可不是小事，您知道吗，现在拐卖妇女儿童的可多了，别让人贩子给拐卖了。” 马原当真急得红头胀脸的，“她最听不得好话，不定真被人哄去了。” 汤米推起自行车，“别急，哪有那么巧？她不会被拐卖的。” 这会儿马原谁说什么都信，略略放下心来，紧跟着汤米。 两人刚推车走了几步，三个联防的大妈又追上来要看他们俩的暂住证和身份证，又对了对本人，还让汤米把眼镜摘了，因为照相时怕反光没戴眼镜。折腾了一气，终于放他们走了。 老大妈说：“现在坏人也像好人似的，不警惕点儿成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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