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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天气开始转冷,啤酒销售进入了淡季。人们更多的还是把啤酒与饮料联系在一起,一进入冬天,喝啤酒的人便骤然减少。这是啤酒厂最大的尴尬。就像动物的冬眠,动力车间发酵车间等已相继停工。灌装车间也接近了尾声,计划再生产几吨就进行设备的保养与维修。工厂里没有了往日的忙碌与嘈杂,员工们只是在为明年的再生产做着一些准备工作。今年的生产与销售已成定局,还好,因为推出了个井太农啤酒,再加上最近几个月的苦苦折腾,总体情况要好于去年。只是清溪牌系列啤酒的销售已是一落千丈。宋宪感慨:要不是他果断地推出这只啤酒新品,整个厂子可能已经濒于倒闭了。为此他很感激单梅,没有她,他可能很难推出这么个响亮的牌子。
  一切都寄希望于来年。为了在来年开春与古渎啤酒决一雌雄,宋宪与单梅共同制定着下一步的生产与营销计划。按宋宪的思路,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一是要继续巩固清溪牌系列啤酒原有的市场,二是要大力推进井太农啤酒的宣传与促销活动,使它有压倒性的优势占领更多的市场份额。
  “你觉得明年我们有可能打败古渎啤酒吗?”宋宪问。
  “我想会的,”单梅说,“我们仅仅用了一年时间,就使井太农啤酒的月销售量基本接近古渎啤酒,照这样的速度,完全有希望把它打下马。”
  “可我担心他们明年会推出一只啤酒新品,我们推出井太农的时候,就已经听到风声,说他们也在开发新品。不知为什么后来没了下文。我担心他们很可能是要留到明年开春突然推出来,以便把我们打个措手不及。”
  “那我们不是也好再推出一款啤酒新品吗?”
  “我正在考虑。”
  啤酒厂冬眠,员工们是轻松了,可宋宪和单梅却不见丝毫松懈,他们在准备着一场大的战役。要想赢得一场战役,准备工作可想而知是缜密而繁重的。
  为了感谢单梅的通力合作,宋宪邀单梅礼拜天去他家吃火锅。
  “有哪些人去?”
  “我只叫了你一个,”宋宪说,“你和我,还有我老婆,就我们三个人吃。”
  单梅答应了。此前宋宪也邀过她几次,不同的是叫她去酒店吃火锅,她不肯。她不想再与宋宪单独在外面吃饭。宋宪问她为什么不肯,她只是说没必要在外面浪费钱。见她坚决不肯,宋宪也就只好放弃了。宋宪或许猜到了她不肯的原因,所以这次话锋一转,叫她到他家里去吃。
  “中饭,”宋宪说,“可要记住了,我在家等你。”
  礼拜天,将近中午的时候,单梅应邀去了。单梅敲开门走进去,发现路习洋也在家。
  “咦,你怎么也来了呢?”单梅有些惊喜。
  “他是回来拿换洗衣服的,”路齐英告诉她,“他听说你要来这吃饭所以才没走。”
  路齐英那口气像是赞成儿子与她接近,或许只是因为他俩年龄差不多吧,但她还是感到脸红,她害怕路齐英知道她与他亲嘴一事。
  她不敢与路习洋说话,怕他无意间说漏了嘴,把她后来又去了一趟他那租住的小屋一事说出来。她想路齐英现在可能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怀疑,也肯定会问:你后来怎么又去了习洋那儿?那她就无法回答,她再如何搪塞也阻止不了路齐英的怀疑。路齐英最直接的怀疑肯定是:她在勾引我儿子。那她将有口难辩,只好惭愧地去死。
  路齐英待单梅倒也还客气。只是单梅总觉得跟她已经有了距离。单梅想,我跟宋宪的事她可能还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就不会再待我这么好了,肯定会把我从她家里撵出去。单梅心虚,觉得愧对于朋友。单梅的局促不安给路齐英看在眼里,路齐英不解,问:“你怎么啦?是身体不舒服吗?”她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路齐英思考了片刻,说:“你最近很少来我家玩,你好像总在躲避我疏远我,你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跟我说知心话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觉得跟我没了共同语言?”路齐英说这个话时,宋宪和路习洋都默不作声,仔细关注着单梅的反应。单梅很窘,脸已稍稍涨红,说:“没有的事,我们不还是跟以前一样吗?”路齐英说:“你别骗我,我又不是呆子,会觉察不出来?你肯定是嫌我跟你没有共同语言了,嫌我只是个家庭妇女,庸俗,所以才不愿跟我套近乎。”单梅忙不迭地说:“不是,真的不是这样。”路齐英没理她,兀自感慨:“我也知道我落后了,自从呆在家里不去上班那天起,我就觉得跟这社会失去了联系,觉得整个思维与这社会脱节了,跟不上步伐,落伍了。这是没办法的事。你别担心,我没怪你,我一点怪你的意思都没有。我们之间的距离完全是我一手造成的。”看着路齐英那痛苦的表情,单梅很为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中饭烧好了。一只电火锅放在桌子中央,里面炖着一些羊肉,那浓浓的膻香味借助滚滚热气弥漫开来。在电火锅四周,放着好多供炖煮的生菜,有白虾黄鳝,也有粉丝菠菜,种类很多。四个人在桌子边围坐下来。路齐英和路习洋都没喝酒,单梅便也不喝。
  “怎么好不喝酒呢,”宋宪说,“你应该陪我喝一杯呀。”
  “对不起,我不想喝。你一个人慢慢喝。”单梅说。
  “你怎么好跟我学呢,”路齐英说,“我不喝但是你应该喝呀,你还年轻,又在厂里上班,需要交际与应酬,就是不会喝也应该学着喝一些呀。”
  “不,我真的不想喝,这红酒冬天喝着太凉,不舒服。”单梅说。
  于是只有宋宪一人在那喝酒,其余三人都吃着饭。路习洋坐在单梅对面,单梅注意到,他时不时地总拿眼睛盯着自己看。他那双眼睛热情奔放,又不懂得遮掩,传递的意思一目了然。单梅心想,他正处在狂妄的年龄,还不知道节制与收敛。单梅不敢看他,更不敢与他对视,怕引起他父母的怀疑。
  “吃菜呀。”路齐英见单梅只顾低着头吃饭,说道。“舀点汤喝喝,这火锅最主要还是汤的味道鲜。”
  单梅说:“噢,我自己来。”
  “要不要放点辣酱在里面?”路齐英说。
  “我是随便,”单梅说,“我吃菜不考究,你要是觉得应该放就放点。”
  “放点辣酱要好吃些。”路习洋突然说道,“你不喜欢吃辣的吗?”
  路习洋一边盯着单梅一边说,那口吻出奇地亲热,好像两人是一对胞姐弟,或者说是一对初恋的情人。单梅说:“我,辣不辣都无所谓。”单梅说这话时忍不住看了路习洋一眼,两人的视线于是对上了。单梅看出他的眼神太大胆太直露,就吓得赶紧低下了头。但她过于慌张了,她不应该这样慌张,这会引起宋宪与路齐英怀疑的。还好,路齐英好像并没注意到,因为她语音刚落,她就说道:“我其实原先也怕吃辣的,一见到辣的菜就直皱眉。可是有一次,是在前几年,好像也是这个时候吧,我跟宋宪去一家成都人开的饭馆吃火锅,那火锅可真是辣,汤汁也是红红的,辣得人头皮直发痒,直淌眼泪。也许是真正领教了辣的滋味,从那以后我总喜欢在莱里面放些辣酱,感觉这样一来味道就鲜多了。我原以为那次要一下子吃怕了,不成想却是吃上了瘾。”
  路齐英说完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未。单梅也附和着笑,只是她在笑的同时,偷偷看了眼宋宪,她担心他会发现她与路习洋的秘密。但是宋宪一边抽烟,一边喝酒,满脸严肃,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单梅把一碗饭吃完了,路齐英说:“我来给你盛。”单梅说:“不用,我自己来。”单梅不慌不忙地走进厨房,掀开电饭煲的盖头,刚盛了一勺子饭,路习洋就端了只空碗走了进来。“来,”单梅说,“我帮你盛。”路习洋也不客气,直接把碗递了过去:“下个礼拜天去我那儿玩好吗?”突然,路习洋轻声说道,单梅吓了一跳,白了他一眼,意思是说,厨房离餐厅这么近,你就不怕被他们听见?但是路习洋显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见她没作声,又问道:“好吗?”她心想他这是怎么啦,怎么还这样冒失?她把盛好的饭递给了他,赶紧离开了厨房。
  单梅重新在饭桌边坐下,路习洋也过来坐下了。单梅注意到宋宪在盯着自己看,就很心慌,暗忖:他肯定听见了,这下可好了。这样想着,她就忍不住又白了路习洋一眼,是要告诉他:看,你惹的好事,他们怀疑了。但路习洋还是没能懂得她的意思,相反,他在怪她为什么不答应他,他那眼睛里的意思太明显。
  看着他们三个不说话,都用奇怪的眼神在望过来望过去,路齐英不觉纳闷,说:“我说你们这是怎么啦?怎么都不说话了?”
  单梅着急,但她聪敏,她用轻轻一笑掩饰了内心的慌乱,说:“说什么呢?你不知道,有时候就会觉得无话可说。”
  “这倒也是。”路齐英笑笑。“那就嫌菜吃,只管吃菜。”
  吃完饭,四人坐在沙发上围着茶几嗑瓜子。单梅和路齐英坐在一张长沙发上,宋宪和路习洋各坐一单人沙发。当着家人的面,宋宪最多也只是跟单梅说一些工作上的事。
  “你看现在的矿泉水市场怎么样?”宋宪说。
  “你是说要搞矿泉水?”单梅说。
  “对呀,”宋宪说,“你不觉得井太农这名称用作矿泉水也很好么。我打算明年上这么一条生产线试试。”
  “这倒也是个主意,”单梅说,“只是矿泉水的成本不知道怎样?”
  “比起啤酒要低多了。就只是那么一只塑料瓶,再加上一些过滤过的山泉水,卖出来的价钱却跟啤酒不相上下,这不肯定是高额利润吗?”
  “既然这样,那就应该赶快上马呀。要是给古渎啤酒厂抢了先,就不好办了。”
  “那你看我们明年还要不要再推出啤酒新品?”
  “我看还是应该先上矿泉水这个项目,至于啤酒新品可以往后推一推。”
  他们尽在说着工作上的事,别人插不上嘴。或许是觉得干坐着没意思,路齐英站起身,对单梅说:“你坐,我去厨房洗碗。”说完离开了。路习洋还坐在那儿,手里抓着份报纸,边嗑瓜子边看报。单梅注意到,从她走进这家门的一刻起,就没看见他和宋宪说过一句话,他们看上去根本不像一对父子,倒像是陌生人。看来两人的仇恨已是根深蒂固了。宋宪那种不拿正眼瞧路习洋的神气,单梅看了觉得气愤,心想,他好歹也是你儿子呀,就算他做了天大的错事,你也不应该待他这样呀。单梅看不惯宋宪对亲生儿子如此傲慢,她同情路习洋,为了不致于过份冷落他,她开始找话跟他说了。
  “你怎么光看报纸不说话呢?”
  路习洋笑笑,说:“我在听你们说话。”
  “你今天不过去写了吗?”
  “过去呀。”
  “那现在都快两点钟了你怎么还不过去呢?”
  “我想休息一会儿,”路习洋说,“调节调节大脑。你们都在息礼拜,我就不好息吗?”
  “是应该休息的,有张有弛,这样工作起来效率会更高。”
  单梅不跟宋宪说话,宋宪便站起身。单梅看见他朝卫生间走去。客厅里只剩下她和路习洋两人。这时,路习洋又偷偷地说道:“你下个礼拜天去我那儿好吗?”单梅没想到他又这样问了,看来不回答是不行了。可是她刚要回答他,就听见有脚步声响了过来,于是她把滑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过来的是路齐英。路齐英重新在她身边坐下,很认真地嗑起瓜子。
  “吃瓜子呀。”路齐英说。
  “我吃到现在了,”单梅说,“你吃。”
  单梅的茶杯浅了,路齐英拿过热水壶要帮她倒,她用手罩住杯口,说:“别倒了,我准备走了。”
  “你回去以后也没什么事呀,”路齐英说,“再坐一会儿。”
  “不了,我在这呆了很长时间了。”单梅站起身。
  正说着,宋宪走了过来,问道:“怎么啦?”
  “她说她要回去了。”路齐英说。
  “再坐一会儿嘛,”宋宪说,“这礼拜天不就是休息的么。”
  “可我家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单梅说,“几天的衣服了,摆在那里还没洗。”
  “那你开车去送送她,”路齐英对宋宪说,“这么远的路,骑自行车太辛苦。”
  “不,不用了,省得麻烦,我还要去超市买一些东西,没必要送。”
  见单梅拒绝,宋宪竟也没坚持,只是说道:“那你走好。”宋宪在家人面前总是表现得跟单梅关系平淡,好像他们除了一个是上级一个是下级之外,就再也没什么了。
  单梅之所以这么急切地离开,纯粹是因为路习洋。他那么大意,他那不考虑后果的勇猛让人害怕。他就像只初生牛犊,只知勇猛,一点也不狡猾,一点也不老练。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单梅决定还是乘早离开这儿。
  单梅朝门外走去,路齐英和宋宪都起身送她,但是路习洋还坐在那儿不动,还在盯着报纸看,好像单梅的走与不走跟他毫无干系。见他这样,单梅就没有跟他告别。单梅清楚,他肯定是生她的气了,他一而再地约她去他那儿,她却始终不置可否,他便恼火,他的性格就是这样,单梅对他很了解。
  从宋宪家出来后,单梅好歹吁了一口气。心想还好,没捅出纰漏来。那路习洋太年轻太嫩生了,她有着历险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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