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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摇落深知宋玉悲


  经过这几次事件,计算机在自我反思与检讨后,终于理解到以往的观念错了,实在没有必要强迫人类居住在计算机城中。当局因此决定,在计算机城之外,增设“信息服务区”,区内居民可自由选择,愿意配戴私用计算机的,就可获得当局的服务。
  文娃对文祥说:“我向禅师请示过了,这一带已经划入我们的信息服务区。你告诉大家,凡是愿意接受我们服务的,随时可以到圆通法师那里登记,领取微机。”
  文祥好奇地问:“这一来,你们登记的人数,不就超过一百亿了?”
  文娃说:“那有什么关系?这叫做弹性原则。以往我们太机械化了,一百亿究竟代表什么?只是一个为了节制人口成长而预设的目标。现在人口已经维持稳定,如果我们还食古不化,那就是愚昧!”
  文祥笑道:“你真的开窍了!”
  文娃说:“我记得有个寓言,讲一条蚯蚓在黑暗的地底钻洞,它努力地向外钻。终于有一天,将地表挖开了一个小洞,天光露了进来。它高兴地说:‘好极了!开窍了!’问题是,到底是谁开窍了?是蚯蚓还是地?是我还是人?”

         ※        ※         ※

  文祥等人在寺里待了一个多月,这群年轻人相处融洽,各自交换经验,都增长了不少见识。行期在即,衣红更不肯离开禅师半步。禅师笑道:“我道红儿情关已过,却是依恋之心犹存。”
  衣红赖说:“师父自己禅心不净,怪得我来?”
  “你倒说说,为师哪点禅心不净?”
  衣红扳着手指头,说:“第一,贪念,想贪图清静,把徒儿赶走。第二,嗔念,想骂徒儿,又不敢出口。第三,痴念,师父嘴巴不说,心里却放不下我们。”
  禅师笑了,说:“好好!为师倒被你数落了,拿证据来!”
  衣红说:“现在师父又犯了愚昧大罪!”
  “怎么说?”
  “事实在前,师父未见,是愚。证据已说,师父未知,是昧!”
  禅师叹道:“红儿,有道是,‘口业身受’,既说此话,就种此因。切记休逞口舌之快,勿炫刀刃锐锋。”
  “师父能不能透露一点讯息呢?可不要再叫我看圆光。上次师父让我看,我完全误会了,白受了好些罪!”
  “红儿呀红儿,你是情关易过名关难,我无话可说!”
  “师父!虚名是身外之物,名关有什么难过的呢?”
  “虚中有实,你好强好胜,患得患失,不正是为了名吗?”
  “师父,不公平,徒儿是怕坏了您的名声!”
  “阿弥陀佛!”禅师指着山后的高山,问衣红道:“红儿,为师所指者何?”
  “师父所指为六诏山万峦峰。”
  禅师手指下移,指着万峦峰前一座小山峰,又问:“那座呢?”
  “师父,山峰太多了,哪有这么多名字?”
  “红儿喜欢哪一座?”
  “都喜欢。”
  “不分高下?”
  “不分高下!”
  “那么,山名有什么用?”
  “为了容易分辨呀!”
  “要分辨做什么?”衣红知道又落入彀中,微笑不答。禅师说:“名因人之有口也,口在夕下,夕昏难见,不得不以口呼之。人有所图,惧人之不知,故而好名。红儿,人若好名,便是我心不净,难以登堂入室。”
  “师父,红儿不是好名,是看不惯人们的愚昧。”
  “如此说来,红儿之智高与天齐?”
  “师父,红儿不是。”
  “红儿才通古今?”
  “师父,红儿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红儿怎知人多愚昧?”
  “师父不能怪红儿呀!”衣红委屈地说:“师父常说什么世人皆愚,众生常昧。红儿只是重述您的教诲,又有哪点错了?”
  禅师不禁笑了,说:“孽障!名关难过!难过!”
  衣红涎皮赖脸地问:“为什么?”
  “你东施效颦,何尝不是为一个‘名’字?”

         ※        ※         ※

  四个人商量行程,衣红很想去看看引她认识禅师的陶朱公和王之淳。禅师说,大约在一个月前,二人来此,提到附近又出现一种新害虫。眼前既然没有要事,又有计算机作后盾,何不去尽点心力?左非右原来计划到成都,找他的一位师兄钱昆。他听了衣红的建议,自是踊跃输将,不甘后人。
  此次下山,当局任命四人为“巡回小组”,要他们访查民隐,学习了解。四人各人有所长,文祥主持全局,运筹帷幄;衣红辩才无碍,负责交涉;左非右精通电子,负责四人的安全;风不惧稳重沉着,掌管一应杂事。当局并分派了两架飞云梭,以及一些必备的应用工具支持。
  禅师并未规定他们的行程,大家决定先去八宝墟陶庄,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再分道扬镳,并随时保持联络。
  衣红不再排斥计算机了,而且学着文祥,将她的微机取名为衣娃。她经常在独处时,与衣娃唧咕个不停,一副旧雨新知的情怀。左非右一见她自言自语,便取笑道:“衣大姐,你听说过吗?‘杨柳青,石榴红;舌头长,大脑空。’”
  衣红忿忿不平:“文哥还不是和他的计算机扯个不停!”
  左非右说:“那我改个说法吧,‘杨柳短,石榴空;指头长,醋缸红。’”
  衣红受不了左非右的讥讽,决定向文祥学习仓颉输入法的指语。文祥认为会指语确实有很大的方便,决定在庙里开课,让大家都有机会学习。
  上课时,连衣红、风不惧、左非右及五行人等在内,一共有十几个人。文祥说:“这种指语是十年前,我从事摄影工作时,一个朋友教的。当时我对计算机了解不多,只是觉得好玩,后来才发现指语非常方便。和口说相比,速度慢不了多少,是最理想的‘悄悄话’。而优点是没有声音,不会影响别人。”
  金大问:“那和隔音障有什么分别?”
  文祥说:“分别很大,有了音障,一方面你会失去听觉的便利。另一方面,别人还是看得出你在说话,甚至有人会读唇术,机密就泄漏了。”
  木大说:“有这么多好处,为什么不推广呢?”
  文祥说:“我也是近来才领悟到的,过去我以为是人有惰性,不愿意学新东西。现在我才知道,智能计算机是一位奇人不二老人发明的,仓颉输入法也是他发明的。据说在他发明之初,世界上没有人相信中文计算机可行……”
  水大说:“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哪个国家没有自己的计算机?中国人口占世界四分之一,你说当时没人相信?真的吗?”
  文祥说:“我问你,你相不相信你会成佛成祖?”
  水大摇摇头,说:“凭我?怎么可能?”
  文祥说:“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没有别的地方去?”
  水大生气了,说:“你不要污辱人!”
  文祥说:“我不是要污辱你,想想看吧!成佛成祖不是可不可能,而是努力不努力!我们认为人生应该有更大的意义,但是近百亿的人口,却宁愿做梦!”
  火大说:“你是说,过去的人和现在的人一样?”
  文祥说:“不一样,那时候人怕做梦,因为多半是恶梦。”
  土大说:“管过去的人干嘛?中文计算机与仓颉输入法有什么关系呢?”
  文祥说:“没有中文输入,怎么能叫中文计算机呢?不二老就凭着一个理念,四十岁才开始自学计算机,由无到有,后来成为计算机专家。他把他发明的输入法送给社会免费使用,自己两袖清风,竟然被人看做神经病!
  “不过他丝毫不以为意,终生隐居不出,闭门读书研究。据计算机告诉我,他内部的思维方式,完全是以‘仓颉字母’的观念进行的……”
  金大问:“仓颉字母?”
  文祥说:“你们不是仓颉祖师的再传弟子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金大惭愧地说:“何必提那些事?我们拜师只是为了混饭吃。”
  文祥说:“要学指语,就不能不先了解仓颉字母。因为其中包括了理解分类,可以说是一种最简略的密码。”
  木大说:“那怎么没有人知道?”
  文祥说:“不是没有人知道,而是在利益挂帅的时代,人得不到利益,就不愿花心思去学。还有一些自以为是的人,乱作主张,认为不二老人是个白痴。既然大家都能免费使用,便擅自把仓颉法改得乱七八糟,自牟其利。中文计算机成功之后,且不说有多少种不同的输入法吧!光是挂着仓颉输入法名称的,就有十六种不同的版本!”
  水大说:“怎么可能呢?难道那时不二老人死了吗?”
  文祥说:“我也搞不清楚,这个不二老人很神秘。在见到禅师以前,不论我怎么问,计算机都不肯回答有关他的任何问题。前两天,她终于承认了,不二老人是她的师父。原来不二老人曾经告诫过,说机器没有师父,他也不愿做机器的师父!”
  火大说:“奇怪!师父就是师父!有什么不愿做的?”
  文祥说:“我也这样问她,她终于理解了,不二老人的意思是,机器没有上进心,既然没有上进心,要师父有什么用?”
  土大说:“不必绕着圈子骂人,我们现在可有师父了。”
  文祥说:“总之,不二老人在设计智能计算机时,是根据汉字的常识结构,用仓颉字母分别代表文字的定义。输入正确的字码后,计算机就能找到相关的常识,再以体用因果关系,进行理解。”
  金大说:“照你这样说,输入字母比语音更直接有效了?”
  文祥说:“完全正确,而且在处理上,也特别优先。根据感知效率公式,在感情的认知上,声讯是视讯的十倍;而在意义理解上,视讯是声讯的百倍。又根据感知选择公式,视讯无条件优先,所以汉字绩效最高,汉语其次;而英语等其它语文,因为是拼音系统,还要经过一道翻译手续,效率较差。”
  左非右说:“管他什么番字番话!你快点教我们指语吧!”
  文祥说:“指语是以手指的位置,作为输入讯号。由于大拇指活动范围最广,可以控制五个开关,视为五类……”
  金大抢着说:“代表我们五行?”
  文祥笑说:“没错,五个位置称为‘五位’,就是金位、木位、水位、火位和土位。其中金位代表日、月、金、木、水、火、土七种‘哲理及元素’,分别以大拇指以外的四只手指代表。”
  木大说:“四只怎么代表七个符号呢?”
  文祥说:“小指仅仅代表你,就是木。手指向前按时,食指为日,中指为月,无名指为金;而向后时,食指为水,中指为火,无名指为土。同理,大拇指的‘木位’分别代表‘笔画类’的斜、点、交、叉、纵、横、钩。”
  水大问:“为什么不是竹、戈、十、大、中、一、弓呢?”
  文祥说:“这就是仓颉法为人误解之处,你说的是写法,我说的是定义。两种各有好处,都记下来对理解自有妙处。”
  左非右说:“我懂,就像八卦有乾坤震巽离坎艮兑,又可称为天地雷风火水山泽,两组分别象征不同的范畴。”
  文祥微笑点头,又说:“总而言之,各码用法与前面所说的相同。再就是大拇指的‘水位’代表‘人体类’,人、心、手、口。‘火位’代表‘字形类’,是侧、并、仰、纽、方、难、卜,方法与‘金位’全同。等指法熟悉了,再用仓颉输入法取码就可以了。以往曾有一种手握的‘输入球’,或是掌上按钮,现在只要动手指,各人的微机就会自动侦测。”
  火大问:“你不是说仓颉输入法有很多版本吗?到底要用哪一种呢?”
  文祥说:“随便哪一种都可以,计算机已经建了转换档。我个人习惯了第五代,因为字数最多,而且重复字最少。至于各位要学仓颉输入法,可以向计算机请教,要不了多久就会了。但要注意,学会不难,只有多用常用,才不会忘掉。”
  土大终于憋不住了,抗议道:“不公平,我的‘土位’呢?难道没有用?”
  文祥说:“当然有用,而且用得最多,是做断句、标点符号用。这‘五位’在食指的侧面,呈上、下、左、右、中五宫排列。告诉你们一个秘诀,土位就在食指第二关节处,如果在土位四指齐动,就是呼唤私用计算机的热键!”
  由于有切身关系,衣红等三人很快就学会了仓颉输入法。每个人乐此不疲,也不理会别人,只顾与自己的计算机讲悄悄话。
  到了上路的时候了,四人拜辞了禅师,寺中诸人皆送至大殿外。五行人听说他们要到陶朱公那里,欣羡不已,围着衣红问东问西。衣红急欲脱身,便说:“我问过师父,师父说,正是因为你们太想下山了,所以这次不让你们同行。”
  金大摇头说:“我一点都不想下山。”
  火大说:“那是你,我是想下山,不过也没那么想!”
  水大说:“没那么想?看你见到飞云梭的表情!我看你简直想疯了!”
  土大说:“你莫说他!你还不是一样?”
  衣红怕他们一吵起来,没完没了,便说:“你们的师父还是仓颉法的传人,你们连指语都学不会,跟我们去有什么用?”
  左非右跟风不惧稳稳坐在飞云梭上,见衣红仍和五行人喋喋不休,早就不耐烦了。左非右对文祥、衣红说:“你们慢慢聊吧!我们天上见!”说罢,光华闪过,一个光球倏地冲天而起。等升到了天空,那光球悠游自在地翻来滚去,在天心大跳颠仙舞。
  火大两眼钉着天上的光球,说:“像那样,岂不是和神仙一样?”
  衣红说:“可是,当局这样优待我们,责任也重大非凡!”她行事果断异常,可是一碰到别人恳求的眼神,她就心软如泥:“好吧!我教你们一个诀窍,保证有效!其实师父的心比我还要软,只要你们听话,修为精纯,再用苦肉计……”
  正在说时,一个小沙弥由大殿中跑出来,对衣红说:“师父有谕,五行人可以乘气垫车赴陶庄……为人类除害,事成即归。”
  五行人才听到一半,就跳了起来,立刻到大殿中央行了礼,便飞身取气垫车去了。
  陶庄距此不过几十公里,而飞云梭时速一千公里,要不了一分钟就到了。四人到时,王之淳和陶朱公已经在院中迎迓。
  衣红诧道:“才两个月不见,怎么你们已经有了前知的能力?”
  陶朱公边请大家进客厅坐下,边说:“我们哪里有什么前知的能力,是计算机当局刚刚通知我们的。”
  衣红问:“你们也有计算机了?”
  陶朱公说:“不仅是我们,当局还通知我们,这一带已经设为信息服务区。每个人都配了私用计算机,当局还支持一些机器人,为我们工作。”
  衣红等自然高兴不过,又告知二人,五行人随即赶来,大家下了决心,要群策群力,一举将虫害消除。
  陶朱公拍手笑说:“好极了,当局派来的机器人虽然帮助很大,灵活应变的能力却不够。这次发生的虫灾,范围极广,我猜整个文山一带都不能幸免。我怀疑有人在后面操纵,否则哪会消灭了无数,过不了多久又处处滋生,烦不胜烦。”
  衣红说:“我们人虽多,但都没有经验,帮不帮得上忙还很难说哩!”
  陶朱公说:“你不必客气,当局说了,你们是特派的巡回小组。当局会直接支持,这些小小的虫害,对你们而言,恐怕是大材小用了。”
  文祥说:“陶公不必客气,我们仅有的能力,是得到了当局的信任,可以获得额外的能量。请陶公说明这些毒虫的特征与性质,以便与当局充分配合。”
  原来这毒虫是一种生化苍蝇的变种,体长约有一公分,有翅,以吸食有机汁液维生。最初本是生化学者的一种实验,想以无性生殖控制苍蝇的生态。在本世纪初,科学家以为对生物遗传的机制已经了若指掌,只要控制性染色体,就可以控制物种。
  这在理论上其实非常简单,只要能培养出一种单性生殖的个体,其它就可借助大自然机制了。比如说,若让后代永远只有雄性,这样交配下去,雌性将越来越少,到最后必然绝种。反之,如能培养出只有雌性的品种亦然。
  动物的性征决定于两种性染色体,一是“X染色体”,一是“Y染色体”。后代若为“XX”之组合皆为雌性,而“XY”为雄性。在两性结合前,性细胞先作减数分裂,雌性性细胞仅有“X染色体”之卵子,而雄性性细胞中可能有“X染色体”及“Y染色体”两种精子。所以当精卵子结合后,只可能有“XX”或“XY”两种性别。
  设若有一种苍蝇,其“X染色体”或“Y染色体”有缺陷,遗传至下一代,必然也会产生有缺陷的后代。如果“Y染色体”之缺陷会导致死亡,则不会生出雄性子嗣。至于“X染色体”则因两性都具有,一旦遭破坏,整个物种必然绝灭。
  以遗传法则自然淘汰苍蝇,显然以破坏“Y染色体”为宜。其法是使“钴”接受原子幅射,产生同位素——人造的放射性物质“钴六十”。钴六十会放射迦玛射线,只要将苍蝇的“Y染色体”暴露在钴六十下,便会产生突变。
  经过长时期的研究,科学家果然找到一种突变品种,交配的结果,“Y染色体”因功能不健全,导致雄性苍蝇死亡,所有的后代都是雌性。科学界因此大为兴奋,咸认自后物种可以有效地加以控制了。
  到此,问题还没有解决,因为突变的雄蝇固然死绝了,不能传其“死种”,而未突变的雄蝇仍在。科学家努力的结果,只是多制造了一些雌蝇,让活着的雄蝇,大享“齐蝇之福”。为了要让苍蝇绝种,科学家得继续不断地生产这种“绝子绝孙的苍蝇”,一代一代地战斗下去,直到最后一只“齐蝇”寿终正寝为止。
  为什么要这样辛苦呢?会有最后一只“齐蝇”出现的一天吗?自然界美妙的设计,是否经得住科学的颠覆呢?
  二○一一年,王之淳找到一段无效的“核酸盐基”,那原是试验失败后,在一种甲虫体内发现的。他突发奇想,要看看将它嫁接在苍蝇的“X染色体”上,会有什么结果?结果是苍蝇长了甲壳,且在紫外线的照射下,其中部分无效基因会脱落,居然变成了不稳定的“Y染色体”。这一来,雌蝇大量变成雄蝇,而且在交配后迅即死亡。
  王之淳立刻联想到,这不是最理想的绝种策略吗?他立刻找了些实验室中保留的,以往用钴六十技术生出的雌蝇,加上这种基因移殖,果然能将苍蝇不健全的基因,一代一代地遗传下去,因而大量死亡。由于这种苍蝇长有甲壳及尖刺,故被命名为“甲虫蝇”。
  王之淳的生化实验室就在云南省文山市,由于他的成就,很多科学家纷纷投入他的阵营,文山顿时成为当时中国西南生化科技的大本营。在几年之间,他们成功地研发出蚊虫、蟑螂及吸血虫等各种害虫的缺陷品种,受到举世的注目。
  生化科技是二十世纪末的高科技,那是因为有大利可图。从上个世纪六○年代后,科学家已完全掌握了遗传的物质基因,遂有了“基因工程”的科研。举凡医药、生化、食物、卫生甚至法律、犯罪侦防等,都离不开基因工程,其商机无限,成为致富的快捷方式。
  染色体上的遗传基因,是借着四种记载在“去氧核糖核酸”的盐基所构成。这四种盐基又称“核甘酸”,都有一个非常奇特的、代表发现来源的翻译名称,分别为:腺嘌呤(A)、鸟粪嘌呤(G)、胞嘧啶(C)及胸腺胞嘧啶(T)。
  去氧核糖核酸(DNA,以下简称双核)是两根核糖核酸(RNA,以下简称单核)绞合成双轨、螺旋状的梯形骨架,是正常的稳定状态,遗传讯息即贮存于此。单核则是不稳定的工作状态,其阶梯上排满了前述的盐基。由于盐基阴阳相吸的作用力,必须与另一半组合成对,所以很不稳定。单核一旦找到了对象,成家立业,就成为安定的双核。
  四个盐基分成两对,其中A与T是一对,C与G是另一对。也就是说,只可能有AT、TA,或CG、GC四种排列组合。如果在单核的梯级上有A盐基,则必要吸引一个T盐基;同理,如单核上有T则会吸引A(C吸引G,G吸引C)。
  这种机制能将双核分子“氧化”,成为单核分子。单核分子上的盐基,找到另一半对象后,又还原成为“去氧”的双核分子,这样一段一段的分解、还原,便是生物的复制。生物体在这种复制的序列过程中,根据双核分子上盐基的排列组合,能将长时期演化所得的讯息,一代一代遗传下去。
  如果仅有四种盐基,能代表的讯息显然有限,这种密码一定有一套相当完整的机制。实际上,宇宙的本象便是“以简驭繁”,如同易经的分类,两仪分成四象,四象分成八卦,上下卦再相合,成为六十四卦。由六十四卦排列组合,可以表达宇宙中一切的变化。
  盐基在单核上的组合,有嘌呤(A、T)及嘧啶(C、G)两类,组成四组盐基。三次方的组合,成为六十四种最基本的胺基酸。而这六十四种胺基酸,即为生化酵素,生命的一切现象,都不出于此系列组合。
  在这六十四种胺基酸中,UAU及UAG(U即前述之盐基T),代表一连串信息的终止符号。王之淳所用的那段无效“核酸盐基”,就是一连串的UAU,由于是终止符号,当双核分解时,那一段便自动断落。再连接到下一段时,X染色体的雌性性征丧失,就变成了雄性。同时,由于缺少了一些重要的基因,故而无法正常地生存。
  讲了半天UAU、UAG的,衣红听得胡里胡涂,这时再也耐不住了,说道:“那很好呀!已经UAU了,还有什么问题呢?”
  王之淳也胡涂了:“什么‘悠爱悠’了?”
  风不惧很了解衣红,他自己也无法消化,便接着说:“她是说苍蝇已经活不下去了,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呢?”
  王之淳道:“问题出在经过多年的蜕变后,甲虫蝇又开始大量繁殖,在文山一带,几乎可用‘失控’两个字来形容。”
  衣红终于逮到了机会:“你是说,甲虫蝇能作无性繁殖?”无性繁殖是她在学校骂人的话,这时用来,颇为恰当。
  王之淳也知道这些细节不容易懂,便说:“也不尽然,不过它们就像细菌一样,只要条件适合,分裂得快极了!”
  左非右问:“你是说它们可以在实验室外自由交配、繁殖?”
  王之淳摸摸脑袋,纳闷地说:“照理是可以的,但是据我所知,由于自然环境比较严酷,应该还没有到这个程度。”
  左非右说:“那很简单嘛,你们不培殖,它们就绝种了!”
  王之淳苦恼地说:“我们早就没有培养了,但它们还是不断地冒出来。”
  左非右说:“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培养的呢?”
  王之淳摇摇头说:“不可能,如今这种事无利可图,谁会做?”
  文祥对基因编码还算熟悉,对生物及遗传则一窍不通。便用指语问文娃,文娃说:“我们刚调查过,这事很复杂,问题不在苍蝇的无性生殖。王之淳有个助手叫周琼英,她父亲是人类议会的议士。不知为何,她一直在幕后协助席克人,在马关一个地下实验室中,大量制造甲虫蝇。”
  文祥问:“你不能制止吗?”
  文娃说:“不能,我现在有点判断力了。以往我只是听话,现在则要识大体。”
  文祥说:“识大体?这叫欺软怕硬。”
  文娃说:“我们目前的行动并不合法,如果人类议会知道了,你想会有什么后果?”文娃把“合法”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文祥听文娃搬出“人类议会”,便猜测这次行动不能利用计算机资源了,他反驳道:“你将此地设为信息服务区,不也违法吗?”
  文娃说:“不违法,根据二○二四宣言,只要多数居民赞同,就可以增设。”
  文祥说:“消灭苍蝇也可以列入你们的工作呀!”
  文娃说:“当然可以,但是得经过地方议会同意,变量很多。”
  文祥想了想,问王之淳道:“王博士,你们有多少专家投入这个案子?”
  王之淳说:“我们生化室有十几位专家,目前手头都有工作。这件事只有朱公和另外一位周博士,我们三个人负责。”
  文祥问:“那周博士呢?他在这里吗?”
  王之淳说:“她在实验室,待会过去时再为你们介绍。”
  文祥说:“假若请地方当局协助,不是更好吗?”
  王之淳叹了一口气,说:“这就是我们的难言之隐了,首先,这些祸害是我们一手造成的,当然责无旁贷。其次,当局以往不管,现在刚宣布成立信息服务区,我们也不知如何办理。第三点,根据我们所知,当局一遇到有害的生物,就一律杀光。生态是一种非常微妙且脆弱的机构,过去人类所作的伤害已经难以弥补,再来个杀无赦。这种损失,对计算机可能无关紧要,人类却再也承受不起。”
  衣红说:“我老听说什么生态不生态的,能不能请王博士解释一下?”
  王之淳说:“生态就是‘生命状态’,狭义上是指生物与环境的依存关系。这是二十世纪中叶新兴的一种觉悟,也是工业文明末期的标准病症。
  “总之,生命的动力就是能量的变化,衣姑娘有没有想过,天上的白云飘动时,正确地说,应该是什么在动?”
  衣红想了想,如果真是云动,王之淳不可能会这样问,她自信地说:“什么在动?当然不是云,是风在吹。”
  王之淳说:“不对,风的现象是空气运动的结果。”
  衣红马上说:“那就是空气在动了。”
  王之淳说:“空气粒子当然在动,粒子悬浮在地球上空,由于地球自转与空气相对的位移,所以有运动。但是,那种运动原则上是与地面平行的。我们所知的云动,经常有上下的垂直移动。”
  陶朱公说:“老王算了吧!这时候还卖什么关子呢?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王之淳说:“对不起,我这样追根究底,只是为了让各位彻底了解问题所在。我知道过去错了,却苦于不知错在哪里。直到后来看了一本书,提到‘智能学’的一种理论,认为宇宙中所有的运动,都只是某一时空坐标上能量的变化。云是水蒸汽分子聚积时反光的现象,而水蒸汽是因能量变低了才凝结,一旦能量升高,就看不见了。
  “实际上,连空气分子、任何物质分子,都是能量变动的状态。也就是说,人眼睛所看到的运动、变化,都只是能量的不同状况。”
  衣红问:“那又怎样?”
  王之淳说:“这就是生态的根本,也是物理、化学、气象、天文的基本原因。只要了解了能量的性质,宇宙中所有的事物观念,都能了如指掌!”
  衣红最喜欢把事情单纯化,她兴趣大增,问:“可能吗?”
  王之淳说:“当然,只是智能学没有成为学术界的主流,所以你们没学到。”
  衣红问:“既然是对的,为什么没有成为主流呢?”
  王之淳说:“人的世界很复杂,原则上,当前的利益永远摆在第一,所以问题丛生。听说智能学创始于本世纪初,是人类理性的大革命,其内容涵盖了几千年来认知的全部。根据人性法则,任何学有所成的专家,都不可能再学习新观念,更不用说去否定自己的理论了。在历史轨迹中,不论是权力的转换,或是认知的调整,只有新生一代的崛起,才能改朝换代,这也是生态的一个定律。”
  陶朱公说:“老王,不要一竿子打尽,你自己也是专家呀!”
  王之淳笑着说:“朱公,你不要给我脸上贴金。我是做专家失败以后,痛不欲生,宁愿否定自我,才肯重新学习的!”
  衣红说:“我们已经算是下一代了呀!为什么还没有听说过呢?”
  王之淳说:“以二十世纪的经验来看,理论上一种新兴的学问,大约需要三十年才能发扬光大。不幸计算机时代在二○年代到临,人类已经不需要学习那些高深的理论,只要做计算机的顺民,就可以享受过去以性命相搏,才能得到的荣华富贵了!”
  衣红摇摇头,说:“我不同意,我认为学习不是为了享受!”
  王之淳说:“可是,你要向谁学呢?当然是前一代的学者了。但是他们所肯定的,绝对不可能是自己所不懂的。不论你为了什么去学,或向谁学,智能学是学不到的。”
  陶朱公说:“老王,既然你提到这些,我倒要问你一个问题,我听说过,智能计算机是根据智能学设计的,现在计算机当道,当然智能学应该是主流了。”
  王之淳说:“也不尽然,今天人人依赖计算机,但只把他当作奴隶。就像十九世纪,美国南方经济几乎全依赖黑奴,那时又有谁把黑奴看成同类了?”
  文祥立刻用指语问文娃,文娃说:“我们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照理说,我应该了解智能学,其实不然,应用是一回事,理解的层次更高。比如说,人能认识另一个人,但是要理解为什么,却是另一个层次的能力。”
  文祥说:“你的意思是,现在没有更高层次的人了?”
  文娃说:“是的。”
  左非右问王博士说:“这与生态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之淳说:“在智能学的立场,一切问题都息息相关,只看你找不找得到各个系统之间的界面。能量是一个整体,既然能量在某些时空上有变化,反过来说,在时空坐标位置上,能量高就代表变化频繁。生命是自然界中层次较高的一环,一个生命体与另一个生命体,不是单纯的一加一关系,而是无数能量单位的交错变化。
  “举个实际例子来说,我们这里有六个人,但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谈的不仅是抽象的思想、经验及记忆,还包括了我呼出的空气分子,进入了你们的身体,个人身体散发的热幅射,又互相吸收放射。科学实验证实了,若两个人同处在一个密闭空间中,在二十四小时内,身体能量及物质的互换,高达百分之十二。”
  衣红若有所悟,点头道:“怪不得师父常说,众生是我,我亦为众生。”
  王之淳说:“对了,如果站在高层次来看,所有的生物原是一体,就像血液和头发不过功能有别而已。过去人类知识残缺不全,只能头痛医头,脚病治脚。觉得苍蝇讨厌,就要把它们灭绝,结果造成更大的能量变化,生命的状态因此失去平衡。然而能量仍为一整体,自有其恢复平衡的途径,只是往往更不利于人类的生存。”
  正在说时,五行人乘着气垫车匆匆赶到。这一次旧地重游,五个人兴奋不已,人还没看到,就听到门外一片大叫大笑声。
  金大一见陶朱公,开口就问:“陶博士,那个孙谋武呢?”
  陶朱公说:“过去的事就不必计较了,请进来吧!”
  金大知道陶朱公误会了,立刻说:“我不是计较什么,我们真的很感激他。如果不是他,我们今天还不知道在哪里胡作非为哩!”
  陶朱公听了,暗暗点头,知是禅师化育之功,说:“我把孙谋武夫妻送到桂林去了,他们比较适应城里的生活。”
  那水大及火大,却磨拳擦掌,吵着要到河边看前次经历的害虫。几个人一怂恿,王之淳便说:“我们过去看看也好,刚刚谈了一些空洞的理论,实地去看一看,就知道我们过去造了多少孽,今后可不容许再错下去了。”
  衣红觉得王之淳未免小题大作,那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当时除了那吃人的虎头牛和铁甲虫之外,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哪里有什么听起来极为严重的“生态”问题?
  于是,骑马的骑马,乘气垫车的乘气垫车,一行人便往几里外的小溪走去。这一带的环境颇具原始风貌,在众峰环亘中,怪石嵯峨,花木掩映,令人目不暇给。
  衣红正想发表意见,文祥看到前边一棵大树上,长着疏疏落落几个硕大的朱红果实,看来非常可爱。他央求金大将气垫车开近一点,伸手就要去摘。
  突然身后的王之淳策马赶了过来,大叫道:“不要摘!”他下了马,先戴上鹿皮手套,走到树下,小心翼翼地摘了一个苹果大小的果子,拿到文祥面前,说:“这个果子是我们的实验品,里面全是强酸。你看!”
  王之淳又在身旁取了一根竹签,往朱果内部用力一插。那果子的表皮好象很厚,王之淳把竹签当作钻子,钻了几下,才扎出一个孔来。孔破处立时冒出黄色硫酸气味的汁液,那支竹签也已开始冒烟,转眼就变黑了。
  陶朱公也掉头过来,向王之淳解释道:“之淳,我舍不得全砍掉,只留下了几株。反正这里不会有人来,应该不会有危险。”
  王之淳说:“是呀,如果我没有看见,这会文兄麻烦就大了。最好立个标识,万一有人碰上了,难保不受伤。”
  文祥知道自己多事,忙说:“抱歉,是我不对,这果子也实在太可爱了。”
  王之淳说:“这是朱公的杰作,溪边这一带,起码有几百种新品种植物。其中有高产抗病的玉米,多数却是含剧毒的变种。”
  陶朱公慨然道:“人类对物质知识了解的速度太快,却缺乏对生命的认知。我们年轻时,自命不凡,为所欲为,唉!这些不谈也罢!今天我保存这些毒物,倒不是要炫耀什么,只是想进一步观察,以了解环境生态的变化。”
  陶朱公说话时,王之淳已走到一旁,弯身小心地拔起一棵锯齿状细草,又在草下捉了一只一公分长的红色大蚂蚁。他先用竹签把蚂蚁扎死,放在手心上,让大家闻闻那刺鼻的酸味,同时说:“这种蚂蚁就是生态变化的明证,它们体内已经有了带强酸的体液。能量不停地流转,各位再仔细看看这棵树。”
  大家闻言,都仔细打量眼前这棵朱果树,那树身约有三公尺高,树干约有人腰粗细,属长绿乔木,阔叶互生。在根部方圆一公尺内,没有一棵杂草,散布在地上的碎石都呈黑色。更不可思议的是,树上有很多红蚂蚁,都聚集成球,围在叶鞘四周。如果不注意,还以为那是带红色把柄的绿叶呢!
  王之淳说:“这棵树学名叫做硫化氢橡树——陶,硫化氢是这棵树的特别成分,橡树是原品种,陶是朱公的姓。这地面是黑色的,因为这树以硫化氢作肥料。当树吸收了硫化氢,经过光合作用,就产生了硫酸。妙的是原来的橡果,便成为硫酸的贮藏器。朱公为了警告其它生物,特别又加了大量的胡萝卜素,使它变成朱红色。因为朱红是除了人类以外,各种生物都要避开的警告色!”
  左非右笑说:“还有人喜欢用红色做名字呢!难怪诸兽都要回避了!”
  衣红白了左非右一眼:“是啊!回避的都是禽兽呀!”
  文祥忙打岔说:“所以这种蚂蚁也是酸性的了?”
  王之淳说:“正是,由于这种树的性质,在它附近的植物、昆虫,也都具有强酸。各位要注意,连我手上这株小草,都有硫酸的成分,在这里不要随意碰触任何东西。”
  风不惧问:“生物体内怎能存在这么强的酸呢?”
  王之淳说:“这就是朱公舍不得将这种树砍光的缘故,用我们的理论来说,任何生化作用,都可能孕育出生命现象。
  王之淳指指右方,继续说:“在另外一个地区,我们还培育了纯咸性的生物,甚至有喜氢菌、喜氮菌。人类需要氧气,纯粹是基于特定的生态环境因素。对大自然而言,任何物质都有其独特的作用和现象,在不同的环境中,都有不同的成功组合。”
  风不惧问:“你的意思是说,在不同的星球上,应该有不同的生命形式?”
  王之淳说:“是的,我相信火星上可能有二氧化碳族的生物。”
  风不惧说:“那你就错了,我们刚从火星回来。”
  王之淳说:“你误会我所说的生命了,因为氧的活化性质,所以好氧族生命体是进取的。而二氧化碳有固定的惰性,那种生命型态,变化极为缓慢。我们已经找到了证据,火星生命的能量变化速度,是喜氧族的五百分之一。换算起来,人类文明的五百年,只相当于火星进化的一年而已。”
  水大正注意听他们说话,突然觉得脸上有虫子,她顺手一拍,却痛得大叫。陶朱公一听,立刻由身边取出一个瓶子,从里面挖了一点油膏,涂在水大脸上。原来水大打死的,是一只约半公分长的吸血苍蝇,那苍蝇似有甲壳,壳上还带刺。
  陶朱公捡起地上的苍蝇,对王之淳说:“之淳,快看!毒蝇又有变种了!”
  这时,耳边嗡嗡之声,越来越响。王之淳抬头一望,只见一片乌云正从西边山头疾飞而来。显然大军未到,斥候先至,仅仅这些斥候,就让人人目送手挥、狼狈不堪。有人拍拍连打,却又哎唷连声。有人慌不择路,转身便往空旷处狂奔。最可怜的是那几匹座骑,不住地摆头扫尾,翻蹄蹬脚,仰天嘶吼不已。
  “大家快逃!躲到水里去!”王之淳大叫。
  除了文祥四人和五行人外,庄里还有四个人同来。那几位显然经验老到,早就拉着马匹,向溪里跑去了。文祥、衣红和金大、土大同车,这时王博士也在一旁。另外一部气垫车上,则是其余五人。陶朱公则因正给水大擦药,也在那一边。
  这不过一句话的时间,但见一团黑雾,从半空席卷而下,蝇群竞舞,这才是主力部队。陶朱公正忙着到处替人抹药,抬头一见天色大暗,耳边轰声如雷,叫道:“快逃!”他自己却双脚一软,倒在车旁。火大顾不得满脸满身的蝇群,忙用手去拉他,水大及木大早吓得蜷缩成团,挤在一堆。
  左非右和风不惧顾不得强酸,顺手折了树枝,不断地上下挥舞。一见陶朱公倒下,想过来搀扶,却是分身不得。那些苍蝇全身带刺,不小心碰到,立即痛入心髓。只见舞的舞,躲的躲,喊的喊,好一个疯人世界。
  眼前越来越暗,但见一公尺开外,群蝇狂飞,文祥等人紧张异常,周身却是一只苍蝇都没有。衣红正要问,文娃已在文祥耳边说:“这边能量系统还没建立,电离罩不能用。你有佛珠,备用能量可以暂时防护,快叫他们过来,我们正在设法调集能量。”
  文祥立刻扯开嗓门,大叫:“左非右!快过来,我们有防护障!”
  然而这时群蝇嗡嗡,已如惊涛狂浪,掩盖了一切。文祥死喊活叫,其余四人也跟着高呼,更增险恶之状。
  “快开过去!”衣红突然大叫。
  金大如梦方醒,一把将王之淳拉上车来,将气垫车开过去。
  那蝇群密集,有如浓浓的汤汁一般。气垫车一开动,随着一圈淡淡的光辉,蝇群纷纷被排向两旁。前面虽然开出一条小道,却益发显出它们的威力。
  两车相距不过十来公尺,尽管蝇群随到随让,却也行进得十分吃力。但见无数细点,有如大火后的青烟,袅袅不绝,一阵阵迎面扑来。再看气垫车表面,恰似黏了一层生胶,紧紧密密地,把这团光圈包围得风雨不透。
  渐渐地,眼前出现了积雾般黑压压的影子,在光圈的推进下,那黑雾一层一层地被掀开,最后露出六个蜷伏在地的人体。
  众人无不惊心,忙下了车,急把那几个人拉到光圈内。好在不论苍蝇叮得多深,一遇到佛珠精光,立即不支脱落。只有一些已被打死的蝇尸,硬甲尚深陷肉中,有如黑色斑点,布满皮肤。
  佛珠能量不大,光圈所及,不过一公尺半径。大家挤在一起,苍蝇虽无法飞进来,却也无意离去,绕着这半圆光幢,怒飞不止。
  王之淳被吓呆了,喘了好几口大气后,才嚅嚅地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大家忙着替左非右等人拔“蝇刺”,那刺带着倒钩,往往顺势就拉起一块皮。这时六人都已昏迷不醒,还好呼吸尚存,心跳如常。
  衣红问王之淳道:“有办法救醒他们吗?”
  王之淳神色仓惶,答非所问:“才不过几天,怎么越来越多了?”
  衣红急道:“先别管那些,救人要紧!”
  王之淳呆呆地说:“怎么可能呢?这是溪边,它们怕水,绝对不是自己飞来的!”
  衣红更急了,摇着王之淳的肩膀,说:“王博士!你身上有药没有?”
  王之淳好象没有听到,自顾自地说:“不可能呀!为什么呢?”
  文祥说:“红妹,不要急,文娃说没有问题。”
  衣红摸着风不惧的脸,已经肿成一个圆球、五官不分了。奇的是左非右脸上干干净净的,大概是化了妆的关系,但颈上、手上也是一片红肿。至于其它人,除了水大已涂了药膏,受创较轻外,连陶朱公本人都无法幸免,脸上一片模糊。
  衣红心急如焚,问文祥道:“文哥,这样下去,我们能撑多久呢?”
  文祥说:“放心,文娃说,他们正架设继电站,有了电力就好了。”
  王之淳突然想通了:“难怪!原来如此!”
  衣红诧道:“王博士,什么事想通了?”
  王之淳惭愧地说:“我们以往限于能量不足,实验规模一直大不起来。三天前,计算机当局提供了一些服务,容许我们大量使用电能,我便交给小小负责。今天这么多苍蝇,显然是利用新能源复制的,也只有小小一个人知道怎样复制。”
  衣红听得不明不白:“什么小小小小的?”
  王之淳脸红过耳,解释说:“小小就是周博士,周博士就是我的助手,跟我工作有二十多年了!”
  衣红想通了一半:“跟你工作二十多年了?既然名叫小小,应该是位女士吧?”
  王之淳停顿了一下,点头说:“是的。”
  衣红听他这“是的”说得拖泥带水,又问:“她结婚没有?”
  王之淳更是慌张,忙摇头说:“没有。”
  衣红心里有数了,说:“她没有要好的男朋友?”
  王之淳半晌无话,见衣红两眼钉着他,只好说:“她曾经是我的女朋友。”
  衣红说:“曾经?那现在呢?”
  王之淳说:“现在还是非常好的好朋友。”
  衣红问:“你有太太吗?”
  王之淳说:“我没有结婚。”
  衣红说:“你为什么不结婚?”
  王之淳说:“有重责大任在身,哪能成家?”
  衣红大声说:“你未免太自私了!”
  一旁的文祥和金大、土大,见衣红不先救人,一味的责问王之淳私事,大为不解。文祥想要劝阻:“红妹!”
  衣红摆摆手,对文祥说:“你别管!”
  王之淳说:“为私,我才该成家。为公,我怎能成家?”
  衣红说:“你不成家,周博士能得到幸福吗?”
  王之淳说:“只顾周博士的幸福?那才是自私!”
  衣红说:“错!你倒果为因了,就因你不顾周博士的幸福,才有这么多苍蝇!”
  王之淳说:“或许她不该制造这么多,我回去会告诉她!”
  衣红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这些博士!大概除了遗传基因,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不替周博士想一下呢?你要就不要跟她在一起,要就让她死心塌地跟着你。我敢打赌,这些苍蝇是周博士亲自带来的,要看你出丑!”
  话刚说完,一阵尖锐的笑声,突然从蝇雾后方传来。虽说是笑声,却比哭还难听,源源不绝地,钻入每个人心底。
  “老不死!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都能看透老娘的心思!你这个大笨王!害得老娘苦等了几十个寒暑!王之淳呀!王之淳!你整天口口声声救人救世!为什么不看看你身边,一个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女人,正等着你救助呢?”
  只见一个年约四十,风姿绰约,打扮入时的女士,在一层蝇群薄纱笼罩下,边说边走到光幢前面。王之淳一时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衣红偷偷掐了他一把,王之淳吓了一跳,大叫:“唉哟!”
  周博士笑了一笑,衣红见她两眼微红,大是感动,便说:“周博士,久仰了。”
  “别跟我打哈哈,如果你不问,老鬼绝对不会提起我来!不过,小姑娘,我们倒是很投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衣红。”
  “好!衣红姑娘!你先把这药给他们几个服下去,我们慢慢聊。”说着,周博士丢过一个小纸包来。衣红接住了,看也不看,便将纸包递给金大。对周博士说:“谢谢你!如蒙不弃,不妨也进来,免得不小心受伤了。”
  “好!有度量!只是我宁愿站在这里。”
  衣红说:“何必呢?您是有自信的人,所有的后果一定都考虑过了,还怕什么?”
  周博士见衣红言行有度,才发觉眼下这位姑娘着实不简单。便笑笑说:“我怕什么?怕的是老不死良心发现,那我的心血不是白费了吗?”
  “话不能这么说,在我看来,王博士和你之间,只不过是小小的误会而已!”
  “哈哈!‘小小’的误会?”周博士脸色一变,一副雍容化为厉鬼:“‘小小’我是有不少误会,我总以为人心是肉做的,一天不懂,就给他两天!两天不懂,就给他一年!姑娘啊!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吗?我付出的‘小小’青春,一共是二十一年零一百四十九天!你知道那代表多少泪水吗?”
  “咳!周博士,这种人还能算人吗?把他杀了算了!”
  “小姑娘,不能这样做!杀了他,那泪水不是白流了吗?”
  “你这一说,我倒想起了一则故事。有个人因为生计困难,逃到人迹罕至的深山里,不料遇到另一个亡命人,两个人谈起各人惨痛的经历。一个说,他住在黄河岸边,年年淹大水,简直活不下去。另一个人听了,说:
  “‘淹大水?那算什么?至少你还有水喝!我住在沙漠里,连草都长不出一根,就算没有饿死,也被渴死!’两个人相对欷歔,都认为自己才是天下最命苦的人。
  “‘唉!你们两个真没出息!这点小事也敢叫苦?’
  “两人吓了一跳,看着地下钻出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来。怪物身上不仅没有遮体的衣物,连皮肤都好象被剥了一层,肢体不全,五官也歪曲不堪。他从土里钻了出来,唉声叹气的,显然他才是地狱中最不幸的活鬼。
  “‘前辈,您有什么更苦的遭遇呢?难道比我们还苦吗?’
  “‘唉!’他这一声长叹,真是悠悠天地,凄风苦雨无尽:‘说来你们不会相信!我出身豪门,官高禄厚,亲朋众多,妻妾如云,简直不知道人间有痛苦二字!’
  “‘莫名其妙!那你叹什么气呢?不是污蔑了我们痛苦族吗?’
  “‘唉!叹气,能叹得出气来,算是命好的了!’
  “‘那你说说看,人生还有比生不如死更苦的吗?’
  “‘好说!你们不过是求生不易罢了,我却是求死不得!’
  “二人对望了一眼,那被水淹的人问道:
  “‘求死?那还不容易?’
  “‘如果死成了,还有什么苦?因为我能赚钱,人家不让我死,把我当做摇钱树!有钱自己却没有时间用,做牛做马,只为了供养他人,你们说苦不苦?’
  “‘苦!’二人同声说。
  “‘因为我官做得大,下属都靠我挣名得利,有错是我的,有功归他们。我想退不能退,被下属捧着当凯子、做靠山,你们说苦不苦?’
  “‘苦!’
  “‘我家世不错,世世代代的名声,都压迫着我。所有我喜欢的事都不能做,所有我讨厌的事都非做不可。每天活着只是为了祖先!你们说,苦也不苦?’
  “‘苦!’
  “‘我亲戚朋友众多,鸡毛蒜皮的事,都来找我。而我不管有什么事,人人都认为我该自己解决。我活着是众人的奴隶,你们说,苦也不苦?’
  “‘苦!’
  “‘人人说,娇妻美妾是人间艳福,可是有几个人知道,没有到手的玫瑰,既美丽又鲜艳。然而玫瑰只能看上三天,连摸都不能摸!花瓶里插了玫瑰,就不能再插水仙!天天争风吃醋,日夜鸡犬不宁!多有多的麻烦,少有少的遗憾!男人嘛,老天喜欢开顽笑,只要吃饱穿暖了,一见到女色,魂就飞过去一半了!倒霉的是我有钱有势,美女娇娃有如流水席,时时在眼前晃来晃去。偏偏能看不能碰,心痒难搔,你们说,苦不苦?’
  “‘苦!’
  “‘或许你们认为这不算苦!等生了儿女,从小照顾得无微不至,到他们翅膀硬了,会飞了,又有几个把老不死的放在眼中?
  “‘好吧!这些都不算苦,我是活该!可是我天天想一死了之,却没有人肯让我死!最后,我买通了十九层地狱的判官,好不容易把我活埋了。可是你们一来,叽哩咕噜吵得我耳根不得清静,还是死不成!你们老实说,我是苦也不苦?’
  “那两个人听了这一番话,才知道自己实在算不上苦,惭愧不已。一前一后悄悄地溜下山,安分度日去了。”
  周博士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语。倒是王之淳感从中来,突然跪倒在地,向周博士叩头说:“小小,我错了!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把名利看得一文不值。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我这就向你求婚!”
  周博士叹道:“谁在乎结不结婚呢?”
  王之淳楞了一楞,说:“那你到底要什么?”
  周博士啐道:“唉,大笨牛!”
  王之淳真是一头雾水,说:“你要大笨牛做什么?”
  衣红的指语这时有了用武之处,她立刻告诉衣娃:“通知王博士的私用计算机,要他快走出去,陪周博士聊天!”
  衣娃问:“聊天?聊什么?”
  衣红气不过,学周博士骂道:“大笨牛!”
  王之淳得到计算机的指示,果然不畏群蝇,昂然走出光幢。周博士大为感动,立刻一掀薄纱,罩向王博士头上。
  突然空中一阵闪电,霹雳交加,顷刻间大雨如注。那些苍蝇的甲壳本就沉重,再一吸水,纷纷不支落地,一下子便被水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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