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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北极朝廷终不改


  宇宙飞船航速虽快,人在船中却是一无所觉,四下看去,一切都是静止的,宇宙彷佛是一幅图画。唯一可以感觉到的,是太阳变小了,像一盏炽热的灯泡。灯泡外围,有数亩大的范围,焕发着一圈圈淡淡的极光。这个罩形极光,便是撞击到磁帆时,幅射线离子化的现象。
  宇宙飞船空间并不大,除了客舱以外,只有一个酒吧舞厅,以及敞开在太空下的甲板。甲板之被称为甲板,仍是沿袭海轮的习惯,事实上是一个标准的露天茶座。这里最大的特色,是空间的自由性,雅座是暗嵌在甲板下的,随时可以升起。服务的机器为管状延伸式,可以自动将食物饮料等送到客人面前。如果有旅客要举办活动,这里是最佳地点。最妙的还是走道,在计算机的流动空间安排下,只要有人走动,不论人数多寡,就会出现一条条专用人行道,而且不会妨碍其它活动的进行。
  由于衣红等人也不喜欢待在舱中做梦,甲板区便成了她们与文祥交谊的场所。唯一令文祥烦恼的,是那位卡门先生,他只要看到文祥单身一人,找机会就要凑过来。还有那位传教士约翰,也是不受欢迎的人物,一旦被他缠上了,便是万劫不复。
  因此,当文祥与衣红等人在甲板聊天时,大家会让他背对着走道坐,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虽然也有人上前搭讪,只因衣红的那个坚持,人人知难而退。文祥这才知道,没有计算机也有好处。
  宇宙飞船启航后的第三天,正当他们在甲板上闲聊时,只见左非右飞也似地滑到众人面前,对文祥说:“文祥!主控室有人找你!”
  文祥诧道:“主控室找我,怎么可能?”
  左非右耸耸肩,说:“我怎么知道?计算机通知我来找你的。”
  文祥想起,因为每次到衣红这里,都会把文娃关掉。有事要找他,就必须透过第三者了。只是怎么会是主控室呢?
  他马上向众人告退,打开了计算机。立时就听到文娃说:“是千奇建议找你的,主控台发生故障,程控师在处理时突然发狂,自杀未遂。特遣队到了以后,千奇说你是编码师,坚持要你过去帮他们调查。”
  文祥问:“这与编码有什么关系呢?”
  文娃说:“他和我们磋商过,这件事极为机密,不仅与你的专业有关,还可能涉及将来的发展,我们也希望你参加。”
  主控室在船首中央,可以由甲板直接下去。文祥一边走,一边听文娃说明经过。事件的发生似乎是个意外,大概半个钟头前,宇宙飞船左弦的一片传感器,突然被“一粒”陨石击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传感器的表面积不到一平方公分,外围还有个保护的凹槽,在陨石密度小于亿万分之一的太空中,怎么可能被击中?
  事后,经计算机推算,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太空陨石击中传感器的机率,是旅行一百万次,才可能发生一次。由于最初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当传感器被击中时,便将之视为一种超强的感应讯号,根据数据分析,遂误解为一种“太空磁暴”。
  太空磁暴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灾害,通常是邻近有新星诞生,或是白矮星塌陷时,由中心辐射出大量的阿尔发射线,其幅射量往往大于每秒数十万“雷姆”,超过人体安全剂量约千万倍。在这种情形下,连宇宙飞船都将熔为灰烬,更不用说血肉之躯了。
  事不宜迟,计算机立刻下达紧急命令,要在这次经验中,了解事变的原因。遂调集全部电力,把所有可能接收到的有效讯息,传回地球基地。
  此时计算机的执行速度,是每秒三万亿个周期,已经是短微波的上限。其执行步骤,也高达每秒三亿个。而程序的行,除了复杂的常识组合外,最多不会超过一千个步骤。也就是说,在不到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内,计算机已经前前后后考虑了近十次。
  然而,那个讯号非常蹊跷,在第一次突然传入后,就再没有后继的讯息。这与计算机所知的不相符合,太空磁暴是一种持续而猛烈的能量变化,而且整艘宇宙飞船必然都笼罩在它的威力下,怎么会就此消声匿迹了?
  显然,这是一次故障,计算机仔细地一再检查,证明了确实不是磁暴。那又是什么呢?线路故障?不是,讯号错误?不是,一时之间计算机也胡涂了,流程无法执行,临时产生了“当机”现象。这位程控师生平没有见过计算机当机,以为自己身在梦中,又不能十分确定,以致神思恍惚、手舞脚蹈,一下子重心不稳,一头撞向计算机。
  船长见状,大惊失色,一边激活维生系统,给程序员疗伤;一边急召特遣队,研究对策。还好这只是几秒钟的事,宇宙飞船上的计算机又是分工的,很快就有救援系统,计算机又恢复正常了。可是在人的方面,大家讨论了一阵子,还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认为是陨石,有人认为是计算机误动,只有千奇认定是一个特殊讯号,便建议找文祥来看看。
  文祥走到主控室前,滑门自动开启,那是一个约有百坪的大舱,正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太空,左壁上有十来个分割屏幕,将太空中特定的目标,分别放大为倍数不等的影像,显示在屏幕上。各影像的右下方,还标示着各种数字,使整个面板上的讯息,一目了然。
  在中央的观察区,有一排五个座位,座位前面,则是计算机操控设备,有各种仪表及屏幕,严密监控着每一客舱。在操控台之后,则是计算机室,有几个人围在门口,地下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年轻人,正在接受治疗。
  千奇见文祥进来了,便向大家一一介绍。黑金刚仍然手持令牌,先与文祥握手道:“难得千奇开口推荐,我倒要瞧瞧是何方神圣!”
  文祥连忙说:“是他过奖了,我能力有限,还请多多指教。”
  格瑞达早已溜到文祥身后,从头到脚,又由后至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透。她挨着文祥的右肩,一边死命的闻,一边兴奋地喊:“我愿意用十个夜晚打赌,这个人一个月之内没有碰过女人!”
  文祥正要解释,却感到颈边发痒,鼻内已钻进一股难以抗拒的香气。他心慌意乱,来不及察看,手便下意识地往颈子后边一挥,没想到一缕金黄的云丝,已经缠住手指。耳闻一声娇呼:“哎哟!现在太早了吧!”
  黑金刚正色道:“格瑞达!正事办完了再闹。”
  格瑞达扭动娇躯,用力向文祥擦挤了一下,说:“待会见!”
  古噜噜倒很爽快,过来握握手,没说话就走开了。
  莎莉个子不高,古铜色的皮肤,一脸机伶状,握着文祥的手,用力捏了两下:“我是莎莉,咱们慢慢聊。”
  魏德曼身材壮硕,足足高出文祥一个头,他握握手,说声:“幸会。”便面无表情地走到一旁。
  最后是船长劳伦斯,他非常激动,紧紧握住文祥双手,热情地说:“太荣幸了!太荣幸了!我的船上有这么多重要的宾客,实在是荣幸之至!”
  文祥被这个场面弄胡涂了,自己怎么成了重要人物呢?他只得礼貌地回答:“请不要客气。”
  千奇说:“文祥先生目前的身份不便透露,还有,这件事解决之后,务请大家保密,否则对未来的任务会有妨害。”
  黑金刚也接口说:“我向当局请示过,今天的事件已列入特密项目。所有参加的人员已经到齐,一直要到问题查清了,我们才能歇手。”
  格瑞达娇声说:“要是查不出来呢?”
  黑金刚说:“也要查出来!”
  千奇说:“据我的判断,问题出在那个超强的讯号上。”他环顾众人,继续说:“我认为这是个讯号,基于两点理由,一是它没有能量,二是它留下一个波形记录。”
  百怪说:“别忘了,讯号不可能做定点传送,怎么只有一个传感器接收到?”
  千奇说:“我向当局查问过,宇宙飞船上的传感器一共有四千多个,每一个都有不同的共振频率,只有一个与这个讯号的频率完全符合。只是传感器接收到的是模拟式讯息,但是计算机在接收后,做了处理,把它转换成数字式。”
  格瑞达不耐烦地说:“我们是危机处理专家,谁懂你那套计算机理论?”
  千奇说:“这就是要借重文祥先生之处了,他是这里唯一能处理模拟式讯号的专家,他可以帮我们解决这个疑团。”
  格瑞达马上凑近文祥,一手挽进了文祥的胳肢窝:“唷!好恩人,赶快来救救我吧!我的问题太多了!”
  千奇见惯了,全然不加理会,只是苦了文祥。那一团软玉温香,既令他心痒难搔,又让他厌烦恶心,推也推不掉,真不知如何是好。
  百怪摇头说:“老怪没有说清楚,数字式有什么不对?”
  千奇说:“模拟式可称为无限讯号,在任何频率范围内,都有无尽的变化。数字式则仅取开及关两种讯号,将它固定在某些频率之内。”
  莎莉突然插口道:“我懂了,千奇的意思是,计算机把那个原始信息简化了,所以不知道是什么。”
  黑金刚说:“可是,就算是个电波吧,怎么知道那确实是一个信号呢?”
  千奇清了清嗓子,神情凝重地说:“当然,这只是我的假设。大哥,你应该还记得,去年我们在太平洋海沟的遭遇吧?不是和今天很相似吗?唯一不同的是,当时我们没有人能分析模拟式讯号,无法解开那个谜团。”
  黑金刚听了,脸色由黑转白,呆楞了半晌。连格瑞达也收歛起轻狂,紧紧地搂着文祥,一动也不动。
  船长一见黑金刚的神色,再看看那几个方才还趾高气扬、大言不惭的小组成员,个个面有惧色。想必在那海沟之中,曾发生过惨烈无比的事件。
  一时舱内鸦雀无声,文祥一是不知究里,兼以格瑞达的体热直透灵魂深处,心情不免骚动起来了。他的确是很久没有接近女性了,平日专心工作,倒还能心平性宁。这两天与衣红相处,心中已不时泛起阵阵涟漪,他还不愿承认是荷尔蒙作祟。现在美人在怀,就算最初很讨厌她妖冶的态度,可是这一剎,见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鸟,依偎战栗,文祥心中也随着起伏,早就忘却身在何地了。
  船长忍不住打破了岑寂:“各位,那次发生了什么事?”
  黑金刚倒吸了一口气,他看了看众人,眼里噙着泪水,缓缓地说:“那是去年的事,我们这个小组本来有十二位成员,那次我们带了一百多个深水机器人,到太平洋的东加海沟,准备将热电桩打入深海沟隙的岩浆中,目的是将热能转化为电能,以便降低地壳的温度,阻止板块的移动。
  “我们乘坐的是地热深水潜艇,多年来,这个工作进行得一直很顺利。”黑金刚停顿了一下,神情沉重地望了望格瑞达,然后说:“当然,我说顺利,是指当时工作的进行而言。根据计算机的计算,每一根热电桩的距离、深度,都不能有丝毫的误差……”
  格瑞达先是浑身颤抖,又低泣起来,这时已忍不住了。她伏在文祥肩头,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吼道:“不要说了!是我不对!黑老大,你就饶了我吧!”
  黑金刚冷静地说:“格瑞达,你搞错了,那件事与你无关,是我的错!”
  格瑞达说:“不要安慰我,他明明死在我身边!”
  黑金刚长叹了一口气,泪珠汩汩而下:“今天这件事一定要说个清楚,我也忍得太久了。当时真正了解内情的,只有千奇和我两个人。”说着,黑金刚扳过了格瑞达的面庞,诚恳地说:“不错,格瑞达,那时你正和弗朗克做爱,但是热电桩是机器人装设的,所以根本上那些错误都与你无关。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实在太随便了,这个教训多少还能约束你一点。这些年来,你除了这上头的毛病,别的表现都很令人激赏,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忘了吧!”
  格瑞达听了,更是伤心,哭得从文祥身上滑到地上,更在地上翻转不停。
  平日几个生死置之度外的好汉,这时也都忍不住淌下了英雄泪。
  停了一会,黑金刚继续说:“那时,也是潜艇外突然传来一个强烈的讯号,由于艇中有最先进的设备,计算机又做了最彻底的检查,认为只是电路故障。不料,在那以后的几个小时,所有的机器人都失控了,热电桩放置错误,然后海沟发生爆炸。其它的事,大家都是亲身经历的,就不必多谈了。”
  千奇接口道:“我之所以提起这件事,是发现当时的状况和目前有几点雷同,一是这个超强的讯号,一是这位程控师,他的行为模式和那些失控机器人很相近。此外,还有一点,不知道你们想不想得起来?”千奇停顿了一下,看了众人一眼,接着说:“我记得那一天是七月七日!”
  船长眼睛睁得老大,脱口而出:“就是今天!”
  千奇点点头,说:“至于这三点巧合有什么意义,我就不得而知了。以前我是个电讯工程师,我知道有一种技术,可以将无限的信息压缩在一个模拟的音包中。自从数字革命后,模拟讯号就落伍了,直到今天,我才想起。如果这真是个模拟讯号,又有这么强大的脉冲,很可能其中有什么重要的讯息。”
  文祥总算了解了来龙去脉,可是自己对信息丝毫不懂,又能怎样呢?不得已,他只好坦白地说:“可是我不懂什么模拟讯号呀!”
  千奇道:“你不是编码专家吗?”
  文祥点点头。
  “你编码靠什么讯息?”
  “特性观察。”
  “也就是指自然状况下的特征,是吧?”
  “是的。”
  “那就是模拟讯号!”
  “可是那些是实物,你现在说的是波讯呀!”
  “你既然能编码,反过来做就是译码了!”
  文祥这才明白:“你是说,要我解这个波讯的秘码?”
  “没错!”
  文祥面有难色,说:“我从来没有做过。”
  “一回生,二回熟,你就勉为其难吧!”
  这时文娃在文祥耳边说:“我们已经把讯号还原了,果然是模拟式的。我们会以各种频率展开测试,你只要找出编码特征就可以了。”
  文祥便说:“我是根据视讯做分类的,要看得到才行。”
  黑金刚说:“没问题,我们可以到计算机室去看。”
  这时,那位程控师的情况已经稳定,只是神智仍旧不清。船长先派人把他送回客舱休养,然后将众人引进计算机室,在千奇分配下,大家开始作业。
  计算机室的正中央是一个大型萤光幕,千奇先从计算机存贮器中,调出原始记录,将它投射在屏幕上。从外观上看,那只是在三分之一秒内产生的一个振幅极大的正弦波,计算机不断将频宽放大,渐渐地,波沿开始有了些微的变化。等放大到三万亿周时,已经是计算机时钟脉冲的频宽了,这时波形已经有了重复的特征。
  文祥根据波形的重复关系,找出其中的规律,再根据规律,归纳出组码的方法。他一再地分析波峰到波谷的数据,从头到尾,找了又找,比了再比。由于数据量太大,尽管有计算机协助,他估计起码要五六个小时,才能比对完毕。
  黑金刚问:“如果要找到答案,要多久时间?”
  文祥想了想,说:“如果知道什么是答案,或许我可以估算。问题在目前的周期是三万亿,大约有一万亿笔数据,如果再放大,数据量会更大。就以一万亿笔数据来说,每比对一个项目,从头到尾,大约需要十分钟……”
  黑金刚打岔道:“我只问,根据你的经验,大概要多久?”
  文祥硬着头皮说:“据我看,如果顺利,大概要两天。”
  船长一听,心急如焚:“两天?那怎么办?”
  千奇说:“现在一切都正常了,我想暂时不会有事。”
  船长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你们刚刚还说,一年前连探险船都炸了!我们船上有三百多条生命,如果……岂不……”
  千奇哈哈笑道:“抱歉,我们没有说明白,那次是热电桩放错了,地热不平衡,结果海沟崩裂,才发生爆炸。原因在于这个信号破坏了计算机的指令,所以机器人乱了方寸。就像刚才那位程序员,在操作时接收到计算机错乱的指令,以致神智不清。至于太空船,那是一点危险都没有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百怪半天没有作声,这时却插上一句:“好说,你凭什么保证?”
  黑金刚知道百怪专唱反调,立即正色道:“百怪,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百怪说:“谁在开玩笑!不管这个信号是什么,我们研究了半天,有没有人想过,如果这个传感器真是因共振才接收到讯号,万一波相雷同,能量会无限放大。那么,传感器有没有被损害?如果有,谁敢说没有危险?”
  船长忙说:“这个不必担心,刚才计算机已经检查过,说是没有问题。”
  百怪说:“你这防护罩是采用扫瞄检查的吧?”
  船长说:“当然,不然哪能那样快?”
  船长话刚说完,就听船上的主机开口说:“百怪说对了,电离罩已严重受损。最初我检查时,因为程序有‘蛊错’,一时未能查明,请原谅。现在的情况是,必须派机器人到舱外修补,本船人员素质不足,尚请特遣队支持。”
  黑金刚一听,知道事态严重,忙说:“放心,这事交给我们!”说着,回头向格瑞达与古噜噜说:“你们两个人就位,一人操纵一台机器人就够了。”
  两人领命,实时走到控制台上,面前出现了一个立体屏幕。不一会,太空舱的模型影像也浮在屏幕上。就在此时,两个蜘蛛式的机器人,也已漫步在宇宙飞船边。
  黑金刚又对莎莉说:“你操纵镜头,要稳一点。”莎莉早已就位,把摇捍一拉,宇宙飞船的影像放大,船身不断转动,片刻之后,眼前蜚晶漾银。再向前移,船体竟有一个精光耀目的小洞,正如爆炸了的弹药,高速喷发着五彩光芒。
  计算机主机说:“我检查过,大约损失了五万千瓦的能量,及时修补应该不会有问题。情况比较严重的是,传感器后方正对着舞厅,目前厅内有近百位宾客,必须实时疏散。我已经广播,说在各人客舱中播映特别节目,希望大家实时散去,但效果不彰。”
  船长一听,两脚一软,竟然瘫在地上。黑金刚连忙将他扶起,说:“这不是摔跤的时候,来,我陪你去处理。”同时又向千奇说:“这边交给你了。”
  黑金刚不管船长愿不愿意,粗壮的胳膊往船长身上一架,船长一脚悬空,跌跌撞撞地跟着黑金刚走出来。黑金刚一面走,一面说:“振作点,没有什么好怕的。”
  船长早已全身颤抖,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有个……美满的家庭,我……我……不能死!”
  黑金刚不耐烦地说:“你不会死的!只要你好好走,否则我把你丢了不管!”
  船长努力挣扎着说:“我好好走,请你不要丢……下我!”
  两个人大步走过回廊,船长一路哀吟:“我怎么能死呢?我太太是选美冠军……我儿子是……我……我不能死,请你救救我!”
  黑金刚气得用力捉住船长的双手,摇晃着说:“混蛋!你怎么配做太空船长?”
  船长吞吞吐吐地说:“我根本不想来……是我爸爸……他……他说这里很安全……他要竞选议长……”
  黑金刚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窝囊废!你听着,待会由我来开口。你必须给我站直,否则客人一慌,不仅是你,大家都是死路一条!”
  船长听了,只是拼命点头。当下黑金刚挟持着船长,转个弯,走到舞厅门口。正好有个立式机器人举着酒盘走过,黑金刚一把拉了过来,把酒盘丢到地上,将机器人的手臂塞到船长胁下,这才让他站得又稳又直。
  大厅中一片昏黑,水灯闪烁,乐声震耳。几百年来,不论什么事物,都起了巨大的变化,只有这种最古老的娱乐,始终一以贯之。
  黑金刚拉着船长和机器人,走到控制台上,关了音乐,打开大灯。一片错愕声随之而起,但见男男女女个个衣衫不整,有的互相依偎,也有在地上互拥翻滚。人人眼光呆滞,动作迟缓,神智不清。
  黑金刚一看,场中大约有六七十人。这类喜好池中运动的人,常常使用一些助兴剂,稍一不慎,惊动之下,就会失神丧魄,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他心里早有准备,高声对大家说:“各位贵宾,快乐丸够不够?”
  “不够!”有人喊着。
  “好!剂量再加一倍。”他话才出口,效果立见,躺在地上的一个一个站了起来,努力地集中精神听着。
  “各位!逍遥丸用过没有?”
  “什么逍遥丸?”
  “最新发明,不过,仅限于在客舱里使用。有兴趣的人,请赶快回房,总共只有十盒,发完为止。”
  众人一听,精神立振,纷纷转向门口,一个个迫不及待要赶回房去。
  卡门带着一位女友,特意走到船长面前,准备炫耀一番。一见船长失魂落魄的德性,不禁大吃一惊,那位女士更是惊讶得尖叫了一声。
  卡门问船长说:“你怎么啦?那个黑人是谁?”
  船长还在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黑金刚本来就一肚子火,这时忍不住对卡门大声吼道:“少啰嗦!快给我回房去!”
  卡门一见船长被一个机器人架着,便猜他是受到了挟持,立刻高声喊道:“绑架!绑架!船长被绑架了!”
  他这一喊,那位女士更是尖叫不止。原本四散的舞客,不问青红皂白,也跟着嘶喊,有的飞步跑开,有人则站在一边狂呼:“救命!救命!”
  这时,柔美的广播声又响起了:“各位来宾,请不要惊慌,本船没有发生绑架事件,请各位安静地回到客舱中。”
  原来根据二○二四协议,凡是人类自发性或无危险性的行为,计算机都不能干涉,只好从旁劝导。
  但是此刻人心已经慌乱,理智失去了效用。尤其是在宇宙飞船上,一死,就是死无葬生之地。而一想到死,那种莫可名状的恐惧,就如泰山崩顶一般,哗啦一声,连整个宇宙都翻转了过来。每个人脚上立时增加了几十匹马力的动能,心脏有如十冲程引擎,口中咆哮着,人人见门就夺,遇路就抢。
  一个影响一个,一群影响一堆,在远处,光是听到这种骚乱的声音,就足够让人心脏跳到口中来。再一看每个人豕突狼奔的狂态,再冷静的人,都会不知所措。于是一个跟着一个,四处胡冲乱跑。
  甲板顶层原也聚集了不少人,当第一个人逃上来时,大家不过是看热闹。等第二、第三个……一个个慌不择路、鬼哭狼嚎地跑上来时,就像炉火上烧开的沸水一样,只要一开就不可收拾。还没有人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两脚的反应已经不可遏止,人人开始忘命地狂奔。这艘宇宙飞船前后不过一百公尺,顶层甲板就像一个小小的田径场,大家跑来跑去,只不过是在走道上绕圈圈吧了!
  衣红和左非右正在下棋,裤白则和风不惧厮杀。最初,他们打开了隔音障,没有听到外面的骚乱。等到风不惧无意间抬头一望,外面已是人仰马翻、鸟散鱼溃了。他推推裤白,指指人群。裤白一见,马上大叫:“衣姐,快看!”
  衣红正在考虑一个劫子,懒得理他,说:“我知道!这是个连环劫!”
  左非右笑着说:“我看你麻烦大了!投降吧!”
  衣红瞪他一眼,说:“只有我叫你投降的份!”
  裤白还要说,风不惧忙止住他,纳闷地说:“你看这是赛跑吗?”
  裤白说:“我们赛跑时不作兴说话,你看他们又笑又叫的!”
  风不惧突然一惊,连忙取消隔音障,大吼道:“不是笑!是哭!衣红!衣红!”
  他这一叫不打紧,外头同时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让四个人一下子惊呆了。
  裤白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拔腿就想逃。风不惧用力拉住他,大呼:“别慌,先看清楚再说!”
  衣红倒很镇定,但也紧张得手心冒汗,说:“这该应了师父的话了吧?”
  风不惧说:“未必,那件事应在火星上。”
  裤白求饶说:“风哥,咱们快走吧!”
  风不惧说:“往哪里走?你不是发誓要保护衣姐的吗?”他又指着人群说:“你看,这些人又跑回来了。”
  果然,那些人早已不分东南西北,只是本能地跑着。有一位女士显然已经体力不支,倒在地上,众人视若无睹,毫不顾惜,一个一个就从她身上践踏过去。
  风不惧立刻冲上前去,把她抱了过来。又有一位摔倒了,左非右也冲上前去,将那人救了过来。顷刻之间,已经救了七八位,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
  衣红见其中有一人神智较为清楚,便问他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那人满脸迷惘地说。
  一连问了好几个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为什么要逃,但是都很担心自己已经死了。
  左非右又抱了一位女士过来,那女士稍稍喘过气,睁开眼睛一看,吓得尖叫不已:“见鬼了!我见鬼了!我死了!我死了!”
  左非右也吓了一跳,双手一松,女士跌在地上,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东西不辨,登时飞也似的狂奔而去。
  左非右此刻没有化妆,果真如鬼魅一般,众人见了,莫不心惊胆颤。

         ※        ※         ※

  这些事都只发生在公共场合中,到头来,也不过是一百多个人的情绪,大大地宣泄了一番。不久,电离罩修妥了,船长的勇气回来了,旅客的神智也恢复了。
  但是风波并未就此平息,一个民间团体——人性至尊会的四名成员,以及一些刚才被吓得丧魂落魄的旅客,在孔无咎的率领下,来找船长兴师问罪。
  船长请他们到会客室中,先送上精美的茶点,并一再地道歉,承认作业有疏失。众人并不领情,一个个都要求赔偿。
  船长说:“你们什么都有了,生命也没有受到威胁,还要赔偿什么?”
  孔无咎说:“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心理受到这样重大的伤害,你怎么能说生命没有受到威胁?”
  船长打圆场说:“就算看了一场灾难影片,而且是身历实境的,多有趣!”
  孔无咎怒不可遏:“莫名其妙!你这是侮辱人!”
  另一位旅客也拍着桌子,说:“你们这些官僚,都该杀头!”
  “你嘴巴干净点!在我的船上,我有管辖权!”船长也被激怒了。
  拍桌子那位站起身来,质问船长道:“你知道我是谁?”
  船长也站了起来,大声说:“我当然知道你是谁!要不要看看你的录像?”
  那旅客一听,变了脸色:“你怎么能给我录像?我有隐私权!”
  船长说:“刚才你逃命的样子,可是新闻!”
  旅客说:“那是你们的错!”
  船长说:“在调查完成以前,你不能血口喷人!”
  孔无咎忙站起来,把两人隔开,说:“我们只要求赔偿。”
  船长说:“你说明白一点好了,赔偿什么?”
  孔无咎说:“这趟旅费不算。”
  船长冷冷地说:“这不是我的权责范围,你找计算机当局申请去。”
  孔无咎哼了一声,说:“不要用这种话来搪塞!我知道这次一定是计算机的错误,你想他们会认错吗?”
  船长说:“那你要怎样?”
  孔无咎挺直胸膛,提高音量:“我当然有办法!我认识人类议会的重要人士。”
  船长一听,哈哈大笑说:“好极了,请吧,家父就是本届的议会代表!”
  孔无咎的腰又挺不直了,半信半疑地说:“真的?是哪一位?”
  船长说:“老实说,一直到刚才,我还在怀疑要我这种花瓶船长做什么?谢谢你,我终于了解了一句名言:‘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

         ※        ※         ※

  孔无咎讨了个没趣,气呼呼地离开会客室,正与同行诸人商量,下一步要采取什么行动,忽然接到计算机通话声。他打开留言告示,见对方是纪来之,立刻开启了双向屏立体影音系统。
  双向屏影音系统是一种双向通讯设备,不仅能显示,而且能透过传输系统,将环境讯息与对方的环境相整合。因为传输的无线电波是以光速进行的,光速每秒为三十万公里,因此,每隔三万公里,通讯的两造就有○·一秒的电讯落差。在屏幕右下方有一显时器,登录因通讯距离所造成的电波延误落差时间。
  这时,宇宙飞船已经远离月球,屏幕右下显示:“电讯落差:八六·四秒”,表示通讯双方约有八十六秒的落差。也就是说,虽然说话时语音是连续的,但是双方对话的间隔,一来一往却要等上两分多钟。有经验的通讯者会充分利用这种落差,把八十六秒用完,这样对话就能前后衔接。
  只见纪来之站在一个会议厅中,后面或站或坐的,有数十个人。透过双向屏,两边环境已经融合为一,就像个大型会议场。纪来之一见孔无咎身边还有几个人,高兴地说:“好极了,你们都在,我这边已谈妥了,再过十分钟,我们将与地球、火星各分会联机。你们快点准备,如果有新人参加,要鼓励他们多多发言。”
  孔无咎大喜,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们成绩不太理想,只吸收了六个人。不过,还有几位正在接洽中,我们会继续努力的。”
  等了一分多钟,屏幕上的纪来之才说:“才十多天,不错了,十分钟后见。”
  孔无咎略一思索,对旁边一个小个子说:“你负责把人找齐,我们在顶层甲板上召开会议,让大家见识见识。”
  顶层甲板上已有三十多位旅客,孔无咎一到,先选了一个人少的角落。再按照程序,向计算机当局申请,要在那里举行“开放性会议”。
  立刻,一个庄严的会堂出现了,这是一个环形的会场,正中央是以月球基地为主的分割屏幕,左侧是地球各分会,一共有十几处。右侧则是宇宙飞船上的临时会场,以及火星三个分会会场。
  这种会场最大的特色,是每当有人发言时,其立体影像便实时出现在环形中心处,即聚焦所在。若发言者超过一人(这种情形非常普遍),聚焦屏幕便自动分割,并且随着人数的增加而缩小比例。据统计,聚焦中心如果超过四个人,就很难引起观众的注意。因此,一般大型会议经常有发言人数的限制,这次聚焦屏上也书明:三分钟一人。
  会堂一出现,果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会堂中央挂有一行四个大字,写的是汉字:“以诗会友”,但是每个人的私用计算机,都及时传译成母语。在这行汉字之下,还有一行脚注:“以中国古诗会友,请不要拘泥于翻译系统的解释,谢谢。”
  语文翻译系统在研发之初,本是各行其是,没有一定的规范。“自然语言”开发成功后,发明人为顾及全人类的利益,曾宣布放弃专利,以期与大家共享。孰料人心贪婪,人智愚昧,一些业者为了私利,便擅自篡改,作践发明人的善意。
  直到二○一六年,世界人文基金会成立,在发明人授权下,全力寻求人工智能最理想的实施方案。由于利益实难摆平,经过六、七年的折冲,在语文传译系统上,终于选定了美国柏克莱大学的模板。
  经过多年的应用改进,这套模板在对话上效果甚佳。但在诗歌上则让人不敢恭维,所以才会出现前述的脚注。
  文祥等人还在计算机室处理那个讯号,突然听到扩音器广播:
  “各位旅客,甲板上现在举行以诗会友大会,欢迎大家踊跃参加。”
  千奇说:“怎么样?我蛮喜欢诗文的,去看看吧!”
  文祥说:“这些工作怎么办?”
  千奇说:“这是计算机的拿手好戏,他们会用各种排列组合,寻找其中的规律。”
  文祥向计算机交待清楚了,便与千奇、百怪二人走上甲板,这时会议才刚刚开始。
  在双向屏右下方,通讯落差已增至八七·六秒,而且每过五十秒,就会增加一个小数点的落差。然而对这种类型的会议而言,通讯落差完全不是问题,这表示任何一方都有足够的时间,一方面思考,一方面等待别人提出意见。
  整个会场看上去约有数千人,聚焦屏上,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朗诵一首诗,是唐人孟浩然的〈宿业师山房待丁大不至〉:
  “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暝,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
  樵人归欲尽,烟鸟栖初定,之子期宿来,孤琴候萝径。”
  这首诗如果就文字表面看来,指的是一个人在黄昏晚色、松月风泉中,等候良朋的到来。可是,对有心人士而言,其中隐含的意思就可能天南地北,互无交集了。
  比如说,满足于当前环境的人,会把夕阳晚景当作美丽安祥的脚注;而心怀不满者,则认为是黑暗到来的前奏。松月加夜凉,可以代表潇洒自在,也可以象征痛苦凄凉。风泉清听,是一种享受,又何尝不是噪音?尤其对一些人来说,正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
  上半段只是介绍情景发生的因素,下半段就阐明宗旨了。樵人之归,烟鸟之定,当然指的是必然的结果,既然要等待必然的结果,也就是良朋的到来,就需要大家共商大计,至于是什么大计呢?那更是人见人殊了。
  老者吟唱完毕,鞠躬退下,全场响起一阵掌声。但闻场中人头摇晃,有人独自低吟,也有人交头接耳,相互讨论。
  屏幕上又出现了一位老者,只听他吟道:
  “在下楚人斯舆,送上韦应物之〈滁州西涧〉,希笑纳。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这首古诗言简意赅,是说:我很同情那些寄生在涧边的水草,就像苟且偷生的百姓。我也知道树上有高鸣的黄鹂,唱着入云的高调。可是,黑夜的春雨狂暴急剧,在自然的威力下,那些没有人照料的渡船,难免会被冲离岸边,横在江中。
  这位老者显然是在替自己辩护,意指世事一任自然,何必多管!
  这一来,台下哄然一阵骚乱,有人拍掌,有人叫骂。马上有个二十来岁的妙龄女郎按钮要求响应,当然,在这个时代,实在无法用外表判断任何人的年龄。只是在这种场合,年龄代表了功力的高低,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能有多少阅历,是很令人质疑的。
  “司天琴,上海人,今年七十有三。”她才说完,立即引来哄堂大笑。司天琴也笑了笑,继续说:“我送上一首韩翃的〈寒食〉,以就教斯舆先生。”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这首诗的意思很暧昧,可以骂人上梁不正下梁歪,也可以说是响应斯舆的“野渡无人舟自横”。当然,此诗本来是以景喻事,用正常的表象,暗骂看不见真相的人。春天哪里没有花?是正面的,假如到处飞花,也就表示春天到了,春到了就发春,这可不是好话。寒食节在清明前,本为纪念有气节的介之推,不料宫苑中的杨柳被吹歪了。吹歪了是种现象,但在联想上与介之推未免格格不入。晚上汉宫里传蜡烛,轻烟竟然散布到五个被封为侯的宦官家中。韩翃是唐朝人,他指汉宫是暗骂唐皇,皇宫里灯火通明,皇帝只顾与宦官同乐。没有写出来的是不顾民间疾苦,看不见是无知,知而不顾则是无德。
  以一位女士,用这么细腻的手法,绕着弯骂那些醉生梦死的人。一时人心大快,场中到处有人叫好。
  停了半晌,一直没有人再出场。文祥乘机问千奇道:“我诗文的程度不够,刚才那首我不知道是在捧谁?”
  百怪抢着说:“在骂先前那位老先生。”
  千奇说:“错!是在骂我们。”
  百怪说:“我们又没有得罪她。”
  千奇说:“汉宫指计算机,我们是五侯,五侯是我们这些宦官。”
  百怪还要说,又有一位女士出场了,不仅年轻貌美,还是位白种人:
  “我叫玛莉露丝,汉学还不够精通,但也想来凑凑热闹,孟浩然的〈春晓〉说: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谢谢!”
  她退下了,全场响起一片掌声,历久不衰。
  这首诗很明显,意在请教各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立刻就有人上台了,又是一位女士,出人意料之外的,是一位老妇人。她一出现,全场立刻又是掌声一片,毕竟能以真相示人的,总是值得尊敬。
  “老妇姓甄名不朽,今年八十又有九;有劳玛莉问落花,在此特选诗一首。诗是李商隐的〈隋宫〉,时代是当今的人类。
  乘兴南游不戒严,九重谁省谏书函?
  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
  这首诗描述一段历史,如果把当今比作隋朝,意思就再明显不过了。诗名隋宫,是隋炀帝在江都所兴建,供娱乐消遣的行宫。行宫既建,皇帝当然淫乐不休。贤良之士,纷纷进谏,皆遭诛杀。以致流风所及,全国人民不事生产,只顾玩乐。
  接着,又有一位男士,慷慨激昂地高唱杜牧的〈泊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也有人不同意,用无名氏的〈杂诗〉,建议少找麻烦:
  “近寒食雨草萋萋,着麦苗风柳映堤。
  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
  更有人提出另类看法,说这样做有什么用呢?他引用的是陈陶的〈陇西行〉。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文祥半懂不懂,千奇与百怪则争论不休,会议进行了一个多钟头。最后千奇说:
  “不必担心这些人,不管他们说什么,又有几个人真懂呢?老实说,真要反对计算机统治,大可站出来,痛快地说‘不’就是。”
  百怪说:“谁敢说?人类社会时兴秋后算帐,计算机记忆力又强,可怕!”
  “问题在,计算机犯了什么重大的错误呢?只要说得出来,错一定都在人自己。”
  “老怪又错了。”百怪永远有反面意见:“人哪里有错?若能认错,还有问题吗?当然是计算机错!”
  文祥接口道:“这点我倒不大同意,有了错误当然会承认的,我看是不知道吧!”
  百怪说:“老弟,这个你就不懂了,今天这个时代,你想犯错还不太容易。但在计算机接管以前,犯了错是要受处罚的。我当年待的一个小地方,小得连地图上都找不到,但是人人自以为有天那么大。任何人犯了错,都有个公式可解:第一步是招待记者,否认加保留法律追诉权;第二步是含糊主题,让人看得雾煞煞;第三步则是反咬对手,抹黑大家,威胁一起同归于尽。长时期的习惯已经养成,如今要他们不推卸责任,难也!难也!”
  千奇反驳道:“你说的是那个黑暗时期,今天不管任何人做了什么,计算机都有记录,证据齐全,谁赖得掉?”
  百怪两眼一翻:“违心论!不相信咱们可以求证一下。”
  千奇问:“怎么求证?”
  百怪对文祥说:“老弟!你老实说,我和老怪两个人,谁是谁非?”
  文祥一下子楞住了:“这与是非有关吗?”
  百怪说:“当然,我认为他错了,他却不肯承认!”
  千奇说:“奇怪!我哪里错了?”
  百怪说:“你看!这不是是非吗?”
  文祥说:“我看不出你们谁是谁非。”
  百怪说:“不然是你不愿说谁是谁非。”
  文祥急了,说:“我真的不知道。”
  百怪便对千奇说:“老怪,你就认错吧!你赖不掉的!”
  千奇说:“笑话!你告诉我,我错在哪里?”
  百怪笑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更不知道的是,怎么会有那种老不死的,把对错看得黑白分明!”
  千奇一把抓住百怪,狠狠地说:“好哇!现在可有证据了,快认错!”
  百怪一脸茫然:“我哪里错了?”
  千奇说:“你骂我‘老不死’!”
  百怪回想一下,果然犯了口忌。他马上打自己一个嘴巴,说:“我错了,错在得意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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