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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东尼说服了尼奥,把凯洛琳、格林哥、菲力及白蒂接到了危楼,暂住在娱乐间。格林哥及菲力、白蒂是来过狂欢节的,预定过了节就走。
  凯洛琳却毫无计划和目的,东尼试着说服她留下来,与他们一同修道。凯洛琳并不太热心,但是也没有拒绝。尼奥冷眼旁观,他自认智珠在握,已经得到了宇宙真理。只要有时间,他迟早会把这些迷途的羔羊,领回羊群,所以相处尚称融洽。
  狂欢节过后,我因为事业的失败,也加入了这伙(详情请见《巴西狂欢节》),在这栋危楼中,发生了不少出乎意料之外的变化。没有多久,格林哥先走了,后来凯洛琳也走了,菲力与白蒂则在凯洛琳走后一天,去了里约。危楼寂静下来了,只剩我们五个人,每日按时修习功课。
  东尼耐不住这份冷清,每天一到下午,就失去了他的踪影。
  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向一位中国朋友借来两本佛经。原先的目的,是为了与尼奥印证宗教,不料在读完《金刚般若波罗密经》后,心中竟豁然开朗。在先,我还执着于一个爱字,我以为人生的解脱是基于爱心的启发。现在我才发觉恨既不存在,爱也变得多余,我心中空空洞洞,已经一无所有。
  另一本经书名《六祖坛经》,是李化成君发缘而印的。我本来不打算看,因为四大已空,还有什么需要追求的?但是在这里时间实在太多了,整天没有事做,我终于还是看了。甫一翻阅,才发现那字里行间蕴藏的宇宙奥秘,竟然又是另一个天地。
  我早就听说过六祖得道的故事,此时在书中亲眼看到,所领会的与耳闻又有天渊之别。待看到慧能在舟中对五祖说:“迷时师渡,悟了自渡”,心中已是一变。又看到惠明追六祖时,六祖对他说的:“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心中再猛然一变,这些话有如对我说般,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看《六祖坛经》时,由于字里行间,处处矶珠。每看一段,我就一变,只是愈变愈小,愈变愈透明。看完《金刚经》时,我如身处虚空,不知人在何处,待看完《坛经》,人间事物却又历历呈现在眼前。尤其六祖云:“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即使还有些许障碍,至此已毁尽无遗。
  记得有人说过:“悟前,见山就是山,见水就是水;悟时,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悟后,见山又是山,见水又是水。”这正是我的写照,于是,我不再反对什么,也不再强求什么。无拘无束,自由自在,随遇而安。
  在这段期间,我也对东尼、尼奥等人,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东尼是个性情中人,他的智慧完全用在自我表现上,少年得志,使得他眼比天高。以他的个人条件、社会关系以及待人接物的态度,不难按步就班地,在他投身的事业中,出人头地。
  他的犀利,使他很容易看透社会上既有的不平现象。最初,他抱着满腔的热诚,想有一番作为。但是,在实际人生中遭遇到的,正是人性所暴露的缺点,他发现了自己也是人,他感到惶惑无助。
  神的形式,在某一个阶段,往往是人们自我的化身。当人们一再受到挫折时,便设法寻求一个超乎一切的神。首先人需要求证的,是这个神的能力,其次则是自己对神所能发生的影响力,证实的程度,就是信仰的多少。
  时代启发了他,在科学的殿堂里,他不承认有神。而人生的无奈,又引诱着他,令他打从心底深处,迫切地向往着无比的神通。资本社会的体制,就是这样奠定的,不需要玄秘的仪式,也不需要宏大的道场,一个崭新的国度已经建立在人心。
  在这个国度里,现实就是他的领土,物质则是力量,虽然没有神名,但却有着无所不在的神通──金钱,受到子民的膜拜。这场宗教革命起自何时,已经无法考证,但是举世狂热地卷入风暴核心,则是二十世纪的事。金钱的崇拜者,虽然并不同意金钱就是他们的救世主,但是他们为金钱所付出的,却远比中古时期的殉道者,还要来得狂烈。
  东尼立刻成为时髦的新贵,他不需要出卖灵魂,而是灵魂呼唤着他,无怨无悔地投入了金钱与名利的旋涡,以求得到那种超然的神力。
  不论是哪一种神,说穿了,都是借助信徒的信念,使人的力量聚集成形。因为人心是孤独的,人与人之间没有实质的连系,唯有信念可以令个体得到平安。因此,个体内心的平安满足,便成为力量的来源,当一群人以共同的信念,规□出行为的准则时,原如散沙一般的个体,便会紧密地结合成为金刚。宗教是如此,政治、文化、经济等各种人类行为,也无一不是基于某种信念的维系。
  东尼曾经拥有一家小型的投资公司,最后他发现资金被挪用一空,而挪用者正是他最信任的生死之交。后来东尼想角逐环球电视公司的董事,他的父亲拒绝为他背书,他又与父母反目了。
  这些更激起了他旺盛的企图心,他努力接近权利的核心,就是为了获得力量。在他的潜意识中,神就是力量。他的成功,就足以证明他有“神”的恩宠。
  有一天,他深爱的妻子,突然满怀怨愤,要弃他而去。任何一位圣徒,在执行他神圣使命时,都难免把各种阻扰视为魔鬼的挑□。东尼与其他圣徒的分别,就在于他反应太快,魔鬼怎么会选上他的妻子呢?他试着用一向成功的技俩,设法挽回颓势,待他发觉金钱之神也有技穷的时候,他又惶然了。
  他的自尊因而受到严重的伤害,他试着去了解妻子,以求挽回婚姻。他却不知道,神与魔原是一体的两面,当金权君临人间之际,魔道就已铺设好了自由放纵的康庄大道。妻子所追求的,是另一种自由的挑战,正好是他个人权势的梦魇。他由拒绝而压制,因压制而失去一切,包括他所追求的信念,以及生存的意义。
  尼奥适时的出现了,另一个新生的契机,在他消耗不尽的精力中,再度崩发出来。他无法忘情于心目中那座超然的万能主宰,不管是什么形式,他都要将之迎回人类的圣龛中。可是尼奥所能提供的,只是他个人的信念,东尼虽然在尼奥的身上,看见了这个信念。可是却无法把这种力量,转移到自己的血液中。
  所幸,这一群无助的羔羊对他的依赖,也满足了他一部分的自尊。他精神上的空虚,也在尼奥坚定的信念下,获得安定的寄托。但是,他的精力实在过于充沛,仍然不断地追寻那股神秘的力量。只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又在哪里?他永远背着随时可以爆炸的、沉重的包袱,一任尼奥对他催眠。
  尼奥则刚刚相反,他是宇宙神教的它实信徒,博学慎思,头脑冷静。他很了解他与东尼的配合对彼此有利,却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经常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架势。在屡次的争论中,东尼逐渐怀疑这个收获所付出的代价。
  秀子和甘格在这里只是陪衬,维系秀子力量的是她对尼奥的爱。甘格则是本性使然,他没有理想,也不追求什么。当然,可能是他已经得到了,或者是他还没有找到生活的目的。他对任何环境,始终是随遇而安。
  严格地来说,我们所做的,不过是一场认真的儿戏。我很想看看将会如何终场,只是在我知道了必然的结果后,这场戏就不值得再看下去了。
  我曾一再地把禅的观念介绍给他们,最初,大家都若有所思。不久,我发现思想的根源严重地影响了认知的结果,禅原是觉悟之道,他们却视为可以卖弄的知识。人生的无边苦海,他们在其中却是其乐无穷,禅机竟成为大麻与性的笑料。或许这就是机缘吧,我一心不动,一念不生,静候下一刻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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