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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甘格不大讲话,他喜欢在外面走动,常去的一个地方,在伊塔勃昂和毕杜巴之间,沿海岸的一处椰林中,一块宜于露营的空地,是这里嬉皮的大本营之一。
  这里有各形各色的嬉皮,有钱人家的子弟有时也驾了车,携带营帐器材,来这里临时充当“业余”嬉皮。此外还有来自欧美及国内各地的浪荡者,他们如同军士一般,每人各带一床毯子、一个水壶、一把小刀。白天行李永远是卷好的,堆在一处,随时可以离去。到了晚上,则就地把毯子一铺,几个人挤在一块。
  不论是临时逃家的孩子,或是落单的嬉皮,反正没有人过问,大家亳不拘束,混在一起。有吃就吃,有睡就睡,本着四海一家的精神,也不分什么你我。正因为谁都没有,哪个有了,别人也都有份。
  到了晚上,只见营火幢幢,大家围拥成圈,弦歌四起。温暖的火花奔发了,在各人心头传递着,平安而和睦。若遇到群中有着业余的表演家,常会将大伙吸引到一处,相聚欣赏。精采的当儿,每每会扬起一片欢笑之声,浑忘世事的无常。而在这些快乐的灵魂之中,没有有几个不是□肠辘辘的。
  白天也是他们谋生的时刻,海滨大道旁有许多地摊,陈列着嬉皮编织的各种手工艺品。买者多半是过往的游客,也有些当地的青年,以穿戴这些工艺品为荣。没有一技之长,或果真好吃懒做的,则静静地坐在路旁行乞。
  在海边,男孩子在水中捉鱼、嬉水,女孩子则负责把鱼收集起来,去鳞刨肚。此外,拾贝壳也是她们主要的工作。各式各样的贝壳,经过分门别类后,在手艺熟巧的嬉皮处理下,钻洞打磨,串成美丽别致的项□。破碎而色彩鲜艳的贝壳,也可以用来拼成图案,挂在墙上,这些都是他们主要的财源。
  他们没有贪得无厌的野心,勉强够上生活所需,工作就停止了。这种生意很不稳定,有时手工艺品一刹时就卖得精光,大伙便尽情的吃喝,把钱花掉。正常情况通常是一连几天都难得开张,但却没有人为明日担忧,好在人类自从旧石器时代以来,在与大自然竞争求生的岁月中,就已经养成了有一餐吃一餐、有什么吃什么的习惯。
  浅海处有一些小伙子,弓着身体,把头浸在水中。看到鱼时,立刻用双手猛力连鱼带水向岸边掀去,扬起满天浪花。他们身手狡捷,十次之中总有五六次能把鱼儿抛到岸上。这儿的鱼都不大,顶多不过三、四寸长,在沙滩上努力迸跃着。运气好的,还能跳回水中,那些逃不过噩运的,在烈日下三翻五跳之后,也就精疲力竭,瘫死在沙滩上。
  凯洛琳只把死鱼捡来堆在一起,她多半的时间总静静地坐着,望着海涛。甘格在旁看不过去,走到她身边,用半生的巴西话说:“那些鱼都逃回海里去了。”
  凯洛琳连头都不抬,答道:“啊,是的。”
  “你为什么不快点抓住呢?”
  “你有权抓,它也有权逃呀!”她的巴西话更是生疏,但表达得极为得体,好像是死背下来的台词。
  甘格默然了,由于语言的隔阂,他们只能用最简单的话语交谈,他知道她是来巴西游玩的美国人。
  甘格参加了这个组织后,特别向东尼提起这事,且对凯洛琳推崇备至。东尼一听,更是大感兴趣,他想会会这位人道的放鱼女郎。
  东尼交游广阔,在沙尔瓦多的嬉皮圈中颇有名声。他一到椰林,就像花蝴蝶般,到各处与人交际一番,最后才随着甘格走到海边。
  凯洛琳正专心地捡贝壳,头发湿淋淋地贴在晒得发红的两颊上。一件灰色的背心,紧紧裹在身上,明显而起伏的曲线,由颈项向下滑落。短裤下沿散着杂细的线头,健康的肤色散发出青春的光彩。
  东尼一直走到她面前,她却视若无睹,还在那退落的潮水中搜寻着。一只玉白色的贝壳在水中翻滚,东尼纵身抢过去,一把拾起,交给她说:“嗨,你好!”
  凯洛琳接过贝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只用葡语说了声:“谢谢你。”
  “听你的口音应该是北方佬。”东尼用流利的英语说。
  “是吗?”凯洛琳还在水中摸索,却也顺口用英语回答。
  “很不幸,是的!”
  见凯洛琳没有回答,东尼又接着说。
  “对我而言,是的!”
  她站直了身体,打量着面前这个大胡子,眼睛睁得老大,不解地问:“什么“是的”?”
  “你不幸是个美国人!”东尼故意吊她味口。
  “你不愿做美国人?”凯洛琳终于上当了。
  “我父母都是巴西人。”
  “那么你生长在美国?”
  “不!我在巴西土生土长。”
  “啊?那么……”她不知如何开口了。
  “因为我说英语时,常有人把我当成美国人。”
  凯洛琳才知道东尼有心卖弄,她笑了,说:“不怪你,你的美国腔很道地,去过美国?”
  “没有,可是人家说我有语言天才。”
  “你还有表演的天才呢!”
  东尼指着她手中的贝壳说:“这串项□一定很美丽。”
  “为什么?”
  “因为美丽的你,用美丽的眼光去选择,还有美丽的手去捡拾,加上我给你的那个最美丽的贝壳,当然美丽。”
  她笑着说:“你的谎话一定都很美丽。”
  “不尽然,只有在最美丽的场合才美丽。”
  嬉皮吃鱼的方法很别致,椰林附近有的是肥茂的野草,做时先拔些草来,把鱼紧紧的包住,再放到火中去烧。待草烧枯了,熟鱼泛着草香,别有一番滋味,东尼吃得津津有味,向做鱼的嬉皮建议说:“你们该在这里开一个餐馆,专卖嬉皮鱼。”
  “啊!太可惜了!”凯洛琳接口说。
  “可惜什么?难道只有你们配吃?”
  “不是。”凯洛琳解释着:“可惜你大材小用,你该去做商人。”
  “错了,商人小用倒有,大材却无,卖鱼可以,吃鱼没福。”
  “你说错了,商人什么鱼吃不到?”
  “那么你告诉我,这种嬉皮鱼哪里吃得到?”东尼伶牙俐齿的反驳。
  这时一阵婴儿啼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见两个头发一般长的男女,正手忙脚乱地替一个个把月大的婴儿换尿布。
  “怎么?嬉皮也不能制止人口膨胀?”东尼笑着说。
  这时过来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他用着西班牙式的英语说:“巴西人太小气,他们宁愿施舍牛油,也不肯施舍保险套。”
  东尼忙伸过手去,自我介绍说:“我名叫东尼。”
  “我没有名字,人家叫我格林哥(西班牙语,意为伙伴)。”
  “幸会,你准是墨西哥人。”
  “幸会,可是你不像巴西人。”
  凯洛琳笑着,对东尼说:“你最好胸前挂个“我是巴西人”的牌子,否则你要受尽侮辱。”
  东尼也笑着说:“你错了,我有被虐待狂,以被称为美国人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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