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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八节


  我不打算再理她,但又念念不忘她的情意,她没有错,母性的本能,勾起了她感性的需求。那个男孩子不过是她幻境中的一种期望。她期望有一个家,有正常的生活,有自己的亲人,因为她是个女人。
  我所不懂的是,为什么她甘愿放弃正常的生活,跑到这里来做嬉皮?只是为了好玩?我不相信,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绝不是那种贪玩的女孩子!
  我是个自命追求真理的人,刚才的态度已是鄙俗不堪,够自己羞耻的了。我不仅羞辱了自己,也伤害了她以及那个孩子。过去的已经成为过去,至少我应该在这最后一夜,让她带走一些平安。
  凯洛琳还靠在门上,我过去拉起她的手,说:“原谅我,我太自私,我对今晚抱着过多的期望,所以才会失态。”她眼中含着温柔的羞涩,也有几分懊恼,瞟了我一眼,无言地转过头去。
  这时,我发觉自己已分裂成为两个人,一个是旁观者,对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另一个是表演者,正按照一般的爱情片,扮演着情圣的角色:“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把她的手按在唇上,拼命地吮吸着。她的手指开始动了,最初是缓缓的,由唇向上移,移到脸上。我的胆子突然大增,猛力一把将她拥向怀里,扳倒在地,全身紧紧地贴了上去。一阵温暖,随着肉体的颤动,化为电流,瞬间导通了每一根神经。她闭上了眼,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已经亢奋得难以把持,全身血液化为滚滚洪涛,不论旁观者或是表演者,都解开了铐在表面的枷锁,欲望高涨,冲圮了最后一道堤防。我粗暴扳过她的脸,那是一朵盛开的,在狂风暴雨下挣扎的玫瑰。汗珠沁遍了她红润的芳容,秀发紊乱地贴在颊畔,她喘着气,吐出兰芷的芬香,显得无限娇弱。
  旁观的、理性的我不甘于刚才那一段委屈,胜利在望了,发出了得意的宣告:“刚才那个孩子,你可以做他的妈妈……”
  蓦然,她脸色大变,猛地一用力,把我推到一边。她坐了起来,躬着腿,捧着头,把脸深深地埋在双掌中间。
  “我说错了什么吗?我只是开玩笑!”本来嘛,打情骂俏,原是情人间的乐事,为什么这样一句话,会引起她如此激烈的反感呢?
  “走远一点!”她无助地吼着。
  “对不起,我无意伤害你,我爱你……”
  “我不配你爱!”
  “这个该由我决定,请告诉我,我说错了什么?”
  “请不要再说了,我要休息!”她伏在地上,哀求着。
  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没有是及非,只是一个料想不到,却早就应该知道的结局。美丽的谎言说多了,连自己都相信了。我爱她?我若真正爱她,就应该尊重她,让她平安地离去。我要她,所要的只是一具皮肉躯体,只是想藉着这具肉体,让我发□失去控制的生命力!我凭什么谈爱她?又凭什么谈爱?在这一刻,人生的真理又是什么?
  所幸,那个孩子的事,正像一面高悬的明镜,在紧要的关头,使理智能由欲海之中挣扎而出。我应该感到欣慰,这是最理想的结局,我曾努力过,她也没有拒绝。只是有个禁区,是我这种自命为追求人生真理的人所应该远避的,既然我失去了自制的能力,就该感谢她让我悬崖勒马,否则,今后的我,又在哪里?
  清晨,有人摇着我,睁眼一看,是凯洛琳。她双目红肿,满面愧色,似乎有话要说。我想到昨夜的事,但那已经远得遥不可及了,我和悦地说:“你早,睡得好吗?”
  她似乎颇为惊异,见到我安详的态度,一时反而手足无措。小心地打量了一会,她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想抽大麻。”
  “你抽吧,但是不要过量,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办。”需要原谅的是我,而经过昨夜的理性分析,我已经渡过了一道难关。
  “昨夜,我……”她低下头去,不知如何启口。
  虽已心如止水,投石不惊,却怕再勾起七情六欲,我忙拦住她说:“我们是好朋友,是吧?昨夜曾经有过一些风雨,我们都被淋湿了!”
  她的防线崩溃了,珠泪暴涌,她忙别过头去,拭着泪,嗓子沙哑了:“我起初确是把他当作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可是……后来……”
  “我了解,在这种环境里,真相与幻境经常分不清楚,换了我也是一样。”
  “但是,你却碰到了我的痛处……”她抽搐不止,断续地倾诉着:“东尼也问到过,就是那次在餐馆时……”
  我静静地听着,这是了解她的最佳时刻,也是最后的机会。
  “我随母亲来巴西后,在里约认识了一个巴西人。”她的泪珠一波一波地冲破堤防,连声音都变低沉了:“我们很要好,你知道巴西人很……”
  她忍不住漫天而来的伤感,也遏止不了潮涌般的泪水,已经泣不成声。我让她靠着我的肩头,立刻,肩膀上冰冰凉凉的,湿了一片。
  等她稍微平静了,又继续说:“直到……”她咬着牙,勇敢地说:“有一天,我发现他和我母亲作爱……”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站起来,夺门而逃。
  我眼看她消逝在门口,两条腿却似被铅板绑住,竟是动弹不得。她离开了,留下了沉重的梦魇,令我久久不能自已。
  性本来是延续生命的原动力,而生命则需要不断的向环境挑战,谋求成功的生存之道,直到生命终了为止。人类具备生命,并藉着个人的传衍而延续生命,性就是其中的诱因。当人类的生命欣欣向荣,每一个个体都能克尽职守时,性只是生命的手段,人们尊重、眷恋性的感受,也就是膜拜与爱戴生命。
  我不禁怀疑,当人们忘却了性原有的功能,把它变成娱乐的工具时,是不是人类已经老化,生命已经丧失了她的控制力?
  性是最直接最强烈的生理感受,追求生理刺激的人,对性的追求必然是贪得无厌的。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总还有一些人,把性爱视作神圣的生命泉源。对于这些人,性与爱,就相当于生命与生活,绝对不能与娱乐游戏相提并论。
  人间最不幸的事,便是这两种意识型态截然不同的人不期而遇,当一方郑重地献出其神圣的爱时,却被另一方轻蔑地嘲笑玩弄。不错,凯洛琳是受到了严重的创伤,我却认为,真正受到伤害的,应该是人类的尊严。
  人类真是进入了苟延残喘的末世了吗?在杂交、兽交、乱交都已经失去了新鲜感之后,追求刺激的人们,究竟还有多少选择呢?
  更不幸的,是我说了大话,要替她把泪水吞下去!这叫我要如何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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