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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六节


  在音乐学院时,同学们常在晚上来这里赏月作乐。一支吉他,一个四声部的小型合唱团,把这片银皑皑的沙丘,点缀得笙歌萦绕,月明星辉。
  回忆如同一道半透明的墙,上面爬满了葛藤,景象隐隐约约,却是看不清又摸不着。深黑的湖水,惨白的沙丘,人影和树影难以分辨,四下一片迷蒙。
  我与艾洛伊莎的情愫便是在这里成长,她唱女中音,我唱男低音,我们的音色都具了晦涩的甘美。大家挤在一起,由文艺复兴期的牧歌,唱到浪漫时期的小品。月色散播着苍凉的夜曲、谐和的韵律,安抚着寂寞的心声。
  而今,依然朦胧的大地,一般暧昧的夜色。月亮潇□地跳入了湖心,却没有溅起半圈涟漪。岁月去而不返,眼前早已物是人非。
  今年的游客远比往年为多,四散在各处,或坐或卧,或像毛毛□般,缓缓地蠕蠕而动。在梦一般白的沙地上,光线彷佛是一束褪了色的银芒,没有彩色,也没有轮廓,一切都是若虚似实,若隐若现。与其说是看到,不如说是感觉到,在一处处白色的底子上,涂着迷蒙的灰黑,颇有中国泼墨山水的意境。
  凯洛琳与菲力、白蒂在湖畔聊天,我也伴随在一旁。她在月光下另有一番妩媚,挂着浅浅的甜笑,聆听着菲力漫天胡盖。
  湖水呈淡淡的墨色,她受不住诱惑,光着脚走进水中,颇像一株天生的玉莲。我也丢开了拖鞋,走进水里,凉颤颤的感到一缕寒意。我把脚从软软的细沙里伸过去,碰到了她温滑的脚背。她没有动,我也没有动,冰凉的寒意在如火的热情下消融了。
  我的思绪也凝结了,分不清到底在想什么,或是没有想什么。月光下的凯洛琳是雪砌的,在我热情的期盼下,溶化成握不住的水滴,点点渗入了地缝中。
  感觉有一点冷了,我们相互依靠着,无比的温暖,说不尽的安慰,道不出的平和。
  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直到她摇着我,眼前依然是一片空白。
  “我们要搭车,先回去了。”她说。
  神智还沉醉在那片灰白的绮梦中,我试着把残碎的思绪拚凑起来,却好像亘古以来宇间散布的微尘,一时也理不清楚。怔怔地目送她们消失在蒙蒙里,凉风习习地掠过身边,那片温馨化为凄清,我这才意识到,她走了!良辰美景已随风而去了。
  我要把握最后的机会,要赶快回去!我立刻回头找东尼,朦胧中,咫尺外不辨五指。我跑着,双脚陷入了柔软的沙堆!拔起来,绕行在黑鸦鸦的人丛中,四处寻觅。
  时间不多了,凯洛琳一定在等我,最后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东尼呢?尼奥呢?
  我跑着,喊着,找着,心中急得如同火焚。偏生沙滩上平静如故,我像是个轻飘飘的魅影,没有谁注意我的存在。好不容易在一处沙丘后,找到了尼奥和秀子,他们懒懒地躺着,不肯起身,我便说:“明天再不早起,日课又要担搁了。”
  他听了有理,我们便分头寻找其他的人。
  湖的另一端,一个小丘旁,一群人围着一个吉他手,低声唱着南美民谣。那已逝的记忆,又浮现在眼前,甘格正沉醉在那里,我告诉他要走了,他说不打算回去。
  几乎踏遍了沙洲,就是找不到东尼与艾灵顿。
  近公路处有个小酒吧,我想东尼可能在喝酒,赶去一看,果然他左拥右抱,有三位美女陪着,乐不可支。
  东尼见到我,大表欢迎:“中国人!来得正好,我功夫不到家,应付不来。”
  那三位女郎显然都是学生,一派清新自然,没有化妆的痕迹。三个都穿着海滩装,在东尼的爱抚下,一个个脸颊微红,情意绵绵。桌上有五瓶空啤酒,烟头狼籍。
  我知道难以善了,但不得不说:“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有正事。”
  “别罗嗦!过来坐坐。”
  “他们在等着呢?”
  “管他们!现在的宇宙之主是东尼,要不要我介绍一下?”
  “那么你们玩吧,我先回去!”
  “干嘛那样急?是不是为了凯洛琳?”
  “别瞎说,她明天就要走了!”为什么还不敢承认呢?懦弱的人啊!
  “那么,留下来,等我们玩够兴了再走!”
  我的确是心如煎熬,但是为什么到最后关头,还是暴露出懦弱的个性呢?明天凯洛琳就要离我而去了,今夜是我最后的机会,多一分钟,就多一分挽回她的可能。勇敢些吧!告诉东尼,我要回去说服凯洛琳!
  “你们大概不知道,中国人最讲理,也很能为别人着想。”东尼用力搂着我的肩膀,向我表示了他的认同。
  是吗?我真能为别人着想吗?那么,我应不应该挽留凯洛琳呢?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凯洛琳应不应该留在这里?为了个人的感情,我当然希望她留下来,但是,那正是不折不扣的私欲啊!
  我能够为了满足私欲,而说服她留下来吗?用什么理由呢?让她同情我?可怜我?摇尾乞怜?我做得到吗?
  万一,就算万一她留下来了,我们又将怎么办?和菲力、白蒂一样?再不然像尼奥与秀子一般?难道这就是我辛苦半生,矢志追求的真理吗?
  按照世俗的说法,追求自己的幸福就是真理,那么,不论古今中外,又有谁不是真理的追求者呢?正因为我不认为那是真理,所以一再地刻意地逃避,包括我最难舍的艾洛伊莎!除非是事到如今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痛悔前非,立刻回头!否则,我今天这种“情急”的表现,不折不扣是个没有自知之明,有始无终的懦夫!
  想到这里,头皮一阵发麻,不禁骇然!
  渐渐地,东尼的笑声又传入耳际,我要了一杯酒,一口灌进肚子里。又烫又辣,我这个可怜的东西,唯一的选择是暂时麻痹自己!
  东尼给我一一介绍,他拥着的女郎很妖冶,流眸生波,名叫莉迪亚。一位娇小稍带羞态,褐色头发中夹杂着几绺淡黄的是琳达。另一位是玛莉露,壮健丰满,皮肤微黑,两个乳房被挤压得随时要爆跳出来。
  “你们是老朋友?”我明知故问。
  “不!刚认识。”东尼说。
  玛莉露很大方,她说:“东尼告诉我们,你们是小型的联合国。”
  “不错,只是没有共产集团。”
  “我们很想见识一下。”
  “最好别去,我们住的那幢楼,摇摇晃晃,一口气吹过去就会倒塌。”我说。
  “在里面只能做爱不能跳舞。”东尼挤眉弄眼,再加上身体语言:“因为可以上下动,而不能左右摇。”
  女孩子们都面带羞涩地笑了,东尼趁机吻吻莉迪亚,并在她耳边悄语。然后站了起来,搂着她,指着另外两个女孩,对我说:“朱!你要负责使我们的朋友满意,我们去跟拜拜月亮,打个招呼就回来。”说罢,他们两个便走了。
  “我没见过来自中国的嬉皮。”玛莉露说。
  “我们是嬉皮的老祖宗,所以没有嬉皮!”
  “什么?为什么是祖宗反而没有嬉皮?”
  “一千年前的老祖宗已经死光了,哪里还有?”
  我的幽默沉入了无边的大海,她们俩大概以为我喝醉了。
  这时尼奥、秀子及不打算回去的甘格也进来了,见到我,尼奥不高兴地说:“我们一直在车上等着。”
  我忙解释:“东尼陪一个朋友出去了,要我等他。”同时,我为他们相互介绍。
  甘格立刻看中了玛莉露,握着手,眼中闪出火花。
  西方人毫不掩饰男女的欲求,不需要时间去培养感情,仅依赖性交来维持关系,当性的吸引力消失时,往往就是双方宣告破裂的时刻。
  不一会,艾灵顿搂着一个女孩进来,他们满身是沙。两人疲惫地坐下,互相靠着。玛莉露好像问了那女孩什么,她却羞着不答。艾灵顿见了,旁若无人地解释:“不行,在干沙上不是滋味,只要一动,就弄得到处都是沙。”
  那个女孩羞得用手捂着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
  玛莉露吃吃地笑个不停,那女孩狠命地扭了她一把,她才老实下来。
  甘格说:“明天到我们家去,那里没有干沙。”
  艾灵顿却说:“你们那里太小,我公司里有个仓库,改天请大家都去。全体同乐,保证你们满意。我还可以弄只大狼狗来。”他说“大狼狗”时,还故意碰碰他身边的女郎。
  我曾被狗咬过,闻狗心惊,便说道:“声明在先,我不能去,我怕狗!”
  他们听了都哄堂大笑,艾灵顿笑得跳起来,说:“你怕?可是有人喜欢哩!”
  那个女郎拚命□他,我才明白过来。想想这种社会,这种人生观,委实不敢领教。以前我也主张性开放,近年来见多了,尤其听说欧洲一些国家之妙事,令我毛骨悚然。比如用科技方法去研究性,结果其神秘消失了,男女性器有了各种各样的代替品。一男一女也不够刺激了,排列组合的人数变化蔚为风尚,甚至人与兽交也是家常便饭。
  人类追求新奇的欲望不止,感情的影响力越来越小,性也就越来越解放。再加上避孕术的进步,在某些地方,乱伦已成为最时髦的性游戏。我不敢想像,这种进步的方式,将要把人类驱使到哪一个方向去?
  不一会儿,东尼狼狈不堪地跑进来。他那黑乌乌的连腮胡子已变得斑白,莉迪亚黑黑的长发更□乱得有如一堆灰白的枯□。他一面手忙脚乱的抖着沙,一面破口大骂:“我要杀死那对狗男女!没有教养的混蛋!我们正在做爱,他们的吉普车却从我们身边冲过,弄得我们浑身是沙!”
  艾灵顿义愤填膺:“你抄下车牌号码没有?”
  “谁还来得及抄车牌?差点没被沙给活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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