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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下葬几天后,昌盛下班回来,还总要习惯性地先去推开爷爷睡屋的门,直到看到那张空床,才记起爷爷是永远地走了,再不会拄着拐杖一边咳嗽一边向他询问尚吉利集团的事情。从今往后,尚家的丝织祖业真要靠你一人来操持了。
他感到心里有些空,觉着原先依靠的那根柱子没有了。过去,虽然集团里的事都是他拿主意,但他内心里总有一种仗恃,背后有爷爷在看着,倘是出了什么事爷爷会为他补救的,可现在这种仗恃没有了。
也就是因此,去北京搞展销活动的决策,他犹豫着不敢很快作出,如今做每件事必须更加慎重,一旦失误没有人来帮你收拾败局。经过再三的考虑和同下属们商量,他最后决定了搞。作了决定之后的那个晚上,他提了一包营养品向承达叔家走去,一来是看看承达叔叔,二来是想把这个决定告诉就要返京的堂弟尚穹,请他在京帮助预作一些准备。
承达还躺在床上,昌盛走到他床边的时候,他只能伊伊呀呀地发一些谁也听不懂的声音。昌盛握住叔叔的手,望着他那因无法表达而充满痛苦的眼神,看着他那因长久卧床而显虚肿苍白的面容,心里涌上了一阵难受,人生为何总要与磨难苦痛作伴?上帝为何不允许人痛痛快快地过完他其实不长的一生?
他说了些安慰叔叔的话后,就出来到客厅与文琳婶子和尚天、尚穹聊家常。然后才转入正题,同尚穹说起想在北京搞展销活动的事。尚穹听罢沉思了一阵,说:“可以,这件事值得做,弄好了会扩大尚吉利绸缎的影响和销路;那儿是国家的中心,什么事在中心造成了影响,才能引起全国和世界的注目。只是如今在京城办事,样样需要钱,租场地、搞布置、请记者、作广告,什么事都离不了钱,你要想把这事办成,得舍得花钱才行。”
“花钱就花钱,这我有准备。”昌盛说着,就从衣袋里摸出了一个纸包放到了尚穹面前的茶几上,“这是两万块,你这次回京带上,到那里先替我做点准备,主要是把展销会的场地商定下来,把租金谈妥,然后我派人把展销的产品和场地的租金带去,等一切都布置好了,我再去。这期间啥时候需要钱,你可随时来电话,我会立马寄上。”
尚穹望着那两万块钱,心上倏然一动。说实话,他虽然出生在副市长家,如今又在京城里当副处长,可由于父亲从不接受他人礼物也由于尚穹给自己定下了不受赂贿的原则,还很少有两万块钱一下子放到他面前的情景,而且接受这钱不带任何危险性,既不会影响到他在仕途上的发展更不会犯罪。在这一刻,他猛然意识到他其实有一条解决自己经济拮据的道路,这就是从昌盛哥这儿取。他是私人企业家,和自己又是亲属,花他的钱不会遭任何人议论,可算是天经地义。两万块钱,他一次拿出两万块钱轻轻松松,可这却够我花好长时间了。像他这种已成气候的私人企业家,每年拿出十万二十万也只等于从身上拔下一根汗毛。嗨,我过去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条路?直到昨天,我还在为回京给烯和韫韫买什么礼物发愁:太贵的东西,买不起;太贱的东西,拿不出手。现在不是已经解决了问题?两万块钱就摆在面前,是堂哥自动自愿送来的,仅仅是替他把展销会的场地商定下来,定个场地还不容易?眼下只要你能出租金,在北京哈样的场地都能定下。嗬,这次回来的收获还是有的!“行,昌盛哥,你放心,我回去就跑这事,保准管你满意!”
昌盛见尚穹痛快地应允下来,轻吁一口气。好,这件事算是开了一个好头了。这是爷爷不在后自己办的第一件大事,看来会办好的。爷爷,你可安心在九泉下歇息,昌盛不会负了你的嘱咐……


昌盛在接下来的一段日于里,就是忙着组织去北京展销的产品的生产。在面料上,他要求宁贞负责的丝织厂要把“绫、罗、绸、缎、绢、纺、纱、绉”八大类都生产出一部分来;在服装上,他要求时装厂要保证衬衫、茄克衫、连衣裙、休闲衫等品种都有;此外,他还在时装厂新设了一个车间,制作真丝领带、丝巾、真丝被面、真丝空调被、真丝工艺品座垫、真丝台毯、真丝床罩等日用品。他计划展销一千个品种,把尚吉利集团的实力向世人作一次全面展示。
整个尚吉利集团的职工那些天都在忙碌之中。昌盛就在这忙碌之中接到了尚穹由北京打来的第一个电话。尚穹在电话上说,展销场地已基本商定,就在北京西城的一个大型会议厅里;里边可以容纳两千人;每天的租金还没有最后谈妥,但会往最低处努力;他已同时和新闻界接触,为届时的新闻宣传做准备。昌盛听了很高兴,连说“老哥谢谢你!”不过接下来的交谈有点令他意外,尚穹在电话上说:请他再寄两万元活动经费去。他当时惊得双唇张开许久没有阖上,老天,仅仅找到一家会议厅同人家谈谈愿意租用的意向就把两万元花完了?依昌盛的想法,他当初拿给尚穹的那两万元作为展前的活动费用差不多已经够了,没想到转眼间可就光了。也许北京如今办起事来花销太大,也罢,就再寄两万去。他沉吟了一霎之后说:“行,立马汇两万过去,你注意查收。”
自从爷爷去世之后,昌盛意识到从此再不会有人来监督他的财务支出,他必须自我约束,把每一笔钱都用到该用的地方,这样才能保证集团的积累和发展。那天旺旺在缫丝厂擅自从厂会计那里拿钱请几个同学到餐馆吃饭,回来遭了他一顿痛骂。也因此,在给尚穹寄走两万元之后,他暗自心疼了两天。不过后来又自我解劝:这也是为了发展需要,展销会办好了,赚得的钱不是更多?
他实在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一个月,尚穹在电话报告展销场地的租金已经谈妥之后,会开口再要两万元活动经费。昌盛对着话筒瞪大了眼睛,似乎在审视电话那头的尚穹是不是在同他开玩笑。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只是有了一个可租的场地,四万元可就没有了?这钱是怎么花的?可尚穹在电话里的声音一本正经:“我正在同中国丝绸总公司的有关人员联系,希望届时他们会有人出席开幕式,这会提高展销会的规格。不过如今要想请人参加这类展销会并不容易,需要疏通……”
昌盛咬了咬牙,朝肚里咽了口唾沫之后开口说:“好吧,两万元马上寄去,你注意查收。”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只有寄了,倘是不寄,尚穹一气之下不管这事了,花的钱就会更多,事情总不能半途而废吧?说完寄钱的话后,昌盛真想再叮嘱几句:老弟,节约点花,我手头上的流动资金也很紧张,我刚刚进了一大批原料,又动手建造工人宿舍和几栋厂房,手上的钱有限呐!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怕这话出口后会伤尚穹的心,人家毕竟是为你办事,干嘛那样小量人家?再说,北京的情况你又一点不了解,也许那边办事花钱原本就厉害。
昌盛现在就盼望计划中的展销产品早点生产出来,这样就可以早点进京展销,以免再次加大活动经费。
他的心有些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