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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贞这几个月来把全部身心都扑到了丝织厂里。她从来没想到自己能当厂长。从小到大,她一直是在爹、妈和哥哥的呵护下长大的,不论干什么都要接受他们的指挥,可现在忽然要由她来指挥人了,而且是指挥一个赫赫有名的工厂里的工人,她当然感到自豪、感到高兴,感到必须要把这件事做好,以对得起尚昌盛的信任。
她原本在内心里就对昌盛充满了感激,如今因了这份信任和看重又多了一层感动。厂里有那么多男工、女工,可他竞选择了我,一个农民的女儿来当厂长,这份知遇之恩我当永记。
她虽然没有管理厂子的经验,但她知道厂子管理的终极目的,就是让出的产品又多又好,所以她就一个车间一个车间地摸底、观察、分析、琢磨,看怎样能使每个车间的产品数量和质量都能升上去。心里有底之后,她把每个车间的产品数量定额和质量标准都略微向高提了一些,并把它分解到每个岗位,达到的,就奖;达不到的,就罚。上班时间,她几乎不停地在各个车间各个工作岗位上巡视——她因为几个车间都干过,对各个车间的操作技术都熟悉,所以能随时发现问题及时给予纠正。加上她平日脾性温和,对任何人说话都慢声细语不发脾气,所以她纠正什么的时候,工人们也都服气并乐意改正。机织车间是她注意的重点,为了保证绸缎质量在这个关口上不出问题,她还利用休班时间,开了机上技术讲习课,让技术一般的女工参加听讲,一共三课,谁听一次,就奖给她拾元钱。为了在全厂形成一个在操作技术上精益求精的风气,她还在各个车间搞了技术比赛。由于采取了这些措施,厂里的生产呈稳步上升趋势。昌盛那段时间一直默默注视着宁贞的治厂举动,宁贞接任后第三个月的生产统计表送到昌盛手里后,昌盛松一口气,高兴地找到宁贞说:“干得不错,看来我没有选错人!”这句夸奖让宁贞高兴了许久:我总算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半年过去,几个厂的效益作了一番核算,昌盛在一个下午快下班时把宁贞叫到了办公室里。宁贞以为昌盛要问他厂里的管理和生产情况,不想昌盛拉开抽屉把一个厚厚的红纸包朝她递了过来。
“啥?”
“你打开看看!”
“钱?这——”
“按照我当初的许诺,根据你为集团创下的利润情况,这是给你的奖金!”
“哦?”
“你接任后为我创造了二百五十万元的纯利润,我只给你了八千块钱的奖金,说实话,这有点小气了,我以后会——”
“俺不要。”
“咋,嫌少?”
“不,不是的,你这样信任我,我应该把厂子里的事做好;再说,你当初为赎我哥哥,给了我那么多钱,你实在要给,这钱就算我还你的。”说着,把红纸包又放到了昌盛的桌上。
昌盛笑笑说:“那笔钱是过去的事,咱以后再说,这点奖金是我的一点谢意,谢谢你的辛勤工作。你在厂里的辛苦我都看到了,我庆幸我当初选择了你当厂长。你不是还没成家么?你就是单单为自己准备嫁妆,也该收下,快走吧。”昌盛笑着把她推出了门……
宁贞那晚回家时是推着自行车走的。她所以坚持步行是因为心里的那份激动让她不能专心骑车。她知道这份激动起因于那笔奖金却并不是因为那些钱。我碰上了一个好人,是的,好人!是他,当初收留我当了工人,让我学会了丝织技术并使我有钱去完成函授学业;是他,让我当了厂里的公关部长,从而使我和外界有了接触,了解了商品销售的一些经验;是他,让我当了车间副主任和厂长,懂了些企业管理知识从而也享有了一种成就感。倘若我当初遇不上他,我的人生恐怕要以另一种面目展开了。也许,仍是落霞村里一个愚钝的乡下姑娘?也许,已经成了哪个农民的妻子正在田里忙活?也许,像那些早婚的女伴一样,怀里已抱着一个吃奶的孩子?想到这里,她的双颊倏然间红了……


宁贞向滨河酒店走去是三天之后的一个满月之夜。她一向没有晚上外出的习惯,平日总是在傍晚下班后就直接回家,吃罢晚饭或是帮妈妈做点家务或是倚在床头看书。她今晚所以向滨河酒店走是因为后晌接到了初中三年级时同班一个女同学的电话,那位女同学上了大学在外地工作,今天回到老家说要请几位老同学到滨河酒店坐坐。在学校时她因为家里贫穷与别人来往不多,同这位女同学并无多少交谊,不过既是人家相邀就说明人家看得起自己,所以一下班她就骑车往滨河酒店赶去。
月亮早早地升了起来,在街灯黯淡的地方,月光还能在街面铺上稀薄的一层,自行车在月光上碾过,轮胎上仿佛也沾了一层银白的月色。宁贞盯着转动的车子前轮,心情越加地好起来。
宁贞这是第一次进滨河酒店,酒店大堂里那种富丽堂皇的装饰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慌张。还好,她顺利找到了聚会的房间,久别的女同学们相见时那种欢快的叫声和笑声很快消除了她在这种豪华地方的拘束之感。她愉快地和同学们交谈着,吃饭时还在同学们的劝说下喝了一杯酒。这是她自那次在西苑饭庄酒醉之后第一次喝酒,酒一入口她立刻想起了那个醉酒之夜。那一年我多大?十七岁还是十八岁?那一次完全是为尚吉利丝织厂喝酒,我不想让厂子垮下去,我那时根本没想到几年后我会当了这个厂子的厂长……
这天晚上的聚会持续时间很长,中间宁贞由一个女服务员领着去盥洗室时,突然发现尚昌盛的夫人宋小瑾由一个陌生的男人搂着腰在前边走廊上匆匆走着,那亲密的样儿就像夫妻,而且随后推开一个房间门走了进去。宁贞吃了一惊,眼瞪着他们走进去的那个房间停下了脚步。她、她在这里干啥?宁贞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着慌。身旁的那个女服务显然看出了她的诧异,低了声说:“你认识尚吉利丝织集团总经理的夫人?”“不,不认识。”宁贞急忙摇头。“她和那男人在我们这里开房间可是不止一天了,不过他们通常都是不到半夜就走。”
宁贞再回到聚会房间时变得心神不定,心里一阵阵发慌。你慌什么?她对自己的心理反应也觉惊奇。聚会刚一结束,她便快步向楼下跑去。
她一口气跑出酒店,跑到月光如水的街边,双手抱住了一棵树。噢,尚总经理,尚昌盛,你的夫人背叛了你,背叛了你!你一定还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事还是不知道了好!但愿你永远不知道。可是老天,她为啥要背叛你?为啥?小瑾夫人,你为何要把事情做到这一步?你想没想到这对你的丈夫将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打击?!将给他带来无尽的痛苦?他整天都在忙着尚吉利丝织集团发展的事,你就是仅仅从心疼他的角度考虑也不该这样做,不该呵,夫人!
她摇摇晃晃地骑着自行车向家走,那满脸的苦痛和难受仿佛她就是那个受欺骗、遭背叛的丈夫。她那晚睡得很不好,噩梦一个连着一个,黎明时分醒来时她才意识到,她是在心疼昌盛!她把昌盛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她早在感情上同昌盛站在了一起。
我这是因为对他怀了感激。她在心里对自己解释。
决不能让昌盛知道小瑾背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