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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瑾觉得日子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过得轻松有味。繁杂沉重的家务再不用自己去插手——家里雇了一个保姆,一切由保姆来操持;具体、琐碎的财务帐目也不用自己去动手记录、计算——尚吉利丝织集团成立后,昌盛专门招聘了一个省财经学院毕业的学生和一个退休的会计师,把他们配到了她的手下,她只需掌握着现金进出和与银行的来往就行。上班时的任务不多,下班后无事要做。在晚饭过后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她除了看看电视和找邻居聊天之外,就是根据买来的一本美容指南来美化自己的脸孔。
小瑾现在惟一操心的就是自己的容貌。每当她面对镜子的时候,她都痛心地感到,往昔的岁月已把她身上的美夺走了不少,她正在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年妇女。唉,过去那些穷困的日子,有时候连照镜子的工夫和心绪也没有,根本不知道时光在怎样作践自己。
她晚饭后开始去滨河酒店跳舞是在丝织集团成立一段日子之后。当跳舞的热潮由省城南下初到南阳时,小瑾还是一个标准的舞官。看到别人在公园露天舞场跳三步、四步舞时,她只能满眼新奇地看着。由于好奇心的驱使也由于几个邻居妇女的撺掇,她开始在夏、秋两季的晚饭后去街心公园的露天舞场上学跳舞。她学得认真也学得很快,慢三步、快三步、慢四步、快四步不久就都能跳得有模有样。可惜后来因为家里办起了尚吉利丝织厂,事情太多,她没有再去公园跳舞的时间,渐渐也就淡了兴趣。重新想起了跳舞后,这时由于谁都知道她是尚吉利丝织集团的女主人,再到街心公园的露天舞场去跳舞显然有些不宜,她于是隔三差五地去一些正规室内舞场买票跳。昌盛因为整天忙于集团里的事务没法陪妻子,心里早对她生了一点歉意,因此听说她出去跳舞便很支持,总是说:出去跳跳吧,全当是锻炼身体!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她听人说全市开办的舞场中只有滨河酒店的舞厅里有乐队。小瑾跳舞从来一直是跟着录音机放的舞曲跳,真正在乐队演奏的乐曲声里跳还没有过,她很想去尝尝那滋味,于是就在一个月明风清的晚饭后,骑车去了滨河酒店。
滨河酒店的舞厅给人的感觉果然不错,四个人的乐队外加一个歌手让小瑾很开眼界。她是一个人去的,买了票走进舞厅之后,才发现这里女多男少,有七八个姑娘是酒店里的专职舞伴,坐在那里静候着男人们的邀请。买票进来的女的,大都有自己固定的舞伴。小瑾坐在那里许久也没有人来请她上场,她有点后悔不该贸然只身前来。她又喝了几口饮料之后决定回家,就在她有些尴尬地站起身时有一个中年男人向她走来,那男人微笑着对她说:“可以请你跳一曲吗?”
小瑾颔首,随对方走进舞池。那男人跳得很好,使得小瑾很快地去掉了拘谨,两个人配合默契地跳着。一曲跳完的时候,那男人夸奖小瑾:“你跳得真好!”小瑾高兴地笑笑。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前休息,男的点了两份饮料,并把饮料杯双手递到小瑾的手上,小瑾心里对对方生了点感激。
舞曲重又响了的时候,那男人又起身邀小瑾下场。如此几曲跳下来,小瑾对那男人好感加强。舞会结束临分别时,那男人笑着说道:“明晚,还在这里,我请你跳,我会买好了票在门口等你。”小瑾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谢谢。”


第二天吃过晚饭,小瑾在昌盛拿着几张绸缎印染花样向厂区走去、儿子旺旺回到自己的屋里之后,急忙对镜换上了一身新衣服,还把那瓶锁在化妆柜里的法国香水拿出来朝身上喷了几下,这才慌慌骑上自行车向滨河酒店奔去。
那男子果然拿着两张舞票站在舞厅门口等她。她上前刚要开口招呼,方想起昨晚还没问对方的姓名,于是只好省略了称呼,只说:“让你等了。”那男人笑笑,很自然地拉着她的胳膊进了舞厅。
接连几个晚上跳下来,小瑾对那男人的好感就更见增加。这时她已经知道他姓霍,是铁路上的一个干部,她开始亲切地称呼他“老霍”。事情发展到此,小瑾和他还都是正常的舞伴关系,小瑾内心里并没想别的什么,她只是想有一个舞伴跳舞以快乐地度过这些空闲的夜晚。要不是接下来滨河酒店的舞厅里兴起了“自由五分钟”的规矩,她和他后来的那些剧目很可能就不会上演。
还在前一天晚上舞会结束的时候,就有人宣布说:从明天晚上起,舞会将引进南方自由五分钟的规矩,欢迎各位来尽兴。小瑾当时听了并没往心里去。自由?我现在就够自由了,因为有了钱,我想买啥就买啥,想穿啥就穿啥,想干啥就干啥,用得着别人再给我五分钟的自由?第二天晚上,她和老霍正在舞场上跳着慢步,舞厅的灯突然间全灭了,她吃了一惊,以为是电路出了毛病,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但其他人似乎都未在意灯灭。并没有慌乱的声音响起,乐队也仍在奏着舒缓的舞曲。就在她停下舞步的那一瞬,她听见耳畔响起了老霍的低音:“别紧张,这是自由五分钟。”她这才恍然大悟,急忙又跟上老霍缓缓的舞步。这期间,她借着乐队那边的一点烛光看到,身边有几对跳舞的已紧紧地抱在了一起,而且有接吻的声音响着。她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她从来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在她心跳的当儿,她明显地感到老霍抚在她背上的那只手在慢慢下滑,并最终落到了她的臀上,跟着感到了他的一捏。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咔的一响,身子骤然一僵,双脚随之停了下来。她知道她此时应该做的动作是生气地推开对方,尔后走出舞厅,但这个冲动刚刚升起便被她很快掐灭了:那不是让对方太尴尬了?她的脚又不由自主地开始了按舞曲的移动。她的这种反应显然鼓励了对方,对方忽然双臂用力,一下子把她抱到了怀里。她本能地进行了挣脱,就在她挣脱的时候,她的耳边响起了对方急切的低音:你丰满得真是诱人!这句话带着一股魔力,一下子夺走了她大部分的挣脱力气,她虽然依旧在挣脱,但力度已经变小。就在这时,灯一下子亮了,对方急忙松开了她。她红了脸向座位上走去,走到座位上以后她才又意识到,她该走出舞厅。于是又向舞厅门口走。她在拉开舞厅大门的那一刻,听见背后传来老霍的一声叮嘱:“我明晚等你!”
那天晚上回家之后,她的心噗噗噗跳了好久。睡下后,她第一次胆怯地看了看昌盛,她担心昌盛看出了什么。她当晚下定决心:明天坚决不去跳舞。
第二天上午,她一边在保险柜前给买丝的业务员数一笔钱一边还在心里坚定决心:今晚决不再去滨河酒店跳舞。但过了中午之后,她感觉到自己原来的决心在动摇,一种想再进滨河酒店舞厅的愿望用它的尖喙一点一点把原先下定的决心啄了个破洞。到了晚饭前,那决心已经被完全啄光。去,就再去一次,看他能怎么样?我只跳我的舞,他还敢怎么着?咱堂堂正正的跳舞,怕什么?
她匆匆地吃着晚饭,晚饭后一待昌盛出门旺旺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便急忙开始收拾自己:化上淡妆,穿上新衣,梳好头发,喷上香水。喷香水的时候,她一反惯例地向双乳上各喷了一下。
她临出门时慌慌地看了爷爷的住屋一眼:还好,爷爷没有站在门口。
小瑾那晚在向滨河酒店走时就意识到这个晚上对于她将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但她却不让自己去想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她一再在心里对自己宽慰说:只是跳舞,别的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那个姓霍的男人仍如往常那样站在舞厅门口,看见小瑾来一点也没有显出意外,仿佛早就断定她一定会来似的。他拉上她的胳膊就往舞厅里走。这使小瑾有点不高兴:在你昨晚对我有了那样的非礼举动之后,你怎敢断定我一定会来?我今晚上真该不来让你失望才好!直到她和他跳了两曲之后,这种不高兴才又慢慢消失。她注意到他今晚也刻意做了打扮,一身西装很板正;有些稀疏的头发梳得很光;脸上似乎也抹了什么护肤用品,有股很浓的香味;皮鞋擦得很亮。
大约跳到第四曲的时候,老霍忽然笑望着她说:“快开始了。”
小瑾一愣,问:“啥快开始了?”
“自由五分钟。”老霍笑得很有深意。
小瑾的脸一下子红了个透。她没说什么,也不能再说什么。你明明知道有个自由五分钟,你要是对它不满你就不应该来,你来了你还能说什么?她更没有用行动表示什么,你要是反感你为什么还来?
她于是只有一如原来那样地跳。
自由五分钟果然来了。老霍分明是早有准备,在灯灭的一刹那就一下子把她整个人搂到了怀里,她当然要挣扎,不过她刚挣了一下老霍就在她耳边低叫了一句:“别浪费时间!”这句话仿佛一下子把她呼住,她一动不动了。她听任那两只手在她的身上忙着,感到有一只手从她的上衣下摆伸进去各捏了一下两个乳房。她听到他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还很饱满!”随之感觉到他的舌头舔到了她的脸上。
她觉得腿有些软,差不多要瘫在了他的怀里,当他的舌头找到她的嘴唇时,她犹豫了一下张开了双唇。直到这一刻,她才在内心里对自己承认,她今晚所以坚持要来跳舞,其实就是为了盼来这一刻。
她紧紧地吸住了他的舌头,直到灯亮的时候。
当他们重新在座位上坐下之后,她听见他说:“这真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夜晚!”
她低下了头。
“你的身上真香!”他探过头来说,“我摸过后手指头上到现在还有香味。”他边说边把指头凑到鼻子前闻。
她抬头瞪了他一眼,但目光中不是恼,而是嗔。
他满足地笑笑。
散场的时候,他笑望着她问:“明晚等你?”
她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情景大同小异,两个人充分地利用那五分钟来达到欢娱的目的。当然,每天晚上舞会散场小瑾往家走时,心里也在谴责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样荒唐对不起昌盛对不住家庭,可一到第二天吃罢晚饭,却又总要不由自主地向滨河酒店走去。
五分钟的时间是太短了。
在十来个这样的晚上过去之后,两个人都开始感到了不满足。终于,在一个晚上的自由五分钟结束时,老霍说:“我在二楼订了个房间。”
“订房间干啥?”小瑾心如明镜却又假装了不懂。
“我们去歇歇,喝点茶水。”老霍一本正经地说。
小瑾于是就随他走。进了房间后哪还需要茶水?两个人立刻抱到了一起。小瑾没想到对方在这方面还极有本领,没多久便把她送到了快乐的巅峰。她在将要到达峰巅时抓过一条毛巾盖住了自己的脸孔,她想只要有了这一次她将再无脸去见昌盛。
那晚回家后她用温水把身子洗了许久,她内心里认为自己的身子很脏。上床后她小心不让自己碰着昌盛,惟恐昌盛会感觉出什么。前半夜她一直没有睡着,只在心里反复祈求:昌盛,原谅我,我也不知我这是咋了……
第二天晚上,她决心不再去滨河酒家。一吃过晚饭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看电视,可电视机屏幕上总出现那个姓霍的脸孔,她只好关掉电视出门去沿街散步,可走着走着又走到了滨河酒家门口。你真是没救了,你这个犯贱的女人!她一边骂着自己一边快步向站在门口的老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