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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振中面孔阴沉地把车驶进院子,下车时“嗵”一下摔上车门,没有理会女仆的招呼,径直向卧室里走去。
艾丽雅正在卫生间里洗浴,听见他开门的声音后探出头来叫了一声:晚上好,亲爱的!他依旧没有理会,只把身子重重地摔在了床上。
今天的两场商务谈判都让他生气。上午,是和韩国的一位丝绸织造商谈;下午,是和荷兰的一位丝绸织造商谈。他想进口他们的绸缎,但两家的要价都高得有点吓人,他再三陈述自己经销时的困难,恳求对方把价压低一点,但他们看准了他急需绸缎的处境,毫不退让,弄得他真是火冒三丈。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两家织造的绸缎所用的丝,其实都是从中国大陆进口的,他甚至能够辨出其中有些丝就是自己的祖籍南阳产的,只是由于他们在丝的整理技术上高明加上丝织机的先进,才使他们织出的绸缎在国际市场上看好,反倒比中国大陆的绸缎受欢迎了。奶奶的,用中国的丝织成绸缎来压我这个华裔经销商人,太让我咽不下这口气了!唉,什么时候祖籍南阳的绸缎能在质量上压过这些外国厂家,让我的梦宛绸缎店重新变成南阳绸缎的专卖店,使我再不同这些外国织造商打交道,那该多好!
“哈啰!”艾丽雅胸前缠着一条浴巾从卫生间里出来,甜笑着向床边走着。
“晚上好,宝贝。”振中淡淡地应了一句。
“我今天在42街的一家店里买了一种三角裤,店主说是用一种保证皮肤细腻柔滑的高科技材料做的,你看怎么样?”艾丽雅边说边松开胸前的浴巾,把只穿了三角裤的身子展示在丈夫眼前。
“还行吧。”心绪不好的栗振中此刻没有心情去讨论三角裤的好坏,依旧是淡然地应了一声。
艾丽雅没再说话,转身就上床钻进了被子,“啪”一声按灭了自己一侧的床灯,用被子蒙上了头。片刻后,一阵压抑的低泣声就从被子里传了出来。
正仰躺着闭目沉思的振中听到这抽泣声一愣,急忙转身掀开被子望着艾丽雅满是泪痕的脸问:“怎么了,宝贝?”
“我明白你不爱我了……”艾丽雅哽咽着。
“你瞎说什么?”
“你不必隐瞒,我的感觉清清楚楚地告诉了我,过去,每当我临睡前洗浴完毕向你走来时,你总是迫不及待地扯掉我围在身上的浴巾,把我抱上床去,但是近一些日子,你很少这样做了。今天晚上,我主动松开浴巾向你展露身子,让你看我的三角裤,你也毫不动心了,你只冷漠地说了一句:还行吧。这不是一个充满爱情的丈夫应该对妻子说的话……”
“嗨!”振中苦笑了一下,“我真不明白你们美利坚的女人,何以对这种小事看得这样认真。”
“这不是小事,这是征兆!我咨询过专门研究婚姻进程与感情变化曲线的专家,那位专家告诉我,一对男女在结婚三到四年之后,彼此间的新鲜感和神秘感开始消失,相互间的吸引力和刺激多数开始下降,原先弥漫在双方之间的甜蜜感和亲密感开始减退,男女两方尤其是男方的感情浓度开始稀释,婚姻开始出现第一次危机。这次危机来临会有许多征兆,其中之一是:男方对女方身体的兴趣迅速下跌,而你现在就已经到了这一步!”
“你这个小傻瓜!”振中被艾丽雅这番忧心仲忡的含泪诉说逗乐了,“你们这些干什么都要有理论指导的女人,我今天非让你这些理论见鬼去不可!”边说边猛地掀开被子,“哧啦”一声扯下艾丽雅的那件用新材料做成的三角裤,虎一样地扑了过去。艾丽雅先是被振中这些粗暴的举动所吓住,瞪大了惊惶的双眼,但随即便又笑了,她感觉到了他舌头的柔软和贪婪,她看见了他眼睛中又腾起了她过去所熟悉的那种火焰,她在“格格”的笑声里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的判断……


当第二天早上的阳光探过窗帘爬到床头把沉入深度睡眠的振中唤醒时,如何进货的烦恼再一次钻进了他那被爱意冲洗过的心里:怎么办?进还是不进?进,零售价和进价相差太小,辛辛苦苦地忙碌却赚不了多少钱;不进,店里已无多少存货,难道这有名的“梦宛绸缎店”还要关门不成?
已了解真相的艾丽雅理解地看着丈夫,一边为他更换新的内衣一边试探地说:“我有个主意,不知是否可以?”“说吧。”振中催道。
“荷兰和韩国的这两个织造商既然是用中国的蚕丝织成的绸缎,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投资办一个小型丝织厂,也从中国购进蚕丝,用一流的整理技术和丝织机把这些丝织成绸缎,咱一边织一边卖,既当织造商也当经销商?!”
“这个主意我不是没有想过,可一方面我们对织绸毫无经验,更重要的是,我们还没有能办一个小型丝织厂的钱。将来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实现这个想法的……”
接下来几天,振中仍在四处联系,但最终没能拗过绸缎制造商们,后来还是按他们提出的价格进了货。也罢,就少赚点钱,先把生意维持下来再说。振中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这次的挫折使振中对经营货种的单一有了看法,他开始生出把梦宛绸缎店改成梦宛纺织品店的想法。倘若我的店里既经营绸缎也经营棉布、呢绒和其它化纤织品,是不是我就可以少受制于这些绸缎织造商人,使效益更好些?有天晚上,他把这种想法给父亲说了——这种事关经营方向的大事他不能不先征得父亲的同意。父亲听后沉思了一阵,说:“这想法不是没有道理,在千变万化的商界,一家商店根据市场情况改换一下经营货种完全可以,可具体到咱们梦宛绸缎店,我以为还是慎重些更好。咱这家绸缎店由于开业年代久也因为信誉好,不仅在唐人街有名,在纽约甚至整个美国东部都有一定名气,许多华人和美国的中上流社会的夫人、小姐们,都是我们的顾客,他们只要来到纽约,就总要来我们店里看一看,这也是我们这个不大的店在这些年的商界风雨里一直得以平安维持下来的原因。如果我们眼下因一时盈利不大而做了改变,那我们可能会失去很多固定的客户。全纽约经营纺织品的商店很多,要在那么多的竞争对手里站住脚并不容易。孩子,这些还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还有一个方面就是对中国大陆绸缎生产前景的估计,是对中国大陆绸缎生产质量抱不抱信心的问题。”
“信心?”父亲的分析今振中有些意外。
“对,信心!我以为,既然中国大陆向世界敞开了国门,中国的企业界包括绸缎织造厂主们,早晚会从世界市场对质量的要求上明白他们自己也必须重视产品质量,否则,他们的产品就无法在世界市场上竞争,他们就会亏本。而只要中国的绸缎织造厂主们一重视质量,中国的绸缎很快就会令世人重新刮目相看,因为他们的织造经验和蚕丝质量是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与之相比的,他们现在缺乏的只是重视质量的意识。有了这个意识,他们就会改进管理方法,就会购买先进织机,就会引进先进技术。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耐下心来等一等。”
“等?”
“对。领兵打仗的军人们有一招叫按兵不动,咱经商的人也可以学学他们,现在就也先按兵不动,先少赚点钱,待大陆的绸缎质量一上来,咱们就抓紧进抓紧卖,钱会赚进来的!做生意的不能心浮气躁,咱又不是没有吃饭的钱了,慌啥?”
振中点点头,不得不佩服父亲的分析有道理。
大约是半月之后的一个黄昏,艾丽雅开车去费城探望一个日本裔女同学回来,高兴地对振中说:“亲爱的,我的同学真竹秀子告诉我,说下个月东京有一个国际性的大型绸缎展销会,她说她想回去看看;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去逛逛?日本国我可是只在上大学时去过一次,而且只到过广岛!”
“好吧,”振中用指头轻弹了一下艾丽雅的额头,笑道:“到时候就陪我的宝贝去逛逛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