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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修了一夜织机的昌盛,走出车间时腿都有些打晃。——为了保证白天织机不停转,检修便只好都放在晚上,而干一晚上的活可是真累。他揉着酸涩的双眼向厂门口的看门小屋走去,他想利用上班前的这段时间再小睡一会。在厂门口,他看见有一个姑娘向他走来,因为迎着初升的太阳也因为他的双眼没有完全睁开,他在没有看清来人面孔的时候就开口问:“你找谁?”
“我想找尚昌盛厂长。”
昌盛听到了一句带着犹豫和怯意的回答。
“找他干啥?”
“听说他这厂里招收织工,俺想来试试。”
“织工已经招够了。”
“噢。”
他听到了一声叹息,也许就是这叹息让他对这个姑娘产生了注视的兴趣。他努力把疲倦的眼睛睁大迎着还不太强的阳光去看了对方一眼,这一眼令他的身子一振,流散在全身各处的精神一下子聚拢起来:原来站在面前的是一个衣着简单朴素但却异常妩媚漂亮的姑娘。
姑娘已经转过身去预备要走了。
“等一等。”昌盛忽然开口说。话出口后他也吃了一惊:你的确已不需要女工,六部织机已有连小瑾在内的三个熟练女织工了,你喊住人家干啥?许多年后他再忆起这个早晨时,他为自己那刻贸然喊出了“等一等”而庆幸。
那姑娘回过身来有些发征地望着他。
“你织过绸缎?”
姑娘摇头:“没有,不过我可以学,我会很快学会,我学绣花只用了三个中午。”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我叫曹宁贞,今年十七。”她多报了一岁,她估计工厂主会喜欢年岁大一点的工人。
“家住哪里?”
“城西落霞村,卧龙岗过去就是,很近。”
“除了当织工之外,其它的活愿意做吗?”
“干什么都行,只要是能挣到工钱。”
“你家里很需要钱?”
宁贞低下头:“我在读函授中专,我得挣自己的学费。”
“哦?既是这样,那你就来厂里干吧。”
“你能作主?”宁贞惊喜地抬起乌亮的眼睛。
“我就是尚昌盛。”
“你是尚厂长?!谢谢你。”宁贞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先到印染工序上干,这活有些脏,你怕吗?”
宁贞摇摇头问:“我今天能来上班么?”
“今天?”昌盛愣了一霎,随后转身朝看门小屋里喊:“家富,你领这位姑娘去见宋师傅。”
一个身材消瘦的小伙子应声从看门小屋里出来,领上宁贞走了。我需要一些文化水平高的工人,听说外国的丝织机已经用电脑来控制运转了,目前正在织机上工作的工人包括小瑾,都不太可能适应将来的变化,我必须预作准备。这是我招收的第一个,以后碰到了还要再——
“这姑娘长得不错!”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把他的思绪打断,他扭头才发现是妻子小瑾冷脸站在身后。
“我是想——”
“你挑选姑娘的眼力令人佩服!”小瑾没看昌盛,只让目光跟着宁贞的背影。
“你别误会,我是为厂子——”
“我没有误会!”小瑾眼里的光刀一样砍过来,“只是别叫我撞见你和她亲热,不的话我可能会拿刀!”
“嗨,我真的不是——”
小瑾没有再听昌盛的解释,转身昂首走了。
昌盛气恼地朝腿上砸了一拳。他明白小瑾所以这样对他不信任是因为自己在深圳的那桩作为。这一回我的确没存别的心思,老天作证!
——可你在没看到曹宁贞时并没有要再招女工的打算!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提醒。
——我是临时想到了工厂的今后才下决心招的。他急忙进行辩解。
——不,你是因为她的漂亮才动恻隐之心决定收下的!你敢否认这点?
——动了恻隐之心是真的,但漂亮的确没有成为我考虑时的因素……他感到有汗珠从脊背上滚了下来。


昌盛那晚进家时依往日的惯例,先去爷爷的房间里简要说了说当日厂里的情况;尔后去儿子旺旺的房间里看他是不是在做作业;这之后才去灶屋里吃饭。饭还热在锅里,他三下五去二地吃完了妻子给他留的饭,一边擦嘴一边向卧室走去。
小瑾已经在房角的折叠床上躺下。自从上次夫妻双方得了淋病之后,两个人就一直在分床睡觉。两人相继治愈这么长时间而仍然没有合床的原因,是小瑾一直没有原谅他那次的荒唐行为。昌盛多次向小瑾提议要她回到双人床上睡,小瑾都冷着脸来予理会。有几个晚上,他主动走到小瑾的床边轻声请求,小瑾都假装睡着不吭一声。就这样,两个人白天在家里在厂里是一对关系正常的夫妻,一到了晚上进了卧室,便是没有言语交流更无肌肤之亲的路人。
“睡着了?”昌盛拉亮电灯走到小瑾的床前轻声问。他知道她没有睡着,这从她那依然在颤动的睫毛可以看明白。他估计她是在听到了他进院的脚步声后上床躺下的,为的是不同他说话。
没有回答。
有一刹那,一股火气从他的胸间迅速传导到他的手上,使他产生了很想把小瑾抓起来猛摇一阵的冲动,但他很快把这股冲动掐灭了。他明白小瑾这样对待他并不是毫无道理的胡闹。他把她的心伤得太深了。有哪一个妻子会容忍丈夫嫖妓之后再把脏病传染给她?她不把这事张扬出去不坚持离婚就算很不错了。一想到那次的失足他就后悔得心疼。你怎么就那样地经不住诱惑?你的意志力和自尊心在那一刻都跑到了哪里?你这个状态还能干成什么大事?你总说你是糊里糊涂地跳进了祸坑,真是糊里糊涂?当那个姑娘脱掉衣服时你分明知道她要干什么,你不仅没有约束自己的欲望反而为它百般辩解。作为妻子,小瑾她用这个方式表示愤怒和抗议难道不应该?反过来想一想,假如是小瑾做了这样的事,你心里会是什么味道?你会做出啥样的反应?……
昌盛缓缓地在小瑾床边蹲下身子,一边给小瑾掖着被角一边哑了声说:“旺旺他妈,我实在是对不起你,我为我上次的错误永远后悔。但那件事已经无可挽回了,我现在能向你说的是今后,倘若我今后再向别的女人伸手,你可以像爷爷那样,用刀砍断我的十个指头!我还要给你说说今早招的那个女工,那个姑娘是漂亮,而且她的漂亮确是我当时下决心招她进厂时考虑的一个因素,但我决不是为了别的目的,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向你发誓:老天在上,假若我今后和她真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让我出门上街时让汽车撞——”
闭眼躺在那儿的小瑾突然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准确地捂到了昌盛的嘴上,把那个“死”字捂了回去。
被小瑾这举动惊得一愣的昌盛,立刻抓住那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一霎之后,昌盛的两只手沿着那只丰腴的手臂向下摸去,一直摸到小瑾的肩头。在双手探进被窝的那一瞬,昌盛迟疑了一下,他害怕小瑾把他的手推开,但是没有,小瑾的身子一动没动。这一下他放开了胆子,把手向被子的深处探去,准确地摸到了他已经有些陌生的部位。他听到了小瑾的喘息开始变粗,他不再迟疑,一下子把那个滚烫的肉体连同被子一起抱了起来,尔后转身向大床走去。他感到她的身子扭动了一下,但很轻微且不坚决,他急忙加快了脚步。当他把她平放在床上向她扑下去时他在心里叹道:这场家庭灾难总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