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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艾丽雅的观察没错,尚昌盛那些天的精神的确处于恍惚状态。他几乎每天傍晚都到小酒馆里喝酒,直喝得酩酊大醉再往家走,目的是看见小瑾时不再能去想她给自己带来的耻辱。他常常是晚上喝醉回家睡觉,天亮时怕爷爷看见他宿醉未醒的样子生气,早早就摇摇晃晃地跑到自己办公室里插上门接着睡。他不接电话不见来人——他总觉着满城的人都已知道小瑾给他戴了绿帽子。
  栗振中夫妇来了几天他还不见他们,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那几天晚上他都喝得太过量,白天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还迷迷糊糊不能见客。后来那一天他勉强坚持见了,可昏沉的脑子使他几乎不能说话,谈判都是陪同的宁贞和已作了集团办公室秘书的刘家富代他进行的。
  他现在最怕听见别人的笑声,他以为那些笑声是针对他的:哈哈,尚昌盛,你虽然家财万贯,可你的老婆却叫人睡了!
  他也怕看见别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话,他总以为人家是在议论:甭看尚昌盛有个尚吉利集团,可他的老婆却让人睡了!
  他甚至看报看书碰到偷、情、通奸这些字眼时也慌忙把眼睛挪开,那些字词像一个精明的向导一样,能很快把他带到滨河酒店的那间房里,带进他当初看见的小瑾和那男人幽会的那个场面。
  有一天他在一家商店买刮胡子刀的电池,忽然看见那个姓霍的男人也站在身边挑电池,他吓了一跳,急忙扔下电池要走,不想那男人这时刚好扭过头来看见了他。两个人尴尬无比,他清楚地看见他朝自己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在对方可能是打招呼的意思,却让昌盛难受了许久,他把那笑容理解为占了便宜后的一种得意:我可是睡了你的老婆,使用了你家最贵重的东西!
  他有时候下定决心想找那个男人算帐,好好地给他一回惩罚,他甚至想好了将那个男人打倒后怎样朝他的裆部狠踢一脚,把他那个东西踢得再也不能作坏。可一想到那会弄得满城风雨,把自己的名声也彻底毁掉,又只得把那决定取消。
  有时候他又想反抗爷爷的安排,坚决和小瑾离婚,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可一想到爷爷那衰老的身体可能经不起这场家庭变故的折腾,就又急忙压下了这个冲动。
  他于是只有喝酒,他觉得只有喝酒才会让自己暂时忘却这桩不快和耻辱。每天下午下班之后,他都迫不及待地向酒馆里走。
  这天晚上,他又在一家酒馆坐下喝得半醉时,忽然看见宁贞朝他走来,想躲有点来不及,他只好尴尬地望着宁贞说:“你也来一杯?!”
  宁贞摇摇头,说:“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
  “说吧。”
  “栗振中从香港来电话,说美国因为北京天安门广场上发生的事情,已开始限制从中国进口产品,原来谈好的那三十万匹绸缎,需要从香港转口,他说他想尽快同你在电话上商谈此事。他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才给我打电话的。”
  “呃,这件事麻烦你帮我办办吧。”昌盛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再听下去。
  “我帮你办当然可以,可这样重要的事,你应该——”
  “我这些天总是头疼。”
  宁贞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头疼,可她不知道该怎样劝解。
  “你要喝的话,就请坐下;不想喝的话,就请回吧。”
  宁贞忧虑地看了一眼昌盛面前的酒杯,转身慢慢地向外走去。
  宁贞往家走了一段,又折身往回返了。她有点不放心尚昌盛,他会不会醉得糊里糊涂回不了家了?
  初放的街灯把夜暗挤出了街面,临街的铺子都还没有关门,街上的行人依然是熙来攘往笑语喧哗。宁贞无心去看这夜晚的热闹,只忧心忡忡地又走回到了那个酒馆。
  宁贞的担心看来有道理,她在酒馆门口隔窗往里看时,只见昌盛已喝得醉眼矇眬了,一只手去摸酒瓶自己给自己斟酒时,酒瓶都没能握稳,只听“砰”的一声,酒瓶落地摔得粉碎。他显然想站起来去把地上的玻璃碎片用脚踢开,但刚一站起,身子就摇摇晃晃地向地上倒去。
  宁贞急忙推门跑进去由地上扶他,她没想到扶一个醉汉是这样艰难,扶起他时她已累得满身大汗。她为他结了帐,扶他向门外走,可走到门口又站住了。送他去哪里?回他的家吗?小瑾要看见自己这样扶着他会不会生出怀疑?送他去办公室吗?他醉得这样厉害,一人睡在办公室怎能自己照顾自己?得找一个安顿他的地方,忽然间她想到了卓月,对,找卓老师,让她来送他回家,她是他的表妹。
  宁贞用附近的一个公用电话给卓月说了情况,卓月听后说:我马上就来!
  宁贞守在尚昌盛的身边,一边听着他含混的莫名其妙的自语一边去观察他的面孔。她透过酒精在他脸上燃起的红晕,注意到他颊上已有了一种病态的苍白,两只眼上都套着一个黑圈。昌盛,你该从那件事中挣出身来了,小瑾做得是不对,可你也不能就因此毁了自己和你千辛万苦创建成的尚吉利集团呀!尚吉利集团眼下是凭惯性运转,这种运转是经不起风浪冲击的呀!……
  卓月来后昌盛正在哇哇地呕吐。卓月见状皱起了眉头,她已听人说昌盛表哥这些日子常常喝得酩酊大醉,现在亲眼见他醉得这样,心里不免生气。她挥手叫来一辆机动三轮车,和宁贞一起把浑身酒气的昌盛抬到了车上。上了车后对宁贞说:“你也上来吧,我还需要你的帮助。”宁贞以为卓月是怕到家后扶不动昌盛,就听话地上了车。却不料卓月对那蹬三轮车的人说:“去东郊!”宁贞一愣:昌盛的家和尚吉利集团的办公处都不在东郊呀!她见卓月面色不好,也就没有再问。
  三轮车到了东郊,前边已是旷野,一片漆黑,蹬三轮车的人心里也有些发毛,说:“不能再往前走了。”说着就停下了车。卓月下车付了车钱,就让宁贞和她一起扶住昌盛往一块庄稼地里走去。宁贞也有些怕起来,低了声问:“卓老师,咱们这是去哪?”
  “尚家墓地!”卓月的声音沉沉的。宁贞听罢先是一惊,随即心里就有些明白了,便不再吱声,壮了胆子扶住昌盛往前走。
  卓月后来指挥着宁贞,把昌盛放到了几个坟包面前。昌盛还沉在浓重的醉意里,在坟前伸开手脚打起了呼噜说起了醉话。卓月也不理他,只伸手把宁贞搂到怀里说:“别怕,我们得让他清醒清醒!”
  又过了一阵,野外的寒冷终于使昌盛渐渐从醉乡里返了回来,他慢慢坐起,一边惊望着四周的黑暗一边自语:“我这是在哪里?”及至看清是在一片坟地中,才惊叫了一声站起了身子。卓月这时方开腔说:“怕啥?那是我舅舅、舅妈还有尤芽婶子的坟墓,你好好让他们看看你的醉态!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儿子已经多有出息!”
  “月儿,我——”
  “甭跟我说话,跟你的爹妈说,就说你因为心里烦就整天喝酒,对尚吉利集团里的事不管不问,想把自己一手创办的企业再毁掉!”
  “月儿,你不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你有什么烦恼!我只知道一个大企业比一个人心里的烦恼重要!”卓月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异常冷厉。
  昌盛没再说话,四周只有夜风拂动坟草的响动,远处的什么地方有宿鸟的惊叫。又过了一阵,宁贞拉了一下卓月的衣角,卓月才开口对昌盛说:“走吧,回家。”昌盛叹了口气,慢慢在坟前蹲下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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