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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尚达志起床后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倾听,倾听孙子、孙媳卧房那儿的动静。没有,看来昌盛昨晚又没有回来。昌盛一连六七天没有露面令他十分意外,过去差不多每天早上起床后昌盛都要过来问问他的饮食起居情况,可这几天一次也没来。他昨天问了小瑾,小瑾说没事,小瑾说集团办公室里这一段事情多,他一直住在办公室里忙。什么事还能忙成这样,忙得连回来给我说一声的时间也没有?再者小瑾的神色也令他怀疑,双眼一直红肿着,目光有些呆滞,走路脚步很轻,晚上也不再外出,吃过晚饭就早早拉灯睡觉。往日她可不是这个样子!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是的,出了事!
  这使他想起了昨晚上做的那个梦,梦中的他坐在一只小船上,正在一大片陌生的水面上划行,突然间,船头不远处“哗”地一响,一个黑色的似人似鱼的巨大怪物跃出水面径直朝小船上一撞,小船立刻滴溜溜在水上转起了圈,就在船要倾翻的一刹那他醒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早饭后,他让保姆去把卓月喊了来,他原想从月儿这里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月儿摇头说她什么也不知道——“我去了一趟伏牛山,我昨天后晌刚刚从伏牛山里回来,我这些天一直没有和表哥、表嫂见面。”
  “去伏牛山干啥?”达志随口问。
  “我听说伏牛山里有一个叫谭家坳的小村子,至今还保留着一种奇怪的风俗,就是每过十年,村民在村头的一个小山包上用石灰画出一个网形图案,尔后在上边焚香烧纸。”
  “那是干啥?”
  “村民们也说不清楚,只说这是老辈子传下的规矩,啥子用意已经不明白了。”
  “还有这样的事?”老人来了兴趣。
  “这种风俗让我感兴趣的是两个地方:一个,是他们在小山包上画的那种图案,与在安留岗方形土坛上发现的图案和咱们家前院石头上刻的那种图案一样,这种图案表示的可能是同一种意思。另一个,这种焚香烧纸举动的间隔是十年,为何会在时间上有这样一个要求,这也是令人费解的。我在想,谭家坳这种风俗,是不是先民们对时间崇拜习俗的一种延续?先民们曾对无形无状的时间表示过很大的惊奇,也许他们这种焚香烧纸的举动是在感激时间又让他们过了十年?”
  “好了,先别想这些了,你去把你昌盛表哥找来,不管他在干啥,都让他给我回来!”
  “咋,表哥他——?”
  “他有一星期没有回家了,我不晓得出了啥事,但肯定是出了事!”
  “不会吧?”月儿急忙安慰外爷。
  “会的,咱们家从你曾祖外爷起,一直没有像昌盛这样一气过了这么多年的平安顺利日子,咱们这个家经历过各种不顺和穷困,可还没经过这样长时间的顺利和富裕,我总觉得,这个家该出点事了,该出事了。我那年叫天通卜过一卦,他也说会出点‘乱子’,我害怕是不是这‘乱子’来了?”
  “你甭急,我这就去找表哥,我表嫂她在没在家——”卓月说到这里突然噤了口。面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小瑾那刻已经站在了他们身边。
  “表嫂!”
  小瑾没有理会卓月的呼唤,只是用双眼直直地看着爷爷。
  达志显然意识到了什么,挥手让卓月出去,卓月的脚步声刚在门外消失,小瑾就噗嗵一声朝爷爷跪了下去……
  夜风不知什么缘由忽然着恼,一改轻移慢走的样儿,开始大声吼叫,先是狠狠地揪扯后院那棵老桑树的枝条,后来开始来摇尚家的窗户,把尚达志睡屋里的那只灯泡的吊绳也弄得前后左右地晃。
  晃动的灯光映在达志和昌盛爷孙两个的脸上。
  昌盛是天黑之后才由卓月从办公室硬拉回来的。不过几天时间,他的容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两颊塌陷,胡子很长,头发干枯而纷乱,眼神恍惚。他这些天显然既没好好吃饭也没好好睡觉。
  “我都知道了。”达志极慢极慢地说,眼睛没看孙子,只望着墙角。
  昌盛的身子轻微一抖,飘忽的目光仍望向被黑暗包裹的窗外。
  “怨我!”达志咳了一阵,接着说,“忘了提醒你们过饱暖日子该小心啥子……”
  昌盛扭头看了爷爷一眼。
  “我对不起列祖列宗,枉活过了百岁!”
  “爷爷。”昌盛低低地叫了一句。
  “你先看看这个。”达志说罢,把一个白色的手绢递到了昌盛手上。
  昌盛认出那是小瑾的手绢,慢慢地展开,看见上边有三个暗红色的字:我错了。
  “是她咬破指头用血写的。”达志一字一句地说。
  昌盛的手颤了一下,不过很快抬起了头,把手绢扔到了爷爷的床头桌上。
  “你想咋办?”
  “我想……离了。”昌盛的头低了下去。
  “你想没想过离婚的后果?”达志过了半晌才慢慢开口,“一离婚,小瑾的事势必张扬出去,弄得满城风雨,你和她的名誉都会受到伤害。一个名誉不好的总经理与人打交道时,人家无形中就会低看了你。再者,一离婚,家中的财产按法律上说就该分开,尚吉利集团刚有一个好势头,这一折腾很可能就要走下坡路,干啥子事都讲一鼓作气,气一断,事就完了。还有,一离婚,旺旺的精神当然会受打击,学业不会不受影响,让他跟着他妈过,你不会放心;让他跟着咱们过,你也不会有时间照应他。”
  “可——”
  “你们离婚的事我不是没想过,可我想来想去,还是:过!她既是认了错,下了决心改,你就把这事咽下去,照旧在一起过日子。”
  “我咽不下——”
  “啥叫咽不下?男人活到世上,要咬牙咽下去的事多了!再说,你当初在南方嫖了妓女染了病,人家小瑾不就咽下了?要说错,是你先犯下了!”
  昌盛的脸红了,嘴张了张,但没有声音。
  达志这当儿蹒跚着拄杖走到靠墙的条案前,伸手揭过蒙在祖先牌位上的黑布,转对昌盛说:“你心里咋着想的,可以给祖宗们说说,你要是一定离婚,也行,就给祖宗们讲:我想把这个家拆了,想把尚家的声誉毁了,想把尚吉利集团——”
  “爷爷!”
  “说吧。”
  昌盛直直地望着祖先的牌位,许久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说:“不离了。”
  达志顿了顿拐杖,爆发了一阵长长的咳嗽。
  昌盛慢慢地挪步到条案前,将那块黑布又盖到了祖先们的牌位上。
  “那今晚就在家住。从明天起,不管你心里咋不乐意,在外边同小瑾说话时,都要和过去一样,要让人们相信:尚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昌盛木然地站在那里,许久无声。
  “我们的祖业发展到今天不容易,一切全在你了。”达志抬起几乎全是青筋和骨节的手,在昌盛的肩上拍了拍。
  “爷爷,你睡吧。”
  “你听清了?”
  “听清了。”
  “那就回你们屋吧。”
  昌盛慢慢走到门口。藏在门外偷听这场谈话的夜风,待昌盛刚一拉开门,便呼一下跑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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