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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今生陪着这些日本人先在市内的各个景点浏览了一天,然后又去长城、十三陵等远一些的地方浏览。
  没有什么事情比陪人浏览更累的了。长城、十三陵虽然是名胜古迹,但经不住经常去。勃列日涅夫曾经说过:我最累的事不是召开政治局会议,而是一年当中要陪同各个国家元首看二十遍《天鹅湖》。回到环球宾馆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个澡,然后一个人去酒吧,要了一大杯“人头马”。要在平常,他是绝对不会要这么高级的酒的。这种法国酒,一般中国人是喝不起的。如果真的都喝,那么整个欧洲都种酿酒的葡萄也不够。而今天是因为公务,可以用光大旅行社的“牡丹卡”结算。
  幸亏我是“地陪”不是“全陪”,他边喝边想。所谓“地陪”就是地方陪向的意思,也就是说只负责北京地区。而。“全陪”就是全程陪同。现在很少有“全陪”了。以这个旅游团为例:他们在北京地区的旅游,由光大旅行社负责。明天早晨,他们飞到西安,在那里的旅游项目,就由西安青年旅行社安排。这样各自利用各自的地理长处、人缘长处,能节约不少费用。费用小了,利润自然就大。
  透过酒吧的迷彩灯,他看见王陪同在操作前台的电传机。不一会儿他从电传机上,撕下长长的一张纸,边看边走进酒吧,径自在他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下。
  “坐这喝,我请客。”陈今生招呼王陪同。通过这两天的接触,他发现王这个人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坏,只不过比较“尖”一些罢了。
  王陪同很爽快地坐过来。
  “看什么呢?”他看王用六彩自动钢笔往电传纸上画记号,就凑了过去。
  这是一张名字叫《1马》的日本赛马报。
  “日本人就是有钱。可有钱也犯不着传这东西啊!”陈今撕下一张仔细看着。
  这上面尽是他不懂的名词:大波乱、大穴、单胜、复胜、马连、杂连……
  “又是十万日元进了我的腰包。”王陪同把笔收了起来,喜形于色地说:“不是我钱多得没地方药。你要知道《1马》是全日本最权威的赛马报纸。不看它就没有办法玩马。”
  “这些都是什么意思?”陈今生给王陪同要了一听啤酒,一杯法国酒,“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王陪同想了一下后说:“大波乱就是说比赛的结果会大起大落;大穴就是说结果会爆出大冷门。单胜是指你买的马只有跑第一你才能赢;复胜是指你买的马只要进入前三名,你就能赢;马连就是说你可以若干匹马联在一起买。杂连就复杂了去了。等你以后去日本,再教给你。”
  “我怎么也理解不了玩马人的热情。”陈今生认为自己的兴趣还是很广泛的:从飞碟到考古,从舰船到名牌手表、西服、钱包。
  “‘若得酒中趣,勿对醒者言。’”王陪同笑了笑。
  这小子还有点文化,陈今生想。
  “你想我旅行社那么一点点工资如何够用?不玩马还行?”
  “你们的工资不是挺高吗?”
  “日本的工资和你们共产党国家的工资不是一个概念:我得用它来买房子,供应子女上学、医疗……分分都是钱。即使是这一点点工资还没有保证,如果哪个客人向旅行社投诉了你,他们就扣你的钱。”
  “资本家就是黑!”陈今生附和道。酒是最好的溶合剂,喝了它,阶级消失了矛盾弥合了……一切的一切都会变得模糊一片。
  “上次我陪一个团到泰国去,一个客人晚上出去逛窑子,被人打了一顿。回日本后,竟然向旅行社告了我一状。他这么一告,我一个季度的红包都吹了。”王陪同一口把酒喝进去,“你说总不能他和婊子睡觉,我在外面给他望风吧!要哥儿们你干那事还差不多。”王陪同正说着,看见旅游团的团长佐佐木寿进来,他立刻站了起来,大步向他走去。
  他先是给佐佐木寿找到了桌子,把椅子给他拉开,又拿着菜谱给他讲解。等一切都完了之后,才回来。
  “这也是你的服务项目之一?”陈今生问,“要是让我这么干,我宁愿在中国受穷。”
  “有奶就是娘。”王陪同并不觉得尴尬,“你别小看这个干瘪老头,他是日本最大电子企业之一的大老板。”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日本最大电子企业好像是松下、夏普什么的。”陈今生眯起眼睛。
  “那些都是集团企业。”
  “你的意思是这个佐佐木寿是个体户?”
  王陪同没有正面回答:“日本的事和你们中国不一样。反正伺候好他,回到日本后,他就会在厨村旅行社的《反馈表》上给你美言几句。这样你的奖金多了不说,获得晋升的机会也大。”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老头。”陈今生突然想起这两天来的一些事,“他到什么地方都偷偷的扔纸,是不是他当过日本宪兵,残酷杀害了不少中国的善良老百姓?这回来,是给他们烧一些纸钱,表示忏悔,省得到了阴间他们和他算账?”
  王陪同的脸立刻严肃起来,“我从来不议论客人的事。”
  陈今生本来还想给他买上一杯酒,因为这一句话,就给节约掉了。
  他正在左顾右盼,想办法结束这场会见时,看见马小彭的那个“花瓶秘书”和一个典型的香港人模样的人一起进来。两个人找到一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
  “那个‘花瓶’我认识。”陈今生说。
  “哪个?”王陪同立刻来了精神。
  陈今生给他指点。
  王陪同因为看不清楚,就拿出眼镜仔细地看。
  “你看马报也没有这么认真。”陈今生讥笑道。
  “赛马是赌博,需要的是勇气和决断力:勾引女人的垂钓,要的是手段和耐心。”王陪同还在往“花瓶”方向张望,“这两者是一个男人人生之必需。”
  “别看了,越看越气。”
  “偷着不如偷不着。”王陪同回过头来,“不过我如果不是公务在身的话,一定能把她弄到手。”
  陈今生表示不相信,“她漂亮是漂亮,但这并不等于说她不是良家妇女。你有钱是有钱,但并不表示你攻无不克。”
  “我看马和看人同样的准确。上次有一匹叫马斯达三岁马举行处女赛,它的父亲是马库达金,曾经得到过天皇赏大赛的第一名。它的骑手也是全日本的第一骑手冈部。这马一身金黄,肌肉跳跃,从鼻子喷出的气就有一米多长。它的呼声最高,人人都押它单胜,就是我没押。这个世界上这理论、那理论,我最不相信的理论就是‘老子英雄儿好汉’。结果我赢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笔钱:八十万日元。”
  “马是马,人是人。”
  “人就是马,马就是人。你别看这个女人美貌绝伦,但美丽的女人往往不知道自己的美丽。而越是美貌绝伦的女人,越是愚蠢透顶。”王陪同从眼睛的余光里发现佐佐木寿要走,就站了起来,“要不然她也不会和那个骗子在一起。”
  陈今生一下子想起马小彭的公司、生意,“谁是骗子?”
  “就是那个大热天还穿假名牌西服的人,他叫什么来着?”王陪同拍拍脑袋,“柳、柳,你喝了点酒,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反正上次他在日本,就是因为一桩诈骗案,很闹了一阵。好,谢谢你的盛情招待。”
  王陪同走了之后,陈今生一个人呆在酒吧里,脑袋里一片茫然。他一直看着“花瓶”和骗子吃喝守毕,上了楼梯,才挪动沉重的双腿回到自己的房间。
  虽然他困得已经没法说,但还是通过总台,查出了“花瓶”的房号,然后他打了一个电话,说是找柳先生。
  “花瓶”盘问了两句,就把电话给了柳。
  柳一接,陈今生就放了电话。
  因为孩子病了,陈今生又在陪团,所以陆园请了一天假。
  这天她上班,就发现射电望远镜已经全部安装完毕。
  “您试试。看什么地方不合适,我们给您修。”观测室内只有赵八年一个人,“老大让我们加了两个夜班,给您赶了出来。”
  陆园熟练地打开机器,一项一项地检测。两年前,在国家天文台她配合别人在射电望远镜上工作了三个月,熟知这种机器性能。
  “没得说,没得说。”一个小时后,她检测完毕。
  “当然没得说。我告诉您:全国就我们这一个专业队伍,所有的射电望远镜都是我们安装的。”赵八年一副讨好的样子。
  “你们辛苦了。”一时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其实也不辛苦了。我实话跟您实说:这根本没有什么活,要干早就干完了。主要是老大指示,干那么快干吗?这东西安一个又一个,没个完。所以我们就赖……”
  他“赖”字刚一出口,就又缩了回去。
  沈队长出现在门口。他依然阴沉着脸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头也不抬地说:“我把八年给你留在这里,有什么零话让他干。他干不了,就让他来找我。”
  “我请你们吃顿饭吧?”陆园非常感动。她知道即使自己真的给上一两千块钱,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干完,在这个天文站,乃至整个天文系统,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效率。
  沈队长没有说话,只有赵八年口是心非地说:“不用了吧,不用了吧。”
  沈队长往外走,她因礼貌关系往出送。
  “你扫扫地。”沈队长制止跟在后面的赵八年。
  赵八年听话地留在屋子里。
  “哪天我和我爱人专门请您一客。”在走廊尽头她说。
  “既然是自己人,用不着来这套。”沈队长看着窗户外面。“顺便问一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哥的?”
  “你哥?”陆园怔怔地看着沈队长。他属于那种很难分辨年龄的人,估计四十左右,顶多多五岁或者少五岁。她把这个年龄段的人都扫描了一遍,没有一个姓沈的。
  “就是沈仲华。”沈队长不耐烦了。他显然认为陆园在装蒜,知识分子最擅长这个。
  “沈仲华是你哥?”陆园惊讶地问。
  “您说得很对。如果沈仲华不是我哥的话,您一个月之后也用不上。”沈队长这回抬起了头。
  “我认识他很久了。”陆园话刚一出口,就自觉不对,“其实也不太久。”她更正道。
  “我不管你们认识多久,我只是想告诉你:他是一个好人,我嫂子也是一个好人。”沈队长说完就走了。
  陆园知道他是误会了。
  回到观测室后,她立刻投入工作。在头脑的“预热”阶段,她脑子里涌现出这样一个念头:这个复杂、紊乱的世界上,你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某个人,他就会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你的轨迹。就像流水一样,某个拐弯处,因为一场大风,吹落了一根树枝,挡在那里,它的流程、流向从此改变。
  “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她问赵八年,“在纽约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就能改变北京的天气。”
  赵八年接连摇头。
  “这是气象学上的一句名言:纽约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改变了一股小气流的方向,而小气流的方向的改变,又影响到大气流的方向改变。所有这些改变,就形成了你在中央电视台气象预报上看到的卫星云图。”
  “您这话深了去了,我听不懂。”在赵八年的头脑里,知识分子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他们想的、说的、干的都和自己不一样。不一样就不一样呗,如果都一样,地球上不用盖监狱,光盖大学就行了。“不过不管您怎么说,反正我不相信纽约蝴蝶翅膀一动,北京就刮台风。要是那样,多弄些蝴蝶不就结了,还造原子弹干什么?”
  陆园无可奈何地笑笑,真正开始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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