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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欧战的胜利,到底是谁人的胜利?威尔逊的“十四条”,会对中国有什么好处?公理确实战胜强权了吗?李大钊发表《庶民的胜利》的演说,激昂地指出:欧战的胜利,应该是庶民的胜利,是世界劳工的胜利!

                  一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李大钊从午休的沉睡中惊醒,他急忙下了床,走出书斋。夫人纫兰前面已经去开院子门去了。
  来的是学校的一位老工友。
  老工友气喘嘘嘘地说道:“李主任,实在对不起!今天本来是您的休息日,不该来打搅您,可是蔡校长一定要我来请您务必马上到学校去一下,说是重大的紧急事情要商议。”
  “大概是什么事情,您知道吗?”
  老工友嘿嘿笑笑:“我也说不准。临出门时,好像蔡校长对陈学长在说什么什么‘欧战已于昨日正式宣告结束’,以及什么什么‘德国最后宣告战败,协约国宣告胜利’……”
  “噢?”李大钊双目倏然一亮,感到惊喜,对老工友说:“您前面先回去告诉蔡校长,我随后马上就来。”
  “好。那我先走了。”老工友走了。
  很快地,李大钊回屋子穿好了衣服,跟夫人纫兰打了声招呼,也出了门。
  李大钊叫了一辆洋车,向马神庙北京大学驶去。
  洋车车夫奋力拉着洋车小跑着。洋车的车轮在路面上驶过,沙沙作响。
  街面上气象焕然一新,看来老工友所说的消息是确实的。欧’战的结束,德国的战败,“协约国”的胜利,这一消息像骤然爆开的花炮一样,给这座也算是“协约国”参战国之一的中华民国的国都北京城,披上了一身五彩缤纷的节日的盛装。到处都彩旗飞扬,到处都鞭炮齐鸣;人们都左一群、右一伙地汇聚在街头巷口,说说笑笑着;欢呼声、锣鼓声,此起彼伏,一阵阵地在这古都的上空回旋震荡着。
  “老师傅,今天是什么节日吗?”李大钊望着热闹欢庆的街面,有意识地问了问正在奋力拉车的洋车车夫。
  “先生,您不知道?”洋车车夫边拉车跑着,边回过头来看了李大钊一眼。
  李大钊笑着摇摇头:“不知道。”
  洋车车夫热情地介绍道:“今天早上从大总统府传出来消息,说我们和洋毛子以及洋毛子和洋毛子之间的仗打完了,不再打了,这场仗结束了,而且,我们国家还算是个赢家呢!”
  说到“是个赢家”,洋车车夫从语气和神态上都显得很自豪的样子。
  十字路口来来往往的人多,车多,洋车稍微跑慢了一点。过了十字路口后,洋车车夫边拉着车跑着,边又说了起来:
  “说是说,这确实是件大好事儿。想想看,自打西太后慈禧老佛爷坐了龙廷后,咱们就从来没有在那些洋毛子面前当过赢家,一直都是当输家,在那些洋毛子面前,像个龟孙子似的,点头哈腰,摇头摆尾,又是割地,又是赔钱,像清爷爷似地把那些洋毛子请上来,骑在我们中国人头上屙屎屙尿,让我们受尽了欺负。现在,我们总算也当上了赢家,那些洋毛子该不敢再欺负我们了吧?!该把强占我们的地盘都还给我们了吧?!我们中国人在那些洋毛子面前,也该昂一昂头、挺一挺胸了吧?!先生,您说说,这还不是件大好事儿吗?!”
  说得多好啊!一个一天到晚靠使劲地卖苦力挣一口饭吃的洋车车夫,竟用如此朴素而又实实在在的语言,表述了一个多么深切的内蕴!
  李大钊心头倏然掠过一股激动的情潮。
  这位弯腰驼背、衣衫褴褛的洋车车夫,在用朴实的话语,满怀悲愤地表述着半个多世纪来中华民族的屈辱‘也满怀期望地表述著作为一个中国人、作为一名神州华夏儿女,切盼神州中华自强和自豪起来的心境。
  不是吗?鸦片战争,英国人用鸦片和大炮轰开了中国的大门之后,东西方洋人列强高举着枪炮蜂拥而至。中英《南京条约》开了个头,紧接着,就是租界,就是第二次鸦片战争,就是中英、中法、中美《天津条约》、中英、中法《北京条约》、中俄《瑷珲条约》、中俄《天津条约》、中俄《北京条约》、火烧圆明园,还有中英《烟台条约》、《中法新约》、中日《马关条约》,以及与英国、美国、俄国、日本、德国等十一个国家的《辛丑条约》等,中国一次又一次当着输家,一次比一次输得惨。而那些东西方洋人们,越来越凶狂、越来越贪得无厌地到中国来刮钱占地,耀武扬威。半个多世纪来,神州这片伟大而神圣的沃土,就一直在东西方洋人列强的铁蹄的践踏下呻吟着。
  这一次,是在欧洲大战也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在以德国为首的德、意、奥三国同盟军事集团和以英国为首的英、法、俄三国协约军事集团后来又有美国参加的狗咬狗的争斗中,由于英、法、俄、美在中国的势力范围较大,迫于英、法、俄、美的势力影响,中国无形中就作为协约军事集团的成员国,派了些劳工前往法国挖战壕、当搬运工而参战。德、意、奥宣告战败,中国无形中也就成了战胜国之一。
  不管怎么说吧,半个多世纪一直作为输家被洋人们踩在脚底下,现在终于在德、意、奥这三国洋人面前成了一回赢家。
  赢家总归是赢家,该扬眉吐气一下了!
  你看国人们的那个兴高采烈的劲儿,一个个完全都就像是百年不遇地中了个头彩似的,狂喜到了极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行商的,教书的,以至有些坐车的,坐轿的,都是在笑着,脸上笑开了花,浑身都洋溢着欢快。
  李大钊坐着洋车沿着街道行驶着,在路过东单牌楼时,见牌楼北边石头牌坊那儿围着一大群人,闹哄哄的,吵吵嚷嚷着。
  “那边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儿了?”李大钊问。
  洋车车夫把车拉得慢了一点。
  “推倒它!”
  “推倒它!”
  人们都在喊叫着,满怀着义愤大声地喊叫着。
  “推倒它!”李大钊听见其中有一个似乎有点耳熟的女人尖利的喊叫声;随着喊叫声,李大钊又看见一个熟悉的女青年的身影一闪,是赵瑞芝班上的那个被称之为“枝花”的学生陶美玲。
  陶美玲旁边是一个李大钊也很熟悉的男青年的身影,也是赵瑞芝她们班上的,那个很有绘画天才的学生宋维新。
  “咦?他们也在那儿?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李大钊觉得很奇怪,但很快,隐隐约约地又意识到了什么,“老师傅,咱们也过去看看!”

  石头牌坊,这是一般北京老百姓的通常的称呼,官方称之为克林德碑。
  克林德何许人也?
  克林德是义和团运动时期德国驻华公使。当时,东西洋人列强在中国横行霸道,逞凶施虐,为所欲为,在国人民众中激起了极大的愤慨。怒火中烧,神州激荡。以庄户人为主的反洋人列强的义和团运动,在神州各地轰轰烈烈地兴起,疾风暴雨般地漫卷于长城内外。老佛爷慈禧太后那期间正想废除光绪皇帝,准备庚子年立大阿哥溥囗为帝,结果遭到各国洋人们一致反对。老佛爷对洋人怀恨在心,利用义和团对洋人的怒气和仇恨,对洋人宣战,鼓励义和团捕杀洋人,声称“果能生擒洋人一名,男则赏银五十两,女则四十两,幼则三十两。”赏令之下,群情激昂。恰逢德国驻华公使克林德坐轿前往总署,路经东单牌楼北边时,被一急于领赏的满洲兵丁枪杀。这一下子,那些早就垂涎于神州这片沃土的东西洋人列强们,可是来劲了,他们想争抢神州这片沃土正愁没有借口呢!这不正是瞌睡给了个枕头吗?老佛爷原本想以义和团压一压洋人,可洋人稍一逞凶,老佛爷那惧洋媚外、想卖国求荣的本性就又露出来了,她忙又一方面派荣禄和李鸿章到洋人那里去赔情告饶,以重金赔偿洋人的所谓“损失”,另一方面命令官兵协助洋人八国联军剿灭义和团,竭尽全力去讨好洋人,紧接着,为了进一步让洋人欢心,以便使她能继续安享荣华富贵,让李鸿章与洋人签订了《辛丑条约》。
  这个沾满了屈辱的血和泪的《辛丑条约》,除了规定了中国要向武装侵略了中国、血洗了北京城、火烧了圆明园的八个洋人国家赔偿战费四万万五千两白银,规定了清朝政府必须负责严厉镇压民众的爱国运动,永远严禁任何人任何组织进行反洋人的活动,“违者处以死刑”,这也就是明文规定了“爱国有罪”而外,还专列出条款规定了“大德国钦差男爵克(德林)大臣被戕害一事……大清国国家业已声明,在遇害处所,竖立铭志之碑,与克大臣品位相配,列叙大清国大皇帝惋惜凶事之旨,书以敕丁,德、汉各文……建立牌坊一座,足满街衢……”在其碑文中,竭力美化吹捧克林德这个日耳曼老洋毛子,而对她老佛爷西太后不久以前还曾称道为“忠勇可嘉的义民”的义和团,却极尽恶毒污蔑咒骂之能事。碑文中说什么“德国使臣克林德,秉性和平,办理两国交涉诸务,尤为朕心所深信。囗本年五月,义和拳匪闯入京师,兵民交证,竟至被戕陨命。”
  传言,在为克林德立这石碑的事情上,北京名妓赛金花自称是出了大力了的。当时,克林德的老婆很是骄横霸道,蛮不讲理,李鸿章代表老佛爷不管怎么认罪赔罪,她都不依不饶,后来赛金花以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的情妇的身份,前去劝说克林德的老婆。赛金花把罪责都推到义和团身上,提出给克林德建立牌坊的建议,以此来向德国和克林德家赔罪。
  据说,赛金花当时对克林德的老婆说:一你们外国人替一个为国牺牲的功臣作纪念,往往都是建造一个石碑,或者铸造一座本人的铜像;我们中国,则最光荣的,就是竖立一座牌坊。你们都在中国多年,都看见过许许多多为忠孝节义的人所立的牌坊,那都是能够万古流芳、千载不朽的形象。我们给贵公使建立一个特别大的牌坊,把贵公使一生的辉煌业绩和这次遇难的情况,全都以我们大清国皇上的名义刻写在上面,这也就是我们皇上给贵国和贵公使及你们贵公使亲属赔了罪了。”
  结果,让赛金花这么一说,克林德的老婆也就同意了。
  此后,听说赛金花到处洋洋自得地说:“是我这样七说八说,克林德夫人才点头答应了的。这也算是我替国家出力办了一件好事。条约里面的第一条就是我办的这件事呢!”
  赛金花挺洋洋自得的,她还觉得挺光荣,岂不知这件事实际上就是给华夏神州又打下了一个极大耻辱的印记。因为这显然就是中国战败、国人们奋起反抗洋人列强而被镇压了下去的记录。北京人根本就不把这个牌坊叫什么克林德碑,而叫作石头牌坊。每个中国人每当走过这里时,脑子里闪现的不是那个在中国土地上耀武扬威的德国老洋毛子,而是那些被血腥杀害了的义和团忠勇英杰和北京那些无辜的国民们。

  石头牌坊前面围满了人。
  “推倒它!”
  “推倒它!”
  人们不停地吼喊着,还有力地挥动着双拳,群情一片激愤。
  拉着李大钊的洋车在人群后停下。李大钊下了洋车。
  “推倒它!”
  “推倒它!”
  李大钊从人群的侧面走近牌坊,只见几个法兰西士兵在拆除牌坊。
  宋维新看见了李大钊,忙拉着陶美玲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到了李大钊跟前。
  “李主任,您也来了?”宋维新惊喜地问道。
  “你们怎么在这儿?”李大钊问,“这是……”
  由于激动而满面红光闪烁的陶美玲抢着回答说:“我们两个上街转,走到这儿,刚好碰上这几个法兰西士兵奉命要将这所谓的克林德碑拆除,将石头牌坊搬迁到中央公园去,要改名为‘公理战胜碑’。这是多么令人欢欣的事儿呀!您看国民们都特别高兴,都在这里欢呼助威,并动手帮助法国士兵一起拆除。这耻辱的印记总算要抹去了。”
  是啊,这耻辱的印记总算要抹去了!
  李大钊胸中感到一阵热血涌腾……
  啊,耻辱的印记!半个多世纪来,东西洋列强的大皮靴,在肩上的枪和腰上的马刀的陪伴下,在神州大陆上横行施虐,印下了一个又一个污黑的、对中华民族是奇耻大辱的印记。卑躬曲膝,摇尾乞怜,割地,赔款,划分租界,门户开放,“宁与洋人,不与家奴”,伟大的中华民族早已失去了自我!今天,能不能从抹去所谓的克林德碑这一耻辱印记开始,让中华民族一个一个地彻底洗去自己身上的耻辱的印记,在那些不可一世的东西洋列强们的面前,也昂首挺胸地站立起来呢?

                  二

  所谓的克林德碑拆除了。石头牌坊从东单牌楼北边搬迁到了中央公园,并正式改名为“公理战胜碑”。
  从表面上看,印在华夏神州上的这一个耻辱的污点,的确是抹去了。
  公理战胜碑醒目地立在中央公园。
  公理战胜碑!
  确实是公理已经战胜了吗?
  自此后,神州华夏是否真地能彻底洗去自己身上所有的耻辱的印记,在那些如狼似虎的东西洋列强面前,真正昂首挺胸地站立起来?
  那天从东单回来以后,李大钊激动之余,又开始冷静地深深地思索一些问题。
  他听到也亲眼看到,这些日子,一些同学和一些老师,还有其他一些国民们,在欣喜若狂地欢呼“公理战胜”的同时,觉得这都应该归功于美国,认为美国是这次“公理战胜”的主要原因,起了决定性作用,是普渡众生的“观音菩萨”,是救世主。就是在克林德碑被拆除、石头牌坊搬迁到中央公园、并改名为“公理战胜”碑的当天晚上,一些同学、老师和其他一些国民们,在中央公园欢庆了一场,完后,又提灯游行,到段祺瑞官邸前表示祝贺,又到美国公使馆前面欢庆了一番,还热情地高呼:“美利坚合众国万岁!”“威尔逊大总统万岁!”
  这些国民们对美利坚合众国和威尔逊大总统如此崇服,是因为威尔逊的那个“解决武力”的办法,认为正是那个“解决武力”的办法,也才有今天的“公理战胜”,进而也才会有不久之后将在法国巴黎召开的国际和平谈判会议——巴黎和会。
  有人就说:“欧战的胜利是协约国及美国的大战的成功,是美利坚合众国威尔逊大总统的‘解决武力’之办法的成功。”
  还有人就说:“威尔逊大总统的‘解决武力’的办法,才取得了‘公理战胜’和即将召开的巴黎和会,由此,中国也有希望挽半个多世纪来国际上之失败,甚至自此后,中国还有可能将与英法美西洋列强并驾齐驱。”
  与此相同的,还有人说:“……有美利坚合众国和威尔逊大总统,在将来的巴黎和会上,我国关于废除所有不平等条约的提案定能成功,而且,我们还定会有许多获益……”
  不要说有的普通国民们对美国和威尔逊寄予这么大的信任和期望,就连有的名士和学界巨子也对美国和威尔逊及其“解决武力”之办法连连赞誉称道。
  梁卓如梁启超,这位当年在戊戌“百日维新”中曾显赫一时的学界名士,到处游说,称此次欧战是“为世界之永久平和而战也”,说威尔逊大总统在“解决武力”之办法中的“国际联盟”,是实现“将来理想之世界大同的最良之手段”,“吾国人热望此联盟之成立,几乎举国一致,此吾所敢断言也。此同盟最要之保证条件,即在限制军备。故吾谓我国为表示此热望之真诚起见,宣率先厉行裁兵。盖侵略主义既为天下所共弃,此后我友邦断无复有以此加诸于我。”
  梁启超就不说了,此公当年变法之勇早已丧失,现在沉醉于孔学之中,与新文化运动相对垒,有此论也不足以为怪,倒是让他李大钊深为惑然不解的是,胡适博士也到处宣传说:“这一次协约国所以能大胜,全靠美国的帮助。美国所以加入战国,全是因为要寻一个‘解决武力’的办法来。”与此同时,还有那陈独秀陈学长竟然也声称:“美国大总统威尔逊和他的‘解决武力’之方法,都很光明正大。威尔逊大总统可算得上是现在世界上第一个好人。他和他的‘解决武力’之方法,定将有利于中国”
  威尔逊和他的“解决武力”的办法,真的对中国会这么好吗?
  所谓“解决武力”的办法,是威尔逊在今年年初提出来的。
  一月八日,作为美利坚合众国大总统的威尔逊,在国会演说中提出了一个“十四条”。
  “十四条”的核心就是“解决武力”。从表面上看,这个“十四条”确实还有那么一点“公理”的味儿,什么“凡外交事项,均须开诚布公执行之”,“保绝对的航海自由”,“对于殖民地之处置,须推心置腹,以绝对的公道为判断”,以及建立“国际联盟”,等等,都是那么让人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让人感到前景的光明,岂不知,若细细推敲揣摸一下这“十四条”中的话中之话,不难明了,所谓外交事项的“开诚布公”,仅谓“航海自由”,所谓殖民地处置的“绝对的公道”,以及所谓的“国际联盟”,后面都隐藏着“美国利益”、“以我美国为中心”这样的大号字样。所谓外交事项的“开诚布公”,反对秘密条约,其实就是反对没有美国参加并妨碍美国扩张的那些洋人列强之间的秘约;所谓“航海自由”,其实就是想取代英国在海上的霸权;所谓公道解决殖民地问题,其实就是想占据别的洋人列强国家所占有的殖民地,包括中国在内;所谓建立国际联盟,其实就是想树立起他美利坚合众国在世界盟主国的地位。在这个“十四条”的最后一条,不是明目张胆地写着他美利坚合众国要统率世界洋人之列强国家,来反对劳工革命取得胜利的苏俄和世界上的一切劳工革命运动吗?!
  像这样的“十四条”,像这样的“解决武力”之方法,会对中国有什么好处?
  李大钊沉浸在复杂的深思之中。他思索着,分析着;分析着,思索着。
  确实是公理已经战胜了吗?
  中国能真正地在那些东西洋列强们面前昂首挺胸地站立起来吗?
  欧战的胜利,到底是谁人的胜利?

                  三

  被认为是“公理战胜”的欧战胜利,真的还在神州掀卷了一股节日的欢腾的热浪。
  徐世昌大总统专门发布了一项命令:为了欢庆欧战协约国的胜利,中国政府将以参战国资格,在北京举行三天三夜大庆。
  从十一月二十八日至三十日,三天三夜,就和欧战胜利、德国宣告战败的消息刚传来的那天一样,一派普天同庆的节日景象。气氛甚至比那一天还要广泛,还要热烈。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涌动,彩旗飘扬,鞭炮声、锣鼓声此起彼落,震耳欲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欢欣鼓舞,喜笑颜开,都觉得以后再也不会受那些洋毛子的欺辱了。
  政府在故宫内的太和殿前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典礼,所有在北京的北洋军都参加了阅兵典礼,由大总统徐世昌率领国务总理、陆军部长等官员检阅,并请各国公使都参加了观礼。阅兵后,又一起到中南海总统府参加了欢宴。绿酒红灯,轻歌曼舞,好不热闹。
  徐世昌以及幕后的段祺瑞他们,洋洋自得,耀武扬威,一副欧战中战胜国的首脑的架势。岂不知,当时中国并没有派一兵一卒参加欧战,只是派了些华工前去助战。北洋政府不过是在借他人之光而自炫而已。
  有人对此以诗讽刺道:

      自家面目自家知,
      粉饰徒能炫一时;
      漫说邻家西子色,
      效颦总不掩东施。

  也有相当一部分头脑清醒的有识之士,如李大钊、蔡元培等人,还有一些青年学生,如许德珩、邓仲澥、高尚德等人,对北洋政府的这种借他人之势而自我虚妄之举很不以为然,尤其是对中国以这种所谓战胜国的虚名,能否真的与英、法、俄、美等其他那些洋人列强的战胜国一样,能与他们处于平等的地位,能废除那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彻底洗刷掉那些被强制印在自己身上的耻辱的印记,表示着深切的忧虑。
  尽管众说如此纷纭,如此相异,但国民们出自于对未来的热切的希望,其欢欣鼓舞还是发自于内心的,还是真诚的。
  在官方的庆祝而外,民间各团体也举行了各种欢庆活动。北京大学在许德珩、邓仲澥、高尚德、赵瑞芝等同学的积极组织下,在天安门前广场上和中央公园举行了讲演大会。
  李大钊几天来一直在深深思索着:“确实公理已经战胜了吗?”“中国能真正地在那些东西洋列强们面前昂首挺胸地站立起来吗?”“这次欧战的胜利,到底是谁人的胜利?”尤其是这最后一个问题——“这次欧战的胜利,到底是谁人的胜利?”——是当前迫切需要那些欣喜若狂地欢庆欧战胜利的国人们要彻底明了的问题。
  李大钊看了看手中昨天熬了一夜写就的讲演稿,脑海里又像昨天晚上奋笔疾书写这篇讲演稿时那样,闪现出俄国十月劳工革命的情况以及其他一些国家诸如德国、英国、法国、美国等国的劳工也学俄国劳工的样儿奋起革命的情况,他不由得感到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他站起身来,迈着沉稳而坚实有力的步子,走上了讲演台。
  他炯炯闪亮的双眼,透过眼镜镜片,环视了一下这天安门广场上黑压压地拥满在讲演台四周的、来自北大和各个学校的学生们、老师们以及其他各界的国民们,尽力平稳着自己激动的情潮,音色深沉而又极富有内蕴地讲演说:
  “今天,在这里,我也来谈谈关于欧战的胜利。这几天,我们大家都在欢庆战胜,实在是热闹得很。可是,我们究竟是在为谁个庆祝?战胜的,究竟是哪一个?很多人都认为,战胜的是协商国,即也就是英国、法国、俄国、美国等这些洋人列强国家,当然也还有我们中国这被上述洋人列强国家牵着鼻子走的参战国。其中,也还有些人认为,战胜的,主要的应该是美国——美利坚合众国和它的威尔逊大总统,因为正是由于美国的加入和威尔逊大总统的‘解决武力’之高见,才有了战胜。我不这样看。我老老实实讲一句话,这回战胜的,不是上述那些洋人列强国家的联合的武力,而是世界人类的新精神;不是哪一个洋人列强国家的军阀或资本家的政府,而是全世界的庶民!”
  李大钊讲着,讲着,激昂而亢奋起来,讲演稿也不看了,把讲演稿放在了一边,自由而随意地讲演开来,不时地有力地挥动一下手臂。
  “由此而说来,我们庆祝,不是为哪一国或者哪一国中的政府和一部分人庆祝,是为全世界的庶民庆祝。我们也不是为打败德国人而庆祝,我们是为打败世界的军国主义和侵略主义而庆祝。为什么是这样的呢?我们只要看一看这场欧战到底是怎么样爆发起来的,就会明了了。”
  李大钊从德奥意三国同盟和英法俄三国协约两大洋人列强军事集团形成,讲到了萨拉热窝事件导致的塞尔维亚问题,又讲到了德国的施里芬计划和马恩河会战、东普鲁士战役、凡尔登战役、索姆河战役、日德兰海战以至又讲到最后美国的参战、威尔逊大总统的“解决武力”之办法。在分析了这些情况后,李大钊说:
  “俄德等国的劳工社会,首先看破了他们本国资本家军国主义政府的野心,不惜在大战正激烈进行的时候,爆发起了劳工社会革命,以防御这种资本家军国主义政府之间的战争。现在,这场欧战结束了。这场欧战给我们带来了两个结果:一个是政治的结果,一个是社会的结果。政治的结果是民主主义战胜,就是庶民的胜利;社会的结果就是资本主义军国主义战败,而劳工主义战胜。”
  李大钊主任透彻而精辟的分析,使听讲演的国民们都为之一新,为之一振。
  赵瑞芝、漆小玉、陶美玲、林丽萍以及宋维新、孔文才也都跟着许德珩、邓仲澥、高尚德、张国焘、傅斯年等他们一起来参加讲演会,也都深深地为李大钊主任的那朴实而内蕴丰厚有力的语言和对问题的透辟的分析所钦佩,所崇服,对一些问题也较过去更明了了许多。
  李大钊的题为《庶民的胜利》的讲演讲完之后,蔡元培又发表了题为《劳工神圣》的讲演,他在表示非常赞同李大钊主任关于“劳工主义”的讲演后,在自己的《劳工神圣》为题的讲演中,又一次高度赞扬了劳工在社会进步与发展中的巨大作用。他说:“欧战的胜利。应是世界劳工的胜利。”他预言道:“此后的世界,将全是劳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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