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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缘起


  多年以来,不只一次,承有些年轻人的厚意,问作文(只是普通的“作文”或“写作”,不是专业的“创作”)之道。这使我很为难。主要原因是自己写不好,对于写作秘诀之类更是毫无所知。其次,就算有一点点经验,也是杂乱而模糊,难于理出个头绪来。再其次,作文,同其他工艺一样,应该有法;可是法很灵活,几乎无往而不可,这就是前人常说的文无定法,可意会不可言传,怎么说呢?
  以上是想法的一面。还有另一面是想说说。这倒不是遵守“诲人不倦”的古训,而是看到:不少热心向学的青壮年,欲前行而有不辨路径的烦恼;还有不少与语文专业有关的人,或既讲又作,或不讲而作,费力很多而收效不大。不辨路径是不知,收效不大是所知未必恰当,总之都需要“明辨”,然后“笃行”。我的所知中有什么可以称为“明”的吗?很少。但“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几十年来未断舞文弄墨,所得虽然很少,经验和想法还是有一些的。“家有敝帚,享之千金”,就把这敝帚拿出来,供需要清路前行的人使用,或仅仅作备用,总不是没有意义的吧?
  我的作文经验,从小学,跟随秀才老师,白天听讲《共和国教科书》,夜里背“孟子见梁惠王”,坐冷板凳,用红格毛边纸,写“人生于世……”开始。以后,读三十年代的新文学作品,纪元之前之后的古文学作品,其间还读了些异国外道(儒之外)的著作,这有如吃杂拌,多尝,比较,似乎能够辨别出一些高下的滋味来。这是“眼”的一面。“手”的一面很不行,譬如说,没有学过“破题”、“承题”的八股文,没有十年寒窗,专力追踪韩文公和姚惜抱。但随手涂抹却是久已成为习惯,因而收获虽然很可怜,甘苦却是尝得不少的。下文想写的大多是这些甘苦。因为只是甘苦,所以全文谈不到周密的计画,谈不到严紧的系统。大致依思路的顺序,先想到的先写,后想到的后写;写某个方面,也是有所见,有所感,多写,没有,不写。这有如讲一件上衣,先讲领子,然后也许是前襟,也许是袖子,前襟与袖子相比,详略也不一定,大大小小有关的都讲完,住笔。
  上面说到作备用,这个意思还得补充几句。记得当年在讲台上对着课本或讲义哄年轻人,开场白中总要约法二章:(1)教师讲的是教师个人的看法,仅供参考;学生容许有自己的看法,甚至应该有自己的看法。(2)教师非全知全能,也会讲错了;如果错了,教师和学生都应该平淡视之,不要觉得不好意思。现在,谨把这个老想法再说一遍,希望高明的读者能够以苏东坡的雅量待之,不弃“姑妄言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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