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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台门开着,隔壁一家在放国际足球赛现场转播。是电视?还是收音机?那一阵阵欢呼的声浪,比这么喝着茶,跟一个上年纪的人慢慢说话,对我更有吸引力。
  可我在跟楚风之讲一个笑话。
  他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总算丢开了一下让人感到隔膜的体面。笑着,他接过去重讲了一遍,我又跟着笑。他其实倒象个捧了件宝贝,颠来倒去总玩不够的小孩。笑的波纹还没散尽,他又抓住笑话的尾巴,再讲,再笑。我一点也不觉得可笑了,还是陪着笑,冷场更难堪。
  真难受!假如老找不到合适的缝隙,一下深入进去,对话就会跟没搭上的球赛一样,彼此都发挥不出来,只有一个劲儿把球踢出边线。到了需要不断地寻找新的话题来填补尴尬的停顿,多半就该知趣地告辞……
  笑完了,我又面临这种处境。他谈李公麟的马,我谈韩滉的牛,又谈李苦禅的鹰……他短短一句,我也短短一句。根本没进入状态,不过象在随便玩玩传球。也许拿刘副主任那封信来,反而把事情弄歪了。需要被推销的,有时容易让人怀疑是不是货真价实……
  然而,球突然就到了球门区。
  我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黄宾虹的《岩壑清秋》。我又没话了,顺口谈起黄宾虹山水画的用墨。
  就这一脚,楚风之朦胧的眼光亮了。
  “对,这幅可是墨气淋漓之作!你瞧,画面四分之三是山,几乎尽是墨,但用笔,啊,有紧有松,有浓有淡,虚虚实实,脉络分明……所谓,可以只作三两笔使成一局佳构,也可以泼斗墨而成一局好画嘛。”
  “石涛也说过:‘黑墨团中天地宽’黄宾虹老先生彻悟此道了。另外,象齐白石的虾,那么透明,其实也是宿墨的。”我补上一句。
  “齐白石嘛,虾是到家了,集文人画之大成啦,不过……”
  他沉吟着微微摇头。
  我也想了一会儿,停了一会儿:“……可惜,我们对黄宾虹的国画地位评价不够,我认为他的画在齐白石之上。不过,齐白石老先生的画雅俗共赏,而黄宾虹却象煞是阳春白雪了。”
  “好!好见解!”进了他的网,楚风之倒喝彩了。
  我明白,进攻时不得越位,高见过是轻狂,只有一步之差。老年人常常就信手把后一顶帽子给年轻人戴上。我的见解就到这儿为止。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话匣,打开它,需要的只是一把合适的钥匙。楚风之真来情绪了,没完没了他说黄宾虹。我插不上嘴,也不用张口了,只要听着就行。
  在谈黄宾虹的博学,吸收传统之长,而又师法造化的同时,他皱着眉认真批评起当代一些青年画家,不讲国画技法,功底差,追求表面效果的问题。我同意他的话,但也没有兴趣。那些皮毛的创新没什么大意思,可这种批评也没什么新东西,况且带着非要人点头、其实从中什么也悟不到的劝诫的味儿,使人烦腻。我并不是来听他以黄宾虹为榜样,叫年轻人最好都早学晚成、稳稳当当慢慢来的讲座。我不是他。时代、环境、条件、人都不一样了。
  他大概突然觉着说累了,喝着茶,不出声地瞧着那幅《岩壑清秋》。我倒希望他还是教训点什么。
  “这件是原作还是复制品?”
  “复制。”
  “能收藏到他的原作可不容易。”
  “我倒是收着几件呢!”
  “噢?”
  楚风之正在兴头上,居然被我渴慕一见的真情驱动了。他抱来几轴画卷,我小心翼翼地展开,用一根小竹棍挑起,一一搭在书橱顶上,悬挂起来。我们俩退到门边欣赏。
  其中一张设色山水,是黄宾虹的晚年精品,我不由惊叹了。
  “这是五二年跟他要的,那张是跟刘老换的,用了张齐白石的字。那张是买的。”楚风之眯着眼,如数家珍。
  “不要命地爱画!”楚风之的老伴打开电视,边唠叨,“那些年,每个星期天跑荣宝斋。瞧见那张画,又爱,又嫌贵,每回拉着我去转,转来转去,还是给买进来了!钱呢,都是这么花了……”
  “还是很合算的!”我说。
  “你懂!”楚风之冲我挺默契地仰仰下巴,他又拉开一个横幅的画,用镇纸压在写字台上。
  “林散之的!”我立刻认出来。
  他轻轻点头,带着局中人才能体察的微妙的得意。
  我帮他说出来:“唯一得黄宾虹真传的,也就是林散之老先生了。不过他这十几年几乎不画,主要是写字。得他的画,比黄宾虹的还难!”说着,我发现写字台上摆得有研好的墨和笔。一问,原来楚风之也画一点画。他的画我可没法评价了。格调倒很高,但没什么自己的感觉,要说他象黄宾虹,其实成了贬意。正想着能说点什么,楚风之的老伴指着电视屏幕,惊讶地叫着:“哟,那不是你吗?”
  不早不晚,正是我的那一小段节目。
  “嗬,不错!你的画也很不错嘛!”楚风之看着电视里介绍的画大声称赞起来。
  天时、地利、人和,这机缘没那么偶然!
  “你不是要出画册吗?”楚风之主动问起来了。
  “是本速写集。”
  “我看,你可以扩大一些,把你的国画加进去,等等!还是不要太杂更好,就先出你的虎嘛!画得不错,销路也一定好!再谈一下如何画的问题,前面加文字,在这方面你就成权威了嘛!”
  坐到现在,我第一次兴奋了,比我期望的还多!到底是老家伙,想得更远,更全面!
  老伴摆晚饭时,老头儿叫我给他画张虎。笔墨现成,乘兴挥笔,我画得很快。他默默站在一旁观看,终于轻轻说了一句:“唔,这张倒有点意思。”
  岂止有点意思,这是我画的最好的一张虎!我心里清楚。一边仍旧不做声地画。他未必看不出来,也许怕惊了我,而我,已经舍不得给他这张画了……
  楚风之的老伴拉我去吃饭,我告辞了。卷起刚画好的虎带走。告诉楚风之,我没带图章,等盖了章,提了字以后,过几天再给他送来。……到那时候,就不是这张了……
  我早都忘了,楚云云还在国际俱乐部门口等我。她一定正象朵想被人摘的花,焦急地摇来摆去。她太容易到手了,容易得叫人打不起精神。下次我要告诉她。我却朝吴大平家奔去,应当把这个新的变动告诉他,具体商量一下……我飞快地骑过傍晚的街道。
  怎么了?
  我渐渐注意到,每一个食品商店门口,都甩出一个长长的尾巴。街上好象比平常还要拥挤,人们手上的提包似乎也比平常满。发生了什么事……
  在一片高矮参差的房顶和黑乎乎的树梢上,一个圆溜溜、鹅黄色的大月亮,沉静、无争地俯视着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
  今天是中秋!我突然悟到。
  自行车自在地歇在商店门口,却没有带红箍的人在旁边吆喝。支上车,我也进了商店,扭来扭去的队伍,找不到尾。象一盘绳子,塞满柜台与柜台之间狭窄的空地。看不见柜台,也看不见月饼,只听见男女老少的各种声音交织一片的叫喊……“枣泥”、“五仁”、“火腿”、“提浆”……。黑压压的人头上,几个白色的小帽飞来飞去。
  长长的队伍每一下耐心地缓慢挪动,都包含着一串等待归去团聚的焦急……
  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提着加了张印着“中秋”字样的红纸、包得很好看的月饼,我没有启动。我突然不知道该去哪儿。这个时候,没有一个幸福的家庭需要外来人。
  这一天,所有打过交道的人的脸飞快闪了一遍,又消失了
  只有回单位宿舍去吗?去锅炉房打开水?去泡方便面?把脱下的袜子爱扔哪儿扔哪儿,一边画画,一边打开收音机,顺着音乐欣赏,广告节目、国际新闻、天气预报一路听下去,冷静地筹划下一个明天要干的所有事情,然后,拉开早上来不及叠的被子,一个人在黑暗中躺下?一个自由自在的单身汉!在经历了一段家庭风波的困扰之后,一个人过日子让人感到精神上顿时松快了许多,可现在,这种自在怎么突然叫人感到无比厌烦?!
  我放好自行车,无目的地在匆匆往前赶的路人中慢慢走……在这被一片温情笼罩的夜晚,我却被突如其来的沉沉的忧郁浸透了。它不是从外边浇下来的,而是从里面向外渗泡、扩展……
  每天,每天,从早到晚,只要醒着,我就在琢磨,在不停地跑动。为了在事业上站住脚,我抗争着,四处寻找新的突破点,我不断地和各种人打交道,象蜘蛛在织着网。我不断地跟人说着,笑着,还他妈的陪着人笑!有时我觉得自己都不存在了,有时我觉得我依旧保持着顽强的意识,是在朝认定的目标奔着……然而,现在,和大街上的人们肩擦肩的碰撞着的时候,我却体察到,一种清晰的孤独感,甩也甩不掉!或许它一直封闭在意识深处,一旦开了道缝放出来,就不肯回去。
  一个又一个路灯,为模糊了空间距离感的黑夜,拉出一条条延伸的纵线,并不给人追随的欲望。一家又一家商店门上,霓虹灯闪闪灭灭,跳亮一片,又跳亮一片,再串成一幅图案,始终精神十足地重复着有限的组合。旋转着红蓝白标志的理发店、飘出香味的饭店……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哪儿也不想进。
  远远,又看得见那块舞剧《孔雀公主》的大广告牌。四周一圈小灯泡亮闪闪,板面中间却很暗淡,特意用了荧光粉和荧光绿的字,晚上和白天同样地不鲜明。这块牌子竖了快一个月,省歌舞团恢复了这个舞剧,搬到北京来演,主角早已不是文情。几乎每天,都要瞧见这牌子,有时,该去看看文情的念头闪过,从来没有下车。过去的回忆只是回忆,眼前的奔跑还是奔跑。临调北京时,她在我那儿哭了一场。不知她现在跟丈夫关系怎么样了?一朵娇弱的花,一个憨直的大兵,恰好象牌子上的粉和绿。在生活这个大调色盒的两个相邻的格子里,是两块互相衬托的漂亮的补色,调在一起,却成了很糟糕的颜色。她还叫我送她一幅画留做纪念,答应了,却总也没有为她画。……也许她马上要回去了。去吗?现在,为了去听她说,还是跟她说点儿什么?都是在过去的回忆中绕来绕去……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结结实实靠一下。
  ……怎么的,大平也突然变得叫人羡慕起来!本来,朋友们都还笑他呢,原先还有几分风流劲儿,娶了个管厂里工会的老婆,就一块儿被管起来了。从那时就变了。不过他那个家,不错!……尽管她不露面地在厨房里忙着,还是能感觉到,每一样儿摆得整整齐齐的小东西,每一个擦得干干净净的小角落,都在一双能干主妇的手下被操纵、调度着。她烧的菜不见得怎么精美,但她总是在那儿忙活来、忙活去,端上一个盘子,又撤下一样东西。吃饭也象是受她的指挥。她叫那双小儿女拿来练习本。每一行头一格,是大平的字,工工整整,一笔一划。他自个儿上小学时的本子象卷心菜叶,如今,却成了孩子们的良好楷模,后面的方格里跟着照样描的,稚气十足的字,越描越走样,一个挨一个……
  羡慕他什么呢?我也不明白。只是一种真切、说不出的体会,那平淡的生活里,潜着十分诱人的东西。也许就是这样隔着玻璃窗,清楚地瞧见普通的家庭画面,感叹了,进不去,也做不到,真找个大平爱人那样的老婆吗?不要那么泼辣,要有那么能干……与其说是退一步,不如说更要有勇气,尽管她把你收拾到无可挑剔的地步,还得独自承担精神上的一切……
  不时有一两个姿色稍稍出众的女郎从眼前飘过。她们看看我,我也看看她们。一瞬间就交流了带着潜意识的信息传递。那些漂亮脸蛋的魅力随着视线看不见而消散了……
  有些东西,细节极小,却总是带着新鲜的感受留在忘记中……那时候,当我在风中奔跑了一天,不管多晚,一进门,她总是已经摆好一盆温热恰恰刚好的洗脸水。我猜不出,她怎么就知道我会在这一个瞬间出现呢?女人仿佛有另一套感觉系统。我不说什么,我在外边笑着应酬得实在太多了,干吗要把那些柔情都吐出来呢?而且不仅仅是柔情,衣服上披着外面的冰冷寒气,把冻僵的手指伸进热水中,静静站一会儿,不只是感到格外的热,心里会隐隐发酸……也许,当时的感觉还没有现在这样细腻、清楚,可那么一盆热水,到现在竟记得这么牢!有时候,在外边不敢呆得太晚,因为总有个意识在干扰:她一定坐在家里等!常常也觉着真是一种麻烦、一种束缚,可现在分开了,又会觉得那束缚也是一种需要似的……
  怎么,我还在想她?!
  并且立刻卷起一股心绪不宁,我在外边要对付的东西实在够多了,回到家里,我就是需要她温顺、体贴,别吱声,默默做事,哪怕什么也不懂,可她就不这样!她要做她的事。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就那么难以“驯化”。……
  ……“咱们俩总象是两只虎住在一起,雄虎和雌虎!”我跟她开玩笑地说过。
  “那是怎么样一回事?”她还很认真,很有兴趣地问……
  等我告诉她是怎么一回事,她脸红着推开我。可是,我们总在为什么东西互相抗衡,互相抵消精力,还老是不由自主地重复着结构大致相同的戏……
  那一夜,也是从一盆温热适度的洗脸水开始。麻木的手指在温水中感到微微刺痛,眼看到手的一个户口指标,被一对五十岁、分居二十年的夫妻抢去了。真是笑骂都不得。说我的画画得好有什么用,我需要的是成功的空间、条件、时机!我却仍然只有耐着性子点点头,“耐心地继续等待”。我突然感到疲惫极了,已经倦于再为等待而到处奔走……她呢,却趴在桌子上,守着一大堆纸,吭吭哧哧地写着她自己的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讥笑她,也许就是因为不愿意看到她这样背对着我。
  她自然地回敬了我,比平常还要激烈。我默默瞧着她怨气十足的模样,站起来,我一句话不说,抱住她,用一个吻堵住她不停开合的嘴,这个晚上,我实在厌倦争吵。由男人挑起的家庭里的战争,一个动作比一千句话更有效。
  “别来这套!”她却拼命要推开我。
  “你洞察一切,可我是你丈夫!”她越挣扎,我越抱得紧,在这种较量中,我感到那些无名的烦躁被扔开了,有点兴奋。我笑着吻她,她把头扭到一边。
  “你呀,总想法儿把我绑在你的战车上。”
  “当然,我们应该是一股劲儿。”
  “可是,你不能代替我去生活。”
  “你呢!你也没有帮助我!”
  我兴趣索然地松开手,躺下来。而她,依然背对着我,还在那儿把纸弄得哗哗乱响。
  “你能不能安静点?”
  她弄纸的声小了,她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你能不能睡了?这里只有一个空间。”她又用报纸去遮灯。
  “我再说一遍,我希望你别只顾自己!”
  “我究竟干出什么了?”她气恼地把纸一推,委屈十足地又要开战。
  “我跑了一天,累了。”
  她慢慢站起来,走过来,俯下身,叹了口气。
  我翻过身去。
  她关了灯,默默脱衣服躺下,我睡不着,开始想下一步该怎么进行新的努力。一会儿,听见身边轻微的哭声。
  “你怎么啦?”
  她把被子拉到头顶上。声音没有了,可是能感觉到身子在抽动。我实在烦透了,一下坐起来。
  “你要怎么样,你说。你要非写不可,你去好了!”
  “不,我也许真不行……我,我不是有意要吵你……”她抽抽搭搭地说。
  我突然想起来,刚才看到桌上有编辑部的信封。是不是又退了稿?我伸出手去捏住她的手。
  “原谅我。”
  “原谅我……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明天吧。我也不好,我也有我的苦恼,可你老跟我不对付,我们之间吵来吵去有什么意思。只有咬着牙干。”
  她不做声了。我想起来,这些真诚的话,对她可能又是新的煽动。
  “你一个人,能走多远呢?我知道你为我牺牲得很多,我会对得起你,你还是好好跟着我。来,”我伸出胳膊。泪水把我的前胸、肩头擦湿了。
  “回来了吗?……”
  “……嗯,我改……”
  两个失败者紧紧地贴在一起。本来是一个寒冷疲惫的夜,变得充满了柔情和喃喃的低语。
  早上醒来,我们又习惯地伸手摸摸对方。我注视着她,她朦胧。温柔地微笑着。然而,当她坐起来,看到桌上那堆纸,她却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呆默了。
  第二天、第三天晚上,她乖乖地按时关灯,躺下。很久,还在翻来翻去。
  到了第四天,回来,等待我的,又是一盆热水和她在桌前的一个脊背……
  我想过,等有了孩子,她就没有这么多念头了……
  怎么了!难道她的一切还属于我的一部分,甩也甩不掉?!而她,一定觉得是解脱了。连个影儿也见不着,连点旧情也不念。是啊,那电影学院里漂亮的小子也少不了。我还吃醋呢,哼!……留在这街上热闹的旋涡中,还是回到那个乱七八糟的小屋里,我已注定只能碰到寂寞在等待。这月亮干吗要这么圆,人们干吗要编出这么个神话呢!
  我的车没啦!商店门前一辆车也没有啦。
  准是叫人搬走了。倒霉!我提着月饼四下看,路对面不远的地方,几个人围着辆带斗的三轮车正吵得不可开交。那上面放着好几辆自行车。
  一动不动地坐在车座上的瘦子,板着脸用一句话对抗所有的咒骂:“找上边说去,找上边说去。”我刚挤到跟前要说话,突然脖子上狠狠挨了谁一巴掌。一回头,是个矮个的家伙动的手,明知他是想给那瘦子一下,没够着,落在我身上,一股突然上来的不可抑制的邪火,使我就势,冲着那个还在嗷嗷叫的小子的扁脸,就是一拳。他毫不防备,跌出人堆,摔到马路沿上边去了。他一爬起来,立刻扑上来。
  我正准备招架,又挨了一拳。是矮个的同伙帮忙了。我立刻朝横里踹出一脚。
  全乱了。树下黑影里一场混战,我不管不顾地挥着拳乱打。也不知打的是谁,也不知为什么在打。
  我拼命追一个家伙。顺着马路,绕过电线杆,钻进小胡同,他跑不动了,突然站下,喘着粗气求饶。我转过身慢慢往回走。
  瘦子正从三轮车上卸下唯一剩着的一辆自行车。我的!我推着车刚要走,听见他在小声说:
  “您的东西!”
  我回过头。他递过来一个破纸包。里面还剩一块不知什么馅的月饼。在月光下,我突然发现他流鼻血了。而且,他还很小,大约十八九岁。
  我把那块月饼掰开。
  “一人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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