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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李玉鹏重重地跌进皮沙发内,刚才手下人向他报告:夜间有一支特警快速部队搜查了李铃的住处。虽然没抓到人,但就连李玉鹏自己的人也不知李铃这会儿跑到哪里去了。
  李玉鹏听着手下人惊魂未定的声音,他的手气得直发抖。
  令他恼怒的不是别的,是他消灭不掉这个李铃。
  所谓艺高人胆大,李铃正是如此。
  李玉鹏深知李铃是个好杀手,但他并没得意多久,他就发现李铃比任何人都难以驾驭,没哪一个人、哪一条清规戒律能束缚得住他。李玉鹏算是真正领教了这个来自北京的高干子弟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我行我素的个性。
  “铁欣!”李玉鹏恶声恶气地叫着童铁欣。
  “先生,我在。”
  “给我直拨个号:11658880。”
  童铁欣稍迟疑了一下,“先生,现在已是夜间一点半了。”
  “我币管什么时候,你给我叫通。”
  李玉鹏放下蹬在脚凳上的脚,他想:是该我明确表态的时候了。嗳!生活就是这样,特别是像我、叶又晴、许华君这类人选择的生活,总出差错。
  电话叫通了,里面发出了嘟嘟……的长声。童铁欣把话筒递到老板手里。
  电话里有人懒散地问:“喂?”
  “是我。”
  李玉鹏生硬地握住话筒,如同有人逼迫他一样。他说:“副市长先生,打扰您休息了,非常感谢您这么晚还能接找的电话。”
  “我哪儿有时间休息!”肖建白怒气冲冲,“那个李铃快要弄得我焦头烂额了。”
  “我正要说此事。”
  “请说吧!”
  肖建白还真不明白李玉鹏要说什么,虽然陈胜昆一直咬住他,说他是罪魁祸首。现在他忙了四十八小时,很烦,但为了不使这位为新城建设出大力的爱国人士失望,为了对得起他们之间的友谊和金钱关系,他耐心地问:“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就直说了,”李玉鹏毫不留情,“如果是你同意市局特警队去抓李铃的,那你就该下令在他反抗和逃走时,击毙他。”
  意图太明显了;肖建白浑身一震,他知道几大来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涂脂抹粉的做法,全是为包庇一个包藏祸心的人。
  “你这话好像不该对我说,”肖建白鼓起了共产党人的勇气。
  “你该对市公安局负责人杜振奎说去。”
  “说得好,”李玉鹏仿佛想一口咬烂话筒,“可这件事如果十得不干净,损失最大的是你。”
  肖建自突然想起自己才四十二岁,他为党为国所做的贡献并不多,他还有许多远大的抱负未实现。他热爱党,热爱祖同他呕心沥血换来的位子坐了没几人,他说什么,也要保住现有的一切。
  肖建白清了清嗓子,“那么,我现在下指示不会太迟吧?”
  李玉鹏看了一眼童铁欣,“你最好将陈胜昆也报销了。”
  “你疯了,他是警察。如果你干掉他,就休想从新城活着出去,军队会剥了你的皮。”
  李玉鹏在话筒前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李铃和陈胜昆对你都意味着一种结局。”
  “这么说你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把我当作筹码压来压去,连个小小枪手都知道我的存在?”
  “他可不是小小的枪手,副市长。他是你们党培养出来的优秀人才。你们把他当废物,我却一直在利用你们的废物,他能知道他想知道的一切。而且,他说击中谁的脑袋,那就一定会轰掉他半个头,这你不也看到了吗?”
  “照你这么说,强大的人民民主专政,却在一个小丑面前发抖了?”
  “能收拾他的只有一个人。”
  “谁?”
  “陈胜昆。”
  “陈胜昆的技能远不如他。”
  “你错了。陈胜昆是李铃心目中一直想做的那种人,他不会杀陈胜昆的。”
  “我懂了!应该叫陈胜昆干掉他。”
  “像宰一只鸡。”
  肖建白顿了一分钟,而后说:“李先生,你很走运。正巧我今天心绪不佳,你的特别请求,我批准了。”
  他放下电话。
  像宰一只鸡,没什么两样。
  肖建白还不清楚他什么时候成了李玉鹏的马前卒。他受贿了吗?他是非不明、敌我不分了吗?改革开放时期这种阶级阵线真是划不清啊!肖建白觉得自己对党还是满忠心的,他至少还应该再为党工作三十年呀!
  1995年的中秋之夜。乌云躺在床上后,好长一段时间睡不着,只好盯着房间的天花板发呆。夜很深了,她听见海水哗哗地拍打着堤岸。她觉得今年就如同春蚕脱皮一样,是她痛苦最多。
  成长最快的一年。
  最后她终于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乌云觉得听见了猫叫声,她怀疑也许不是猫叫只是海的呼啸。结果,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响将她惊醒,她睁开眼,头昏眼花,迷惑地抓起话筒:“喂。”她懒懒地伏在床上。
  “是乌云小姐吗?”
  她真想踢自己一脚,心想:我怎么那么困?“嗯。”
  “我是陈胜昆。”
  “陈先生。”她说。
  “很抱歉,但事情紧迫,我不得不在深夜打电话找你。”他声音听上去既紧张又迫切。
  “你说吧!”乌云从床上爬起来,她觉得脊骨发凉。
  陈胜昆严肃得不能再严肃了:“我没抓到李铃。”
  “没抓到?”乌云大吃一惊,睡意全消,“陈先生,你失手了。”
  “我只有不多的时间了,如果我找不到证据,许华君这个案子就会交上去。由别的人负责。”
  “你需要我做什么?”
  “叶又晴给我打电话时提到有人会对我们破案有帮助,由于当时她车内装有窃听器她不能说这个人是谁,怕对方有生命危险。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人我不知道,你想想这个人会是谁?”
  “我怎么知道?”
  “你想想,”陈胜昆诚恳地说:“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不行。”乌云嚷:“你现在派两个人来接我,我要在你身边才想得起来。”
  “那好,我会很快的。”他的声音一下低弱了,“帮帮我乌云,我不能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我要尽快见到你。”
  她挂上电话,呆呆地坐在大床上,四下是一片寂静,只有一丝寒意穿透她的心。她想起来了,就在她听见陈胜昆说帮帮我时,她就想起来了,但她还不确定。她被叶又睛在危急关头没有泄漏姓名一事感到震惊。这是个超凡的女人,她想。
  她凝视着话筒,是等着来人接她,还是现在就告诉陈胜昆?
  虽然她没有把握自己猜测的一定对,但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认识另外一个如此熟悉许华君的人了。
  乌云开始穿衣服。电话铃响了,这次还是陈胜昆打来的,告诉她是李明义和另一位警员去接她,千万别认错人。
  “陈先生,”乌云急切地说:“我想起一个人。”
  “什么人?”
  “许华君的私人医生。”
  “姓什么?叫什么?在哪家医院工作?住在哪儿?”
  “姓许,叫许国强。”乌云说:“我不知道他在哪间医院工作,但我知道他去年新搬家的地址。”
  “太好了!你说。”
  “海景花园A座406室。”
  “谢谢你,乌云。”
  “陈先生,这是我……”
  “叫我胜昆。”
  陈胜昆的车旋风似的驶上了建国西的大道,此时是夜间两点二十九分。陈胜昆现在对自己一发现许华君被谋杀就联想到他和女人之间的瓜葛感到脸红。他将车子在南方大厦的斜坡处转了个弯,驶到了海景花园前的慢行线上来,前面不远处就是住宅区。夜色这么深,海景花园内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人们正在梦乡之中。
  “小魏,”陈胜昆对坐在他一边的魏常虹说:“你去同负责治安的保安员打声招呼,我把车停好。”
  “是!”小魏下车,向治安岗亮着灯光的小屋走去。
  陈胜民和魏常虹到达许国强的住宅外按响门铃时,心里觉得特别不是滋味。他心神不安,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是夜间两点五十分。
  他又按了次门铃。
  门里的链条声传来。他马上紧张地屏住呼吸,好像即将被询问的倒是他。
  “谁?”
  里面是个男人问。
  “市公安局,陈胜昆。”
  “噢!”
  里面的人把铁门内的木门打开,隔着铁门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和瘦削的双肩,但他无意打开防盗铁门。
  “有证件吗?”
  陈胜昆将证件拿出来,向防盗门内递去。里面伸出一只煞白的细长手臂。此时陈胜昆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觉得这个人同他心目中的医生形象差得太远了。
  “你是陈胜昆?”
  里面的人这才全身靠近铁门,审视着他。陈胜昆看到了一张苍白如纸的人脸。他眼窝深陷,鼻骨突出,两只大耳朵撑得脑袋两侧的头发都乍起来。看上去此人也不过四十来岁,但身体已衰弱不堪。
  “请问你是许国强?”
  陈胜昆隔着铁门干巴巴地问。他觉得眼下他真像在探监。
  “嗯!”
  “是许华君的亲属?”
  “不是。”
  陈胜昆也觉得他和许华君有天壤之别,“你是许华君的私人医生?”
  “是。”
  “我能请教您几个问题吗?”
  许国强用两只骨瘦如柴的手打开了防盗门。他说:“请进!”
  许国强把陈胜昆和魏常虹引到他的书房,请他们坐下。“我去冲茶。”
  “不用了,‘游胜昆连忙制止:“我只问几个问题。“
  “好,好。”许国强坐在一只红木椅子上,脸上全无表情。
  陈胜昆从坐位上站起来,信步走到窗前。他嗅到了一丝潮气和室内万年青混合成的淡淡气息,也一目了然地从书房的窗向外看到了耸立在夜色中的益利通许氏大厦。他搓了援双手,脑子里如同倒录像带一样地浮现出许华君被击碎的脑壳,以及他自己设想到的全部过程。
  他思绪突然停住,莫名其妙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许国强不惊不乱,冷漠地反问他。
  “许医生,你的病人为什么被杀?”
  “你指杀人的动机吗?”他问。
  陈胜昆感到对方是有备而战,这真出乎意料,“当然包括杀人劫机。”
  “许华君立了一份遗嘱。”
  “这我们知道。”
  “你知道?”许国强插进话来:“许华君的遗嘱是哪一天立的?”
  陈胜昆和魏常虹都无话可说。
  “95年,9月1日。”
  “在他被杀之前五天?”
  “不错。”
  许国强的脸色苍白,目光虽疲倦,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十分有力,与生命力旺盛的人无异。
  “许华君在立遗嘱时提出了一个要求,他的遗嘱,要在1996年2月1日才生效,”许国强强调:“在此之前公开遗嘱,遗嘱便作废。”
  “你是说要到明年年初?也就是到那时我们才能知道他遗嘱的内容?那我们破案时就不能借助它分析案情了?”
  “谋杀本来也跟遗嘱无关。”
  陈胜昆恍然大悟。
  “你是什么人?”陈胜昆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许国强,许华君的遗嘱执行人。”
  陈胜昆料不到的事情太多了。今天之前,他不知道有许国强这个人存在在许华君的生活中。而如今,这个人自称是许华君的遗嘱执行人。陈胜昆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你还有什么?”
  “许华君有样东西叫我交给你。这是他在遗嘱外,惟一的一件东西。我想现在可以交给你了。”
  这回轮到陈胜昆责难了。
  “你为什么不早给我呢?”
  “我照章办事。”
  “照章办事?”
  “许华君嘱咐我:当市公安局的陈胜昆先生找到你时,请你把此物交给他。”
  陈胜昆想:许华君这是唱的哪一出?
  “不过,”陈胜昆说:“我还是想问,你到底同许华君是什么关系?除了那个遗嘱执行人。”
  “别急,”许国强这回惨然一笑,“你们等一下我。”
  许国强住的这套房子面积足有二百多平米,除三间卧室外,还有三个卫生间,一间书房,一间客厅,一间餐厅。朝南的一侧还有一间吸烟室,它的阳台连着书房外的阳台。无疑,许国强所享有的一切都是来自另一个人的支持。一个普通主治医师,一年的薪水也不会超出十万。住这样高档的住宅区,每月管理费就要一千多块,不要说别的开支了。
  是许华君在支持他。
  这时,许国强拿着个包走出来。陈胜昆一激动,碰倒了放在红木茶几上的一个长方形锦缎盒子。
  “这是什么?”他问。
  许国强看了一眼,“这是我的医疗卡片。昨晚我看过后忘了拿回去。”
  “是一些什么样的医疗卡片呢?”
  “都是些疑难病症和做过大手术后的资料编卡。”
  陈胜员点点头。
  “有许华君的吗?”
  “没有。”
  “你是他的私人医生,恐怕他有疑难病症吧?”
  “许华君有很严重的病。”他见陈胜昆一惊,就补充说:“他是受着一种根深蒂固的精神折磨。”
  “是精神病?”
  “可以这么说。”
  陈胜昆盯着许国强手中的包,“这是许华君给我的东西吗?”
  “是的,录像带和电脑软盘。”
  “录像带和电脑软盘?”
  “这上面录着李玉鹏所犯的罪行,”许国强说:“虽然只是一部分,但足以叫他伏法。”
  “你已经看过啦?”
  “没有。”
  “那你……?”
  “为了安全,许华君制作这盘录像带时就在我的书房里。”
  “制作?”陈胜昆不解。
  “他把录下来的罪证和他要对你说的话编在这盘带子上。”
  “我还是想问你,你同许华君什么关系?”
  许国强思索了一下说:“许华君是从清水镇、沙坝村逃出来的弃儿,我是那个帮助他潜逃的人。”
  “我明白了。”
  陈胜昆同魏常虹拿着带子赶回局里已是凌晨四点十分。他们到局长休息室将杜局长叫起来,再到办公室去看录像。这时已近凌晨五点,东方已经破晓。
  局长一睁眼就瞪陈胜昆:“你搞什么鬼?跑哪里去啦?”
  “我去找证据。”
  “哼!证据。肖副市长指示:缉拿李铃这样的危险分子,遇到反抗就击毙他。”
  “这就等于下令击毙他。”
  “打死他一点不多。”
  “但我们需要活擒他,叫他出庭作证。”
  “作什么证?”
  “指证元凶。”
  “他就是元凶。”杜局长鼓起眼睛,“胜昆,你别搞那么多名堂好不好?”
  陈胜昆咽下一口气,“好,局长,我请你看完录像带后再说话。”
  杜局长扫了一眼陈胜昆手上的带子,“你看过啦?证据如山?”
  “还没有,我们赶回来和您一起看。”
  “这是你使我骄傲的一方面。”局长长出一口气,“走吧,去办公室。”
  录像带被插入录像机,只见空了一段后,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片阳光灿烂的景色,而后是梅林海滩,许华君独自坐在梅林酒吧中自斟自饮。
  许华君说:“胜昆,南国有个城市叫新城。从某些方面说,这是个典型的商业城市。这儿的居民大多数都做买卖,还有些小商号越做越大,便在这里雇用了大量外来的打工仔。再加上外资引进后,不少资本家看本地用工便宜,索性就在这儿建厂,生产外销产品。如果有人想了解那一时期的我,我便会告诉他,那时期的我刚走出事业的低谷,刚在新城有了一点点小名气。其实,好景不长,恶运便接踵而来。”
  许华君喝得满来劲,他说:“情况是这样的……”
  这时屏幕上出现一段空带。
  一分钟后,屏幕上的一切把陈胜昆三人拉到了不知什么日子,但也是梅林酒吧,人多得出奇,许华君和一个大块头的男人坐在酒吧的吧台上,他们边聊边饮香摈。
  “胜昆,我身边的这个男人你注意了!”屏幕上拍得好像较远,但许华君的声音却很大。“我身边这个男人叫李玉鹏,是香江东方明珠集团的主席,他和我在新城共同投资兴建了广和商业中心。贵族俱乐部。找们合作得很愉快,彼此还想多有合作机会。”
  陈胜昆仔细看着李玉鹏这个人,他此时正跟许华君聊着,开心地还伸手招呼再来香槟,像个平易近人的资方老板。
  “你看到的李玉鹏在去年6月的第一个周末约我上他的游艇,他对我说要在新城投资兴建一座国际警官大学,他说他想让我将他引荐给肖建白副市长,我同意了。”
  许华君不喝酒了,他站起来向镜头走来。
  “事后我把李玉鹏引荐给肖副市长,他答应先期付五亿港币投资兴建国际警官大学。这一点令肖副市长对李玉鹏印象很深。
  “怀疑李玉鹏是因为他常命手下人利用我的货柜码头进货!
  由于我跟一些上层人物的关系,享受着不少免检和特许的实惠,这不能不叫我处处对外提高着警惕。我怀疑李玉鹏利用我的货柜走私枪支、毒品。为了揭露他,我必需找到证据。“
  陈胜昆这一惊非同小可。
  杜局长紧盯着屏幕。
  “胜昆,8月侨日我潜入李玉鹏在东方大酒店的套房,从他的计算机电传邮件中得知李玉鹏在泰国一个叫安普瓦的地方设有一个鸟类王国。但从图像看,那儿没有一只鸟。我估计那儿是他设立的毒品基地,因为在电传中他们提到了一些有疑问的话。比如:用不了多少时间,我们的客户将能见到各种各样合成的金丝鸟,还有大批压缩成很小的麻雀。这样携带方便,至于那些运输上的问题就会大大减少,担惊受怕布谷鸟死去的因素就会越来越小。我们现在说的是鸟的王国在全球范围内如何发展的问题,而这意味着将有大批的鸟类出现在越来越广泛的市场。
  “胜昆,我觉得他们这些话中的含义十分危险。还有,安普瓦是什么地方?我将这些复制一份给你,希望你能弄明白。
  “我想起来,88年,当李玉鹏投资在新城建东方大酒店时,我向他提议——叫白歌为他设计,他同意了。事后我听白歌说:一个酒店搞那么大的储藏室和地下室干吗?她说李玉鹏坚持那么干,地下室是用电脑控制的。我觉得这一点有鬼。
  “8月17日至8月21日,我一连几天守在东方大酒店的后出入口,发现地下室没有保安员把守,只有两名警卫站在出入口值勤。可有一点引起我的疑心,童铁欣是李玉鹏的私人保缥,但他却一连四天出现在东方大酒店,而且有两天盯着几辆货车入库。
  “我觉得地下室一定有问题。如果想进去探探虚实,就一定得会操纵地下室的电脑开关。假如它是遥控的,那我就别想进去。但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地下室中有人。他们不可能永远呆在那里面,他们会换班,会由于某种事出来进去。但这些人一定是白虎帮的人,是李玉鹏的死党。
  “得知李玉鹏8月29日从东方大酒店返回香江城,我就开始行动,一直守到9月2日东方破晓,从地下室走出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我上前逼往他,命他带我进地下室。他先不肯,说他下班了,现在就要赶回香江,再过一个钟头,会有人来接班。
  我知道把他放走找就再投机会了,我用刀警告他我是亡命徒,如果他不带我进去,我就杀了他,还把他碎尸万段。
  “他用密码将门打开,这时我才看清楚电脑启动开关入口的厉害。谢天谢地,找总算进来了。以下是拍到的证提。”
  画面上是一则和巨大的地卜室,迎面有一排电脑报警装置。
  许华君拍了地下室东南角摆放的大麻、海洛因和可卡因。从近处看,估计有四百公斤。看上去,这儿是一座中型转移站,许华君没敢用手去碰,无论他碰哪儿都可能引发警报。
  接下来是几十个箱封得严严实实的物品。它们后面,一排排枪械弹药都按品种堆码,分类存放的有苏式冲锋枪,ME—19榴弹发射器,美式手枪,狙击枪,法式轻机枪,还有大批子弹。许华君拍摄下四箱塑胶高爆炸药。
  许华君说:“如果你怀疑这些东西,可以到东方大酒店去查查,反正你有搜查证。
  “胜昆,我对那个看库房的小子说,如果他不把我进库房的事说出去,以后公安局会给他记一功。当我背着摄像机回到益利通时,肖玲当头给我一棒,她说我们益利通有笔在友联银行的贷款9月10号就到期。的确是这样,上个月,前十天,肖玲对我说时我没把它放在心上。眼下,它同李玉鹏的罪证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这时我想先给你打个电话,但电话接通后一位小姐告诉我,你去开会去了。据说要四天,我只有把录像带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从9月3日起,我为我的贷款延期奋斗。”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胜昆。”许华君问。
  陈胜昆盯着画面不动。
  “老兄!”许华君这时变得特别诚恳,“我想请你帮个忙。”他说完就用眼睛盯着陈胜昆,和真人做的一样。
  陈胜昆向镜头伸出手,示意他往下说。
  许华君下决心似的看着他说:“胜昆,你要抓住李玉鹏!”
  李铃打开东方大酒店设在底层的一个房门,走了进去。他四下仔细张望,知道这儿有孙小虎为他准备好的枪械,他知道到哪儿去拿。
  他坐下来时是早晨七点二十五分,这时房管部的任何人都不会到这儿来,他们正忙着交接班。正在李铃查看准备好的枪械时,房顶棚上有声音响动。他的注意力转向了它们——是一些老鼠争着抢食吃。他想象人如同老鼠一样,藏在阴暗的角落里计划着未来。
  在李铃最后做出为母亲讨还血债的决定时,他想到了解放前夕的北京西城一条小巷内躺着一个被人丢弃的女婴。想到了十一岁就穿上军装,参加文工团,对未来充满美好幻想的母亲和十六岁就穿上军装的自己。
  李铃从来不愿去想军队,无论如何他一想起军队就会觉得自己可耻,无地自容。他从来不想给军队这个光荣的名字抹黑。
  然而,现实是,他做杀手做得太久了。如果他想摆脱这一切,如果他真想成为他早就想成为的那种人的话,那么,就必须在这一次,用这种方式去做。
  他用手托起了一支美式AK-57狙击抢。当时机来临时,他会使出全身解数去干。他多年为这个坏蛋去杀好人,现在他要结果这个恶魔,他要亲手干掉李玉鹏,把这个魔鬼的脑袋轰个稀巴烂。
  如果他真能活下来,那些造谣中伤他母亲的人就能知道,叶又晴的儿子不光是滥杀无辜的枪手。
  李铃打开了枪膛盖。
  八点十分。
  李铃扛上发射简,左手提着一包枪榴弹,右手拿着美式AK-57型狙击枪。他没有按原来的想法去做,而是按过去训练他的军官汤振森所训戒的那样——做两手准备。
  他估计李玉鹏要出境,不会走得太晚。通常李玉鹏出境前总是差十分六点起床,淋浴后做30分钟散步,而后早餐,阅读报纸,九点钟起程。
  现在已是八点十分。
  李铃很快来到酒店的防火通道,这儿有安全防火标志,墙上有灭火器,平时员工很少在这儿走动。
  他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直觉告诉他,这儿只有他一人。他总把一切预防措施做好,这也是他的教官所强调的。李铃从不允许任何人站在他身后,也从不走进毫无把握的房间。他还总是单独行动,这些都是他活到今天的保证。
  他飞快地奔到三楼,从防火通道的通风窗口处把枪和发射简放到外边,而后观察四周的地理情况和中餐厅的位置。李铃从孙小虎的草图上知道三楼的通风口外有阳台,所以他才有把握把枪支之类放在那里。这个阳台大约有240平米,右手处还有个走道通往员工宿舍区的平台楼梯。下去后,穿过施工的一条沟,前面就是能排三辆卡车宽的公路。
  阳台正面临酒店大堂门口处有个大花园。从那儿望去,酒店的两个出口都尽收眼底。阳台的左角上是酒店大堂顶端,那儿做着玻璃校锥顶,使在大堂内的人们享受到充足的光线。阳光强烈时,人们能抬头观赏到五光十色的玻璃花。围在阳台外的是一圈花墙,墙上种满了天竹和杜鹃花。
  李铃把狙击枪藏在大堂上的玻璃棱锥顶的一侧,发射筒则同榴弹一起放在花丛中。那是以防万一李玉鹏夺路而逃的,通常李铃无需准备,但这一次却要万无一失。
  此时骄阳普照大地。
  东方大酒店的大堂外现在一片混乱,各种旅行团聚在一处,他们中有的人刚喝完早茶,正等待旅游大巴接他们出境;有的正为今天的新城一日游而欢欣不已;有的则刚刚乘旅游大巴到来,正等着办理住店手续。
  八点二十分,李铃从大堂的顶端玻璃向下望时,下面的一切都叫他急不可耐。他挑了一处最合适他射击的玻璃窗,把它擦干净。下面有那么一大群人在等着旅游大巴,还有一大群小孩子在行李附近打闹追逐。站在前台边上的一排老年人对一切好像处之泰然,他们只不过在那里悄悄磨着上下牙。李铃虽有些不耐烦,但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今天是星期一,到哪儿去都会人多。再说,大堂里人越多,李玉鹏就会感到自己更安全。因为他知道李铃从不允许自己伤害目标以外的任何人。
  凭经验,李铃觉得今天能干掉李玉鹏就算走运了。这就是为什么他事先嘱咐孙小虎,叫他在混乱之中拿着护照自己先逃命的原故。汤振森教官对他说过:运气只有一次。
  他给李玉鹏干过许多次“活儿”。他还帮李玉鹏识别各种军火用途,向他教授使用技术,热心为他检验每种武器的性能。此外,他甚至亲自为李玉鹏配备选拔了最好的保缥和杀伤力最强的武器,但如果这次他自己和这条大灰狼面对面地较量起来出了差错,那便是他自己的责任。
  李铃留神地注视着员工走道间,他不仅要防止有人发现他,还要注意孙小虎是否来找他。
  这时是八点三十分。
  孙小虎来了。
  “情况怎么样?”
  “李玉鹏担心你,”孙小虎用手指了下阳台下面,“他已叫新城市公安局的警察埋伏在酒店四周。”
  “他竟有权力调动新城警察?”
  “你别忘了他的手特别长,他在昨天夜里就要求新城市公安局为他这么做,他还得到一个可靠的允诺。”
  “什么?”
  “击毙你!”
  “谁请缨上阵干掉我呢?”
  “童铁欣。”
  “怎么不是英雄警官陈胜昆?”
  “他一直主张抓你,叫你出庭作证。”
  “那好,万不得已我会向他求援。”李铃看了看孙小虎,“我担心李玉鹏溜走。”李铃突然发现,“小虎,你怎么穿着黑西装?”
  “今天我们都穿黑西装。”
  “李玉鹏也一定穿黑的。”李铃肯定。
  如果李铃的目标不是走过酒店大堂游客中的一个人,那么在这家酒店的几个地方,李铃都可以装上炸弹。可今天他只针对一个人,他等待得两眼都瞪直了。
  突然间,他从玻璃窗那儿看到一个人——童铁欣。他身边跟着两个保镖,显然是去检查停在停车场的那两辆大轿车。
  这意味着李玉鹏就要出来了。
  李铃想到汤振森深深灌入他脑海的那些话,干我们这一行什么都可以成为目标,关键在于抓住时机,缺乏耐心等待便不是我们这种职业者所应具备的品格。
  酒店大堂的游客逐渐稀少了,李铃已足足等了一小时。他朝整幢酒店的顶楼望去,李玉鹏住的那间套房直入云天。
  李铃再朝大堂望去,陈胜昆来了。
  陈胜昆带着特警队来到东方大酒店停车场。他吩咐他们散开,在酒店外的各个部位守卫好,听他指挥。
  他带着魏常虹等人走进酒店。
  这时,手机响了:“胜昆,我在电话里同你谈谈。”说话的是杜局长。
  “好。”陈胜昆克制着自己说。
  “我一直在考虑你刚才说的话。”局长说。
  陈胜昆佯装不知,“什么话?”
  局长将他的话挑明,“刚才你不是说李玉鹏走私黄金,倒卖军火,贩卖毒品?也许你是对的,在整个破案过程中,你确实做了很了不起的事。但你有没有听说没有市政府主管司法公安的副市长签字,不得私自逮捕。拘留那些向大陆投资巨大,积极支持社会主义建设的合法商人?”
  陈胜昆知道,这都是一些不成文的法外之法。局长提醒他,也等于帮助他,这是作为公安局长显示他责任心的表现。
  陈胜昆对着电话里点点头:“有些事是无法避免的,比如:我搜出了毒品、枪械时我就会抓人。”
  “今天你的任务就是抓住李铃,或在特殊情况下将他击毙。”
  “这种命令我还是头一次接受。”
  “你记住组织原则,除坚决执行上级的命令外,你还要把它当成一项光荣使命来完成。”
  陈胜昆想了想,说道:“非常困难,局长。我将面对的是一伙倒卖军火,杀人成性,贩卖毒品的社会渣子。他们手里有的是最新式的武器。而且,他们不顾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危,一旦发生意外,那些隐藏着的塑胶炸药就会殃及城中千千万万百姓的生命。”
  “这个我们也想到了。”
  陈胜昆哑口无言。
  杜局长斩钉截铁地说:“陈队长,我命令你,带上特警队,将东方大酒店的地下室像梳头发似的梳一遍。如果发现危险物,用特警队的车全部运回,不准叫李玉鹏以及他手下的人发现。”
  “这怎么可能?我们不是在偷偷摸摸办案,我要向李玉鹏亮出搜查证,叫他忍气吞声地听我指挥。”陈胜昆抗议。
  “大胆!没有副市长的同意你不能耶么干!”
  是啊是啊是啊!陈胜昆险些把手机摔碎。
  李铃刚一看见童铁欣出现,就感到嘴唇发干。他开始尝到那即将复仇的滋味了。
  童铁欣的第二次出现,意味着李玉鹏几分钟后就要起程。
  这个负责李玉鹏安全的红人,用行动无声地告诉了李铃。
  李玉鹏要出现了。
  李铃开始计算时间,也许这能帮助他心神镇定地完成一个复仇行动。但就在这时,他感到陈胜昆的特警队正在有计划地包围着酒店。他们每个人都看过李铃的照片,并将他深深地印在脑海中。
  酒店大堂内的人越来越少。此时是几点,李铃觉得自己在不自觉地颤抖。你开枪以后便躲开刚才呆的位置,汤振森是这样嘱咐他。因为你射击准确的话,对方一定已经死了,你用不着确认。
  这些对策都能避免自己遭受不测。但今天李铃说什么也要自己确认一下,因为他这回杀的是自己的仇人。究竟该不该这么做,这是他思索了半天的问题。
  大堂的金色电梯门开了。
  先走出两名保镖,随后李玉鹏、孙小虎、姚莉小姐、何力等人鱼贯而出。重铁欣迎了上去。
  李铃立即行动,他端起AK一57狙击枪,瞄准李玉鹏。
  他们一行七人严肃地向大门走去。李铃看见了孙小虎,他的心稍一愣,李玉鹏和孙小虎前后只差半步,如果他一枪击中李玉鹏的脑袋,穿出去的子弹一定会伤到孙小虎。李铃调了一下位置,瞄准,闭眼。
  射击!
  玻璃窗立即散落,被击中的玻璃像暴雨一样直泻而下。它们落在酒店大堂的大理石地上,发出丁零丁零的响声。
  人们本能地闪开了。
  枪声和玻璃雨的散落声吸引了酒店外待命的几个警察,此时,李铃俯下身,将脑袋伸进窗内。
  孙小虎瞠目结舌。
  倒下去的李玉鹏被掀掉了半个脸。但可明显地看出,子弹的穿透力将他的假头套打焦了,露出了里面的秃头。
  李玉鹏不是秃头。
  孙小虎恍然大悟。
  “他跑啦!”
  李铃明白了。
  他迅速反身扔掉狙击抢,跳上阳台的种花围墙。由于他早就计算好了距离,他在围墙上奔跑时就提起了发射器和枪榴弹。
  从酒店左侧的员工走道出口处走出两个人。李铃认出他们是万四平和保镖赵亮渝。他在围墙的杜鹃花丛中蹲下来装上枪榴弹。李玉鹏由一名英国保镖陪着走出来,他们果然都穿黑色西装,紧跟着又出来了四个保镖。他们都分布在李玉鹏身边护卫着,毫不松懈。
  李玉鹏的保镖虽没有明目张胆地端着枪,但他们明显地处于戒备状态,拔枪只是瞬间的事。他们七人紧紧地围住李玉鹏向前走,李铃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有英国人的黄头发清晰可见。
  “狗娘养的!”李铃大声骂着。
  他的注意力转向停车场处,那儿有二三十名警察。童铁欣也正在朝他的老板飞跑,他觉得有责任保护老板。
  李铃蹲在花园围墙的花丛中,他此时已扛上发射筒了。他顺着炮管瞄准了李玉鹏那辆劳斯莱斯大型轿车。只要他一开火击中轿车的油箱,轿车就会爆炸,也许李玉鹏命好,还能留一条胳膊一条腿做纪念。然而,一旦命中,很难想象李玉鹏怎么逃脱。如果李玉鹏不上车,李铃就会调整目标。他知道他扛的发射筒射程300米,就眼下的距离,一定会叫他们彻底粉碎。
  但这时陈胜昆进入了李铃的视线。
  陈胜昆叫魏常虹带十几个人封锁住地下室和仓库,自己独自一人奔向大堂。他刚才听到一声枪响,知道是大堂出了事。
  当他赶到大堂时,那儿的人乱成一片,也不知为什么他无意中一回头,刚巧从大堂的左侧玻璃门那儿看见李玉鹏和几个保镖由员工电梯口簇拥而出,他追了上去。
  “站住!”
  陈胜昆怒吼。
  李玉鹏一行人站住,倒过头。
  “你不能走!”
  陈胜昆冲到李玉鹏眼前与他面对面站着,四目相对,怒火在陈胜昆眼中燃烧。
  李玉鹏高声大笑起力:“你好,陈先生,你是来给我送行的吗?”
  “不!”
  陈胜昆记起十几年前,乡里有个老警察总是奚落那些不敢向恶势力作斗争的胆小鬼。老警察说:“一个不敢向恶势力挑战的警察就是个废物。因为当警察就意味着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还有为这一事业献身的精神。”
  陈胜昆说:“不!李玉鹏,我警告你。”
  “啊,警告我什么?哦!你着了什么魔?陈先生,你也想和杀人凶犯同流合污吗?”
  陈胜昆尽管竭力保持镇定,但还是掩饰不住吃惊的表情,“你如此大言不惭?告诉你,我现在要你回到你的酒店,直到我对你的调查告终为止。”
  “什么,你对我进行调查?”李玉鹏咆哮着,这么一个小警察竟敢拿他当耗子,他感到好笑,而不是气愤。
  “是,我对你谋杀许华君,转运贩卖毒品,倒卖军火这几项罪名立案调查。”
  “你立案?:李玉鹏凶相毕露,”你以为我在这个世界上,是怎么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呢?我怕你吗?我把你看成一个光屁股小孩!“李玉鹏说完就走。
  “站住!”
  陈胜昆掏出枪,如雄狮怒吼。
  与此同时,李玉鹏的七个保镖也哗啦掏出枪,拉开保险。
  李玉鹏又一次调过头来,恶狠狠地说:“陈先生,你有种就照我脑袋开一枪!”他暴跳如雷,“开呀!”李玉鹏用右手食指指着自己脑袋。“你不敢吧。”他把双手向两侧一伸,“枪对于你来说,什么用也没有,懂吗?这就是你的局限性。除非你今天把我脑袋打开花,否则,你怎么不了我,知道吗?”李玉鹏突然和颜悦色起来,“我来告诉你,陈先生。我早就知道你在调查我,可我没杀你。你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吗?香江城有不少警察吞枪自杀了,那是因为他们对某些人威胁太大。而你不具有这种威胁,或者说你永远受脑袋上那个紧箍咒的制约,这也是你与李铃、许华君的区别。如果今天换了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他们会向我开枪,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李玉鹏说完话站在那儿半分钟,转过身,走了两步,又站住,回过头说:“陈先生,你应该好好想想,我说的这些话多么朴实无华。”
  李玉鹏在七个人的簇拥下走了。
  李铃看见了刚才那一幕,他扛好发射筒,瞄难李玉鹏那伙人。
  可这时被瞄准的几个人分开来,分别上了两辆轿车。所有的人都是黑西装,李玉鹏到底上了哪辆车?
  诡计!
  李铃面对他所看到的一切,这使他反而冷静。他记得李玉鹏平时总爱坐那辆漆黑的劳斯莱斯,他说这是他的幸运色。眼前两辆劳斯莱斯一辆是黑色,一辆是金色。它们现在已经启动引擎,开始向公路方向行驶。也就是说,有一辆是李玉鹏的幸运车。
  李玉鹏若迷信他就不会改变。
  李铃瞄准那辆漆黑发亮的大型轿车。这时他感到孙小虎扑到他身后。“别慌!”他对自己说。可脑海中的声音不是他的,而是叶又晴的。母亲的声音牢牢地把握住他的心。
  他轻轻扣动扳机,甚至还没弄清枪榴弹是否击中目标,他就又给发射筒上了颗枪榴弹,“干掉它!”
  这时他听见了爆炸声。
  轿车的残骸碎片散落了一地,整个车身在火和烟雾中耸立不动。李铃又发了一弹,残破的车体飞上了天。
  他身后的孙小虎平端着狙击枪,向那辆金色的劳斯莱斯开火。李铃明白,孙小虎是不想叫李玉鹏的忠实走狗再来追击他们。他把孙小虎一把推开。
  “警察来了,你先走一步把车发动起来!”
  “嗯!你呢?”
  “我干掉他们!”
  李铃扣上了发射筒,瞄准。
  射击!
  陈胜昆从地下室外听到酒店大堂一片混乱。他估计上面有情况,就忙把缉查的任务交给魏常虹,自己上来看个究竟。
  这一看他呆了一呆。
  这时李铃轰毁了第二辆轿车。
  陈胜昆一拍大腿,“嗨!”他飞快地奔到酒店防火通道,直奔三楼。
  他此时心急如焚。
  刚才那一幕仍在李铃眼前闪动,但理智告诉他,此地不可久留。他撤退时看见了涌上三楼阳台的大批警察。
  “兄弟们!”
  李铃把手中冒着烟的发射筒扔到阳台上,他捡起狙击枪,与十几个警员面对面地站在那里。刚才杀气腾腾的李铃,一下泄了气。他可不愿向这些和自己当年一样忠于职守的警员开枪。
  “兄弟们!”李铃大叫:“我的任务完成了,该轮到你们啦。来吧!”李铃飞似的在围墙上狂奔,他看见每个警员都没有出手,但都对他怒目而视。于是他狂吼着奔跑起来,“别靠近我!别靠近我!”他的狙击枪向阳台的地砖上射了一排弹雨,而后又是一排。
  李铃奔跑到阳台左角时,他没有顺员工宿舍的平台楼梯而下,而是出人意料地从二十多米高的围墙上跳了下去……
  顷刻间,每一位警员都呆住了。而后他们都变得信心十足,呼拉一声都拥到围墙边,每个人都发射了一颗仇恨的子弹。
  与此同时,公路一角有一辆白色丰田六人座小面包开出东方大酒店地界。汽车刚一换挡,车内的孙小虎就大声疾呼起来:“我们干掉了大灰狼!我们干掉……”
  “你要干什么?‘李铃边加速边说。
  “我高兴死了!我要到拉斯维加斯喝个痛快哩!”
  李铃平淡地看了他一眼。
  “小虎,你到那儿再疯吧!”
  酒店那些住着客人的房门几乎都打开了,中餐厅此时正在喝早茶的客人一窝蜂地拥到了电梯间。他们每个人都惊慌失措,生怕中餐厅落地窗外的枪子射中他们的脑袋。那些听到爆炸声和枪声的客人,都冲到酒店大堂外,他们对死尸和早已炸成碎片的轿车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吵吵嚷嚷地拥回酒店。
  “哟!不行,我们退房换间酒店吧!”
  “噢,我的心脏病要发作了。说什么我也不能住在这儿啦!”
  “我得搬出去,这儿成何体统?”
  “我不走,”有几个年轻的说:“十年八年看不到这么激烈的场面,我只当它是拍电影。”
  陈胜昆冲到三楼中餐厅外的阳台上,这里现在只有警察,遍地枪眼,这说明李铃无意伤害警察。
  陈胜昆迅速命令:“封锁新城机场、火车站、公路以及所有交通要道,不能叫罪犯跑了。”
  陈胜昆眼看着李铃就要从他手中溜掉,他立即请示肖副市长:“能不能给我派一架直升飞机?我要搜索各个交通要道。”“直升机?”肖建白哑着嗓子问:“你那些训练有素的特警队员呢?叫他们在四小时内将罪犯抓回来,我们不能无限期等待。”
  陈胜昆哑口无言。
  李铃驾着日本车拐进了社会路的林荫道,接着又在电报大楼门口绕了两圈。他知道这时该把汽车开到哪儿去了。孙小虎一直在听广播,到目前为止,新城各大报纸的记者、电视台记者,还没一个赶到现场,真够逗的。
  他们朝市区外的南苑区开去。
  “瞧!”
  孙小虎突然喊道:“有辆屎憋虫一个劲地咬着我们车尾,要不要我给他点生日礼物?”
  李铃看了看后镜,“别理他,他爱跟多久就跟多久。”
  “见鬼啦!”孙小虎做了个鬼脸,“我发现后面跟着的那个并不是女的。”
  “他是私人侦探。”
  “铃哥,加速吧。”
  “这车又不是赛车。”
  日本丰田车在飞快地奔驰着,李铃对自己的成功感到惊讶。
  以往,无论他多么出色,无论他立下特等功还是赢得金质奖章,无论他拿到美元还是拿到人民币,他都没有惊讶过。可今天,他一直到现在还在惊讶。
  李玉鹏上天了。
  或迟或早,像陈胜昆那样既英勇又顽强的警官会抓住他这样的罪犯的。无论怎么说,李铃对像陈胜昆这样代表社会正义的战士是怀有崇敬之心的,因为他曾梦想成为那样的人。他知道自己干的这种勾当不能永远持续下去,与人民为敌就等于自取灭亡。他知道陈胜昆会在各个交通要道阻截他,社会的公理不容放过他和孙小虎这样的人。
  但李铃要逃脱。
  他不认为他这是在逃脱法网,他认为他在逃脱自己的过去。
  因为他必须找回时间去做他曾梦想做的那种人。
  “哇!”孙小虎看着道路两边郁郁葱葱的树林,高兴得手舞足蹈。“他从来都相信李铃,这回他的坚定不移又一次证明他是对的。”我真的逃出来了!“他兴奋地回头看了一眼紧跟在他们车后的那辆小屎憋虫车,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你先别忙高兴。”李铃提醒他:“我们还没上飞机。”
  “飞机?”
  孙小虎的两个大门牙露了出来,“哪来的飞机?”
  李铃把车开进南苑茶场。从茶场穿过去用了30分钟,而后他们就看见了一片绿草如茵的空地,不远处有一个用铁角架和铝合金板、胶合板搭成的飞机库。
  孙小虎先钻出车,惊叹道:“飞机库?还真有飞机!”
  他转过身,笑得咧了大嘴:“这飞机是谁的?你真叫我吃惊!”
  “这个小型机场是许华君的。飞机和飞机库是叶又晴送给他的。这是1986年美国的最新产品FA-26轻型飞机,叶又晴叫它‘女神号’。”
  “哇!快十年了,还能飞吗?”
  “空口无凭我们试试看。”李铃下了车,带着孙小虎向飞机库走去。
  “你们真没看见我?还是装没看见我?”左建勋开着车横在李铃面前,他下车问。
  “你不是跟了一路吗?”李铃说:“再等会儿没关系。”
  “滚开!”
  孙小虎扑过去揪左建勋。
  “小虎,不得无理。”李铃抓住小虎的手,把他拉到左建勋面前。“小虎,左先生一直在帮我母亲,请你记住。”
  孙小虎耸耸肩,“左先生,失敬。”
  “小意思。”
  李铃知道这儿有个小型机场是从调查叶又晴的资料中获得的。当他知道叶又晴就是他的生身之母时,也就知道了这个小型机场的存在。
  女神号的驾驶舱里有一只双筒望远镜。李铃叫机库看管员给飞机加满油,他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离南苑茶场最近的那座翠平山脉。刚才他还想:一进入丛林山区,谁也别想抓住我们了。但现在他根据加油情况,决定飞得再远点。
  孙小虎凑到李铃耳旁说:“我们什么时候起飞?”
  李铃慢慢移动望远镜。
  “我们十分钟后就起飞,顺着山脉飞行,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会到云南的西双版纳。”
  “云南?”
  孙小虎快吐血了。
  李铃放下望远镜,“云南。”他没有听出孙小虎口气中的疑问,“小虎,我们现在遇上了大麻烦,总得先逃出去,再说下一步去哪儿。”
  孙小虎点点头。
  要做最坏的打算。汤振森总是这么训练他们。这就是说眼前追兵未到,他们应该马上撤离,不该去想拉斯维加斯什么的。
  李铃看着看管员给飞机加油,给了他五张一千元的港钞。
  “谢谢!”
  李铃对孙小虎说:“你去试试。”
  “是。”
  孙小虎应声坐到驾驶舱里。李铃这时才回头对左建勋说:“你跟到这里来是想抓我们归案,还是想告诉我,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的确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左建勋说:“我已经通知陈胜昆,你逃到了这里。”
  “嗯。”李铃说:“你代我转告陈队长,我觉得他比政府中某些人物,比高喊正义口号的人,好得多。”
  左建勋闪电般一笑,“不想看看你母亲?”
  李铃沉默不语。
  “她确是大有好转,不久就会醒来。”
  “真的吗?”
  “你要见见她?”
  李铃想了想说:“不必了吧!”
  孙小虎驾着女神号在机场跑道上跑起来,他试了试机舱里的每一个操纵按钮和摇杆过后深信,飞到西双版纳该不成问题。
  李铃说道:“左先生,你最好离开这里,免得叫市局吊销你的牌照。‘他说着便到面包车前弯腰去拿狙击枪和一小箱子弹。
  左建勋手中的硬家伙顶住了李铃的腰眼,“别忘了!”左建勋说:“我抓到你,牌照就会越来越多。”
  李铃右手臂稍一用力,左建勋整个人摔出两三米远,他用狙击抢瞄准左建勋,“你现在还不到死而后已的时候。”
  左建勋记起自己曾对叶又睛说过,你已经很难了解你的儿子了。他想:李铃走上这条路是谁的错?而叶又晴的责任又是什么?如果自己眼睁睁看着李铃逃走了。叫谁说,当然都是左建勋无能。但这不再是受雇于人的问题,是选择。
  此时天际蔚蓝蔚蓝,李铃即将使用的女神号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他之所以要用飞机,是因为他不可能开着日本车冲过陈胜昆的封锁线。左建勋明白他的意图,他一直像他们母子肚子中的蛔虫一样地了解他们。他剩下的淮一任务就是等着陈胜昆的到来,即使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左建勋还是用寻呼机找到了他。左建勋特别清楚,束缚着陈胜昆手脚的那些清规戒律使他这回没有成为真正的英雄。
  当他再扬脖去看女神号时,一切都已改变。孙小虎坐在机舱的一侧,李铃端坐在驾驶座上,直视前方。
  左建勋呆呆地站在那儿。
  他一直纳闷,竟会放走了李铃这样的人,而没同他做那种殊死的搏斗,他看着女神号颌顶起飞,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都明白。
  他悄悄地向自己那辆小轿车走去,而后爬进车内。
  陈胜昆沿着防火通道下到地下室。此时魏常虹正同控制着东方大酒店地下室电脑系统的李世杰通话:“我们有搜查证。请作协助我们把地下室打开。”
  “妈的,你们无权这么做,我们是外资酒店。”李世杰手中拿着控制器,呆在十六楼的人事办公室中叫嚷。
  陈胜昆一把拿过魏常虹手中的话筒,“我们奉命搜查你们的地下室,”陈胜昆说:“精你听清楚。”
  李世杰把办公室内的一个清洁筐踢飞了,“搜查,我们地下室怎么了?”
  “有毒品和枪械。”陈胜昆回答。
  “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找我们麻烦呀?”李世杰说:“想搜查,没门儿。”
  陈胜昆咬了咬牙:“这不是闹着玩的。先生,我现在就叫你开。如果你拒绝,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你休想打开它。”
  陈胜昆毫不理会李世杰话中的威胁。“先生,李玉鹏已经葬身火海,你也想尝尝那滋味?”
  李世杰顿时感到自己的忍受力到了极限,再强迫自己挣扎下去,只会比李玉鹏下场更惨。他的最佳选择是自己逃走。他需要时间拿上护照,带上衣物和金钱,逃得越远越好。于是,他冲着话筒歇斯底里大叫:“地下室里有四箱塑胶炸药,如果你们坚持要搜就必须答应我的条件,不然我引爆它,咱们和这座酒店一块玩儿完。”
  “说说你的条件。”
  “在酒店门前停一辆加满油的轿车,放我走。不然我手中的遥控器会引爆塑胶炸药。”
  “好,先生,”陈胜昆说:“我需要向市里请示,马上答复。”
  “五分钟。”
  “十分钟。”
  “好,”李世杰叫道:“过十分钟我就引爆,咱门一块死!”
  陈胜昆放下电话,冲魏常虹一招手:“跟我来。”他引着小魏同他一起直奔防火通道,“我们用三分钟上到十六楼,所有的电梯都有摄像机,他会发现我们。”
  老天!魏常虹心中默念着。
  他们俩人从窄长的防火楼梯冲到十六楼,转过一个弯,猫着腰快步跑到标着人事部牌子的门前。两个人把门推开一条缝,窥视里面。片刻之后,他们看见李世杰从洗手间出来,右手提着一包东西,左手拿着遥控器。
  “我们能不能冲进去干掉他?”魏常虹问。
  陈胜昆想了想说:“如果他感到末日来临,引爆炸药那就麻烦了。”
  “太危险,我们怎么办?”
  “我冲进去,你干掉他,并且要一枪击中他脑袋。”
  “如果我打中你呢?”
  “那你就用第二枪打中他。”
  “队长……”
  “我数到第三声你就站起来射击。现在他正在你的射程内。”陈胜见做好冲的姿势:“一!二!三!”
  他冲进门去的瞬间,枪响了。
  李世杰左眼中弹,子弹从后脑勺穿出。他怔了一怔,栽倒在地上。
  陈胜昆将目光转向蓝天,他知道李铃的逃脱是各种机缘造成的。事实上,当陈胜昆看到李铃稳健地发射榴弹的姿势,就明白自己不是他技术上的对手。他不由问自己这近二十年警察生涯都学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不过陈胜昆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他是一名人民警察,他是誓死捍卫政府和人民的战士。他在初干警察时在红旗下发过誓:他情愿为这一事业献身!
  杜局长在总结此案时这么说:“虽说我们不能肯定我们把新城的隐患全部清除干净了,但我们在一星期不到的时间里连破两件大案——许华君谋杀案、李玉鹏倒卖枪枝毒品案。
  “我知道,当我们的每一个警员从穿上警服那天起,我们就和社会的正义融合为一体了,我们有意识地培养我们的正义感,放弃自己的个性,牺牲自己的需要,克服各种困难,从而成为捍卫政府和人民的钢铁战士。”
  权局长没有为对此案乱七八糟的议论而分心,也没有被最近发生的一些对他的指责所干扰。许华君的案子已经结束了,这已经成为过去。
  李铃在杀了李玉鹏后逃走,这无形中帮了一些人的忙,也使一些有心病的人得到了一副良药。他的消失只不过在公安局的档案袋内增添了一页,他又一次成为逍遥法外的逃犯。
  省公安厅和新城市公安局已发出通缉令,公布了李铃的外貌特征、照片和指纹。表面上新城市追捕的声势造得很大,九月份的报纸、电视台始终连续报道,但实际上,没人想再次惹麻烦。
  “这小子已经逃出云南边境了。”杜振奎在肖副市长的办公室中说:“他过去在越南作战,现在又到越南参加经济建设去了。”
  肖建白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猜测李铃可能逃入越南,或已潜伏在丛林之中。反正新城再也见不到他了。
  杜局长的报告接近尾声。
  “我们的警员是一批精选人员,虽然你们在公安战线上是一支汇入大海的小溪,但你们肩负着非常重要的使命,那就是,你们是保卫新城的光荣战士,是公安战线上的骄傲。”
  会议后陈胜昆来到局长办公室。
  他先停在门口两分钟,然后目不斜视地盯着局长,一步步。
  慢慢地来到局长面前,把看来简单的事,做得那么复杂。
  局长站在窗前,他注意到陈胜员的举动,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
  杜振奎一伸手:“坐吧,胜昆。”他对陈胜昆说话,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接着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支圆珠笔敲了一下桌面,“请你告诉我,你去抓李世杰时,为什么没抓到活的?”
  “李世杰手里拿着遥控器威胁我们,他说如果我们不放他走,他将炸掉整幢酒店。”
  “这么说,指控李玉鹏的最后一个证人也死了?”杜振奎问。
  “局长,”陈胜昆不甘心,“我还会找到证人。再说,摆在东方大酒店地下室的军火、毒品不是指证李玉鹏的证据吗?”
  陈胜民希望阐明自己的观点,但杜局长现在大松心了,他无意再听陈胜昆说下去。
  “胜昆,我的要求是马上写出这个案子的书面报告,将材料上交,而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干。”局长用手一指办公桌一角的几叠卷宗,“这些案子都是我们亟待解决的,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局长,我现在考虑的不是我个人的喜好,而是……”
  “你怎么想我已经知道了。”杜振奎根本不想听陈胜昆再说什么,“但我不希望你对此案耿耿于怀,也不想听你一意孤行的意见。我希望你像我总结中说的那样,放弃自己的个性,牺牲自己的需要,从而成为我们政府的忠诚战士。”
  陈胜昆深深吸了一口气。
  “局长,这可不是我本人的个性问题,也不是我个人的需要,人民有权审判这些罪人。如果我们匆匆结案,坐视不理,明天你会发现毒品、枪械充斥街头。在人民面前,我们罪孽更深重。”
  “胜昆,你首先要对我们的政府负责,你要维护我们政府的声誉。”杜振奎加重语气说:“响要忠诚。”他觉得自己一下子说中了要害,猛抬头发现陈胜民两眼充满了失望。他不知再说什么好,“胜昆,我知道你嫉恶如仇,是个好刑警。也知道首先要对人民负责。也许因此你不能很好理解我的意思,无论什么人,在面临政府荣誉和个人意志的挑战时,就不得不在这两者之间作出抉择。即使你感到痛苦,你也不能凌驾于政府利益之上。你要选择对政府忠实,把这当成崇高的举动。人无完人,难免出错。
  对于我们这些站在维护党的利益第一线的人来说,要相信组织会修正某些人的错误,会使我们的党更加纯洁。“
  陈胜昆再次尝试:“局长,我希望你相信我绝不辜负党的培养和你的信任。”
  局长盯着办公室内的一幅世界地图一言不发。
  陈胜昆还是不吐不快:“局长,如果我们把案子的缉查情况向省公安厅汇报,那么,抓到的毒品罪犯会不止目前的数字,肃清的程度会更彻底。”
  这回局长不再沉默了。他说:“胜昆,整个案子从今天起交由肖副市长指定的司法部门负责人关士雄负责,他处理这样的案子有经验,你明白了吗?”
  杜振奎说完不再看地图,而是调过头去看窗外。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哨响,陈胜民知道那是魏常虹带着警队学员在操场上操练。
  陈胜昆从坐位上站起来。他的心直往下沉,但他明白,这种结果是必然的。
  局长说话是算数的。
  翌日早晨。
  杜振奎从众多的案卷中找出一桩沉积了九年的杀人案,他看了看已经废旧了的装订案卷,对大致内容粗粗一过目,就拿起右手的白色电话。
  “喂!”
  不等对方应声,处局年就开了腔:“陈胜昆吗?”
  “嗯,局长。”
  “我这里有一个一家七口被杀的积案,我看你把它处理一下吧,这可是关系到梅山区的特大冤案能否昭雪的大事。你马上动手吧。”
  说完,他挂上了电话。
  陈胜昆从局里来到人民医院,他在住院处那里登了记,签了字后,去看叶又晴。
  现在是十点,而叶又睛是十点三十分出院。她还要赶回去参加下午一点的集团高级经理会和处理许华君给她留下来的许多事宜。她正等谢飞来接她时,陈胜昆来到病房。他看见她正在化妆。
  陈胜昆凝视了她一会儿,他知道这是个极不易对付的女人。
  但她的坚强个性叫他感到这又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叶又晴对他报以感激的微笑。
  “你要出院了!”
  “嗯。”
  陈胜昆站在一进门就能看见的衣橱前,他穿着普通的白衬衫,一条警裤。叶又晴一边画眼线,一边看了他几眼,笑着说:“你坐下吧,那儿有椅子。”
  “叶女士,”陈胜昆并没有坐下,他觉得还是站着说好。“你出院后应该考虑一件事。”她转向他,但并没有答话。
  “你考虑一下,是我们党的改革开放政策使你们这样有能力的人得以施展才华。在你的事业如日中天之时,你想没想过那些始终站在你们身边支持你们的民众,你们辜负了他们没有?
  你们是否把社会的安定、繁荣昌盛当成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叶又晴勉强露出笑意,虽说她不想反驳,但她觉得自己用事实向民众证明了,她不仅扎根于民众之中,为民众服务,她还跟李玉鹏这样的恶势力作了顽强的斗争。若不然她怎么会差点死于非命?至于说她有了钱,有了权,常常报复人,出口恶气什么的,过去有,将来也难免。只不过,她再不敢非礼年轻的男下属了,那看来不是闹着玩的。
  “我会考虑的。”叶又睛说:“经历了这次事件后,我会重新考虑人生的。”
  陈胜昆反而怔住。
  要说,陈胜昆从未想过警察以外的职业是个什么样。从他踏入乡派出所并把一身粗布衣换成警服起,他就觉得警察这个职业对他再合适不过。即使他在乡镇派出所。市公安局任职时并不一帆风顺,那种苛刻的要求和专挑毛病的咒骂也还是叫他感到人生大有意义。他有意识地服从上级,团结同志,关心下属。他觉得警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职业,那种光荣将能伴他一生。
  提升到刑警大队长后,他觉得视野开阔了,也使他增加了目的感。城市的犯罪往往令人恐惧,但陈胜见不畏艰难险阻,他对罪犯从来毫不留情。
  许华君被杀,以至许华君本人的身世,成就,行为,鲜为人知的悲剧性格和悲剧性格的养成,叫陈胜昆逐渐清晰地看到了人生的另一面,生活的另一面,美好的另一面。
  他发现,同自己一个战线的战友并非都是社会公德的捍卫者。罪犯,也并非都是那些标着号的黑社会分子。有些战友和那些意志不坚的政府官员一样贪赃枉法,有些罪犯却对社会的腐败现象嫉恶如仇。
  陈胜昆这是近三十年来第一次对人生的真谛感到迷惑,他似乎到如今才知道胜利者不一定代表正义。
  再后来,叶又晴的话叫他听得一愣一愣的。
  原来他一直将她视如凶手。
  叶又晴化好妆走到陈胜昆面前打断了他的沉思:“陈先生,我很高兴看到你把李玉鹏一伙送上了西天。有段时间我曾感到怀疑,我曾不信任你,但你用事实向我证明了一切。”
  “我只不过做了我应该做的。”陈胜昆说这话听上去好像老生常谈,其实这是一种不诚实的表现。
  他马上后悔了。
  “叶女士,”陈胜昆注视着叶又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实际上,李玉鹏是被你儿子送上西天的,而不是我。”
  “小铃!”
  叶又晴从化妆盒中拿出一只银锁给陈胜昆看,“这是他留在这儿的?”
  “是的,李铃在你昏迷时来到你床前。”
  “我昏迷时……”叶又晴热泪盈眶,“他曾来过……?他……?”叶又晴抬头望着陈胜昆。
  他对她点点头。
  叶又晴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突然她呆住了。李铃现在在哪儿?李铃他杀了人,又一次成为杀人犯。
  她木然呆立不动。
  除掉李玉鹏这个恶人的喜悦和激动在一瞬间变得粉碎。她能看出陈胜昆脸上的疑惑、同情,而后是恍然大悟。
  陈胜昆静静地在屋里踱了一圈,“叶女士,你用不用我送你一程?”
  叶又晴呆立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在想李铃如今在哪儿?”
  叶又晴用力咽了口气:“我儿子,我只想知道我儿子如今在哪儿?”
  “他开着女神号飞走了,或许一路顺风。”
  陈胜昆从叶又晴面前走过去,一直走到病房门口,然后他没等叶又晴说话,就转过身对着她。
  “叶女士。”他说。
  叶又晴回头望着他,“陈先生,你有什么要讲、‘”对不起,我想说一句,“陈胜昆对她说:“胜利者不一定代表正义。“
  “然而正义是什么?”陈胜昆心里滋长出一种莫名的惆怅。
  他想起许华君、叶又晴,想起李玉鹏,他们有情还是无情?冷酷的外表、冷酷的心中却似乎总有一种看不见的火一样的东西,是社会遗弃了他们还是他们遗弃了社会?一个无情的杀手,他想起尚在逃窜的李铃,他冷酷无情的枪口并没有对准自己手下那些忠于职守的人民战士,他的心里会不会真的无情?还有,那些养育了他们的父母,是他们抛弃了孩子还是社会抛弃了他们?
  “天若有情天亦老”。他长叹一声,他想起了乌云,那个花钱如流水,那个水一样的女人,她会不会真的无情?
  一向是非分明的他,第一次感觉到是非之间其实是那么似是而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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